第111章

    狠, 太子这招实在太狠了!

    翠微憋着笑在心里感叹,不伤人,忒气人。

    她偷偷看了眼格外郁闷的主子,赶忙道:“奴婢叫人去一趟寿康宫, 请小主子晚些再过来。”

    说完她就往外跑, 再不跑她要笑出声了, 幸灾乐祸这事儿翠姑姑做得比差事还熟。

    方荷生产之前,怕吓着啾啾, 早就提前演练了很多遍。

    比如吃着饭,方荷会突然皱眉说肚子胀,然后宫人们就会迅速哄着啾啾往寿康宫去给太后请安。

    等到了寿康宫, 啾啾就会被寿康宫的宫人们和太后,用方荷平日里不许啾啾多吃的糖和点心哄着留宿,第二天再送回来。

    开始啾啾还有些害怕, 只要醒了就哭闹着回延禧宫。

    可回到延禧宫, 方荷就会一脸促狭地冲啾啾乐。

    “啊哟哟, 额娘觉得肚子胀是吃撑了,没想到啾啾这么心疼额娘, 连糖都不吃了, 额娘好欣慰,来啾一个!”

    啾啾毕竟才两周岁还没到, 不知道这肚子胀和疼的区别,真的以为额娘要生小弟弟就只是胀肚子,跟她吃撑了一样。

    头一回, 啾啾满脸迷茫,被额娘啾得脸颊肉都被嘬起来了。

    第二回,啾啾有些迟疑, 被额娘把脸挤成了小鸭子嘴。

    第三回……啾啾非常淡定地在寿康宫多住了两天,老神在在拿着糖啃得满脸都是糖汁,不上当了。

    她都是三岁的大崽了,才不会总上当受骗,被额娘戏耍呢。

    她可是最聪明的啾公主,是在寿康宫好吃的不够香,还是陪她玩儿的姐姐们不够软?

    连春来都知道,在好吃懒做方面,小主子跟主子不遑多让。

    有了方荷这不厌其烦的‘狼来了’的故事,她肚子真开始疼的时候,昕珂立马挤眉弄眼开始哄啾啾。

    已经被扣掉好几天糖块的啾啾,丝毫没有被吓到,迅速且积极地表达了自己要去寿康宫尽孝的意愿,乐滋滋被送走了。

    这回等她再回来,额娘的肚肚也不鼓了,丑兮兮的弟弟也生出来了,额娘白着脸躺在床上起不来。

    啾啾吓得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手脚并用爬到床上,抱着方荷不撒手,呜呜咽咽哭得人格外心疼。

    方荷是最心疼啾啾的。

    男孩子稍微糙一点养没关系,在宫里糙得也很有限。

    二崽这会儿连人都看不见呢,当然还是得紧着家里的小公举来。

    她连声叫着心肝肉大宝贝的,把啾啾搂在怀里,义正言辞地保证。

    “往后额娘再也不叫人把啾啾送去寿康宫了,额娘天天陪着你,往后额娘吃喝什么,咱们啾啾就吃喝什么,好不好?”

    啾啾眼神一亮,想起额娘不叫她吃的水晶粉,奶呼呼的声音都有了铿锵力道。

    “好!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

    方荷憋着笑跟啾啾拉了钩,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刚过去一天,啾公主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儿就皱成了包子。

    她浑身上下连脚丫子都在诉说着后悔,好几回跑到大门口又被春来给抱回来。

    啾啾哭得特别伤心,“呜呜……不吃蛋蛋,不喝粥粥,不吃泥泥!”

    白水煮蛋,小孩儿爱吃的就少。

    小米粥熬得再香浓,喝上三顿孩子也要哭了。

    就更不用说捣碎了的蔬菜和金豆做得没滋没味的土豆泥。

    方荷不是不想给啾啾吃好的,但……她也馋啊!

    总不能啾啾吃着她看着,在孩子面前馋哭了的话,她不要脸吗?

    小孩子夜里总要醒,醒了也会哭,方荷不放心叫孩子单独住,啾啾自然也要陪额娘睡。

    有时候把啾啾闹醒了,方荷哄完啾啾还要去看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叫啾啾有些额娘被抢走的失落。

    给她找点事儿做,或者让啾啾白天在延禧宫,晚上去寿康宫,也能休息得更好些。

    方荷这才坚持要跟啾啾一起吃月子餐。

    还不等啾啾自己坚持要去寿康宫住,太子就在毓庆宫推了一把。

    这瘪犊子玩意儿在自己宫里吃酸辣粉,还让人把味儿往延禧宫扇,那大蒲扇进毓庆宫的时候,好些人都看见了。

    啾啾吃了几天清汤寡水的东西,又闻到这格外叫人流口水的香味儿,嚎啕大哭对额娘认错。

    “啾啾错惹~啾啾孝顺~想玛嬷了,呜呜~”

    “看弟弟累,啾啾心疼额凉,找玛嬷睡,别送~”

    说完,眼泪都不擦,就端着自己的小金碗,拉着春来跑了。

    方荷:“……”就,闺女够孝顺,孝得她都想跟着跑。

    跑是跑不了了,这事儿还不好叫康熙出面制止。

    若太子在宫里吃点好吃的,扇扇风的自由都没有,他这储君也甭做了。

    比起太子耍阴招,动心计,方荷宁愿太子如此‘报复’。

    毕竟康熙不好管太子,更不好管她想法子报复回去啊!

    好歹是叫啾啾自个儿愿意去寿康宫,每天白天回来,方荷也会腾出空来,比平时更热情地陪着啾啾玩儿,反而让啾啾没了落差。

    这些时日,毓庆宫只要一传出味儿来,啾啾就知道要吃饭了,迅速亲亲摸脸飞吻一条龙,嘎嘎乐着往外跑,一点都不带留恋的。

    前半个月,方荷还算顶得住,窗户关上也闻不到多大味儿。

    可等后半个月……嘴里没滋没味儿的方荷就有点顶不住了。

    这特娘宫里还有人改良酸辣粉配方吗?

    怎么感觉那酸辣香味儿越来越浓,越来越香呢?

    啾啾一闻到这味儿,到了寿康宫就歪缠着太后也要吃。

    太后实在顶不住嘴甜又会卖可怜的小团子,到底叫人做了几回少辣版本的水晶粉。

    结果一老一少都爱上了这滋味儿,换季吃出了汗来,嫌热开窗,双双风邪入体,被摁着喝了好一阵子苦药。

    方荷这边是又被馋得想哭,又担心啾啾和太后的身体健康,心里问候太子八辈儿祖宗的频率越来越高。

    本来康熙不打算带着太子南巡,想叫太子监国。

    但他顶不住方荷每天幽幽怨怨的眼神,也心疼她吃饭跟吃药的表情,还是带着太子南下了。

    只是没料到,太子人都出宫了,毓庆宫还有人吃粉。

    方荷气不打一处来,看翠微跑出去,脑海中疯狂刷着各种夏日里叫人难以抗拒的美食,表情狠辣。

    给她等着!

    “昕华,叫顾太监去一趟毓庆宫,传本宫令旨,谁若再敢趁着太子不在宫里,动用太子的膳食和蒲扇,这辈子都别领月例了!”

    如今掌管外库,发放月例的可是魏珠。

    昕华有些迟疑,无奈地劝:“主子,那到底是太子宫里的人,这话传出去,宫里肯定要说您欺软怕硬。”

    再者说,毓庆宫虽然离延禧宫近,却算前朝宫殿,主子掌管后宫,却是管不到毓庆宫的。

    方荷冷笑:“让顾太监跟他们说,我就是欺软怕硬,他们敢跟我硬碰硬吗?”

    要是要脸,那她就白在御花园闹了那么一出立威。

    “跟他们说,若是太子不差银子,愿意自己给毓庆宫的人补发月例,那我就写信问问皇上,太子是不是有钱没处使了,大清遭了灾的地方不少,怎么不见太子慷慨解囊呢!”

    她不能阻拦太子吃什么,还能让宫人和太监欺负了?开玩笑!

    昕华:“……”理儿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她见主子坚持,想着还有大半个月才出月子,若是再闻着味儿,小厨房的两个太监怕是也得哭,没再劝,出去找顾问行去了。

    殿内方荷却越想越气,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也能起身走动,在殿内叉着腰转了好几圈,想出了三样绝对能狠狠报复回去的好东西。

    她立马叫昕梓准备好笔墨纸砚,给娜仁和梁娘子写信。

    天涯客栈收到信的时候,御驾才刚到山东,康熙又带着阿哥和大臣们上泰山去了。

    一向沉得住气的娜仁都忍不住问:“果果写了什么?”

    她在北蒙长大,汉话说得还行,汉字认得不算多,向来是梁娘子拆信,顾先来回信。

    梁娘子一目十行看完,眼神发亮:“果果又找到一样好吃的,说是要叫咱们寻些蝲蛄送进京,最好是能在庄子里多养一些。”

    林辰听闻方荷来了信,赶忙将乔小元从厨房里拽出来。

    两人一进门就见梁娘子在咽口水。

    乔小元疑惑道:“蝲蛄?我知道,与河虾味道差不多,比起海虾略清淡些,煮不好还会有点土腥气,吃的人不算多。”

    毕竟蝲蛄的壳比较硬,不如一般虾吃着方便,也比寻常青虾的数量少。

    梁娘子将信里附带的方子递给乔小元。

    “这就得靠你了,果果只记得有人说过这东西做好了特别好吃,往后甚至能成为咱们天涯客栈夏日的招牌菜。”

    乔小元了然接过来。

    方荷只会吃不会做,她在客栈的时候,包括她后来来信给方子,多是描述清楚大概什么滋味儿,可能加了什么。

    然后由乔小元一点点试出最好吃的方子,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喜欢做的事儿。

    每次研究出一个方子,包括那水晶粉的方子,都让他特别有成就感。

    方荷收到黄金粮的时间晚,天涯客栈却不必这么讲究,去岁就已经种了金豆、金米和金薯,私下里他们早就换着花样吃得不亦乐乎。

    翻过年方荷已经来了一次信,宫里也已经出了黄金宴,他们也就不必再避讳,如今黄金宴上的吃食,已成了天涯客栈顾客必点的招牌。

    想到酸辣粉和狼牙金豆的好滋味儿,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林辰催乔小元:“我带人去抓蝲蛄,你赶紧去点点你的香料,若是不够,我立马去买,好不好吃,可全看你了!”

    乔小元也迫不及待呢,抓着方子扭头就往厨房跑。

    “厨房里还有几斤河虾,我这就去试。”

    梁娘子赶紧抓住他:“等等,果果说这东西味道太过霸道,而且还有两样东西要做,味道也比较霸道,在客栈里怕是藏不住味儿。”

    “她说这几张方子她有大用,不能提前传出去,尤其不能叫南巡御驾那边得到消息。”

    乔小元有些迷茫:“可我不尝试,方子也出不来啊。”

    娜仁起身,“咱们种黄金粮不是买了几座庄子?”

    “这几年你一直在厨房也没休息过,你这阵子就去庄子上歇着吧,食材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天涯客栈的大老板一直都是方荷,这点从来没变过,原本的江宁织造曹玺,还有刚接任的曹寅都默认了这一点。

    明面上管事儿的是梁娘子夫妇。

    娜仁这个当初在南地布置好一切的人,反倒只替方荷掌管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在幕后处理一些杂事。

    好些人猜她就是幕后老板。

    事实上小事樊绍辉和梁娘子管,大事也确实是娜仁负责,她一开口,林辰他们几个嘴馋想留人的都不吭声了。

    乔小元就更不会反对。

    有还没研究出来的方子,他也没心思做其他菜肴了。

    反正厨房如今他已经带出来了好几个徒弟,他走了也不影响客栈生意。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等康熙到了江宁,思及方荷描述的那红果子的滋味儿,想起天涯客栈来,还叫曹寅去问。

    曹寅笑道:“顾太监才叫人送了信过来,说是贵主儿有事要那位办,人已经关到庄子里去了,这会子怕是见不到人。”

    说着,曹寅就把顾问行的信呈了上去。

    康熙打开一看,不出意外,还是顾问行的笔迹,除了交代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底下还有一句话——

    「代主子奏禀圣上,此事乃我与太子恩怨,皇上只当不知道便是,否则我这心眼子可要夫唱妇随了!」

    康熙:“……”

    这信是写给曹寅的,否则宫里出来的信,曹寅也不敢随意送出去。

    他被这句话勾得好奇了半个月了。

    如今见皇上一脸哭笑不得的无奈表情,实在忍不住好奇。

    “皇上,贵主儿跟太子……有什么恩怨啊?”

    御花园那件事,曹寅虽然提早就下江南了。

    可通过京城的人手他也早知道,除夕宫宴太子大庭广众之下服软,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康熙淡淡睨他一眼。

    “什么恩怨跟你有关系吗?”

    “朕让你找的红果找到了吗?”

    “盐引私下被卖的事儿查清楚了吗?”

    康熙拿自家混账没办法,还能纵着眼前这个?

    他呵笑一声:“你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的后院,而立已过,尚无子嗣,你阿玛去世之前还上折子跟朕哭,你还好意思在这儿打听皇家的事儿!”

    “先前顾氏无子便罢,如今你迎娶李氏也有半年多了,始终未曾有消息……朕要是你,就去天涯客栈,请那位梁娘子替你瞧瞧!”

    二十六年底曹玺去世,顾氏回江宁操办公公的丧事,因为长途奔波又过于劳累跟着去了。

    曹寅过了孝期后,便迎娶了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却始终没有好消息。

    如今江宁还偶尔有人记起曹寅曾经养兔儿爷的流言,私下里好些人怀疑他不行,只是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曹寅听自己一句话引来了这么多刻薄话,抹了把脸,快哭了。

    至于嘛,他不就是打听了一句?

    人家昭元贵妃不管闹腾什么,都大气的敢叫所有人知道,从来不藏着掖着。

    果然,爱新觉罗家这心眼子……啧啧,忒小。

    曹寅自然听出康熙的意思,是叫他弄清楚昭元贵妃到底在做什么,又不能以皇家的名义,又想叫他以看‘隐疾’的由头去探听。

    他都想大不敬地问候主子爷祖宗了,他真没毛病!

    先前是顾氏身子不易有孕,如今是还没有子嗣缘分,又不是他……他真的特别行!

    曹寅青着脸儿从康熙书房出来,在心里骂骂咧咧好一会儿,才咬牙出去办差。

    但落到随行的一众阿哥和大臣们眼里,就是曹寅差事没办好,被皇上训斥了。

    明珠私下里跟胤褆说:“如今正是拉拢曹寅的好时机,若是他有什么难处,我们也能替他分忧一二。”

    “他在江南,我等在京城,也好守望相助嘛。”

    胤褆觉得有道理,很快就找机会跟曹寅喝了一顿大酒,试探了一番。

    索额图这边得到消息,坐不住了,也找到太子跟前来。

    “殿下,若让大阿哥拉拢了曹寅,往后江南的银子怕是就要落到明珠手里了。”

    “这老匹夫定会替大阿哥拉拢人心!”

    胤礽收到京中送来的信,正窝火呢,闻言面色更难看。

    “先前私贩盐引一事,已经引起了汗阿玛的注意,这会子与曹寅走得近了,少不得会叫汗阿玛多想。”

    他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孤、是、储、君!”

    有些事,老大能做,他这个太子反而做不得,尤其是跟地方官员私交甚密这种事,那明摆着是在戳汗阿玛的眼眶子。

    索额图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却不能干看着明珠窜错大阿哥去拉拢曹寅。

    他思忖片刻,冷笑:“那就让大阿哥去,曹寅到底是皇上的奴才,他若敢站队,臣定会叫他后悔自己愚蠢!”

    “但此时殿下也不能坐视不理,由着大阿哥耀武扬威,他既在兵部立足,您是正统,自然要拉拢文人的心。”

    胤礽颇有些心动,南地学子在科举一途本就被北地学子擅长,许多官员都出自南地。

    而南地学子最讲究的便是传承和正统。

    若他能在文人心里威望上升,往后就算老大得了汗阿玛偏心,他也不必怕那个莽夫!

    他沉吟道:“这件事不难,但不能叫汗阿玛知道。”

    “过几日汗阿玛会带孤和胤祉他们几个去参加文会,你先查一查如今江南有哪些优秀的学子,届时孤会对他们表示赞赏。”

    “待得汗阿玛启程回銮,你留下些人手,收集些学子们赞扬汗阿玛和大清的诗词送进京,回头出一本诗集在京城传扬就是了。”

    此举虽然波折了些,可足够隐秘。

    文人多不重黄白之物,却重名声。

    一旦学子发现储君替他们扬名,消息传开,他这个储君就会在文人心里成为伯乐。

    待得他们金榜题名时,这些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的门人。

    索额图也很欣慰,看来先前御花园那一桩波折,倒不算是坏事,太子如今的城府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储君了。

    他立马笑眯眯应下,迅速安排。

    然而明珠和索额图虽清楚康熙不喜人擅专的性子,却不知道,他们身边一直都有暗卫。

    以康熙的掌控欲,复起这两人不过是他平衡朝堂的刀……

    怎么说呢,先前他磨的那把刀已稳稳变成回旋镖,扎在他心窝子里了,虽甘之如饴,康熙却不会重蹈覆辙。

    他不会让这两把刀反过来扎伤自己,更不会任由他们带坏儿子。

    所以明珠和索额图,甚至胤褆和胤礽的打算他都知道。

    曹寅也很快将事情禀报到了康熙跟前。

    “臣没跟大阿哥说什么,大阿哥的意思是,不管是回京述职还是京中一应事务,乃至江南三地巡抚若有不从,他皆可帮臣解困。”

    这话是个聪明的就能听懂。

    纳兰明珠虽才起复不久,但他在朝中多年,不止都察院,六部也有他的势力,尤其吏部和兵部。

    曹寅小心翼翼试探:“臣只当没听懂,若是大阿哥……或其他人再寻到臣,不知臣该如何应对?”

    康熙表情分外疏淡,“先应下,朕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康熙如今还没生出子强父弱的危机感,可皇权从来都由不得任何人插手,儿子也不行。

    胤褆和胤礽想往上爬,康熙也不会拦着,等他们走到他面前来,再敲打也不迟。

    曹寅心下这便有数了,心下一转,面容放松了许多,笑着调侃。

    “论起调理人的手段,还是得万岁爷您。”

    “奴才府里正好也有几个刚进府没多久的,瞧着倒还算得用,回头不若送到您跟前来,也算是她们的福气。”

    主要这回康熙下江南,一个妃嫔都没带,甚至曹寅仔细瞧了些时日,连侍寝宫女都无。

    这可不得了,南巡一路来回好几个月,若是叫皇上坏了龙体,谁也担不起责任。

    他只把这事儿跟嫡母一说,孙氏立刻就叫他媳妇李氏从苏州和扬州那边寻了几个良家子进府。

    是舅兄亲自去寻的人,保证背景和人都很干净。

    康熙没听出曹寅的言外之意,只淡淡道:“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朕跟前送,朕哪儿来的工夫替你调教什么奴才。”

    曹寅嘿嘿笑了两声,什么都没再说。

    扭头到了傍晚,书房里伺候的宫女,就换成了两个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柔婉女子。

    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们去外头微服私访回来,就有那带着清雅香气的宫女上前奉茶。

    “奴婢空娆请万岁爷安,请万岁爷喝茶。”

    人一开口,娇柔妩媚的声音,叫梁九功这没了根的奴才都忍不住骨头酥了大半。

    康熙往软榻去的动作一顿,表情不辨喜怒地淡淡扫了宫女一眼。

    他又含笑去看梁九功,没接茶,也没说话,直往里去了。

    梁九功在心里嘿嘿笑,皇上再宠贵妃,到底还是个男人不是?

    因为出征和贵妃有孕,皇上几乎算旷了一年,这样的绝色恐怕是抵不住。

    他就知道自个儿留下这俩人,是合了皇上的心思,便没叫这宫女下去。

    只意味深长立在一旁,由着另一个面若银盘,闭月羞花的宫女上前,探出柔荑。

    “奴婢芙蓉请万岁爷安,奴婢替万岁爷更衣。”

    康熙后退一步,避开这宫女玉白手指,笑着问梁九功。

    “哪儿寻来的?”

    梁九功赶忙躬身:“回万岁爷,奴才哪儿有这本事啊,是曹寅曹大人送来的。”

    康熙挑眉,意味不明问:“他送来,你就留下了?”

    两个宫女感觉出不对,脸色有些忐忑,安静又柔顺地跪地。

    梁九功突然察觉出一丝微妙,心猛地往下沉,赶忙跟着跪下。

    “奴才……奴才听曹大人说,提前与您说过的,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所以暂时叫她们留下了。”

    康熙哂然颔首,“行,那你带着她们出去吧,把人交给乔诚便可。”

    “你贵主儿早猜到你和曹寅这份心意,提前叫乔诚给你们备好了谢礼。”

    梁九功心下大惊,乔诚还敢替贵主儿办事?!

    早知道他就算是找块豆腐撞死,也不敢接曹寅的银子啊!

    “万岁爷,奴才知错了……”

    康熙淡淡打断他的话:“去吧,留李德全在这里伺候,你和曹寅一并去取了吧。”

    梁九功欲哭无泪,这份谢礼……它是又长又硬的那种吗?

    第112章

    “吸溜——”

    “吸溜溜——”

    伴着酸辣又喷香的浓烈滋味儿, 延禧宫主殿内,一大一小娘两个都埋头在紫砂锅里,吃粉吃得停不下来。

    因为丰腴而增添了几分妩媚和雍容的方荷,比女儿速度更快, 表情也更享受。

    透明爽滑的金豆粉吸入口中的那一瞬, 酸爽又刺激的汤汁也一同在舌尖起伏, 弹跳着跃入肚儿里,烫得人浑身毛孔张开, 恨不能大叫一声痛快。

    她被福乐和张御医盯着,愣是吃了两个月没滋没味儿的东西!

    这一碗水晶粉,直吃得方荷香汗淋漓, 双目含泪,樱唇微肿,表情迷离, 酸辣汤汁在四肢百骸游走的时候, 就仿佛经历了好几次贤者时光。

    三头身的啾啾也不甘示弱。

    她不能吃酸辣的粉, 却也央着额娘同意,给她做了酱香粉, 加了一点点醋, 一滴辣油。

    她人小嘴巴也小,吃饭的劲头却十足, 特制的短筷子使得飞起。

    好不容易在翻飞的汤水里夹住一根粉,她便迅速低下头去咬住,如第一次下水的小象似的, 小手紧攥,脚蹬在矮几腿上,连颤巍巍的肚子都在用力, 将一整根粉都吸进肚儿里。

    热乎乎香喷喷的粉,将她肉嘟嘟的小脸撑成了土拨鼠模样,小奶牙咀嚼得飞快,咦咦呜呜眯起大眼睛,额头上瞬间就沁出了汗。

    一旁翠微、昕华和春来三人看着,都忍不住吞口水,不住地往外看,这娘俩吃得也太香了吧?

    方荷体贴,叫她们轮番去小厨房吃饭,不必全等着她和啾啾用完了膳再顾自己。

    翠微和昕华不能吃辣,一直对这个水晶粉不算太感兴趣。

    昕珂和春来是不放心都不在小主子身边,所以都留到了下一波。

    可这会儿看方荷和啾啾用膳,三个人都觉出饿来了,春来的肚子甚至已经在咕噜咕噜响。

    突然一个有些崩溃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

    “你怎么还没吃完呢?”

    三人都愣了下,谁,是谁说出了她们的心声!

    方荷抬起头,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头也不抬地招呼宜妃。

    “快坐,吃了吗?”

    “这都什么时辰了!”宜妃捂着鼻子,也捂着嘴,怕自己忍不住口水泛滥,气呼呼坐在啾啾身边,瞪方荷。

    “我这阵子吃那黄金粮做的膳食,做好的衣裳都要穿不进去了,专门挑着半下午时候才来,你怎么这会子才用膳?”

    方荷咽下一口粉:“哦,这是第二波午膳了。”

    宜妃:“……”胖死你得了!

    啾啾百忙之中,从泛着热气的浓汤中抬起热得汗津津的小脸儿,冲宜妃咧开小嘴笑。

    “宜额娘,来一碗不?”

    宜妃看着啾啾油亮的小嘴:“……来!”

    翠微憋着笑,和樱桃一起出去,给宜妃端新的水晶粉过来。

    宜妃也吃不了太辣,偏偏她还格外喜欢辣的,一边被辣得嘶嘶哈哈,香汗淋漓,一边还吃得更凶。

    等方荷和啾啾吃完,宜妃那碗被樱桃特地减少了一半的粉也吃完了。

    方荷躺在软枕上抹汗,“这才是人生的滋味儿啊!”

    啾啾学着额娘的模样,歪在她身边,由着春来替她擦干净小脸上的油,拍着自己的瓜皮肚儿,长吁一口气。

    “这才是……”感叹到一半,啾啾撑得脑子转不动,费劲想了想才继续。

    “……人味儿啊!”

    众人:“……”

    宜妃没吃撑,但是吃得妆容都花了,去净了面过来,听到啾啾感叹,笑得花枝乱颤,凑过去捏了捏啾啾的小脸。

    “你还吃出人味儿来了,人什么味儿?”

    啾啾歪着脑袋,任由宜妃揉搓,努力转动小脑瓜想了想,笃定道——

    “酱香味!”

    殿内众人沉默片刻,都被逗笑了。

    方荷起身,抱着啾啾的脸吧唧一下亲上去。

    她调侃:“行,回头我就把咱们啾啾公主酱了,塞回肚儿里回回锅,叫你变得香喷喷的。”

    啾啾听不出这有没有可操作性,但她却清楚额娘不是好孩子,总爱逗孩子玩。

    她被挤得嘟着小嘴,口齿不清反驳:“希冀(先酱)额凉!”

    宜妃哈哈大笑,“好孩子,真孝顺!”

    方荷轻哼两声,提起吃撑的崽来递给春来。

    她也带着昕华绕去屏风后头,娘俩分别梳洗。

    等落了身上的汗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又叫春来哄啾啾去午睡,方荷才出来跟宜妃说话。

    宜妃问方荷:“皇上这会子应该已经到江宁了吧?”

    御驾四月初八走的,方荷是五月初二出月子,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应该就要往苏州和扬州去检阅驻兵,差不多下旬就该往回返了。

    方荷也惦记着呢,她笑道:“传信来的人,说是应该已经到了三天了。”

    如果按照大宁子说过的历史进程来算,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的额娘,应该就是这回被送到康熙面前的。

    听说那位特别美,她特别想知道到底多好看,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的银子,应该也快送到姑爹手里了吧?

    想起曹寅的大方,方荷就忍不住咧嘴想笑。

    这位据说是替皇上敛财,敛到最后,却欠了国库百万两银子,只把自家敛成了巨富。

    他的银子,早晚都得归皇家,她不拿白不拿。

    这银子怎么用她都想好了,回头又能多开些荒地,再办个水殖场,地里多种些黄金粮和大豆,再买几头奶牛,水里培育蝲蛄。

    想到这儿,方荷就忍不住激动。

    报复太子……咳咳,是给啾崽和二宝做好吃的,她可就等着乔小元的方子了!

    宜妃看方荷格外兴奋,颇有些不解。

    “你在这儿傻乐什么呢?”

    方荷转移话题,“这不是能不用忌口了嘛,对了,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宫里为了防止刺杀,就没有多少绿植,如今天儿越来越热,大中午的在外头走,人都能晒化了。

    宜妃扇着团扇叹气,“储秀宫的平嫔中暑了,我不是管着用冰,过去瞧了瞧,她身子弱,瞧着有些不好,我请了太医过去。”

    顿了下她又道:“这天儿一日热过一日,寿康宫里也不敢一直用着冰,前几日太后是不是还咳嗽了?”

    “用冰多了怕着凉,不用冰又热得受不住,要不你问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也好赶紧去畅春园松快些日子。”

    宫里康熙和太子都不在,能将信送到内阁,跟折子一起送往江南的也就只有太后和方荷。

    但太后不愿意为这种小事儿叫康熙操心,不可能给康熙写信,也只能让方荷来写了。

    “前天太后把啾啾送过来,说是怕过了病气儿,我请陆太医去看了,略有些着凉。”方荷早就想到这一茬了,她比宜妃还关心太后的健康。

    “前天我就写信给皇上了,这会儿皇上应该已经收到信。”

    “咱们不等他回来,我本来也想叫人去跟你和景嫔说,你叫人先收拾着,过几日咱们先去畅春园。”

    惠妃因为‘病重’一直在长春宫闭门不出,她手上的宫务,已经被方荷交到了景嫔手里。

    荣妃负责的是宫里的花花草草,这回倒是用不着她跟着忙活。

    宜妃听了,倒是有些迟疑了,“是不是等皇上传旨回来?若这会子就开始收拾……”

    说好听点是先斩后奏,说难听点就是不安分,也犯了宫规,毕竟只有皇上能下令让宫妃和子嗣出宫。

    方荷无所谓,“说破天去我这也是孝顺婆婆,别人爱说说去呗,他们还少说我了?”

    也没见她少一块肉。

    太后这婆婆做的,比后世的婆婆还叫人稀罕。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太后听姑姑的。

    孝庄不在了,太后听好大儿的。

    可无论如何,她都竭尽所能护着方荷。

    如今都不在宫里,她就听方荷的,妃嫔去请安的时候,太后从来不会由着别人撺掇说什么,只在寿康宫里好好照顾啾啾。

    如今啾啾口中出现最多的,除了额娘就是玛嬷,太后不舒坦,方荷比谁都着急。

    宜妃欲言又止,她其实是怕皇上会因此心里起了龃龉,但这话她说起来,实在有些牙疼。

    她到底也是康熙的妃嫔,不计较方荷占了所有恩宠便罢了,还天天操心这位贵主儿能不能恩宠不变,想想就扎心,扎得她张不开嘴。

    想了想,她只戏谑:“贵妃若觉得皇上不会生气,别给你自己添了腻烦,臣妾等自然乐得听吩咐。”

    方荷笑而不语,若宜妃知道康熙走之前答应了她什么,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但跟宜妃一样,她已经占了便宜,不会故作无知地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工夫,江宁曹家别院,曹寅和梁九功也领完了方荷的谢礼,互相搀扶着从敬事房太监的院子里出来,表情格外复杂。

    曹寅:“梁谙达,你在乔总管面前挺客气啊……”

    他总共给梁九功塞了三千两银票。

    可这回进去挨打……领五十板子的谢礼,梁九功为表客气,给乔诚塞了一万两银票,免了大半谢礼,挨了十板子。

    梁九功咽下嗓子眼的苦水,“曹大人,你也不遑多让……”

    曹寅毕竟是江宁织造,贵妃大概是不好送礼太重,避免私相授受的嫌疑,只给了二十板子的谢礼……一份。

    可曹寅送了俩人来,就变成了四十板子。

    曹寅大义凛然表示这数儿不吉利,给乔诚塞了两万两银票,只接了八板子的礼。

    说完,俩人对视一眼,无语凝噎,都在心里骂乔诚这看着老实巴交的太监满肚子坏水儿。

    拿银子的时候倒是连客气带笑着推拒,可等银票塞进袖子里就不是他了,还特地叮嘱打得轻一些。

    板子听起来响,反而没那么疼,看起来轻拿轻放,油皮都没破,也没伤着骨头,但俩人的腚这会子都疼麻了。

    苦笑半天,曹寅心里滴着血,又给梁九功塞了个荷包过去。

    他小声问:“主子爷是嫌那两人不会伺候还是……”有了贵妃旁人都看不进眼里了?

    如果是前者,大不了他和舅兄再多寻摸寻摸。

    若是后者……嘶,曹寅捂着腚在心里感叹,那明年朝堂上可就要热闹了。

    这进了宫的秀女若是一直不受宠,早晚会传出消息来。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一旦朝臣发现皇上长时间专宠,爱新觉罗家的棺材板他们都敢掀。

    梁九功面不改色将轻飘飘却厚实的荷包塞进袖口,只语焉不详。

    “乔总管听说是先头熙妃的姑爹,敬事房的彤史,如今除了贵妃和太后,怕是没人能看咯。”

    曹寅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皇上把贵妃的人放到了敬事房??

    即便还不知道魏珠的差事,他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皇上这是让贵妃比太皇太后的权势还要大啊!

    即便是老祖宗在时,也不能叫顾问行透露御前所有的事儿。

    可乔诚……那只看贵妃自己想不想知道了。

    他立马直起身来,哪怕腚疼得脖子上都鼓起了青筋,依然咬着牙表情严肃。

    “我有话忘了跟乔总管说,梁谙达先走,不必等我!”

    他得跟乔诚说明白,那人不是他送的,受了贵妃的礼,他心里感激,回头就去理一理别院的奴才,保管把那些不会伺候的全打发了。

    梁九功:“……”希望贵妃看在他迷途知返,甚至还挡住后头麻烦的份儿上,往后别再送礼了。

    等乔诚到康熙面前,一五一十把曹寅和梁九功的言行,并三万两银子呈送御前,康熙笑了。

    他眼神凉凉将银票收起来,感叹:“看来盐商和青帮确实不缺银子。”

    曹寅才赴任江宁一年半不到,这别院就已经彻底翻修了一遍,连曹家宅子,都换了金丝楠木廊庑。

    动辄就能拿出几万两银子来,曹寅敢给,就代表这还不是要孝敬皇家的,而是孝敬曹家的。

    乔诚躬身叉手,垂着眸子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虽然他办事没有顾问行厉害,可他向来多做多看多听少说话,这一点还是让康熙很满意的。

    康熙用扳指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道:“贵妃说,江南的好东西不少,你带回去也免了那什么中间的差价。”

    “朕跟前暂时用不到你,这些时日你就去替贵妃采办吧。”

    乔诚顿了下,轻声道:“是,奴才明儿个就带人出去,为昭元贵妃娘娘采办布料收拾。”

    皇上口谕,他自然要大张旗鼓,摆足了架势,采办得人尽皆知。

    曹寅看了,自会知道康熙不欲瞒着昭元贵妃独宠之事。

    一旦传出去,但凡有心思的,甚至官员,都会跟闻到味儿的苍蝇一样凑上来。

    如此也不用康熙大费周折,又是微服出行又是让暗卫私下去探官员府邸了,那些人都有所警惕,一旦打草惊蛇到底是不美。

    康熙眸底带笑,吩咐李德全:“去给朕寻根鱼竿过来,朕要去湖边钓鱼。”

    按果果的话说,这叫钓鱼执法,他这个做皇帝的没必要把自己累死,做一做姜太公也无妨。

    康熙钓鱼的时候,内阁送来的折子和信到了。

    李德全紧着将贵妃的信送到皇上手边,“万岁爷,贵主儿来信了。”

    康熙立刻放下鱼竿,打开信,第一眼落入眼帘的便是三对画出来的手印。

    最小的才核桃大,外头则被他手掌三分之一大小的小肉手包裹着,然后全被一双纤细柔荑覆盖。

    他微微挑眉,这画画的技巧……瞧着倒有些与郎世宁的画相似,应是西洋画风。

    看来果果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目光闪了闪。

    偶尔方荷随意秃噜出来的新鲜词,还有那些格外古灵精怪的点子,都让他怀疑,这小狐狸到底是不是在御茶房安分了九年的芳荷。

    他不动声色抚了下那三双小手,目光不自觉柔和许多,不管她是人还是精怪,也都有了牵挂,再也跑不了了。

    后头的信还是顾问行代笔,这回倒是言简意赅。

    只说天儿太热,他额娘,他闺女,他儿子都受不住,这就搬去畅春园了,回头别走错了地方。

    康熙:“……”不等他回去,这消息就送到御前来了。

    她是真不怕御史参她!

    这先斩后奏的胆儿,倒跟刚进乾清宫殿内伺候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么肥。

    “李德全,传朕的旨意,朕尝着湖广送过来的荔枝不错,让人通过水路送去畅春园,给太后尝尝。”

    李德全应下来,转身就要去负责这事儿的曹寅那里传旨,走到一半了他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皇上什么时候下旨请太后去畅春园的,不是在宫里吗?

    这话传到曹寅耳朵里,他都不心惊了,反而眼神火热起来。

    大阿哥再三拉拢,太子也派人过来传话,隐约意思就是叫他想清楚了,可别投靠错了人。

    先前曹寅只是发愁,明面上,他除了皇上,谁都不会效忠。

    可他也不想得罪太子和大阿哥。

    皇恩难测,他替皇上处理过太多不能为人所知的阴私,万一兔死狗烹……他总得为曹家考虑。

    所以他本打算暗地里给大阿哥和太子些甜头,谁也不得罪,给曹家多留一条路。

    现在曹寅突然就想通了。

    皇上还年轻力壮,太子又太着急,大阿哥嘛……不提也罢,将来还说不准呢。

    贵妃才刚生了小阿哥,等这位小阿哥长成,那才是好时候,而贵妃的喜好他很清楚。

    他就不信贵妃对那个位子没兴趣,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在这位小阿哥懂事之前,他就做个纯臣又何妨!

    曹寅派人通过水路送荔枝北上后,再碰上大阿哥和太子派来的人,言辞便明白了许多。

    他跟大阿哥说:“索中堂一直盯着微臣,只等拿微臣的短,微臣即便再多难处,好歹一家子老小都在,总有解决的时候,实不敢麻烦大阿哥。”

    他跟太子派来的人又说:“微臣深受皇恩,连同曹家上下,生生世世都只会为皇上鞠躬尽瘁,实不敢有任何其他心思,只是……唉,微臣也有自己的难处,还望太子别误会微臣对皇上的忠心便罢了。”

    胤褆一听是索额图在其中捣鬼,都不用明珠分析,就知道是太子阻碍他拉拢曹寅。

    新仇旧恨,让胤褆连明珠的劝都听不进去。

    他可以不要那个位子,但他也绝不会叫胤礽坐上去,若真有那天,他才是没了活路。

    胤褆找到明珠,言辞凿凿:“这回,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胤礽听了底下人禀报,对曹寅倒是很满意。

    曹寅现在效忠皇上,将来他登基,曹家自然就会效忠他。

    可听曹寅的意思,是受到了大阿哥和明珠的威胁,他也恨得牙痒痒。

    老大那个莽夫想做什么?

    胤褆仗着自己是长子,暗地里谋算要夺自己储君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今连他(未来)的钱袋子都想染指,若他再忍下去,等胤褆彻底拿下兵部,早晚有那狗东西给他使绊子的时候。

    为君之道,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胤礽将索额图叫了来,咬牙切齿,“孤要让老大滚出兵部!”

    明珠曾经也贪过,对那些贪赃枉法的门路熟悉得很。

    胤褆知道,他手里早就捏着索额图跟江南盐商来往的证据,不过是要放在关键时刻用,才没拿出来。

    胤褆直接将这些证据捅到了曹寅和康熙面前。

    巧的是,太子跟他心有灵犀。

    索额图曾任领侍卫内大臣兼太子太傅,又是保和殿大学士,在吏部和兵部也都任职过,对明珠手底下人做的那些勾当也知之甚多。

    他将明珠带胤褆与大臣结交,甚至私下里往来的证据,也呈送到了御前。

    随行下江南的大臣们,哪怕是御史,也都没工夫去想贵妃奉太后去畅春园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都眼睁睁看着明珠和索额图再次撕咬起来。

    准确来说,是大阿哥和太子互相捅刀子,其他人则生怕趟了浑水,避之不及。

    分属两派的官员也频频带着对方的错处上奏,折子如同雪花一样飞到了康熙案头。

    康熙始终按而不发,直到回銮,进了畅春园,康熙也始终没给两派官员递上去的折子批复。

    直至六月中旬,康熙在朝堂上说,要大办昭元贵妃之子十五阿哥的百日宴,两派又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一派说好不容易有了新阿哥,又是贵妃所出,自当大办,该开保和殿举办国宴庆贺。

    一派说,国宴乃是嫡子规制,贵妃之子连半个嫡子都还勉强,若开保和殿,实属打储君的脸面。

    九经三事殿内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康熙依然不急不躁,只含着笑问——

    “胤褆,胤礽,你们两个怎么想?”

    胤褆和胤礽两人都沉默。

    胤褆其实不愿意叫个跟他闺女一样大的崽得那么大的脸面,胤礽却不介意昭元贵妃之子以国宴规制办百日宴。

    胤礽平静开口:“儿臣以为,十五弟为贵妃所出,也是乌库玛嬷走后第一个出生的阿哥,百日宴自当办得体面些,开保和殿也无不可。”

    反正只是个奶娃儿,就算贵妃有想法,也得等娃儿不吃奶了再说。

    胤褆立马反驳:“儿臣反对,十五弟是贵妃之子,若他在保和殿办百日宴,又该让十弟和温僖贵妃如何自处?”

    如果那小崽子以嫡子规格出现在人前,他这个长子可就真不值钱了。

    两派的官员也都跟着沉默了。

    不是,你们替对方说话,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明珠站出来开口:“陛下,臣觉得大阿哥所言有理,一旦开了口子,不但温僖贵妃和十阿哥颜面受损,也会令其他阿哥们难以自处。”

    索额图立马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觉得明珠此言差矣,昭元贵妃诞育皇嗣有功,又得老祖宗遗旨,令其掌管后宫,多予些体面也是应该的。”

    “臣觉得不妥……”

    “微臣以为大善……”

    反正怎么说,就看一张嘴,两派官员再次开骂,连中立的官员们,都被拉下了水。

    谁也没注意到,明珠注意到康熙玩味的表情,不动声色将矛盾的中心,从贵妃之子能不能在保和殿办国宴,引到了贵妃的功劳够不够让其子在保和殿办国宴。

    有人说贵妃献黄金粮居功至伟,有人道贵妃在江南采办布料和首饰奢靡无度……康熙满意地笑了。

    他打断大臣们的争吵:“朕忘了跟你们说,贵妃在江南为朝廷募捐二十万两白银,用于推广黄金粮。”

    康熙含笑道:“既你们都觉得贵妃有功,朕也不想坏了规矩,那便晋贵妃为皇贵妃,如此便合规矩了。”

    除了深藏功与名的明珠,胤礽、胤褆和文武百官全傻眼了。

    第113章

    等朝臣们回过神, 索额图立马就想开口反驳,但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为了太子,他们拼了命地说昭元贵妃的好话, 又是执掌后宫有度, 又是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信任, 甚至连她在御花园杖责太子都被他们说出了花儿来。

    这会子再反对,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当然, 为了太子和他们自己的利益,在场的文武百官都可以不要脸,可皇上提出此事便是动了心思……这位主子爷他更不要啊!

    他们若敢颠倒黑白, 皇上保管能做出数罪并罚,将两派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儿。

    就是再笨的,如今也回过味儿来了。

    怪道皇上先前压着两边呈上去的折子不发作, 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那今日他们双方因为争执, 不知不觉就让贵妃做了渔翁, 是不是也在皇上的预料之中?

    越明白圣心难测,众人便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立皇贵妃毕竟不是小事, 当初立佟佳氏的时候也在朝堂上议论了不少时候。

    康熙不是不能直接下旨, 却不想给方荷留下隐患。

    “此事要由礼部商议,还要祭告先祖, 且先不急,还是先办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吧。”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就叫梁九功喊了退朝。

    胤礽和胤褆并百官跪地目送康熙离开。

    还没等出去九经三事殿的大门, 刚才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派官员又换了嘴脸。

    大阿哥派的官员客客气气试探。

    “要我说,贵妃之子在保和殿办百日宴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贵妃受宠日久, 也不差这一桩了,杨兄你说是不是?”

    太子派的官员笑语晏晏回,“是极是极,太子君子端方,大阿哥友爱兄弟,对十五阿哥多偏疼几分也是应当的,实在没必要拦着贵妃这份体面!”

    他们一口一个贵妃,眼神相交之间,再不见火花四溅,只有深深的默契。

    总之,国宴可以办,贵妃前头还是不要加个皇字的好。

    索额图都臭着脸挨到了明珠身侧。

    “若昭元贵妃成了皇贵妃,往后惠妃的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大阿哥纯孝之名不输太子,先前还是你为大阿哥扬的名,你不会打自己的脸吧?”

    明珠面色不变,只淡定地冲索额图拱手,含笑道:“索中堂言重了,大阿哥虽纯孝,可也比不过太子与皇上父子情深,早有效仿之心,为人子者怎可与皇父对着干呢。”

    索额图:“……”先前说十五阿哥不配在保和殿办百日宴的,不是你这老匹夫的门生吗?

    都是大尾巴狼,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象呢!

    见大阿哥还在前头慢吞吞走着,明显是在等明珠,索额图冷飕飕看着明珠,意有所指。

    “看来明相这是瞧不上大阿哥,有意替自己找个下家啊!”

    “我等愚忠之辈,还真是比不得明相聪慧!”

    胤褆听到这话,忍不住起了疑心。

    他不是傻子。

    刚才明珠在朝上说的话不多,可仔细想来,却都有意引着众人在说昭元贵妃的功劳。

    等到了无人处,胤褆忍不住问明珠:“表舅……”

    “我是故意的!”明珠直接打断了胤褆的话。

    “皇上有这个意思,索额图递上去的那些折子里所述,绝不能在朝堂上讨论!”

    他坦然看着胤褆:“你和惠妃先前已经得罪了贵妃,若是能推她一把,化干戈为玉帛,让惠妃重新管着宫务,也好过便宜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佟家。”

    佟家那老狐狸不吭声,不就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

    胤褆脸色阴沉:“如果没有昭元贵妃,额娘绝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额娘在长春宫日日垂泪,了无生趣,他福晋也待他冷淡不少,都是因为昭元贵妃。

    “正因额娘被她逼得在宫里没了立足之地,我才不能低头,否则往后让其他人怎么看我这个大阿哥!”胤褆冷着脸道。

    明珠摇摇头:“那你且等着看,有时候你想退,也不一定有这个机会。”

    他早就对大阿哥不抱希望了。

    明珠:“算我对不住大阿哥,官儿我可以不做,却不能违拗皇上,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大阿哥且自斟酌吧。”

    说完,明珠直接转身走了,留胤褆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好一会儿。

    即便他和额娘愿意退,昭元贵妃也未必会相信,他绝不会送上去成为宫里宫外的笑柄。

    两人说话的工夫,康熙已经回到了春晖堂。

    啾啾由春来和李德全陪着,正在地坪前抽陀螺。

    鞭子在春来手里如臂使指,就是李德全也能不动声色补上两鞭子,让陀螺转得更快。

    只有啾啾,手里捏着一根朱红色的小鞭子,身上精致的蝶扑花团纹旗装,有一角被她塞到裤腰里,弯着腰,绷着肉墩墩的小脸儿,格外有架势。

    “嘿——”

    “哈——”

    “转转转——”

    口号喊得响亮,啾啾的小脸还带着几分得意,可除了口水喷得在炽烈阳光下闪现出彩虹光点,那火红的鞭子却始终没能碰到陀螺。

    康熙:“……”他闺女到底在得意什么?

    啾啾不管自己抽没抽着,反正她用了吃奶的劲儿了,陀螺也滴溜滴溜作响,四舍五入她就是抽陀螺的高手!

    她抬起头想跟昕珂姑姑炫耀,一起身就看到了康熙。

    啾啾眼神一亮,丢下鞭子就蹬蹬跑到康熙面前,拽着康熙的龙袍冲他咧嘴笑,指着依然在转的陀螺。

    “阿玛!啾啾腻害!阿玛……抽飞了!”

    这陀螺是康熙用的规格,根本不是小孩子能抽动的,啾啾一激动,说话就容易省字。

    康熙抱她起来,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哭笑不得捏捏她红润的小脸蛋。

    “阿玛不会飞,要不啾啾飞一个给阿玛看?”

    啾啾毫不犹豫抬起小肉手凑到嘴边,啪叽亲了自己一下,然后又啪叽一下乎到了康熙脸上。

    “飞飞~爱你哟!”

    李德全和春来瞬间就跪了。

    御前所有宫人和太监都是一惊,白着脸跟着跪下。

    李德全和春来心里发苦,这当娘的动手好歹还避着人,小主子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康熙倒不在意被女儿打了一巴掌,他心里嘀咕着这小家伙好的不学,没好气地拍了拍啾啾的腚。

    “谁教你这么飞的?”

    啾啾捂着腚有些迷茫,还有点不可置信的委屈。

    “额娘说,只要长小丁丁,亲亲都要飞哒!”

    康熙沉默了……他可哪儿都不小,这巴掌他挨得委屈。

    可这话却不能跟孩子说。

    康熙暗自磨牙,那混账什么都跟孩子说,回头他非得好好跟她算算账不可!

    不过一想到有男孩子要啾啾亲……

    “是阿玛误会啾啾了。”康熙面不改色哄着啾啾,抱她往殿内去。

    “往后见了阿玛不用飞,若是其他人,啾啾飞得越狠越好!”

    见皇上没有发火,偷偷爬起来的众人:“……”

    行吧,有什么样的额娘,就有什么样的阿玛,他们习惯了。

    偏殿里,才三个半月大的十五阿哥二宝正好醒着,正抱着个五彩斑斓的布老虎啃得起劲。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像两汪清水一样望过来,看得人心里发软。

    “啊……”看到被康熙抱在怀里的啾啾,二宝咧开嘴露出个无齿的笑,冲啾啾伸手,一个眼神都没给康熙。

    康熙将啾啾递给李德全,让人先去给啾啾换衣裳。

    殿内放着冰鉴,刚才啾啾在外头玩儿,陀螺没抽着,抽得自己一身汗,容易着凉。

    他坐到一边,将小儿子捞过来掂了掂。

    “又重了,胤袆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私下里他已经给孩子起了名字,等百日宴的时候才会公之于众,那时所有人都会明白他待方荷的心意。

    康熙知道,这么大的孩子应是十到十五斤,以他的臂力约摸着,胤袆至少十七八斤。

    奶嬷嬷跪在地上为难地回话:“回万岁爷,按照贵主儿的吩咐,一个半时辰左右喂一次……一天喂八回。”

    这世道都怕把孩子撑坏了,一般一日喂个四五次,奶嬷嬷喂自己的孩子都是这个次数。

    但方荷却相信后世的科学喂养,她有不少宝妈同事,甚至也遇到过顾客带着孩子去酒店,基本上都是两到三小时喂一次。

    在宫里生了孩子以后,药膳和膳食中会加入回奶的东西,本来孩子就没有母乳吃,若是再吃不饱,谁知道会不会体弱。

    反正只要不撑着,孩子愿意吃就吃,在这方面她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拦着。

    康熙蹙眉,虽说饿过头对孩子不好,但适当饿一饿更符合《黄帝内经》所言‘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的道理。

    他刚要开口,突然就感觉胳膊上一热。

    一低头,就见挨着二宝襁褓的明黄色龙袍衣袖湿了一块。

    二宝绷着小脸用力,很快就松了下来,抬头看了眼康熙,张嘴就嗷嗷哭。

    康熙:“……”果然,果果说得对,闺女是来报恩的,儿子都是来讨债的!

    他赶紧将二宝递给奶嬷嬷,再顾不得说多,吃得多就吃得多吧,听这声儿往后保管是个巴图鲁。

    里头啾啾冲出来,怕拉着正在换尿布的弟弟凶,“不许哭,吵醒额娘,亲你哦!”

    二宝立刻就不哭了,只瘪着小嘴,拽着啾啾的手指不放。

    看着啾啾一本正经教育弟弟,还什么事儿都不懂的二宝,还真就跟听懂了一样,哪怕眼眶里还噙着泪呢,就只顾冲啾啾笑。

    怎么着,姐姐是亲姐姐,他是后爹不成?

    康熙心里更加无奈,这混账跟孩子说话,除了亲亲飞飞的就没别的可说了?

    李德全偷觎到主子的神情,一时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康熙淡淡睨他一眼,把李德全唬得赶忙缩起了脖子。

    回寝殿换衣裳之前,康熙吩咐昕华和春来盯着两个孩子,一刻都不能离开两人的眼皮子。

    李德全生怕挨打,替主子更衣的时候,小声解释。

    “贵主儿跟九公主说,打是亲骂是爱,只有些话说多了伤小主子们的感情,所以小主子们惹贵主儿不高兴的时候,贵主儿就用亲爱来……咳咳,来跟小主子们亲香。”

    康熙沉默片刻,一时间竟不觉得意外,却又无话可说。

    等洗漱完,换上便袍进了寝殿,康熙掀开幔帐,看到骑着被子,睡得小嘴微张的曼妙身影,无声笑了起来。

    反正有这混账在,甭管是在哪儿,都消停不了。

    暂时没什么要紧的折子要批,康熙挥手叫昕华和昕梓出去,自个儿解了外袍,又进了幔帐,准备再陪方荷睡会儿。

    出征回来后,两人也曾胡来过,到底顾忌方荷肚里的孩子,勉强算是沾了口荤腥。

    等她满七个月后,康熙就不敢由着她胡来了。

    算上下江南,他确实旷了许久,连康熙都诧异自己能坚持这么久。

    有好几次弄脏了中衣,引得乔诚都不得不问要不要安排人伺候。

    但他竟始终没有临幸他人的念头。

    康熙定定看着方荷安谧的芙蓉面,莫名有种直觉,以前种种她不在乎,可若再近旁人的身,他会永远失去那抹鲜活。

    面对种种有形无形的刀枪箭雨,康熙从未怕过,但对这个始终摸不透底的混账,他承受不起失去。

    近半年他一次都没斋戒过,但御医开的药茶他全喝完了。

    从江南回来是午时前后,大热的天儿,康熙没叫人出来迎,径自入了园子,陪太后用了顿午膳。

    回到春晖堂,康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请方荷过来。

    李德全还没到嘉荫殿,就碰上带着两个娃往春晖堂来的方荷。

    后面……自不必多言。

    方荷被康熙挪动了下斑驳着吻痕的身子,不乐意地哼哼两声,抬脚要踹,一动作,却忍不住哼哼得更大声。

    她迷茫地睁开眼,看到康熙近在眼前的俊容,连那浅浅的麻子都看得分明。

    她伸出手推了下,就翻个身继续睡。

    虽然小别胜新婚,可她这顿新婚饭实在是太撑,还没消化呢,吞不下任何东西了。

    康熙眼疾手快地抓住方荷的手,恨得想跟她亲爱一回。

    这娘俩怎么都喜欢往人脸上招呼,回头叫人见多了,他不要面子吗?

    她一翻身,露出了线条姣好的蝴蝶骨,那里也有被吮过的痕迹,让康熙眸光不自觉转深。

    与方荷相反,他食欲好,昨日那顿饭不过开胃而已,他攒了大半年的粮,都等着喂她呢。

    可若这会儿把方荷弄醒了,估摸着等她回到嘉荫殿,十天半个月他都别想进门。

    康熙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亲了一下,在方荷不耐烦地又要踹人之前,抱住她闭上了眼。

    昨天两人用了午膳,一起陪着啾啾和二宝玩了会儿,从半下午开始直到去上早朝,两人就没怎么分开过。

    康熙也困,很快就跟着方荷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出乎康熙意料的是,方荷不在床上。

    康熙有些诧异,他警觉性高,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都会被惊醒,但方荷起身他竟然没发现。

    “你贵主儿呢?”他问梁九功。

    梁九功一边伺候着康熙更衣,一边笑着回话。

    “回主子爷,贵主儿带着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回嘉荫殿了,说先回去看江南来的信,请您晚些时候过去用膳。”

    康熙往御书房去的脚步一顿,江南来信……他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曹寅查出,在收到方荷寄过去的信后,那姓乔的厨子在庄子上天天不知道做什么,味道刺鼻又古怪,莫不是替那混账在研制什么方子?

    康熙心里冷哼,比起宫里的厨子,她倒更信江南那几个。

    他还在这儿为了叫她能离自己更近一步费心,她连等他起身都不乐意。

    心里酿出了些酸溜溜的滋味儿,康熙提前晚膳一个时辰到了嘉荫殿,神色不自觉淡了许多。

    见方荷带着啾啾出来,他只弯腰抱起啾啾往殿内去。

    “江南送来了什么,叫你这么迫不及待回来?让朕也瞧瞧。”

    方荷:“……”怎么着,御茶房不泡茶,改泡醋了?

    她憋着笑跟在后头,戏谑道:“皇上只管问啾啾就是了,反正您眼里也瞧不见别人。”

    啾啾迫不及待举起小手,“阿玛,阿玛,我知道,是泥巴!”

    康熙乜方荷一眼,“他们大老远的,就给你送了些泥巴来?”

    方荷笑得非常礼貌,“是呢,还有些吃食方子,不过我瞧着皇上应该是喝饱了来的,就不给您看了。”

    啾啾又举小手:“啾啾吃,啾啾吃泥巴!”

    康熙点点啾啾的小鼻子,“佛尔果春,你可是公主,想吃什么好东西只管叫御膳房送来,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吃坏了肚子。”

    啾啾满脸迷茫看向方荷,额娘不是说,比粉粉还好吃吗?

    半个时辰后,嘉荫殿后殿突然传出了浓郁的烟火香气,引得伺候的宫人和太监不停地咽着口水,耸着鼻尖往后殿探头。

    这又是什么,怎么比先前那水晶粉的香气还让人难忍呢?

    后殿的小厨房外头天井里,多了两座炉子。

    一座是依靠着厨房的墙面建的元宝烤炉,还在晾干,暂时不能用。

    一座是像御茶房烧水的泥炉放大,上头放着铁盆,里面放了不少木炭,上头盖着一层刷了油的铁网。

    铁网上放着好些串好的肉串。

    刘太监和陈太监满头大汗站在铁网前头,却顾不上擦汗,全神贯注看着铁网上的肉串,时不时翻动着往上撒一些粉末,偶尔还刷一层泛着蜜色的油。

    薄薄一层油脂随着炭烤在肉皮上化开,伴随着肉本身油脂滋啦滋啦的声音,香甜中还掺杂着格外奇异的孜然香气丝丝缕缕往外飘。

    随着肉串烤的时间越长,香气一点点加剧,以更猛烈的姿态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康熙忙了一下午,闻着香味儿也忍不住喉结滚动,感觉腹中空空,想快些把肉吃进肚子里。

    但等翠微忍着口水,将烤肉端过来后,方荷却笑眯眯冲康熙挑起了眉。

    “哎呀,您可是皇上,想吃什么好东西只管叫御膳房送来,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吃坏了肚子嘛!”

    啾啾挠了挠脸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管了,她葡萄似的大眼睛全忙活在肉串上,全然顾不得其他,只催着春来姑姑快点撸串。

    烤炉和签子是方荷提前叫造办处做好的,造办处不敢敷衍,手柄上还带着祥云纹,头上尖得闪着亮光,谁也不敢叫啾啾自个儿拿。

    等春来撸下肉块,啾啾急得连筷子都顾不得拿,毕竟她想夹起来没那么容易,直接呼呼捶几下,就迫不及待上手,抓着塞进嘴里。

    刚塞进去还没嚼几下,啾啾就眯着眼嗯嗯起来,快乐地在方荷身旁跷着小短腿甩。

    方荷直接拿起一串烤肉到嘴边,慢条斯理吃着串,同样眯起眼,也跟着嗯嗯,甚至将盘子都端到自个儿面前。

    “皇上就等着御膳房进膳吧,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让臣妾和啾啾替您效劳。”

    康熙被方荷挤兑得又好笑又好气,趁着啾啾不注意,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

    他压低了声儿:“若非朕替你遮掩行迹,叫人护着他们,你以为那些东西能送到你跟前来?”

    方荷冲康熙笑得有恃无恐:“哎呀呀,臣妾好感动哦,那臣妾替您多吃点好了!”

    康熙:“……朕说错了,带回来的银子多分你一成。”

    方荷立刻举着串送到康熙嘴边,冲他眨眼,“那您可不许乱吃醋啦!”

    康熙似笑非笑咬住她手上的串,用力撕咬下来,目光定定注视着她。

    “朕也是人,尽量吧。”

    方荷被他的动作带得微微往前探。

    不得不说,在某个瞬间,烤串的香气都没能阻止她心窝子猛地跳乱了几下。

    这男人一旦利用其男色来……嘶,那叫一个下饭!

    她将康熙咬过的那串肉塞给他,装作若无其事拿起另外一串来吃。

    方荷叫造办处做了铁篦子,是为了不只做烤串,还能做烤肉。

    用这时节最多的蔬菜,配乔小元的方子,做了甜辣酱,就能吃菜包肉。

    小厨房准备了几十串猪肉,几十串羊肉,并方荷要求的茄子、金豆和金米,还另外腌制了些牛肉。

    牛是皇庄子上专门养的肉牛,肉质格外鲜嫩,用五香酱和辣酱腌制过后,在铁篦子上微微翻上几下,叫人口齿生津的浓香滋味儿丝毫不比孜然烤串少。

    烤肉的香气要稍微柔和一些,却比烤串更加绵长。

    油脂和香料掺杂在一起,竟奇异地产生了类似奶味儿的肉香,一刻不停地在嘉荫殿后殿翻滚,又越过嘉荫殿的墙头,向着其他地方飘散。

    太子在澹宁居是闻不着的,可他在春晖堂看前朝和本朝已经批复过的折子,要到晚膳时候才能回澹宁居。

    大阿哥平时在一湖相隔的无逸斋旁边的阿哥所,也闻不着。

    但其他阿哥们都还在演武场,就在春晖堂西北角的空旷地儿,胤褆为了拉拢兄弟们,基本不会放过指点几个弟弟的机会。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阿哥们都闻到了格外勾人的肉香。

    即便飘散过来因为距离,香气已经几近于无,但越是这样,从未闻过的奇异香味儿就越引得人想探寻。

    更重要的是,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晚膳时候,他们都饿着肚子呢。

    胤禟愤愤道:“这是谁啊,偷吃还敢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

    还不到用膳的时辰,除了提前做好的点心,除了皇上,谁也不敢坏规矩点膳。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胤禛面色最淡定,只是手攥成拳抵在腹部。

    “应该是昭元贵妃。”

    胤褆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不吸鼻子了。

    其他人也恍然。

    是了,除了汗阿玛,还有个不用守规矩的,就是连太子都敢打的昭元贵妃。

    胤祉吸着鼻子往外走:“小爷非要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好吃的!”

    他反正从来没得罪过昭元贵妃,他额娘……反正如今也低调不惹事了。

    太子都服软了,他又何必非长几块硬骨头。

    胤禛思及姨母景嫔如今往嘉荫殿跑的频率,不声不响地跟上。

    胤祺就更不必说,他可是贵妃的小先生,跟贵妃关系最好的就是他,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他啊!

    比胤祺还快的是胤禟。

    他本来就不耐烦被大哥压着练骑射,这么热的天儿,喘口气都恨不能鼻子底下冒火。

    练到现在,他胳肢窝底下都要起痱子了,很该吃点好的安慰一下自己。

    他拉胤禩和胤俄,胤俄拉着胤禌,胤禌……顺手拽上了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胤裪。

    胤禩则格外温柔地抓着胤祐一起。

    只有胤祥,虽然馋,还是眼巴巴看着胤褆。

    “大哥……要不咱也去?”

    胤褆冷哼了声,转身往无逸斋方向走。

    “我回去看三格格,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何必问我。”

    胤祥犹豫了会儿,还是抵不过源源不断的香气,看着胤褆慢吞吞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

    是了,大哥应该是不好意思低头。

    毕竟大哥成亲了,是个男人了。

    宣额娘说,男人就得顶天立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绝不能为了一点微末小事就失了骨气。

    所以宣额娘从来不去给太后请安,不管是在宫里还是畅春园,连宫门都不出。

    他不知道,宣嫔这是一直没得到解除禁足的口谕,不敢乱走动,反正额娘让他听宣额娘的。

    胤祥想明白后,立刻蹬蹬蹬就追着胤禟他们跑了,他不能让大哥为难!

    走得恨不能跟龟跑一样,就等着弟弟拉他一把,好跟着过去的胤褆:“……”

    不是,说好的唯大哥马首是瞻呢?

    这就是汗阿玛口中的兄弟情深?呵……

    胤褆黑着脸回到阿哥所的同时,胤祉和胤禛带着一串萝卜头,跟笑眯眯的太子在嘉荫殿外碰了头。

    太子:“……你们不是在演武场吗?怎么这会子就过来了?”

    胤祉嘴快道:“太子哥哥不也过来了,我们都是跟你学的,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唔!”

    胤禛淡定捂住胤祉的嘴,胤祺熟练上前跟太子解释。

    “三哥无心的,三哥馋坏了脑子,二哥别跟三哥计较……”毕竟贵妃说过了,二哥是不能笑三哥的。

    太子翻个白眼,走在前头,胤祉能靠一张嘴就把老大气得差点动手,他跟老三气得着吗?

    做太子够难了,他何必非得给自己添堵。

    他们一行人进了嘉荫殿,都被请到后殿。

    方荷和康熙带着啾啾都已经吃饱了,这会子正靠在廊庑下的葡萄架下喝消食茶呢。

    听到禀报,方荷笑眯眯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笑得格外僵硬的太子。

    “哎哟喂,这是谁呀?”方荷抚掌,笑得比太子真诚多了。

    “让我瞧瞧,这不是毓庆宫喜欢扇扇子的太子殿下吗?”

    她拍拍啾啾的脑袋:“快,快给你太子哥哥行礼,虽然他把你馋哭了两回,但你可千万不能跟兄长比着长心眼子哦。”

    胤礽将掐紧的拳背到身后,努力微笑,这一定是贵妃的报复!

    他要变了表情就输了!

    胤祉他们几个看到太子在身后攥青了的手,憋笑憋得肚子疼。

    谁不知道太子趁着贵妃坐月子,在毓庆宫吃水晶粉,还叫人扛着仪仗用的蒲扇拼命往延禧宫扇味儿。

    当时他们就知道,贵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怎么说呢,连太子都一直期待着贵妃的‘报复’,这‘报复’来得越狠越好。

    只是太子没想到,在汗阿玛面前,贵妃也能促狭到叫人脸皮受不住。

    康熙垂着眸子跟入定一样,只当没听到的。

    莫名的,他有种夹在婆婆和媳妇中间的错觉,这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对。

    啾啾挺着西瓜一样的小肚子起身,艰难吸着肚子给太子福礼。

    “佛尔果春,请太子锅锅安,你吃了咩?”

    太子:“……还没!”

    啾啾拍着小手:“哎呀,啾啾都吃完辣!”

    她还张开小手,指着空荡荡的腌料盆,咧开嘴儿笑,想了想觉得不对,又捂住了小嘴。

    “啥也没惹(了)~太子锅锅辣(来)晚啦!”

    太子:“……”

    其他人也笑不出来了。

    胤禟跟个猴儿似的窜到陈太监和刘太监那边瞧了瞧,可不,就剩几串卖相不太好看的蔬菜。

    他又跑进小厨房,里头也没有。

    胤禟哭丧着脸出来,幽幽看着康熙和方荷。

    “汗阿玛,昭元额娘,你们就真的全吃完了?!”

    他们这些儿子的死活,两人就都不管了呗?

    “若是朕没记错,这会子还不到用膳的时辰。”康熙似笑非笑抬头扫儿子们一眼。

    “梁九功,再叫人送些肉过来,你们等到了时辰再吃也不晚。”

    被挤兑到说不出话来的太子和阿哥们:“……”

    说这话之前,汗阿玛您先把消食茶放下如何?

    因为康熙在嘉荫殿,太子和众阿哥们也都在,御膳房一点都不敢怠慢,很快就将提前备着的各种鲜肉送过来。

    御膳房自二十八年才换上的吴总管,甚至还送了两个红案太监过来,喊着哥哥叫着爷爷,替不小心长了辈分的陈太监和刘太监烤肉,生怕饿着太子和阿哥们。

    烧烤和烤肉这个东西,就是闻着香……还越来越香,但没那么快吃到嘴里,因为肉和菜都需要处理。

    方荷由着宫人们给太子和众阿哥都上了茶,眼珠子一转,笑得客气了不少。

    “既然今儿个大家都凑到嘉荫殿来了,不如我们玩儿一个游戏如何?”

    康熙笑道:“你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她一本正经对康熙解释:“这游戏能锻炼人的思考能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您也考校考校他们。”

    众人脸色都有些发苦,这都饭点儿了,还考校啥,贵妃就不能干点人事儿吗?

    胤禟哭丧着脸冲方荷求饶:“昭元额娘,汗阿玛说过,不许我等玩物丧志,或者等我们吃饱了再考……再玩儿行不行?”

    方荷笑了,“我这边厨房小,你们这么多人恐怕得抢着吃,不利于团结嘛。”

    “赢了的可以先吃,输了的先看着,等其他人吃饱了才能吃……”

    胤禟立刻改口,“昭元额娘说得对,我觉得,偶尔怡情还是无妨的。”

    比学识他比不过别人,比玩儿他还能输给其他人?开玩笑!

    太子隐下心里的蔑视,淡淡扫兄弟们一眼,矜贵姿态端得特别足。

    “贵妃娘娘只管说,孤舍命陪君子!”

    胤禟怕是忘了,贵妃说,这游戏要动脑子。

    玩儿他是比不过这群小崽子,动脑子他要还输,这储君之位干脆让贤好了。

    胤祉也难得不嘴臭了,摩拳擦掌。

    “贵妃说怎么玩儿吧。”

    谁也没有他看书多,就算是玩儿,按着宫里宫外最流行的那些雅玩之事来说,他还没怕过谁。

    胤禛沉默却略含期待地看着方荷。

    比起心智,他虽不爱张扬,但不是他自夸,除了汗阿玛和太子……还有贵妃,在座的都是弟弟。

    胤祺、胤祐、胤禌、胤裪和胤祥几个脾气向来温和,也不爱跟人争执,心神都多在已经滋滋冒油的肉串上,无所谓玩儿什么。

    只有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胤禩,也难得跟胤禛一样,颇有些期待地紧紧盯着方荷。

    大哥不在,他不用藏拙,也该是他在汗阿玛面前露脸的时候了!

    方荷笑眯眯跟康熙对视一眼,没急着开口。

    康熙了然,熟练配合道:“既然你们要玩,朕不拦着,但总要有个彩头,朕先前自北蒙得了一块完整的虎皮,谁赢了,就给谁吧。”

    众人更积极了些。

    方荷却笑着摇头:“这样挺没意思的,不如换个条件,谁输了,就欠最后的赢家一个不违反律例和道德的条件如何?”

    胤禩心思玲珑,立马听出了方荷的深意。

    “昭元额娘的意思是,游戏可以大家一起玩,但最后只有一个人会赢?”

    “差不多,只有一方会赢。”方荷颔首,继续解释。

    “此游戏名为狼人杀,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她话音一落,连配合他却不了解游戏规则的康熙在内,眸中都不自觉闪过一抹精光。

    这游戏……听着倒是有点意思。

    随着方荷含笑解释规则,康熙和太子并所有阿哥们眸底的熠彩越来越盛。

    即便是最小的胤祥,精力也短暂地从喷香的炉火那边,转移到了她身上。

    再小他也是皇家阿哥,身处争权夺势的紫禁城,他们都避免不了掩饰真实的自己去争夺,去算计。

    这游戏,活似为皇家量身定做的!

    第114章

    除了康熙和吃撑了昏昏欲睡的啾啾外, 现场正好有十二个人,可以玩狼人杀的标准阵营战。

    这是方荷和耿舒宁每回跟朋友们去郊游的时候,玩儿得最多的游戏。

    虽然方荷玩得不算好,但她对规则很熟悉。

    线下玩狼人杀, 对规则定得其实没那么死, 还会把好坏阵营身份做改动。

    方荷不会跟在场的人解释什么预言家和女巫, 更无法解释为什么游戏里还有白痴这样的身份。

    她干脆根据大清的国情,简单粗暴将阵营分为太子阵营和狼人阵营。

    狼人四个, 在夜晚可毒害太子属臣。

    太子属臣四个,能靠推理条陈,帮众人找出狼人。

    “太子阵营嘛, 自然得有个太子(预言家),夜里可跟皇父促膝长谈,确认其他人是不是狼人。”方荷非常贴切地解释特殊身份。

    “太子既为正统, 身边自有手握一瓶灵丹妙药和一瓶致命毒药的太医(女巫), 被毒害时可以带走一个人的太子护卫(猎人)。”

    白痴……方荷想了很久, 也没找到合适的身份。

    想了想,她干脆道:“剩下一位是太子的哈哈珠子, 因为阿玛功劳大, 在被毒害或投票流放的时候可得豁免。”

    胤礽噎了下,哈哈珠子为什么比太子还有牌面?

    其他人心里也在想, 要是哈哈珠子真有这样的体面,实话说他们都挺想代替的。

    方荷看了眼康熙,对胤礽揶揄微笑:“狼人赢了‘太子’, 便可狼行天下,兴大清盛世。”

    “‘太子’灭了狼人,天下四平八稳, 大清国泰民安,本宫可一点都没有挟私报复的意思哦。”

    胤礽眼神微微闪了闪。

    汗阿玛出征回来,得知他默认身边留了索额图安排的人,还对昭元贵妃腹中皇嗣动手,待他便多了几分冷淡。

    这让胤礽格外恐慌。

    即便他是太子,若失了汗阿玛的偏爱和信任,这皇位也未必会是他的。

    古往今来能顺利登基的太子有几个?

    所以发现方荷不按理出牌,也瞒不过汗阿玛以后,他迅速认错,除夕宫宴借着嘴馋,把头低到了尘埃里,再也没对方荷露出过真正的敌意。

    他才不会跟胤褆一样愚蠢,倔强跟贵妃硬碰硬,那只会叫汗阿玛愈发不喜。

    即便报复,胤礽也像孩提时偷偷往康熙茶里放盐一样,那么大的蒲扇,自然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幼稚’。

    他得叫汗阿玛知道,他仍是那个濡慕阿玛的孩子,也没有那么狠心,只是一时不察索额图的手段,才犯了错……

    压下心底的不虞,胤礽抬头,冲康熙坚强地笑,却笑得格外苦涩,想引起阿玛的心疼。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一抬头,胤礽就见他阿玛比他笑意还深,明显很满意昭元贵妃的话。

    胤礽:“……”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大家心里都憋着点幸灾乐祸。

    昭元贵妃说游戏叫狼人杀……在场的,包括希望他们兄友弟恭的康熙,都清楚狼人到底代表着谁。

    狼人,不外乎狼子野心之人。

    但凡是个阿哥,阿玛都是皇上,凭什么太子能坐那把椅子,他们不能?

    现实中无法诉诸于口的野望和阴霾,放在游戏里,倒叫人能痛痛快快做一回自己。

    康熙不动声色扫过笑容僵硬的太子,还有摩拳擦掌的其他儿子,心下失笑。

    他从不会觉得作为兄弟,这些儿子天生就该相亲相爱。

    古往今来为了那把龙椅,打杀到比仇人还狠的皇家兄弟,比比皆是。

    不过是他更幸运些,得了福全和常宁这样能够信任的兄弟罢了。

    让这些不省心的把不能拿上桌面的阴暗情绪,放在游戏里痛快争夺一回也好。

    尤其是有些左了心思的保成。

    想起他宁愿相信索额图那个贪心不足的,也不愿意信任自己的阿玛,康熙就恨不能将索额图关进宗人府关到死!

    有些腐肉不剜了去,永远长不出新芽来。

    康熙先让人哄着啾啾去睡觉,等啾啾离开后,他用方荷的团扇扇柄敲了敲石桌。

    翠微在一旁往荷包里塞进写了身份的纸条,听到动静赶忙恭敬送到众人手中。

    不用方荷说,大家也都知道各自的身份需要保密,如此被揭穿的时候才有意思,便都避开人,从荷包里掏出纸条来看。

    方荷没急着看荷包,跟康熙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太子和阿哥们的表情。

    啧啧,不愧是皇家的孩子。

    哪怕平日里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十三阿哥,总叫人觉得傻乎乎的十阿哥,表情都看不出拿到了什么身份。

    康熙到底比方荷强一些。

    他对儿子们足够了解,看到眸底闪烁着兴奋或者忐忑的萝卜头,心下大概有数。

    再看垂眸淡定安坐的太子和老三老四,康熙略一思忖,也差不多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正想着,他眼神落到方荷身上,她还没打开荷包。

    康熙冲她挑眉:“不看看?”

    方荷无辜道:“像我这种单纯又善良的,一定是‘太子’最忠心的臣子,不可能有其他身份!”

    康熙:“……”这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跟啾啾没什么两样。

    众人偷笑,胤礽无语,或许大概可能……太子也没那么想要这样的属臣。

    康熙也不劝,只道:“都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就闭眼吧。”

    大家都闭上眼,方荷这才赶忙看自己的纸条。

    康熙失笑,又道:“狼人睁眼。”

    不出康熙所料的,太子和老四并先前格外兴奋的小九和小十二睁开了眼。

    康熙慢条斯理给方荷扇着风:“十息时间,可害一人。”

    胤礽和胤禛对视一眼,害人哪儿用得了十息,他们毫不犹豫指向三阿哥胤祉。

    说实在的,两人都不想听胤祉多说话。

    九阿哥胤禟和十二阿哥胤裪颇有些无所谓,祸害一个是一个,便随了两个哥哥的意。

    康熙微微勾唇,又敲了下桌子,“‘太子’睁眼验人。”

    先前格外忐忑的八阿哥胤禩,小心翼翼睁开眼,下意识指了指方荷。

    胤禩总觉得这位贵妃娘娘不像好人。

    康熙却微微颔首,表示贵妃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正经,但她确实是个好人。

    胤禩失望地闭上了眼。

    康熙:“太医睁眼,选择救人或害人。”

    十三阿哥胤祥立马瞪大了眼珠子,发现汗阿玛手中的团扇扇柄指着三哥,浑身都写满了抗拒,甚至还下意识闭了闭眼。

    康熙:“……快点。”

    胤祥赶紧睁开眼,犹豫着指了指九阿哥胤禟,每回九哥看他跟在大哥屁股后头都要笑话他。

    胤祥闭上眼,康熙笑着继续道:“天亮了,睁眼。”

    等大家都睁开眼后,康熙用扇子轻拍三阿哥的脑袋,又指了指九阿哥。

    “说说遗言吧。”

    摩拳擦掌的胤祉和胤禟:“……”

    九阿哥梗着脖子不乐意,“不是,为啥我第一轮被害,是不是兄弟了?”

    他才刚起兴头,还没来得及搅起血雨腥风呢!

    三阿哥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不该先把昭元额娘……咳咳,那什么嘛?”

    大家都下意识看向康熙和方荷。

    方荷笑眯眯没什么反应,康熙却淡淡睨胤祉一眼。

    “为什么是你们,你们心里没数?”康熙对儿子也不吝啬刻薄。

    “但凡你们长嘴之前先长长脑子,第一回合被害的都不会是你们。”

    两人缩了缩脖子。

    但他们立马反应过来,虽然‘死’了,但他们可以用遗言来做一回搅屎……咳咳,幕僚。

    三阿哥立刻露出大义凛然的神色,“不瞒大家,孤便是你们所效忠的‘太子’,可惜为奸人所害,人心不古啊!”

    胤礽:“……”

    拿到‘太子’身份的八阿哥:“……”

    其他人:“……”

    这混账就是死,也能凭一张嘴欠揍!

    三阿哥说话不过脑子,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他不动声色看了眼胤礽。

    “孤夙夜兴寐之时,总觉得有人窥探孤储君之位,尤其是得汗阿玛亲自教导的嫡子胤礽,他因忿忿不平汗阿玛对孤的恩宠,早就想害孤了。”

    九阿哥立刻接话:“我是‘太子’的属臣,确实知道二哥对‘太子’虎视眈眈,因为我的保护,‘太子’才活着,现在三哥没了,一定是二哥搞的鬼!”

    反正他看太子不顺眼,暴露胤礽狼人的身份,藏起自己的身份,反而能替四哥和十二弟隐藏狼人身份,也能让其他人多指证两个‘太子’阵营的人。

    三阿哥冲九阿哥翻个白眼,对其他人道:“孤昨晚向汗阿玛验看了二哥的身份,果不其然就是他,各位爱卿一定要替孤报仇!”

    胤礽冷笑,九弟的想法他大概清楚,不置可否。

    他只看向三阿哥胤祉:“刚才你发现自己被害后,下意识就是喊冤,却没有看孤……看我,若你验了我的身份,绝不会如此!”

    胤祉反驳,“那我……孤不是觉得与二哥你兄弟情深,不忍怀疑你吗?”

    “不忍?”胤礽反问完,冷笑一声。

    三阿哥想也不想就胡扯,“本来不忍心,只是思虑再三,我……孤也只能确定你一个人的身份,更不忍看你祸害其他爱卿嘛!”

    九阿哥立刻捧哏:“就是就是,太子说过,死也不能忘记汗阿玛教导爱民如子的教导,属臣也是民,太子可太爱我了……”

    说完,他下意识吞了吞唾沫,有点被自己恶心到,其他人也都不自觉搓了搓胳膊。

    康熙打断三人的吵嘴,“好了,老三和小九说完就闭嘴,从老四开始往下说。”

    胤禛沉默片刻,苦笑道:“我只是‘太子’身边最微不足道的属臣,实在没有头绪,不敢乱说。”

    “但作为属臣,没能护住‘太子’,实是臣无能,臣愿誓死为太子报仇!”

    方荷咂摸了下嘴儿,不愧是大宁子口中最喜欢cosplay的雍老四,这苦笑,这痛心疾首,绝了。

    轮到五阿哥。

    他挠了下脑门儿,老老实实道:“我是护卫,‘太子’都没了,我留下也没用,下一回合害我吧,也好叫我顺便带个兄弟一起走。”

    其他人:“……”这时候你记起兄弟情谊来了?

    七阿哥言简意赅:“属臣,没头绪,等真相大白,我给太子报仇!”

    八阿哥胤禩咬咬牙,迟疑着看乐言方荷,垂下眸子温暾道——

    “我才是‘太子’,昨晚我与汗阿玛确认过,贵妃是我的属臣,反倒是五哥……汗阿玛叫狼人杀人的时候,我听到他动了,只是不能确认他的身份。”

    如果五哥真的是护卫,被流放或者被害,都能带走一个人,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若能分辨出狼人,他可以暗示五哥带走。

    其他人都看向五阿哥胤祺。

    胤祺冲大家露出个迷茫的表情,引得太子、胤禛和十二阿哥都不自觉怀疑起来……这家伙不会是装傻吧?

    十阿哥接着道:“我跟昭元贵妃一样,也是忠臣!我虽然没听到五哥动,但我听到九哥动了!”

    他是真听到胤禟动了。

    九阿哥刚要张嘴,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死人,诈尸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十一阿哥胤禌身体弱,平日里话也不多,可他是阿哥里心思最细腻的。

    他慢吞吞道:“我觉得八哥的身份不假,在汗阿玛让人验证的时候,我感觉到八哥和十哥都动了,但十哥是看烤肉。”

    “昭元额娘是忠臣无疑,九哥如若是忠臣,不会任由三哥与二哥吵,他是狼人。”

    他九哥胤禟:“……”这臭弟弟!

    其他人都眼巴巴看了眼快烤好的肉串,忍不住吞咽口水。

    是真饿了。

    就算游戏好玩,也抵不住越来越浓郁的肉香。

    陈太监和刘太监赶忙快扇了几下扇子,想让烤串熟得更快。

    带着孜然香气和辣味儿的香味,却更不讲道理地往大家鼻子里钻,引得大家都有些走神。

    方荷笑道:“那赶紧,玩儿完就能吃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来了动力。

    一个个眼神杀气十足,只想着赶紧决出个胜负来,笑到最后好赶紧去享受胜利的果实。

    方荷上辈子第一次接触狼人杀这个游戏,就明白这游戏的趣味所在。

    思维敏捷的,凭着各种强大到恐怖的逻辑和演技,反水,自刀,欺骗,引导……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被牵着鼻子走。

    而没脑子或者不多的,比如她这样的,也可以靠天然黑和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猥琐发育,好些时候都能出人意料的笑到最后。

    到了大清,这狼人杀却被太子和阿哥们玩儿出了花来。

    太子靠着自己天然的储君身份,以及三阿哥和八阿哥相悖的发言,摆脱了其他人的怀疑,甚至还哄着五阿哥带走了七阿哥。

    四阿哥胤禛平日里守规矩,可在游戏里却演得格外起劲,没让任何人怀疑他‘忠臣’的身份,叫方荷都不得不自爆身份才能继续走下去。

    得亏大家都第一次玩儿,还有些放不开。

    方荷拿了个好人哈哈珠子的身份,只能靠着自己的‘忠良’和不死之身,才勉强猥琐发育到最后,保住了八阿哥‘太子’的身份,反杀狼人胤礽,留到了最后。

    游戏结束,八阿哥和方荷并十阿哥、十一阿哥活到了最后,‘太子’阵营赢了。

    胤礽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不枉费他故意犯蠢,他要让兄弟们都知道,谁都别想赢太子,就算是假的也一样!

    就在这时,陈太监和刘太监并两个御膳房太监烤好了肉,端了上来。

    其他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胤禩和胤俄、胤禌开吃。

    方荷手里拿了串烤茭白,坐在康熙身边,就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架势,当零嘴儿吃。

    原本闻着就让人格外难以忍耐的香味儿,变成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摆在面前,实在是让人腹中打鼓。

    偏偏有人大口大口撕咬着吞咽,吃得都没时间抬头。

    阿哥们往常进膳都很注重仪态,胤禩这会儿还好,十阿哥胤俄那架势,好似没吃过饭似的,在吃不着的人看来……更特娘的香了啊!

    胤礽看着连胃口向来不如其他人的胤禌,都拿着少撒了料的烤串吃得腮帮子微鼓,眉眼弯起,面色绯红。

    本来宜妃的长相就艳丽,胤禟和胤禌都长得更像宜妃。

    只不过因为胤禌身子弱,平时还不那么明显,这会儿他那精致的眉眼简直比女子还叫人惊艳。

    胤礽喉结微微滚动,腹如鸣鼓,突然间觉得,其实‘太子’阵营输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又不当真。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即便康熙不怕穷,除了年纪还小的,剩下的那几个真真是吃到人心慌。

    等好不容易轮到胤礽他们吃饱,宫灯都点上了。

    御膳房往嘉荫殿送了好几次肉,大家都吃得捂着肚子走不动道儿,这才有功夫去看康熙和方荷。

    那把精致的姜地色团扇始终握在他们的汗阿玛手里,看似是给自己扇风,却每一扇子都朝着昭元贵妃那边扇。

    而昭元贵妃竟比做爷的还自在,歪着身子凑在汗阿玛身边,挤眉弄眼小声说话。

    后殿算上太子、阿哥们还有他们伺候的,并嘉荫殿本身的奴才,天井都快挤满了。

    可所有人都觉得,谁也插不进两人之间,这种淡然却格外温馨的相处叫人颇为感叹。

    明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妾,却仿若平常百姓家的夫妻。

    胤礽目光格外复杂,吃撑也挡不住他心底的阴霾和空旷。

    他听人说过,汗阿玛和他额娘的感情也很好,当年汗阿玛也曾这样跟额娘相处吗?

    可惜额娘不在,他也再没人护着,只能自己为自己筹谋。

    先前索额图说,可以从盛京私下贩卖野山参到江南乃至湖广,通过海运走私得到大笔的银两,收买外地官员。

    胤礽原本觉得不妥,他不想等登基后,大清只剩下一帮蛀虫。

    可如今,他却突然发现,也许等小十五长大,会成为跟世祖时候的荣王一样的存在,到时他这个太子会变成个笑话。

    得先保证将来能登基……胤礽慢慢攥紧了手心,到时再慢慢整顿吏治也不迟。

    康熙见都吃完了,道:“吃饱了?吃饱了就滚回去早些休息。”

    刚才方荷才跟他说,就没有空手上门还撑得扶墙才能出去的客,都是他的儿子,子债父偿,他私库又要出血。

    有时候儿子多了真是债。

    他没心思去分辨太子到底什么情绪,只想眼不见为净,早些进幔帐里跟方荷探讨探讨,怎么才能吃点别的,少吃点亏。

    平时康熙要是这么说,包括太子在内,早缩着脖子颠了。

    可这会儿却一个走的都没有。

    太子笑道:“汗阿玛,刚才儿臣们都饿着肚子,实在有负汗阿玛和上书房师傅们的教导,叫您和昭元贵妃看了笑话,不如您再考校我们一回吧。”

    三阿哥也猛点头:“这回儿臣一定不叫汗阿玛失望!”

    他刚才开场人就没了,实在不甘心。

    九阿哥胤禟也摩拳擦掌,冲方荷笑得谄媚,“昭元额娘,我们吃撑了,您就容我们消消食儿呗?”

    十阿哥赶忙附和:“刚才只能算是试着玩儿,还没分出胜负呢,让二哥他们欠我们一个条件,我们也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也得多讨几个承诺,回头才好蹬鼻子上脸地炫耀不是?

    方荷并无不可,她本来就没打算只用这游戏闹着玩。

    今天她只是借机,想让这游戏跟烧烤一样扩散开。

    到时才是她和景嫔、宜妃发挥的时候。

    离选秀可就还剩不到一年了。

    她笑问:“吃撑了,你们脑子还能转得动吗?”

    众人都含蓄地表示,汗阿玛的儿子随爹,吃撑了也比旁人聪明。

    方荷心里吐槽,这马屁叫你们拍的,简直九曲十八弯。

    她抚掌:“好,那就更改一下规则,虽然分阵营,可最后只能有一个赢家。”

    “狼人可以选出一个头领,若头领被杀,狼人身份可以随意指定‘太子’以外的人接任。”

    “‘太子’亦然,在太子被杀之前,可以选择任何太子阵营的人接替自己的储君之位,直到最后剩下一个人为止,如果‘太子’选了狼人,被选之人自动获胜。”

    “先前那一次就当是试着玩儿,不算数,后头的赢家能得到在场所有人的一个承诺,要黑纸白字落定,包括皇上,如何?”

    方荷和众人都看向康熙。

    康熙不置可否,“开始吧。”

    如果是方荷赢了,那自然不错。

    若是儿子嘛,另说。

    虽然康熙没给准确答复,但凡有一丝得他承诺的机会,也足够让众人激动了。

    果然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虽然都撑得不想动,一个个脑子却都转得更快。

    这一局方荷总算拿到狼人的身份,‘太子’则变成了胤祥。

    方荷笑了,这才有的玩儿嘛。

    她上来就被投票成狼人头领,毫不犹豫在胤祐、胤禌、胤俄三个狼人中,选择刀了胤俄。

    胤俄虽看起来不如其他兄弟聪明,实际上却也差不到哪儿去,靠自爆‘平民’身份,开始疯狂泼脏水。

    其他人也花招百出,先前的放不开成了泡影,甚至让方荷觉得,他们比她还像老玩家。

    因为方荷出乎意料的害人方式,谁也没想到胤俄是狼人,反倒顺着他的话开始互相残杀。

    听着他们有理有据地胡说八道,甚至互相给对方挖坑使绊子,方荷实在没忍住,叫翠微去取了一碟子炒南瓜子,嗑得飞起。

    她还嫌热闹不够大,仗着自己比他们多好几年的经验,甚至还研究过许多出人意料的刁钻攻略,不动声色在其中搅浑水。

    康熙就眼睁睁看着她最后成功毒害‘太子’,一个人留到最后,达成‘最毒妇人心’成就,一时间看儿子们的眼神都复杂得很。

    他都不知道,到底是方荷的脑子格外灵活,还是这些儿子太蠢,尤其是被投票流放的太子,他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己教养出来的。

    要是方荷知道,肯定会吐槽他,上帝视角的人不配怀疑别人蠢,有本事自己玩玩试试。

    不说康熙,太子和阿哥们都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怎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了呢?

    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下承诺后,立刻就要求再来一次。

    方荷不肯。

    好不容易赢到了黑纸白字的承诺,她的攻略没那么多,更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赢过这些人精,傻子才继续。

    “天儿不早了,日子还长着呢,往后有的是机会让大家慢慢玩儿。”方荷含笑起身。

    “比起这烤肉串和菜包肉来,还有其他东西更适合玩儿这个游戏。”

    三阿哥嘴快,立马问:“比烤肉更好吃吗?”

    方荷想起后世夏天宵夜摊最火的大盆小龙虾,咽了咽口水,笃定点头。

    “更鲜美一些!”

    动了会儿脑子的众人,意难平都少了些,只突然又觉得有些饿。

    刚才还承诺的心不甘情不愿,这会子恨不能快点再承诺几回。

    过去没几天,烤串和烤肉就在畅春园内传开了。

    精巧雅致,亭台楼阁的皇家园林内,每到用膳的点儿,就飘荡着浓厚的烧烤香气,引得众人心里一边骂一边馋。

    康熙没再提立方荷为皇贵妃之事,心有算计的王公大臣们都松了口气,胤袆的百日宴毫无波澜地在保和殿圆满落幕。

    最叫人震惊的是十五阿哥的名字。

    袆之一字,原意为古代王君正妻专门用于祭祀时的大装,也代指领着王后例的女子所着朝服。

    皇上给十五阿哥起这样的名字,对昭元贵妃堪比皇后的恩宠昭然若揭。

    即便康熙没再提要给方荷晋位,来与宴的王公大臣和家眷们却莫名有种感觉,早晚这位贵妃娘娘都要爬到皇贵妃的位子上……也许还不止于此。

    因为十五阿哥这个名字,前朝后宫又一次起了波澜。

    但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狼人杀先传开了。

    胤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有他一个被排除在外,这让汗阿玛怎么想他?

    就算不馋烤肉……就算对游戏不感兴趣……胤褆咬着牙,扔了脸面,靠着小尾巴胤祥,到底加入进了太子和阿哥们的行列之中。

    这下子不得了!

    太子和大阿哥本来就不对付,在这种能光明正大针对的游戏里,就杀得更凶狠了。

    也许因为在游戏里发泄了一部分戾气,其他时候,兄弟俩反倒客气了许多,叫大臣们和得知的妃嫔们都有些诧异。

    而后,太子和阿哥们就将这游戏传进了后宫,甚至带出了朝堂,引得前朝后宫上行下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玩儿了起来。

    今天是景嫔得后宫妃嫔们的承诺,明儿就轮到索额图咬牙切齿威胁明珠提要求别太过分。

    中午还是太子对着兄弟们得意地笑,晚上就能变成太子对着自家汗阿玛哭。

    宫外的茶楼和青楼里甚至专门开了包厢,玩儿宫里贵人们都爱玩儿的游戏。

    等江南那边养好的蝲蛄运进京城,方荷迫不及待叫人把十三香小龙虾和麻辣小龙虾给做了出来。

    胤袆小朋友也到了馋的时候,方荷不想引得小团子啊啊流着口水在软榻上哭,只能被越来越胖呼的啾啾小公主拽着,跑去瑞景轩。

    到了午膳时候,从太后、康熙到闻见味儿的妃嫔,主打一个都不放过,全都被勾得凑到了瑞景轩来。

    这回太后做主持,妃嫔和阿哥们分开两个阵营,直接玩起了大型阵营战。

    十二人的配置翻了倍,甚至狼人的身份和害人方式也都进行了细分,引得满畅春园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瑞景轩。

    康熙的孩子后,甚至带着索额图和明珠几个内阁大臣过来旁观。

    从午膳到晚膳,甚至到了快下钥的时辰,消灭掉了几十盆蝲蛄,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在互相的承诺被抵消后,康熙和明珠等人都颇为震惊地发现,这游戏玩着玩着,后宫妃嫔们得到的承诺远比阿哥们多。

    他们格外纳罕,私下里不由得就将这游戏传进了后宅,不知道输进去了多少承诺。

    一时间,京城的胭脂和首饰铺子,买卖好到叫掌柜的合不拢嘴。

    景嫔拿着方荷给的银子,早在年初就提前在宫外布置了人手。

    在狼人杀火遍京城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将人分散到权贵们聚集的地方和民间。

    输输赢赢,得到了不少白纸黑字的承诺。

    快到中秋时,景嫔和宜妃又一次聚到嘉荫殿。

    向来谨慎的宜妃迫不及待地问:“贵妃打算何时让人兑现承诺?”

    要是再晚,外地选秀的宫女,可都要准备着进京了。

    即便如今后宫妃嫔已经无宠,宜妃也不愿意看着一茬茬鲜花似的秀女入宫。

    方荷与景嫔笑着对视一眼。

    景嫔:“赶早不如赶巧……”

    “就中秋吧!”方荷笑语晏晏道。

    第115章

    能够左右选秀的, 除了康熙,就是那些王公大臣们。

    于大清而言,选秀却非家事,乃是国事。

    即便是康熙, 若无恰当的理由, 要停了选秀也会引发朝堂骚乱, 更会将方荷置于风口浪尖。

    方荷如果还是自己一人,她不会怕这些麻烦。

    可她现在有孩子, 为了孩子的安危,她宁愿曲折迂回一些达成目的,也不愿让孩子承受口诛笔伐和危险。

    景嫔觉得方荷有些杞人忧天。

    古往今来任何登顶的掌权者, 无论男女老幼,皆是踩着旁人的鲜血和危机上位,这些麻烦早晚也少不了。

    方荷道:“那也是将来的事情, 也许啾啾和二宝都没有争权夺势的心思呢?”

    “他们自己的路, 自己来决定。我可以成为他们的助力, 却不会成为他们的主宰。”

    景嫔无奈,只能按照方荷的意思来。

    不过去办差事之前, 景嫔深深看了方荷好一会儿。

    “你们那个世道的人, 真的很幸福,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下辈子投胎, 能有机会去看看。”

    如果人人都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她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耶死在武后手里,也不必被困囿武皇身边, 陷入争权夺势的漩涡不得脱身,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方荷闻言,特别认真对景嫔说:“我希望你下辈子能够梦想成真, 这也是我的梦想。”

    她太想再回到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世界了……呜呜她的存款还没花完啊!!

    以景嫔的城府,一眼就能看得出方荷这话的真心。

    就为了她这份真诚,景嫔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利用宫外有限的人手,在中秋节之前,紧着完成了答应方荷的差事。

    狼人杀在宫外比在宫里还要火热。

    因为前朝后宫要忌惮太子的存在,并非人人都是皇嗣,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假装自己是太子。

    可宫外私下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反正皇帝老儿都叫娘娘和大人们玩哩,这就代表着不犯忌讳。

    甭管是权贵还是百姓,私下里都格外狂热,让狼人杀很快就成了京城的流行,甚至隐隐往外扩散。

    谁还没有个做太子,能自称孤,拥有属臣、太医、护卫和哈哈珠子的梦呢。

    可以说,‘太子阵营’四个字已超过了游戏本身的魅力。

    连小孩子都可以在玩游戏的时候,自称一声本太子,还不会被大人打屁股。

    也因此,因为游戏被舍出去的承诺格外多。

    有些不正经的,比如小孩子们过家家式的玩耍,还有闺阁里的妙趣,只是口头承诺,能不能实现谁也不在乎。

    但更多则是效仿皇上和太子本人的玩法。

    康熙察觉这游戏能够锻炼太子和朝臣们的思维能力,若有人玩急眼了,他还能知道一些原本无从得知的隐秘,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了游戏的扩张。

    康熙闲暇时候,还叫造办处造了一种可用于承诺的金签纸,在上面印上了内造样式,令内务府在外头的铺子登记在簿售卖。

    这种金签纸签下的承诺,被人戏称圣人签,但凡签了,谁都不敢轻易违诺。

    私下里传言这是皇上暗喻一诺千金的意思,若传出去谁不守信,甭管是权贵还是百姓,坏了名声,可就没法儿做人了。

    景嫔手下那些宫里出来的人精,先前在酒楼茶肆和青楼花阁里赢了整整两箱子的圣人签。

    她令人带着圣人签上门。

    但凡有权有势的权贵,便会要求他们联手,在京城和京畿一带,兴建共计三十座学堂。

    至于那些民间签诺的,她则令人上门统计家中女眷,要求他们应下送家中女眷前往学堂进学。

    与此同时,景嫔则拿着方荷和她还有宜妃赢来的圣人签,找到太子、阿哥们还有各宫妃嫔,要求他们以后抽出时间,出宫给这些学院做先生。

    其他人先不说,胤礽得知景嫔来意,第一时间就轻嗤出声。

    在景嫔面前,他没有在康熙和方荷面前那么好脾气。

    “不知景嫔是进宫时候尚浅,还是佟家没教好女儿,你难道不知宫妃入宫后,若无汗阿玛允准,不得出宫吗?”

    “你是想让孤违反宫规,被朝臣弹劾?孤劝景嫔娘娘出门的时候还是带上脑子的好。”

    景嫔面色不变,“这是昭元贵妃的意思。”

    “少拿贵妃压孤,就算是贵妃也不得违背祖宗立下的规矩。”胤礽面色更加冷冽。

    “孤看贵妃是被汗阿玛宠得忘了尊卑!”

    景嫔饶有兴味看着胤礽满脸的戾气,他在皇上和贵妃面前可不是如此嘴脸。

    身为太子,竟跟普通宫人一般,深谙拜高踩低之道。

    这气度连她侍奉过的三位太子手指头都比不上,也怪不得会被康熙废掉。

    她依然笑着道:“太子怕是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贵妃娘娘得了皇上亲予的圣人签,此事自然会得到皇上的允准,只是后宫娘娘和公主们出行,需要太子和各位阿哥们随行。”

    “汗阿玛什么时候……”胤礽顿了下,面色稍霁,可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不记得汗阿玛输给过谁,以汗阿玛的丘壑,绝不会输给一个女子……除非汗阿玛故意。

    胤礽不由得记起第一次在嘉荫殿玩游戏的那回,昭元贵妃要求汗阿玛予胜者承诺,汗阿玛并未拒绝。

    偏偏那回还就是昭元贵妃赢了。

    此事康熙没再提及,胤礽和其他阿哥们只当康熙没有答应。

    如今想来……也许汗阿玛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宠信昭元贵妃。

    思及胤袆的名字,胤礽眸底闪过一丝烦躁和阴翳。

    思忖片刻,他沉着脸道:“孤应下并不难,可你们要办劳什子女子学堂……呵,此事孤闻所未闻,更有悖世俗礼教,朝中百官绝不会同意。”

    他语气讥讽:“如若昭元贵妃神通广大,能叫王公大臣们都反对不了,孤应下你又何妨!”

    景嫔本也没想着能一次达成目的,按照话本子和方荷的说法,她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唱戏的还得是方荷自己。

    “太子的话嫔妾记下了,定会转告贵妃。”

    胤礽冷冷看着景嫔离开,立刻就叫徐宝给索额图送了信。

    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在康熙手上,这件事准确说来,跟胤礽没什么直接利害关系,但他不想让方荷得逞。

    方荷还是贵妃,就迫不及待搅弄权势,从宫里到朝堂乃至京外……若等她做了皇贵妃,有胤袆在,早晚会坏他大事。

    中秋前一天,礼部、督察院还有翰林院院长都在朝堂上弹劾昭元贵妃。

    言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干涉朝政,违拗礼教法度,欲动荡天下安稳,绝不能纵容。

    “皇上,贵妃此举,会让规规矩矩在家中待嫁的女子和相夫教子的后宅女子都不安分,令家宅不宁者众,实在不该!”

    “万岁爷,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我大清儿郎连家都不齐,又怎能安心为朝廷效力,贵妃其心可诛,万岁爷明鉴啊!”

    “陛下,世祖曾言女子不得干政,臣等并非不愿女子好学,可这些自有女先生和家人教导,历朝历代也无女子外出进学之先例,您万不可纵容贵妃胡来啊!”

    ……

    黄金粮到了丰收的时节,康熙心里还惦念着漠西的隐患,这阵子忙着微服私访去探查各地的粮食产量,还真不知道方荷在短短半个月内就能引起满朝文武不满。

    就,带着些果不其然的感叹,康熙颇有些哭笑不得。

    宫里都不够这混账上天的了,只要她一动弹,哪儿都不得安宁。

    下了朝,康熙直直从九经三事殿去了嘉荫殿,也不顾方荷还没起,掀开幔帐就往圆滚滚的锦被上来了一巴掌。

    怕拍不醒睡觉格外香甜的方荷,康熙稍稍用了点力道。

    只是一巴掌刚落下去,康熙就感觉手感不对,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奶呼呼的惊呼声。

    被褥蛄蛹着被掀开,窸窸窣窣露出了捂着屁股的啾啾。

    “阿玛打我?”叫做三岁半的啾啾,震惊,瞪眼,委屈等情绪惟妙惟肖,复杂地在肉嘟嘟的小脸上闪过,最终停留在‘这我必须得闹’的坚定上。

    康熙无奈,因为他和方荷如今晚上……咳咳,干活儿比较多,这阵子不是已经不叫人放啾啾进来了吗?

    怎么又……

    康熙还没无奈完,啾啾就带着坚毅的告状表情,扭着小身子噗叽趴在方荷的被褥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嗷嗷也不耽误她口齿清晰地哭诉——

    “额娘呀,快来看啊,你家宝宝被打了呜~”

    “额娘诶,阿玛不疼啾啾,要让啾啾疼了呜呜~”

    “啾啾心里苦哇,额娘你管不管啊呜呜呜~”

    康熙:“……”

    他刚才用的力道,隔着棉被,最多能震得这小家伙屁股蛋子麻上一麻。

    不过跟方荷闹腾,却连累了孩子,还是他向来疼爱的啾啾,康熙一时理亏,只能坐在一旁哄。

    啾啾又哭又喊太卖力,听不进去。

    旁边偏殿里五个多月的胤袆被吵醒,也跟着起了双重奏,方荷就是死的也被嚎活了。

    昨天夜里,她为了中秋晚宴能让康熙替她说话,很是使出浑身解数,跟他探讨了一下翻身做主的意义。

    不夸张地说,她骑着马至少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夜深了才睡下。

    这会儿才刚过去不到三个时辰,她实在没睡够,只闭着眼探手,将呜呜咽咽的啾啾搂进怀里,沙哑着声儿问——

    “啾啾乖,说说你怎么苦了,让额娘开心开心。”

    康熙薄唇微勾,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丝毫不意外看着,啾啾瞬间忘了刚才那一巴掌,捂过腚的小手伸到唇边哈气,往方荷胳肢窝探。

    “额娘坏,看招!”

    方荷其他时候都特别怕痒,尤其康熙吓唬她的时候,人家都还没靠近,她就能笑得喘不过来气。

    就只有啾啾和二宝,她们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碰到她怕痒的地方,她竟没什么感觉。

    当然,碰到了还是有点痒,但她完全能不动声色承受住,不会不小心摔着孩子。

    方荷觉得,这大概就是母爱的伟大吧!

    然后,伟大的亲娘就举起自己白皙纤细的食指,眯着眼对啾啾晃了晃,慢吞吞往她小肚子一侧探过去。

    “要反弹了哦~~”

    啾啾:!!!

    “阿玛九敏!”

    比额娘还怕痒的啾啾嘎嘎笑着躲,忘了刚才还被康熙拍了一下,一脑袋扎进康熙怀里。

    康熙眼疾手快避开龙袍上的金线浮绣,小心将啾啾揽到不会碰伤的位置,一只手就扎扎实实抱住了香香软软的小肉墩。

    他另一只手捏住方荷柔软的手指,“饿不饿?起来用早膳。”

    看着娘俩闹腾了会儿,康熙想跟这混账算账的心情也淡了,有什么等用完早膳再说不迟。

    方荷懒洋洋打个哈欠,有气无力地歪在方枕上,眼角带着哈欠带出来的水光,盈盈乜康熙一眼。

    “大早上的,您非闹腾孩子干吗?”

    她轻哼一声,“我昨晚吃得很撑,现在还不饿~”

    康熙还没说话,藏到康熙胳膊底下的啾啾,瞬间探出小脑袋来。

    跟狗熊掰棒子似的,她又忘了先前的喊救命,一脸疑惑,甚至有些忿忿。

    “额娘昨晚吃什么啦?啾啾也要!”

    康熙老脸一红,似笑非笑看方荷一眼,用扳指抵着薄唇轻咳两声,转开了视线。

    叫这混账在孩子面前什么都敢说,看她怎么跟孩子解释。

    方荷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吃大人才能吃的咯,是大补的药汤子!”

    她不会故意在孩子面前做出不好的引导,也不会在啾啾面前跟康熙亲近,暗度陈仓怕什么。

    等啾啾长大些,她还得教啾啾两性知识,她才不要自己的孩子被女训女则框住。

    “啾啾不大,啾啾是崽崽。”啾啾立刻就不好奇了,嘟囔着又退回康熙胳膊底下。

    药药好苦,她不爱喝。

    唉,怪不得额娘总说自己苦,做大人好难哦,她不想长大了。

    康熙:“……起来梳洗吧,先用早膳,朕有话跟你说,说完了你要还困,再睡会儿。”

    方荷本来再过一个时辰也该起来了,她和啾啾还要陪二宝玩寻宝游戏,锻炼二宝自己坐起来的能力。

    她答应啾啾,等弟弟能爬了,就让她去猫狗房挑一只自己喜欢的猫猫或者小狗,这样就算二宝怕猫狗,也能躲开。

    啾啾早想养个小猫,对此非常积极,才会偷偷避开昕珂姑姑和假装看不见的春来姑姑,跑到方荷寝殿,等着叫额娘起床。

    只是等着等着睡着了而已。

    收拾妥当的娘俩,一左一右在康熙身边坐下,然后非常自在地等着夫君和阿玛给夹菜和肉肉。

    是的,啾啾小公主每一餐都得有肉,早上只给她吃敲打成泥做成的鱼丸,啾啾还拿不稳。

    梁九功和翠微分别在康熙和方荷身侧,只偶尔给主子们搭把手。

    说起来,梁九功也是感叹。

    他甚至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主子们需要奴才侍膳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应该是从烤肉那时候开始吧,连太子和阿哥们都渐渐习惯了自己拿着吃。

    康熙如今也是,只叫试膳太监试过后就爱自己动手。

    他甚至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照顾这娘俩。

    梁九功有时一个错眼儿,甚至觉得主子爷和贵主儿并小主子,特别像普通一家三口,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但等用完早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啾啾知道额娘和阿玛要说正事,等不及先跑去跟弟弟玩‘我拉你起来’‘我推你倒下’的游戏。

    方荷不知道早朝发生了什么,可上辈子没少上朝的景嫔心里清楚,早几日就跟她打了招呼。

    等宫人将茶水放到软榻的矮几上,都退出去以后,方荷立马就坐到了康熙膝上,环着他的脖颈儿装乖巧。

    “皇上上早朝累不累呀?一想到您昨儿个晚上被臣妾欺负了大半宿,天不亮就要起来上朝,臣妾梦里都在心疼您呢。”

    康熙挑眉,“……心疼得呼噜都打起来了?”

    方荷戳着他的心窝子,小声嘀咕,“那是累的,就皇上这体格儿,你以为欺负你容易吗?”

    康熙哼笑,“不容易,夜里你欺负朕,到了朝上,朕惦记着什么时机合适重提你晋位一事,偏又因为你被人欺负,别说你,朕自己都心疼自己。”

    方荷立马鼓起小脸儿来,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叉起腰。

    “谁啊?谁这么不懂事?烨将军只能本宫欺负,别人可欺负不得!”

    “你跟本宫说,本宫替烨将军收拾他们!”

    康熙:“……”这混账如今都快要闹得整个京城都不安宁,她还想做甚?

    他捏着她造作的小脸喟叹,“你是真不怕御史往死里弹劾你啊!”

    方荷下意识道:“反正听他们唠叨的也不是我……”

    见康熙眯起丹凤眸,眼神越来越危险,方荷立马捂住嘴。

    她早膳也用过了,实在不想再来一顿炒饭。

    她轻咳两声,赶忙道:“女子不得干政嘛,臣妾乖着呢,谁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闲着没事儿干的,非要找臣妾麻烦!”

    康熙到底还是没放过她身后的弹软,轻拍了下。

    “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明儿个宫宴朕可什么都不管了啊!”

    方荷沉默,有个皇帝做老公就这点不好,太聪明,什么话她还没说他就全知道了。

    她嘿嘿笑着老实交代:“我和宫里的姐妹们都不想再让人进宫,所以我们想阻拦明年的选秀。”

    康熙蹙眉,颇为诧异,“左右选几个小答应进来就是了,朕本也不欲让人进宫。”

    方荷听出来了,在康熙眼里,小答应不算人。

    她认真抬头看康熙,“可小答应进宫也会有念想,您现在可是臣妾的人了。”

    “既您答应了我,又何必要让她们进宫,一辈子都活在无望之中呢?”

    要真是那样,就算是方荷这种自私的,都觉得损阴德。

    康熙被她霸道的话逗笑了,沉吟片刻道:“选秀不能停,皇家那么多宗亲都等着娶媳妇,八旗子弟也都要娶妻,有秀女的人家,也都等着过复选好高嫁呢。”

    满人自马背上得天下,全族尚武,哪怕女子骨子里也有不输男儿的骁勇。

    大清立国,推崇满汉融合,可无论世祖还是康熙,都想去冗存精,不愿被彻底汉化。

    之所以立下选秀制度,就是为防止旗人汉化,尤其是裹小脚这一陋习。

    更为了保持满蒙汉八旗的血统,方便八旗掌控旗人婚姻和人口增长,将满蒙子弟都凝聚在一起,以保持满族的统治地位。

    康熙言简意赅跟方荷解释了一番。

    他把玩着她的小手,笑道:“宫里不进人倒不是什么大事,贵妃既然坚持,那此次不进人便也罢了。”

    方荷摇头,咬着唇起身,站在康熙面前。

    康熙心下一沉,这混账不是又要跟他吵架吧?

    偶尔吵一吵倒不算什么,可康熙不愿因为国事跟方荷争执,无论什么结果,都太伤感情。

    他拉住方荷的手,当即便要开口哄人。

    这件事他如今做得,比伺候方荷和啾啾娘俩用膳还熟练。

    但他刚一张嘴,薄唇便被方荷用食指抵住。

    “您先听我说。”方荷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道。

    “我并非要干涉朝政,您知道我的性子,我只喜欢吃吃喝喝,对朝堂大事不感兴趣。”

    “对文武百官甚至所有满蒙汉八旗人家而言,选秀最重要的便是能入宫为妃,这一点您不能否认吧?”

    “一次两次,皇上可以不让人进宫,若时间久了,早晚此事还会成为您和朝臣的矛盾,他们依然会将我当成红颜祸水,甚至到时还会针对啾啾和二宝。”

    “等到那个时候再改变就晚了,我不愿意等,也不敢等。”方荷被康熙握着的小手略微挣扎了下。

    等康熙沉着脸微微松开些,她翻过手与他十指交握,站着靠进了他怀里。

    她认真看着康熙,“我不会胡来的,选秀可以办,但得换个方式。”

    “选秀依然会是满蒙汉八旗婚嫁所需的流程,您想通过选秀达成的目的也不会变。”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不会再有人进宫,但他们能得到的只会更多。”

    她不确定以康熙长久的认知,能不能接受这份改变。

    她迟疑着咬住唇,好一会儿才小声问:“皇上信不信我?”

    康熙毫不犹豫将她拉得更紧,以舌推开她咬住唇瓣的贝齿,自己替她轻轻咬住。

    唇齿相依之间,康熙声音含糊却坚定,“果果想要朕做什么?”

    方荷原本还有些发紧的心肠蓦地一松,顾不得说话,捧住康熙的脸重重亲了回去。

    第116章

    方荷是站着的。

    她低下头来时, 康熙丹凤眸中漾出一丝笑意,勾住她已恢复纤细的腰肢,加重了唇齿纠缠的力道。

    身为皇帝,康熙大多时候是居高临下的, 看所有人各式各样的欲望, 望尽这红墙金瓦的繁华, 好将一切都控制在掌心。

    但此时,方荷居高临下地靠近, 却更让他心生愉悦。

    他费尽心机留在身边的小狐狸,不再止步于狐假虎威,渐渐长成了一只胭脂虎, 芙蓉如面柳如眉,任园中繁花多少,分毫不及美人妆。

    被他精心濯灌娇宠的娇娇儿, 也终生出了柔情心肠, 愿为他低头了。

    大清早的, 康熙不欲传出白日宣淫的名声去,在失控之前, 揽着方荷歪靠在了软枕上。

    他笑道:“果果不信朕, 可是怪朕没有再提晋你为皇贵妃之事?”

    皇贵妃乃是副后,在康熙言明再不立后之后, 加之胤袆的名字,与立后也无甚太大区别了。

    赶制礼服需要时间,让内务府和礼部拿出章程需要时间。

    他不想让那起子不省心的捣乱, 干脆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提,那时旁人想添堵也无能为力。

    方荷听康熙解释完,懒洋洋半趴在他身前, 一脸无所谓。

    “反正都是我,有什么好怪您的,我就是信皇上,才对您言无不尽嘛。”

    顿了下,她抬起头,眼角还带着被亲吻迫出的湿意,令她眉眼流转着妩媚,衬得情意也更添三分。

    “皇上,我是真的越来越来越来越喜欢您了!”

    当然,也就多了那么一丢丢吧。

    有时候女人就得渣一点,一分也得让人觉得有十二分,才不吃亏。

    她这话也不违心。

    康熙如今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容貌的俊美只占很小一部分。

    他原本在宫里尊养出的冷白肤色,前有出征,现在还时常往地头跑,已变成了健康的浅麦色。

    再添上岁月养出的气度,还有他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威严,他温柔多情的时候,总叫人有种自己便是全世界的错觉。

    见康熙挑眉,方荷捂住他的嘴,快速道:“以前也是真的,问就是每一天都比原来多,不许说煞风景的话。”

    这狗东西一张嘴戏谑,什么魅力都要减一半。

    趁着康熙还没开口,她目光越来越深情,又道:“以前都是我年轻不懂事,俗话说年少不知情滋味,才会辜负万岁爷对我一片深情……”

    康熙抓下她捂在自己唇上的柔荑。

    “年轻不懂事?朕记得,你去年底还因为不能下江南,闹着要跟朕绝交。”

    方荷:“……”他怎么就非得长嘴呢!

    她爬起来一点,坚强继续诉衷肠,“正因您待我情深意切,我才敢剖白了心肠,坦诚若稚儿般待您呀!”

    “往后我还要陪伴皇上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每一天我都会比前一天更喜欢您。”

    康熙:“……”一百年?那不真成鬼话了!

    方荷捧起心窝子,“皇上知道我为何不敢提爱吗?实在是怕情深不寿,臣妾好努力才能克制住这份汹涌的爱意呢!”

    康熙由着她夸张地唱完了戏,一句话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说你到底要朕做什么吧,若你要朕上天摘星,下海捞月,朕怕是无能为力。”

    方荷感觉酝酿得也差不多了,上辈子她和男朋友都没这么腻歪过哩,超常发挥了。

    她嘿嘿笑着搓搓手,抬起兰花指在耳边比了个非常窄的缝隙。

    “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很小的事情想请您帮忙……”

    康熙莫名地,眉心一跳。

    他总觉得,方荷这小小的事,怕是比摘星捞月还叫人头疼。

    方荷:“您看,咱们也许久没吵架了,人家都说相敬如宾久了,感情也就淡了,吵吵闹闹才是真嘛。”

    她露出更乖巧的笑,“不如,明儿个我们在宫宴上吵一架吧?”

    康熙:“……朕还想要脸!”

    “哎呀,不会让您丢脸的。”方荷又趴回去,下巴抵在康熙心口处,眨巴着大眼睛央求。

    “吵架也得有新意嘛,臣妾也不想再让其他人觉得臣妾要失宠了,咱们换个吵法。”

    康熙脑仁儿都开始疼,搂着她坐起身,往软榻下去。

    “皇上~~~”方荷声音更软,甚至渐渐有些像啾啾靠齐。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康熙一把抱了起来,只来得及低呼出声,便被扔进了幔帐里。

    康熙不容拒绝地箍住方荷的身子。

    “你不是还没睡够?朕陪你再睡会儿,等睡醒了,你再跟朕说你那新意。”

    有个热衷于上天的贵妃,康熙怕自己听完了,别说回笼觉,估摸着夜里都睡不踏实。

    这回笼觉,方荷和康熙都没睡太久。

    皇庄子上来人禀报,说先前寻回的红果种得了。

    康熙本打算中秋后,去耄耋村确认一下收成最晚的金米产量到底如何。

    结果方荷得知红果,也就是番茄种出来了,直接激动地催着他立刻就去。

    半上午,康熙带着太子和几个阿哥出了畅春园。

    至于方荷先前央求的吵架……哪怕康熙知道她这新意不会叫人省心,也没想到她还能比上天更会折腾。

    可康熙对上方荷那伶俐又无孔不入的撒娇卖痴,也着实没什么抵抗力,到底还是应下了。

    事实上,说是吵架,两人也不用跟以前一样,真刀实枪大吵大闹,再叫康熙黑着脸从嘉荫殿离开。

    在这深宫,能让皇上不虞,甚至起了龃龉,不需任何言语,连腥风血雨都无声无息。

    到了方荷这个位分,康熙甚至不需要冷落她。

    只要给她的节礼赏赐跟其他人无甚区别,中秋前夜没宿在方荷宫里,赴宴时没跟方荷一起奉太后进九经三事殿,所有知道的人,就都能察觉出,皇上和昭元贵妃不睦。

    中秋宫宴。

    方荷一进九经三事殿,妃嫔和宗亲女眷们就都露出了看热闹的促狭。

    “昭元妹妹来了?”见完礼,温僖贵妃笑着先开口。

    她轻咳几声,才继续道:“先前染了风寒,没能参加十五阿哥的百日宴,后迟迟不见好,倒是胤俄受你照顾良多,实在叫我不知该如何感激。”

    “正好昨儿个万岁爷赐了我一副金缠丝玛瑙的头面,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妹妹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殿内立刻出现了窸窸窣窣的轻笑。

    畅春园里消息传得快,众人都知道,康熙赐给嘉荫殿的是金嵌珠点翠的头面。

    这嵌的珠自然是东珠。

    点翠比不上玛瑙,金缠丝比不上嵌珠,两个贵妃的节礼,皇上可谓是一碗水端平了。

    可这对向来独一份儿恩宠的昭元贵妃而言,已经是叫人瞩目的冷落了。

    思及这两日隐约听说的朝堂上的动静,有些妃嫔和女眷眸底的幸灾乐祸越来越掩不住。

    方荷恰到好处的冷了脸,什么话都没说,带着同样演技在线,满脸忿忿的昕华坐到众人上首。

    不一会儿,康熙就奉太后过来了。

    太后笑着跟方荷说了几句话,康熙却一句话都没跟方荷说,这更让人肯定,两人吵架了。

    实话说,先前两人流于表面的那些闹腾和争吵,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两人之间的情趣,起码旁人是这么看。

    否则皇上也不能跟见了鬼似的,跟方荷吵一架,给她晋一次位,再吵一架,孩子都出来了。

    可这回,两人什么不好听的都没说,甚至在嘉荫殿发生了什么也没传出来,一切如常,大家反而觉得问题大了。

    当然,经历过先前帝妃二人总是吵吵闹闹,也没人觉得昭元贵妃就会因此失宠,大多只敢偷着乐。

    有心里偷着乐的,就有那胆大包天敢挑衅的。

    宴会过半,太后因为身子疲乏先回了瑞景轩,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困得东倒西歪,被抱回了各自宫里去。

    已经喝了一大坛子酒的钮国公,突然带着酒意朝方荷发难。

    “听闻昭元贵妃要在民间办什么女子书院?”

    阿灵阿嗤笑,“听说过这女子有出来卖身葬父的,有出来卖艺的,还有那卖身的,还没听说过女子要出来读书的。”

    他的话引起了宗亲们低低的笑声,这叫阿灵阿更起劲儿了些。

    他扬声说:“敢问贵妃娘娘,往后您是不是还打算叫女子出来科考啊?”

    王公和宗亲们的笑声更大了些。

    胤礽垂眸遮住眸底的笑意,看来索额图说得没错,这位新任钮国公,倒是比法喀更识趣些,一点就透。

    大哥胤禵和其他阿哥们也都莫名屏住了呼吸,不自觉伸手往酒壶摸过去。

    他们有种直觉,难得可以下酒的热闹要来了!

    温僖贵妃听阿灵阿说完话,眸底闪过一丝厌恶。

    虽然她不喜欢方荷,可她更讨厌自己这个嫡弟,又蠢又卑劣,还自以为是,被人哄着当了出头鸟都不自知。

    不只是温僖贵妃,其他妃嫔,乃至王公宗亲带来的女眷们,脸色也有些微妙。

    钮国公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虽然她们从小就明白男尊女卑的道理,却依然会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有机会能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顾不上想帝妃不合,她们有没有机会得宠了,面色沉得厉害。

    她们不期盼真能出宫,可凭什么……她们就必须得在这无望的日子里煎熬,连个盼想都不能有!

    在阿灵阿的话音落下后,殿内气氛瞬间古怪起来,连丝竹之音仿佛都轻了许多。

    康熙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不动声色看了方荷一眼,带着梁九功去更衣,避开了殿内的争执。

    方荷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重重一声,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她含着轻蔑地笑看阿灵阿,“你怎知女子若科考,就不如男子?”

    “若没有女子,你们谁能在这殿内大放厥词!”

    “既有太多没听说过的,就别拿自己的孤陋寡闻出来丢人现眼!”

    安嫔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给方荷鼓掌,连敬嫔都忍不住喝了口酒,压下想叫好的冲动。

    不得不说,不管看方荷顺眼还是不顺眼的,在场的女子心里都有些说不出来的痛快。

    景嫔笑眯眯端着酒杯,斜靠在美人肩椅上,兴致勃勃看戏。

    不待有人反驳,方荷声音不高不低,却格外犀利地接连反问——

    “钮国公这没听过,那没听过,可听过人类社会的起源是从母系社会开始的?”

    “所谓孝道,难道只需你孝顺家中父辈,母辈不配你们孝顺?妻子不配你敬重?女儿不配你慈爱?”

    “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名垂青史,钮国公可能肯定你自己也能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若非被问的是钮国公,温僖贵妃差点笑出来。

    她跟方荷不对付是立场对立,但能教出十阿哥那样豁达的孩子,温僖贵妃本人也是个爽利性子。

    她有些无奈地发现,方荷这话问得实在叫人心里舒坦。

    太子胤礽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看向索额图,示意他开口。

    三阿哥胤祉和最贪吃的十阿哥胤俄已经止不住开始手往炒半空(花生)上摸了。

    连大阿哥都没忍住塞了几颗进嘴里。

    除了太子和格外较真的胤禛外,其他阿哥们其实不在意什么男女之争,也不在乎办不办女子学院。

    他们只觉得……昭元贵妃真会吵,多吵一点!

    阿灵阿被问得脑子发蒙,却有人嘴快,见缝插针反驳。

    “即便最初是母系社会,如今也是男为阳女为阴,女子就该谨守本分,在家中相夫教子,否则世道也不会如此演化!”

    方荷拍了拍巴掌,“你们还真有本事,把自己的无知和狭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她冲身后伸伸手,昕华将一沓纸放到了方荷掌心。

    在康熙不动声色回来安坐的同时,方荷起身,慢条斯理走到大殿中央。

    她捏着手中的圣人签,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目光之犀利,一时间竟无人敢与其争锋。

    “都说女子不如男,可我一个女子能想出狼人杀这样风靡京城的游戏,你们这些爷们谁想出来了?”

    “哦,你们又要说了,你们每日都要殚精竭虑为皇上办差,就算有那么多尸位素餐的,贪赃枉法的,欺压百姓的……本宫就勉强算你们忙着为国为民好了。”

    她朝着钮国公轻嗤回去,“可你们却有时间以此作为戏耍。”

    “令本宫意外的是,能光明正大在外的男人,玩此戏者十之八九,但本宫令人统计来的圣人签,女子赢的,却占了十之五六。”

    “怎么,各位爷们,你们出门的时候,把脑子落家里了?”

    康熙端起的酒杯停顿在唇边,底下喝酒的三阿哥和恭亲王常宁都把酒喷了,一时间又是想笑,又是尴尬。

    那什么,他们也输了不少回来着。

    敬嫔和安嫔也都捂着嘴偷笑。

    好几个输了圣人签,被要求出宫做女先生的妃嫔,也都眼神亮晶晶看向方荷,恨不能替她助威。

    索额图见众人被说得面色涨红,却反驳不得,冷笑着粗声嚷嚷。

    “咱不过是让着那些女子罢了,贵妃也说了这是戏耍,身为顶天立地的儿郎,又何必与女子较真!”

    立刻有人附和——

    “对对对!我们不过是玩笑罢了,谁会跟女人认真啊!”

    “我等不过是不想胜之不武,若要认真,少不得又要被埋怨欺负人!”

    “有本事比正经的事,此等上难登大雅之堂的玩笑事,输赢都只是趣味,贵妃娘娘怕是不懂吧!”

    ……

    方荷面色淡淡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讨伐,终于抬起头看向康熙。

    师傅傅,马上该咱们吵架啦!

    康熙唇角微抽,只当听不见底下的吵闹。

    他拉着福全,还有分了一耳朵挺热闹的常宁喝酒,沉着脸一杯接一杯的下肚儿,始终未曾看方荷。

    多看这混账一眼,他都要为接下来的自己先心疼上一坛子酒。

    等到这些王公宗亲们狡辩的车轱辘话在嘴上滚了一圈,方荷将手中的圣人签洋洋洒洒摔到了索额图和钮国公面前。

    “世间道理,皆在尔等口中,老天爷都没你们能胡扯!”

    “需要时,你们说女子该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合该无所不能。”

    “不需要了,你们却又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才便是德,将女子视为附庸。”

    听方荷越说话音越锋利,胤礽眼皮子重重跳了几下,心底总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可就算昭元贵妃说破天,男尊女卑也不会变,世道如此,他为何会……

    方荷语气愈发激昂:“口口声声圣人道理的你们,如今却忘了君子端方和圣贤道理,群起与我这个女子计较,看看你们的嘴脸吧!”

    “即便你们将女子贬得再低,来彰显你们没有对比就能生出的优越感,你们再看看满殿的女子,可有一个如你们这般狰狞丑陋的?”

    “说女子境遇乃世道演化?”她冷呵两声,面上愈发不屑。

    “为何无一人回答我,若女子像你们一样,从小启蒙,四书五经读着,天高海阔看着,也能如你们一般光明正大走在这人世间,与你们一起参加科考,你们会不会像玩游戏一样输不起呢?”

    “所谓男尊女卑,礼教法度,黑白全靠男人一张嘴,输了,你们还不是有那么多借口!”

    后世的女状元,女总,女工程师……各种大佬们,可一点都不比男人少!

    她定定看着康熙,在所有女眷们心窝子都快蹦到嗓子眼的紧张中,更加挑衅。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回答钮国公,我不会叫女子出来替你们参加科举,因为天下乌鸦一般黑!”

    “男人?呵呵……你们输不起,输了也只会恼羞成怒罢了!”

    康熙的低喝声,像是悬在头顶的剑一样,终于蕴含着雷霆之怒落下——

    “扎斯瑚里氏!你放肆!”

    妃嫔和女眷们再无先前方荷进殿时的幸灾乐祸,心跳比先前还快。

    好些人都忍不住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方荷,盼着她多说一点,盼着她……别把自己给说没了。

    被方荷拿话和圣人签照着脸哐哐砸的王公和宗亲们,却都精神了些,目光灼灼看向上首,盼着皇上严惩这个只会逞口舌之能的无知毒妇!

    方荷纤细的脖颈儿抬得比高才还直,“怎么,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皇上是替钮国公他们恼羞成怒,还是替您自个儿呢?”

    哪怕知道方荷要做什么的宜妃,都忍不住低呼。

    “贵妃慎言!”

    方荷先前只说,会用激将法跟在场的王公宗亲们打个赌,可没说要当众找死啊!

    康熙面带寒霜起身,踉跄着走下白玉阶,福全赶忙在一旁搀。

    康熙甩开福全的搀扶,大跨步走到方荷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中带着森然杀意,破开了殿内的紧张。

    “你以为朕不敢摘了你的脑袋?”

    方荷用力甩开他的手,带着甚至令胤礽都为之心惊的傲骨,铿锵跪地,对着康熙行了大礼。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想要谁死都容易得很,自然没有什么不敢的。”说完,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那您敢与臣妾打个赌吗?就赌饱读诗书的女子,若是能跟男子一样科考,她们绝不会比男子差!”

    众人:“……”好的,帝妃二人到底还是吵起来了。

    连胤礽都对这发展趋势感到迷茫,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添油加醋,还是该阻止。

    他知道昭元贵妃总不爱走寻常路,可……你至少是走,你别飞啊!

    其他经历过御花园事件的妃嫔和命妇,也有些头皮发麻,贵妃又双叒叕疯了!

    方荷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仰视康熙,一字一句道——

    “若能为天下女子求来一个机会,能让她们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无论输赢,臣妾虽死无悔!”

    景嫔立刻跟着跪出来,扬声道:“若能让女子挺直了腰板说,她们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执掌中馈……皆因她们敬重夫家,而不是别无选择只能做这些,嫔妾亦愿以死做赌!”

    宜妃捂着快要跳不动的心窝子,干了杯酒,紧咬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住自己的身体,想过去陪着俩人一起发疯。

    可她实在是被方荷的大胆给惊住,酒意暂时还未上头,没能比得过风一样冲过去的安嫔。

    安嫔跪得比方荷直,声音比景嫔大:“若能让天下女子有走出家门的机会,乃至能够上战场保家卫国,嫔妾也愿意赴死做赌!”

    敬嫔虽温柔,可想起再无缘分的情郎,红着眼眶跟着跪地。

    “若能求一个公道,让天下卖女为子之事少一些,而不是只能成为男子的附庸,嫔妾也愿赴死做赌!”

    宜妃终于站了起来,跟着跪出来,“臣妾也愿赴死!”

    有了高位妃嫔站出来,原本就被方荷的话说得心跳如鼓的几个贵人和常在,咬咬牙,闭闭眼,也冲了出来。

    “婢妾也愿意……”

    “臣妇也愿意!”突然有一道与其他人都不太相同的柔婉声音,带着颤抖出声。

    阿灵阿被惊得酒意都醒了些,有些迷茫,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到了跪在一旁的自家福晋。

    因为乌雅氏没落了,阿灵阿自不会再娶乌雅氏女,而是由额娘做主,聘了正红旗兵部尚书董鄂彭春的堂妹。

    她家里虽都是武将,董鄂氏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温柔女子,嫁进钮国公府后,也一直都温柔贤淑,从未有过这样出格的时候。

    为何……

    董鄂十妞眼眶通红,脸色苍白。

    如果女子也有选择,从小便喜欢舞枪弄棒的她,不会被家里一关就是十年,每天都被额娘要求捡佛豆修身养性。

    若女子也能科举,她就不会只能嫁给阿灵阿这个莽夫,为他后宅里那些莺莺燕燕操不完的心。

    她很清楚,皇上答应赌的可能微乎其微。

    即便答应了,也可能被文武百官拦下,可她看着越来越多跪地的妃嫔,还是没忍住心底的冲动。

    她想为自己这辈子的悲凉争取一次,哪怕是拿命来搏。

    钮国公福晋这一跪,就像是战场上死伤大半后,突然听到猛攻号角的士兵,恭亲王福晋、康亲王世子福晋、裕亲王福晋全都带着满腔孤勇站了出来。

    她们神色都沾染着拼死的悲凉,却一个后悔的都无,跪满了大半空地。

    有道哀兵必胜,法不责众,她们越如此,牵扯到的那些王公宗亲后背突然被刺,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连福全和常宁都黑着脸狂往嘴里灌酒,一言不发。

    胤礽的眼皮子越跳越厉害,他猛地站起身。

    “汗阿玛——”

    康熙像是被气到了极致,没给胤礽说完话的机会,倏然笑了出来。

    他带着浓重的酒意,却还算清楚道:“好,朕成全你们,这个赌朕接下了!”

    “汗阿玛!”大阿哥胤褆也猛地站起身来惊呼。

    “皇上!”

    “陛下!”

    不只是大阿哥和太子,在场的男人,除了醉得最厉害的几个,剩下的但凡能站起身,都赶忙起身,眼前发黑地高呼,意图阻拦!

    方荷抢在他们面前大声道:“皇上金口玉言,臣妾领旨!”

    景嫔跟众女眷们可没喝多。

    她们全都因为心跳太快而面色潮红,知道这个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真的来了。

    一个个全都眼疾口快——

    “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嫔妾/婢妾/臣妇/儿臣领旨!”

    嗯?

    正想继续劝汗阿玛收回成命的胤礽,蓦地回头,就见他素日里不怎么在意的几个妹妹,从大公主哈吉兰到五公主嘎鲁代,全跪在了座位旁边。

    胤礽:“……”她们凑什么热闹!

    只耽搁了这一会儿,胤礽没来得及替大家拦下震怒的康熙,众人眼睁睁看着皇上愤怒又趔趄着甩袖而去,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下一刻,九经三事殿内,安静如坟场。

    第117章

    中秋刚过, 京城便下了一场雨。

    细雨如丝,伴随着微凉冷风,倾斜如织,将畅春园笼罩得仿若江南烟雨中的亭台楼阁, 处处都透着股子缱绻的雅致。

    寻常下雨时, 畅春园里的主子们, 多爱选了那临湖的阁子,三五凑了堆, 凭倚栏杆,朱窗半开,素指摩挲着透窗沁来的凉意, 略懒散闲话几句就是极为舒适的半日。

    可这回,雨从早上开始下,直到半上午还淅淅沥沥, 畅春园内却安静得像是没人似的。

    偶有几个脚步匆匆办差事的宫人和太监, 在雨中穿行, 也都佝偻着身子,脚尖轻点, 愣是练出了轻功水上漂的功夫, 恨不能连气儿都不用喘。

    皇上一大早就传出了口谕来,说身体不适, 罢朝三日。

    除了孝康皇后和太皇太后大行那两回,皇上但凡在京中,还没有过这种情形。

    可谁也不觉得意外。

    虽然中秋宫宴能进宫的只有王公宗亲和宫里的主子们, 但当天晚上,就有消息灵通的官员知道了宫宴上发生的事儿。

    听闻皇上与昭元贵妃在宫宴之前,就不知起了什么龃龉, 两个人都憋着火。

    偏有那脑子被酒蛀空了的蠢货,昏了头招惹这俩祖宗……说得就是钮国公阿灵阿。

    好些人夜里气得睡不着,把阿灵阿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那脑子大概还没有跨下二两肉重,非得这时候挑衅昭元贵妃,引得贵妃再次发疯,当堂与皇上大吵一架,以死相逼,迫皇上应了赌约……

    知道赌约内容的官员,就没有一个不失态的,轻则如遭雷击,重则眼前发黑几欲昏厥。

    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挣扎着爬起来要去上朝,想劝皇上收回成命。

    可去上朝的路上,就有人老泪纵横,愁肠百转。

    那可是皇上,是大清的主子啊!

    他们心里都明白,让女子科考一事实在乃无稽之谈。

    但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算皇上也昏了头,却谁也不能指责皇上错了,要皇上打自己的脸收回成命。

    话,收回去容易,皇上的威严,丢了可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怀揣着实在无法言说的愁绪,上朝的官员们都沉默得像是去上坟一般,连站在最前面的索额图和明珠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听梁九功传皇上口谕时,好些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甚至还有几个放心晕过去的。

    罢朝好,罢朝好啊!

    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就有办法叫这赌约作废,还能保住皇上的颜面!

    半下午时候,吏部郎中兼正蓝旗牛录扎斯瑚里达春的夫人,并宜妃的远房堂兄,兵部员外郎郭络罗明岳的夫人,递了牌子求见方荷和宜妃。

    宫里的妃嫔甚至公主们也都满心紧张,等着赌约到底如何的消息呢。

    听人禀报后,宜妃直接去了嘉荫殿,请了两位福晋到嘉荫殿说话。

    扎斯瑚里达春,是方荷如今的身份扎斯瑚里三妞的堂叔,如今方荷也该叫扎福晋一声堂婶。

    郭络罗福晋则是宜妃的堂嫂。

    两个中年妇人一进殿,要跪地请安。

    方荷和宜妃立刻止了礼,叫昕华和樱桃扶着两位福晋坐下。

    方荷笑道:“堂婶和郭络罗福晋不必多礼,还下着雨,你们进园子,可是有要紧事说?”

    她问得轻松,宜妃却从两位福晋脸上看出了为难,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扎福晋是个颇为瘦削的妇人,许是扎斯瑚里氏已经在盛京多年不得志,她瞧着比郭络罗福晋局促地多。

    听方荷问,只喏喏道:“贵妃娘娘容禀,家里你两个堂弟在学堂被人拿石头砸破了头,打人的都是学子,臣妇来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宜妃蹙眉,这话说的,好似她儿子是贵妃唆使人打的一般。

    郭络罗福晋也是从盛京来的,只是郭络罗家因为宜妃和郭络罗贵人,日子过得体面,她人富态,气场也更为自在些。

    听扎福晋说话不像样,她赶忙笑着接过了扎福晋的话头。

    “要臣妇说啊,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怕是人都读傻了,才会被人撺掇着闹腾。”

    “他们这是听说女子也能科考了,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倒是不曾寻思寻思,他们身上穿的衣,肚儿里咽的食,包括他们那一身的倔骨头,哪样不是女人给的!”

    宜妃听笑了,“堂嫂这话说的是,咱们也不是非得去跟那些臭男人抢阳斗胜,实是那钮国公说话太难听。”

    她比郭络罗福晋还实在道:“不瞒堂嫂说,从世祖爷到咱们万岁爷,都越来越看重汉学,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懂,不敢乱说,可时下汉家对女子的做派实在叫人无法苟同。”

    “本宫可不想哪日听说,家里的女孩儿们谁裹了脚,谁又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出了几趟门就被指责不安分,本宫当年入宫之前还能打马出游,朝看不顺眼的甩鞭子呢,你再看现在……”

    宜妃叹了口气,“本宫身边养着四公主,贵妃也养着九公主,我们当额娘的,更不愿有一日,公主们都要被这些规矩礼法给缚成木头。”

    她这话算推心置腹了,又声情并茂,只要是女子听了,怎么也得有所感触。

    宜妃不指望她们俩能奋起,只盼着她们别助纣为虐就是了。

    方荷只淡淡扫了二人一眼,郭络罗福晋倒有所动容,可扎福晋面上却满是不以为然。

    她突然开口问:“扎福晋和郭络罗福晋有女儿吗?”

    郭络罗福晋立刻笑道:“臣妇确实有两个不争气的女儿,得知娘娘们的好意,在家里快要蹦到房梁上去了,嚷嚷着要看书呢。”

    但她话音一转,“只臣妇私以为,这虽是件好事,可听说科举还要验身,又有被关起来好几日的时候,女儿家的名节殊为重要,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扎福晋也有两个女儿。

    她只紧皱着眉,小声道:“家里请了女先生教她们女四书,将来要说亲,女红、管家这些都得学,都是这么过来的。”

    “偶尔叫兄弟们陪着出去走走不妨事,哪儿能天天往外跑,嫁不嫁人的另说,万一被人拐卖了,害了性命……臣妇实不敢放她们出去。”

    宜妃越听脸色越难看,甚至心底还隐隐浮出一股子烦躁。

    她知道,两个福晋说的都是实情,那就只能放任女子被困在后宅里越陷越深吗?

    一开始宜妃还只是不想叫宫里再进人。

    可经历过中秋宫宴后,她被方荷那番话激出了野望,她也想出宫走动。

    这份念想一旦有了,再难收回去。

    方荷始终没什么急色,她只笑问:“所以你们来,是想劝本宫去向皇上认错,替女子认输,求皇上收回旨意?”

    两个福晋立马起身跪地,却说不出不敢的话来。

    这是家里的老爷们叮嘱她们的,也是老爷们的上峰叮嘱的。

    想要不伤皇上的面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方荷轻笑,端起茶盏凑到唇边。

    “两位福晋回去,跟你们家老爷……或者其他什么人说,本宫既领了旨,除非皇上反悔,否则本宫夫唱妇随,绝不反悔。”

    “至于你们担忧的那些问题,既皇上下了旨,回头内阁和六部定会出来解决问题的章程。”

    她笑得眸底漾起点点星光,在这下着雨的秋里,莫名叫人有些发冷。

    “若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么就是他们尸位素餐,要么就是他们畏惧与女子做赌,只要他们敢如此昭告天下,那赌约自然就不存在了。”

    “昕华,送客。”

    两个福晋都听得心头一颤,要让那些官老爷们承认这两点,还不如叫他们去死。

    待得两人白着脸离开后,宜妃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她看着方荷,“两位福晋只怕是先行官,后头保管还有其他人来当说客,此事……怕是难实现。”

    方荷失笑,“谁说一定要实现,你忘了咱们最开始的目的啦?”

    想改变科举制度,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慢慢来,还有可能,突然之间颠覆阴阳,只能是做梦。

    宜妃瞪大了眼,“可停了选秀和科举有什么关系?”

    “选秀不会停,只是要换一个方式,一个能让女子不必像扎福晋一样悲哀的方式。”方荷将换了的新茶推到宜妃面前。

    “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我们要做的事儿也不少。”

    从那位便宜堂婶一进殿,方荷就看出来她是这世道最典型的女子。

    幼年时被教导三从四德,成亲生子后又如此教导自己的女儿。

    就连后世也不乏这样的女子,她们的愚昧和悲哀都不是她们的错,谁也不是天生贱骨头,只是大环境使然。

    方荷虽然初衷自私了点,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大环境对女子更友好一些。

    等宜妃喝了几口茶,定下心神,方荷才继续道——

    “首先,得劳烦你这几日辛苦些,叫人跟宫宴上站出来的妃嫔说,她们只管闭宫不出,如若有人上门,推到本宫身上便是。”

    “再者,没站出来的那些,定会有人站在男子的立场上说话。”任何世道都不缺讨好型人格。

    “你也不必与她们多说,只需叫她们知道,这是与本宫作对,让她们好好回忆回忆,老祖宗赐给我的几样东西怎么用。”

    这些事,对长袖善舞的宜妃来说,倒是不难。

    “既然科举无法实现,改选秀的规矩也不是小事,他们怕是也不会叫咱们如愿。”宜妃还是不解。

    “等熬过这三天,咱们又该怎么办?”

    “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方荷笑得更灿烂。

    “你瞧着吧,用不了三日,那些人就会哭着喊着自个儿把选秀制度给改了。”

    毕竟她还有杀手锏呢。

    傍晚时候,雨还没停,一整日的连绵细雨叫人心里都沁着几分湿漉漉的烦躁。

    递牌子进园子求见妃嫔乃至太后的命妇络绎不绝,就连几个亲王福晋那里也不消停,一天迎来送往话都快说尽了。

    天儿黑得越来越早,到了该点宫灯的时候,嘉荫殿里有两个宫女往春晖堂去,给皇上送绿豆汤。

    这会子满园子的人虽然都看起来悄无声息,实则都盯着嘉荫殿和春晖堂的动静呢。

    见只是两个宫女去了春晖堂,好些人都失望不已。

    殊不知,这绿豆汤没落入康熙的肚儿里,其中一个娇俏的小宫女却差点被生吞。

    见方荷着宫女的紫褐色宫装进门,康熙面上携着比外头还要凛冽的风雨疾行过来。

    但等站在这小宫女面前,康熙要敲下去的手指却只捏在了她脸上。

    “是哪个混账跟朕说,只是立个当场比拼的小赌约?你是真觉得自个儿这颗脑袋多余是吧?”

    小宫女方荷笑嘻嘻抱住康熙的胳膊,顺势扎到他胸前。

    “可皇上还是如了臣妾的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臣妾感激涕零,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您才好……”

    康熙挑眉,凉凉等着这混账能说出什么花样儿来。

    结果就听方荷义正词严转了话音,“那还是下辈子再给您当牛做马叭!”

    康熙:“……”她想得美!

    见他抬起胳膊就要将她往软榻那边带,感觉腚不大保险,方荷赶忙嚷嚷了三遍错了。

    “我这也是为了大清好嘛!”

    “您推行汉学是好意,汉学确实源远流长,有许多璀璨文明可以承继,但也被有心之人扭曲了太多,如若不趁早改变,早晚会影响江山社稷!”

    康熙不意外方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昨晚应下赌约的本意,除为着方荷,想绝了让宫里进人的许多麻烦,也仔细思量过利弊。

    若能以此激励朝臣和天下学子,适当的让他们有些危机感也无不可。

    最重要的是,选秀一直都是旗人的事,天底下那么多汉家女子,婚丧嫁娶乃至人丁多寡都不大受朝廷控制。

    大清推行汉学最难的,便是在满汉融合的同时,还能保证满族地位尊崇。

    可汉人到底比满人多。

    在朝堂上重汉臣轻满臣不可取。

    若能将选秀扩展到全大清,濯选德才兼备的女子赐婚,推行满汉通婚,倒对大清更有利些。

    康熙不动声色压下心底思量。

    “那你倒是跟朕说说看,闹成现在这样,你要如何收场?”

    方荷笑眯眯从李德全手里接过茶,奉到康熙手边。

    “瞧皇上这话问的,您既然答应了,您可别告诉臣妾,没有收场的法子。”

    就康熙这种走一步想九十九步的,心眼子都快成马蜂窝了,他才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呢。

    康熙面不改色,“是你要跟朕吵架,朕如了你的意,如今却又要朕来收场,贵妃娘娘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方荷鼓了鼓脸儿,上辈子看电视剧,人家宠妃不都是笑一笑,挥挥手,就应有尽有吗?

    怎么轮到她,摊上这么个动不动就爱算账的狗东西。

    她抱着胳膊,坚定道:“一年份例!”

    贵妃一年份例,算上四时八节银子有两千两,再加上各种赏赐,起居用品和吃食,一年花费差不多是两万两……不能细算,问就是心痛如绞。

    康熙笑而不语。

    方荷瞪眼,“最多两年!”

    康熙轻笑,“朕忘了告诉你,待得三日后大朝,定会有御史出来死谏,满朝文武大概也都学会了法不责众的道理,朕很为难啊。”

    “为了朝堂稳定,朕只得将此事之错推给钮国公府,令其向贵妃负荆请罪,直到解除误会为止。”

    误会没有了,赌约自然也不必继续。

    “五……不,三年……”方荷捂住了心窝子。

    不行,想想那么多银子,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委屈地看着康熙。

    “皇上先前给我的东西,可都是存给你闺女和你儿子的,你掏空我的库房,要便宜谁?”

    康熙失笑,将方荷重新拉到怀里,面对面坐着,梁九功等人赶忙低头。

    梁九功迟疑了片刻,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去。

    毕竟都这个时辰了,而且这两位主子一腻歪就没完没了。

    可……实话说,中秋宫宴那个赌,连他这个乾清宫大总管都被唬得心口狂跳不止。

    梁九功觉得,这会子大概不是两位主子腻歪的好时候。

    贵主儿可不能在春晖堂待太久啊,否则走漏了消息,回头皇上就难为了。

    康熙也没给梁九功多迟疑的时间。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不是胡来的时候,只凑在方荷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方荷愣了下,脸色瞬间变了,颇为嫌弃地看着康熙,嘴里咦咦呜呜地推他。

    “您还记不记得自己是皇上,不要太过分了……”

    康熙眸底的笑意变深,不疾不徐道:“今儿个朝中那些大臣们想法子劝你不成,明日便会来找朕,那是朕替你找补的最佳时机,等到后日可就来不及了。”

    方荷小脸儿一点点蔓上绯色,恨恨瞪康熙一眼。

    都说古人重口味起来,就没后世什么事儿了,比起康师傅来,他们这些现代人全是弟弟。

    她臊着小脸起身,咬牙道:“那臣妾就等着皇上的好消息了!”

    方宫女出去的时候,与她同来的昕华听到了殿内传出的低笑声,也不知怎的,竟莫名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比她脸儿更红的是方荷,得亏已经是夜里,否则老远旁人就得惊叹畅春园惊现红脸猴儿。

    翌日一大早,索额图和明珠并六部尚书以及左都御史陈廷敬,全都早早到御书房前求见。

    梁九功苦着脸把人往里头请。

    “各位大人待会儿说话小心些,昨儿个陆院判刚来过,说万岁爷近些时日不可再动怒了。”

    明珠心细,一眼就看出梁九功走路不自在。

    “梁总管这是……”

    梁九功下意识捂了下腚,赶忙又倒抽着气松开,努力扯出个笑来。

    “嗐,奴才没能劝主子爷少饮些酒,让主子爷生……龙体不适,自然该罚,昨儿个伺候完皇上,奴才便去慎刑司领了罚,好长个记性。”

    六部尚书们面面相觑,索额图和陈廷敬蹙眉。

    在场的差不多就是整个大清官职最高的一拨,都是人精,不用梁九功说得太清楚也听明白了。

    皇上那日醉酒被激应了赌,得知自己做了什么,保管大发雷霆。

    御前可不止梁九功一个瘸着腿的,连殿内都有人脸色发白,像是受了伤。

    没办法,有个能折腾的贵主儿见天儿在御前,都知道古法水粉有多好用了,变幻一下风格不要太简单。

    至于瘸腿,也没人挨打,只能说总背锅也不全是坏处,起码需要的时候,都有经验了。

    梁九功偷偷踹了瘸错腿的齐三福一脚,若是再瘸错了,回头他就叫这臭小子真往慎刑司走一遭。

    被御前这风声鹤唳的气氛唬住,众人在御书房内给康熙行过礼起身后,竟一时没人敢先张嘴。

    康熙沉着脸扫他们一眼,“怎么,跑御前当哑巴来了?若是舌头不需要,朕可以替你们割了去喂狗!”

    索额图硬着头皮躬身,“万岁爷,中秋宫宴一事……是奴才等人吃多了酒,失了分寸,激怒了昭元贵妃,奴才愿领罪,向昭元贵妃请罪,只是这科举一事,却万不可儿戏……”

    “还用得着你来教朕!”康熙重重将茶盏拍在案上,目光冷厉剐索额图一眼,寒着声儿打断他的话。

    “科举为大清选拔栋梁之材,数载甚至数十载才能培养出几个得用的,为国牟利,为民谋祉,此乃国之大事,就算是朕舍了这张脸不要,也绝不可儿戏!”

    “皇上英明!”接替太子太傅王琰新任礼部尚书的熊赐履赶忙道。

    “臣以为,不过是家宴上几句闲话,当不得真……”

    康熙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么多人听到朕金口玉言应下了,朕的话也当不得真?”

    熊赐履赶忙解释,“臣不敢,只是臣以为到底不是明旨,私下里让学子与读过诗书的女子比一下才学,也算是应了赌……”

    他的话仍然没能说完,被康熙怒气冲冲摔到他们脚下的茶盏给打断了。

    四分五裂的声音让众人心尖都颤了下,又一次跪地,高呼万岁爷息怒。

    刚才梁九功可叮嘱了,万不可让皇上再生怒。

    万一皇上因此龙体有损,他们万死都难辞其咎。

    康熙怒极反笑:“朕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倒叫你们奴大欺主,还指望着朕夸你们一句好?”

    “朕为何要应下贵妃的赌?”

    “动动你们那愚蠢的脑子好好想想,戏耍一途你们都能输给女子,甚至叫人家把朕放出去的签子拍到你们脸上,你们就真当脸皮,全往自个儿脸上贴了是吧?”

    “大清儿郎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生叫一群妇人看了笑话,朕若避而不应,朕都替你们臊得慌!”

    “但凡合乎规矩礼法,朕看女子上了考场,那些觍着脸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妇人之见的迂腐之辈,全都要回家做奶嬷嬷去!”

    众人被骂得口干舌燥,明珠赶忙道:“万岁爷息怒,奴才以为,此事不止关乎国体,还关乎皇家的体面,万不可敷衍了事。”

    康熙面色更黑,“怎么着,你还朕想叫女子进考场?”

    “那回头你们的官职,朕是不是也该封给你们家里的女眷,也不必叫朕见了你们就生气!”

    左也不行,右也不对,索额图半阖着眸子,缩起脖子来,恨不能先变成寺庙里的王八,好有个壳子给他躲一躲,这实在是愁煞个人。

    明珠倒还算绷得住,他冷静道:“奴才的意思是,正经科举自然不能任女子染指,皇上金口玉言,也绝不可当玩笑视之。”

    “可若无关朝堂,让礼部在会试之时,为女子单独举办一场科举呢?”

    “科举选拔出的进士自然为朝堂所用,女举则可由皇家赐予诰命或封号,届时由双方一甲择了吉利日子,光明正大比上一场,这赌局方得胜负,也完全不妨碍社稷。”

    康熙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些,明珠这厮真不愧旁人背后叫他老狐狸,论心眼子还真没人比他更多。

    他还没来得及提及选秀之事,倒叫明珠误打误撞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康熙面色稍霁,索额图却又有了疑议。

    “还从未听说过女子科举的,即便不入会试考场,若然传扬出去,也会叫那些蛮子笑话咱们被女人拿捏,胡作非为。”

    熊赐履也眉头皱得死紧,“再者会试时,进京赶考的学子众多,女子名节事大,天天出门本就不合规矩,万一再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就更有失体统了。”

    明珠垂着眸子,平静道:“这只是奴才的拙见,若各位大人们有其他高见,只管当端范胡言乱语便是。”

    康熙没说话,只沉着脸坐回去,浑身低气压地看着众人。

    左右科举绝不能改,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也绝不能丢,还得平息万一此事传出去后会引起的矛盾。

    总之,既要又要还要,一个都不能少,你们看着办吧。

    索额图他们灰头土脸出了御书房。

    一出来,索额图便讽刺明珠,“你倒是会揣摩皇上的心思,也不想想若是女子也可举了,回头你纳兰家的大门会不会被学子门撒上金水,叫你臭名远扬!”

    明珠挑眉,“当着皇上的面儿,在贵妃面前,索中堂张不开嘴,选秀的时候也没见有一个反对的,这会子倒是能说了。”

    户部尚书张玉书摇头:“选秀跟科举如何能比,这又非考校学识。”

    明珠干脆拿家里他夫人觉罗氏怼他的话说。

    “诸位大人们莫要一叶障目,选秀跟科举有何不同?”

    “同样是要靠本事取胜,科举要学四书五经六艺,选秀要女子会女红琴棋书画和女四书,科举要有人作保,选秀要靠门楣支撑,科举要搜身,选秀要验身。”

    “那些学子们被关在考场内埋头苦造文章展示才学,秀女们同样住在宫里,规矩才艺样样不少展示,真比起来……”明珠顿了下,才继续道。

    “科举是学子的战场,这选秀又何尝不是女子的战场,不过是将选秀增加几个项目,换个名头,问题不就解决了?”

    觉罗氏的原话是,“真比起来,谁香谁臭的还真不好说,同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跃龙门全家荣光,凭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就高人一等了!”

    反正景嫔派来的人上过门后,也不知道贵妃和景嫔到底叫人传了什么话,觉罗氏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夜里都叫他去睡书房。

    说是,这事儿没解决之前,他别想进后院,妾室也不伺候,想起来明珠就觉得书房那没怎么歇过的硬床,睡得他肩膀疼。

    明珠这番话说完,除了索额图,愁得恨不能上吊的熊赐履并其他几个尚书,都明显露出心动的神情。

    别说,以前不觉得,如今这么一对比……好像还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改一改选秀的规矩,此事大有可为。

    索额图冷笑,“我看你明珠才是一叶障目,选秀本是为万岁爷选妃,而后是皇亲国戚和王公大臣,此乃我八旗之事,可昭元贵妃明显是想让天下女子都不安于室!”

    “我丑话就放在这儿,若此次让昭元贵妃得逞,早晚有她插手朝政,搅得天下不宁的那日!”

    熊赐履猛点着头往外走:“索中堂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此事绝不可纵容,回头我就上折子!”

    说完他急匆匆就走了。

    选秀一事该怎么合理把皇上和贵妃的赌约美化一下,甚至该怎么让此事成为一桩美谈,又不影响男子的尊荣,且有得琢磨呢。

    若这危机能圆满解决,说不得他仕途还能更进一步。

    不过是些想要争取点权势的女子罢了,家有悍妻的熊赐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反正夫人再厉害,也没办法替他长出跨下二两肉,站到朝堂上去,皇上英明神武,索额图还是杞人忧天了。

    其他几个尚书,包括来凑人头始终未曾言语的陈廷敬,也都客客气气表达了对索额图的口头支持,很快就各自散去了。

    别的且不说,在场的人精心里都有数,索额图非要跟皇上对着干,就算是有女子搅得天下不宁的那日,索额图必然也会先一步被厌弃。

    他们清楚,索额图代表的,多半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和皇上之间,只怕已经有了争夺皇权的苗头。

    如今康熙还在盛年,除非没办法转移立场,像明珠这样的,否则谁掺和谁才是真傻。

    三日很快过去,九经三事殿内,在康熙进殿后,再次开了锣。

    第118章

    雕梁画栋游廊绕, 单檐卷棚起月台,被半湖山水拱绕的九经三事殿,甚至比乾清宫还要精致些,几欲让人梦回江南盛景处。

    寻常大臣们来此上朝, 披星戴月赶路的辛苦, 沿着廊庑走一走都能消解很多。

    再到了朝上, 十六面朱窗一开,微风徐徐, 更叫人心旷神怡……但不包括今日。

    大殿内,气氛肃杀得仿佛随时都能打起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 三年一度的选秀每每耗费颇巨,全国各地秀女来京,山水迢迢, 为此丧命者时有耳闻, 对其家人乃至子嗣传承都颇为不利, 是以臣建议,应当改制。”

    “荒谬!秀女入京, 代表的是朝廷对满蒙汉八旗的掌控, 彰显皇家威仪,若改了制, 要不了多久,那些八旗人家怕是都要忘了谁是主子!”

    “臣不以为然,太皇太后冥诞将至, 若然改制,不止能节省朝廷税银以为民生,还能免秀女奔波之苦, 乃是天大的功德,正适合为太皇太后恭贺冥诞!”

    “太皇太后若知道你们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上蹿下跳,坏皇家规矩,只怕在天上都要骂你们数典忘祖!”

    ……

    康熙由着底下争执了会儿,才淡淡问:“既要改制,你们可有章程?”

    有几个迂腐的宗亲,在索额图的挑唆下,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听到康熙如此问,不由得老泪纵横,哭着跪地。

    “陛下三思啊!选秀乃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若动选秀,便是动大清的根基啊!”

    “是啊陛下,您万不可听这起子小人浑说,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如何能瞑目啊陛下!”

    康熙并不意外这些倚老卖老的宗亲会站出来。

    寻常选秀时,想进宫或者免选的秀女,入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宗亲家中拜访,请他们走门路为自己张罗。

    朝廷每三年便要花费大量的银子来维持选秀的体面,几任户部尚书都为此哭诉过,只将这些宗亲养得脑满肥肠。

    要动选秀,便是动他们手里的利益,康熙冷冷看了索额图一眼,还有他的利益。

    康熙也无需跟谁解释,他只淡淡问:“列祖列宗可说过,朕这个皇帝要怎么做,都该听你们的?”

    几个老宗亲赶忙道惶恐,车轱辘话又要伴着眼泪往外秃噜。

    康熙不想听:“既然不敢就都闭嘴,朕看京外的八旗人家是不是会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且另说,你们年老体衰,倒是先把尊卑忘到了脑后去。”

    “来人,送几位郡王和贝勒回府,让太医好生照料着,上朝辛苦,往后就不必劳烦奔波了。”

    禁卫立刻进来,拖着还要说话的宗亲往外走,殿内一时间噤若寒蝉。

    索额图眼观鼻鼻观心,看也没看被拖走的宗亲,只当跟自己没关系。

    他即便骄傲自大,也并非蠢货。

    因为那个赌约,为了皇上的颜面,选秀改制势在必行,他和太子心里都有准备了。

    可若由着昭元贵妃如此轻易就动选秀这么大的事,往后她想插手朝堂,甚至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元贵妃就此得逞。

    宗亲们的反对有没有用不重要,到底会叫事关切身利益的宗亲们心里不满加重。

    若改制再艰难些,即便改制后再在选秀时想办法添些波折,只会让不满的人更多。

    到时候,昭元贵妃胡作非为,嚣张跋扈之名慢慢传开,恶名积少成多,即便十五阿哥想夺太子位,宗亲们也不会站昭元贵妃这一脉。

    索额图在心里盘算着的时候,礼部尚书熊赐履和明珠,并户部尚书富察马齐和张玉书,都站出来呈送改制折子。

    熊赐履先开口:“启禀万岁爷,选秀既要改制,便该与科举一样,有固定的日子和考校章程,也该由内务府和礼部共同选出选秀学政。”

    他参考会试章程写的折子,查看资料的时候,愈发觉得,这选秀和科举相似之处甚多,只不过全挪到了京城和宫里。

    “不止如此,以前选秀只剔除身残、体弱和门户不合适者,入宫后才进行验身和女艺核验,不止耗费颇巨,耗时也长。”

    “臣觉得,每年由各地州县设置女子六艺考核作为初选,三年汇总一次,合规者再进行复选,能省力许多。”

    户部尚书张玉书眼神发亮,跟着道:“复选可在各地府城进行,再由朝廷派下的嬷嬷和女官来验身,过复选者再入京终选,如此内务府和礼部花费便可大大减少。”

    每回选秀,光安置秀女就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秀女过了初选就要进宫,那么多人吃喝拉撒每天烧的银子,叫张玉书想起来就心窝子疼。

    过了复选的能少大半,往后户部也能少在皇上面前哭几次穷。

    明珠笑道:“至于初选和复选过了的秀女,包括报病免选以及身残体弱者,皆可由朝廷发放诏书,凭此立婚书,如此宗人府也更好立档。”

    福全露出几分心动神色,作为宗人令,他还真觉得这法子不错,每年宗人府清点档案都要愁死个人。

    马齐也道:“臣以为入京终选也可分为宫外和宫内两部分,在宫外设立会场,复核秀女身份,比拼女艺,分出三等。”

    “未入三等者可直接赐婚,前三等则入宫面圣,由皇上和太后赐婚,如此也能彰显皇家恩泽!”

    最主要的是,在宫外遴选就没必要搞得跟宫里那般声势浩大了,能省一笔。

    进宫的人再减少一部分,也不耽误秀女婚嫁,又能省不少银子。

    论算账,马齐比张玉书还能掐会算。

    四位尚书这番话,让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连被明珠说服不吭声的大阿哥胤褆,还有格外反对改制的太子胤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翰林院学士李光地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廷敬,都张着嘴,脸色发黑。

    明珠四人,这分明是把科举的章程揉搓了一番,改了个名儿直接搬到朝堂上来了。

    他们怎么不说各地都要办几个选秀书院呢?

    他们怎么不在各地再立些县学、府学呢?

    马齐和张玉书这俩抠货,怎么不说等复选过了再给发点廪生……不,廪秀银粮,否则秀女们多亏啊。

    哦,对了,秀女三甲殿选过了,是不是得来个女状元游街,好叫各家的婆婆们提前瞧瞧媳妇,看中哪个好把传家宝砸过去。

    文武百官有紧抿着唇,咬着舌尖忍笑的,也有在心里腹诽到已经开始问候四位尚书祖宗的,还有满脸怀疑自己梦还没醒的。

    不管是何表情,心里都少不了荒谬之感。

    可谁都没说话,只任由四人洋洋洒洒说完。

    不是他们没话说,而是……都忍不住往上首去瞧听得直点头的康熙。

    他们这位主子爷才是最抠门的!

    俸禄都十多年没涨了,还把曹寅弄到了江南去,当谁不知道那曹子清是奉旨敛银去了吗?

    更别说皇上先前在中秋宫宴上应下的赌,这选秀听起来越像科举,这赌到时候就越好办,也不会损了皇上的颜面。

    问就是皇上心怀仁慈,心疼满蒙汉八旗人家选秀辛苦,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闭着眼磕头夸就是了。

    要不还能真选出几个才女来,塞到科举考院里去吗?

    当然,明珠他们进上去的折子,到底还有些章程不够仔细,要想让康熙传旨颁发下去,还得慢慢磨。

    康熙道:“此事就由礼部牵头,着户部和布政使司共同商定,再交由南书房拟旨。”

    殿内沉默片刻,众大臣们跪地,齐呼——

    “皇上圣明!”

    不过这回,众人喊得也没有往常那么气势恢宏,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好些人甚至是闭着眼喊的。

    只要不砸了科举这座大房子……开窗就开窗吧,反正也不过婚丧嫁娶那点子事儿。

    与此同时,方荷才刚到瑞景轩。

    今儿个二十,该是请安的日子。

    她先把二宝交给了春来看着,让二宝和偏殿还没醒的姐姐们一起,继续睡大觉。

    啾啾也不知怎的,跟敬嫔抚养的七公主乌希哈玩到了一起,昨夜里就跟乌希哈睡在了瑞景轩。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虽然乌希哈是乌雅氏生的,但比起见到方荷格外别扭的五公主嘎鲁代,乌希哈并没有关于乌雅氏的印象,还挺喜欢往延禧宫和嘉荫殿凑。

    对孩子,方荷倒没什么想法,就当亲戚家孩子看呗。

    乌希哈从一岁多,就被看似温柔却骨子里冷清倔强的敬嫔教养,性子也像敬嫔,才刚六岁,性子温柔,却很喜欢试探新鲜事物。

    这倒巧了,越来越喜欢上蹿下跳的啾三岁和乌希哈志趣相投,经常一起歇在太后宫里。

    太后对孩子们向来纵容,不管是上房揭瓦还是爬树下水,她都让人护着,从来不说阻拦。

    按太后的话说,“我们小时候在草原上也是瞎跑,一个个都壮实着呢,不像这宫里,养得精细,站住的却少。”

    太后还说:“往后说不准……总归活泼些不是坏处。”

    这是说公主抚蒙的事儿,太后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因为太后也明白,凭方荷如今的恩宠,啾啾应该不至于嫁到北蒙,其他公主们却未必。

    所以太后愿意多护着些公主们,叫她们小时候过得痛快些。

    方荷自不会拦着,抚蒙这个事儿她如今还插不上手,私心里,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抚蒙公主们跟历史上那么惨。

    万一啾啾将来就是想嫁去草原呢?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她只想着先把选秀这件事给解决好,再慢慢谈其他的。

    今儿个人来得很全,这几年总生病的温僖贵妃和惠妃也都来了。

    在宫里过活的,无论主子还是奴才,都擅长粉饰太平,甭管私下里多少仇恨,见了面都得带上三分笑。

    两人面色淡淡跟方荷见了礼,等太后过来后,她们请过安,也没急着走,都在瑞景轩闲话。

    都知道今儿个早朝定要说中秋宫宴那个赌的事儿,在瑞景轩肯定比在她们自己宫里知道消息快。

    康熙也没让她们等太久,很快就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太后笑着调侃康熙:“这几日哀家还说,宫宴那日后悔走得早,不然那也能瞧瞧热闹,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都过去好几日了,现在这话可怎么说呢?”

    虽然太后一直没说什么,只做出一副听好大儿说话的意思,但作为女子,她自然也愿意女子能活得更自在些。

    别的不说,就说选秀时那些蒙古贵女,有几个是真心愿意入京的?

    若真能改制,这些草原上长出来的格桑花,好歹也能少几个枯萎在京城的。

    “朝堂上刚才还吵得朕头疼。”康熙露出个讨饶的笑来。

    “皇额娘别笑话儿子,前几日醒了,朕得知……应下了如此了不得的事儿,就差去奉先殿给祖宗们请罪了。”

    他似笑非笑点点方荷,“您别看她这会子安静,这混账忒会气人,比起佛尔果春都差点子乖巧,朕不过是私下里说了她几句,倒是叫她又起了委屈。”

    “皇额娘您也别总纵着她,否则朕这往后啊,可是再也不敢招惹贵妃了。”

    殿内的妃嫔们都麻木地垂下眸子,宜妃和景嫔都有些牙酸。

    要不是皇上自个儿愿意,昭元贵妃敢这么上天入地的吗?

    太后被逗得发笑,似真似假地瞪方荷一眼。

    笑道:“你们加起来快七十的人了,也不怕孩子们笑话,往后可不许再闹了。”

    方荷咧嘴笑开,还一本正经地点头,“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吩咐,往后皇上叫臣妾往东,臣妾绝不往西,保管比啾啾和胤袆听话些。”

    太后:“……你就不能挑个岁数大点的比?”

    方荷迟疑着看向康熙身侧站着的大阿哥和太子,顿了下,又重重点头。

    “臣妾保管比九阿哥和十阿哥听话!”

    太子和大阿哥:“……”我们岁数超了?

    宜妃和温僖贵妃:“……”皇上就一点都不嫌闹腾吗?

    太后笑得更厉害了,康熙脸上也带了笑意。

    妃嫔们便跟着笑了起来,被忽略了的太子和大阿哥也只能咬牙切齿扯起唇角,凑这份叫太后高兴的热闹。

    笑完了,康熙才轻描淡写道:“至于赌约一事,朝廷禁赌,朕自不好失了表率,科举乃国事,自不能拿来戏耍。”

    宜妃心底一沉,连同期待了好多天的安嫔和敬嫔,并几个小妃嫔都红了眼,果然……她们先前的念想都只是妄想。

    倒是方荷和景嫔没急,都知道康熙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康熙又道:“不过说起来,这选秀实则与女子科考也无甚区别,既朕金口玉言应下的事儿,少不得做些利国利民的改制。”

    “等到殿试结束,叫选秀选出来的女状元与状元郎在宫宴上比试一番吧,也好叫贵妃知道,这天底下的男儿也不全是输不起的。”

    方荷故意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哼两声,转头看向太后。

    “此事虽说是臣妾不懂事,用了个‘赌’字,实则也并非意气之争。”

    “臣妾只是不愿看着女子在这世道艰难,即便不能参加科考,这选秀改制可也不能太敷衍人了。”

    “先前老祖宗还在时,就曾为裹小脚的事情憋气过,您如今是天下女子表率,可一定得为女子做主啊!”

    太后颔首,笑道:“好,等皇帝这边有了章程,哀家便下道懿旨,不会叫此事起什么波澜。”

    她看向康熙,“皇帝可别怪哀家多管闲事,人不可言而无信,你既应下的事儿,就好好办,别叫人寒了心。”

    康熙面色不变,“皇额娘放心,朕定会叫人将此事办妥帖,回头到了皇玛嬷梓宫前,朕也能对皇玛嬷有个交代。”

    太后眼神飘了下,在心里念了声长生天保佑。

    要是姑姑知道方荷独宠至今,还把选秀规矩给改了,应该不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吧?

    其他人且顾不上皇上和太后这番场面话呢。

    温僖贵妃和惠妃、荣妃三人都垂着眸子看不出喜怒,可原先被要求出宫的那几个妃嫔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如若选秀规矩真能改了,那女子学院也该开起来了……早晚能开起来。

    到时候她们是不是就能出宫了?

    这想法,让好些妃嫔几乎从瑞景轩里飘回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天儿越来越冷,可畅春园内却很快恢复了过往的热闹。

    连烧烤的香气和麻辣蝲蛄的味道,都再次在畅春园上空飘了起来。

    从瑞景轩主殿出来,方荷本来还想陪着啾啾和二宝玩会儿。

    等到选秀章程定了,她估计又要忙上一阵子,到时候肯定会有些忽略孩子。

    一个好额娘,怎么也得跟孩子一起经历一遍童年。

    她趁着康熙还在跟太后说话,屁颠屁颠到了偏殿,就发现,除了吃了顿奶又呼呼大睡的胤袆,啾啾和乌希哈都不见了。

    被留下来照顾胤袆的昕珂道:“九公主昨日跟七公主在花园种了些金薯,说回头要用自己种的做拔丝金薯,给万岁爷做万寿节贺礼。”

    方荷沉默了,别欺负她下地少,秋收后,除了能快速生长的青菜,还能种粮食吗?

    即便地瓜没有烂在地里,她也简直不敢想,花园里突然长出地瓜秧子,到底有多美。

    接着,她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记得荣妃说,花园这阵子养了菊花吧?”

    虽然一般八月底就要回宫,可畅春园住着比宫里舒服,也有地龙,并不怕冷,康熙今年还没提起要回宫。

    负责后宫花花草草的荣妃,早叫内务府进了好些名贵的菊花养在花园里。

    前阵子荣妃还亲自忙活了好久,脸都晒黑了,准备到重阳节的时候在花园办赏菊宴……

    昕珂轻咳几声,小声道:“七公主和九公主去乐善堂寻了二公主,央着二公主跟荣妃娘娘说,二公主说动一小块地方不妨事。”

    毕竟是要给万岁爷尽孝,二公主也不好拦着,这事儿荣妃应该也知道。

    但方荷怀疑地看着昕珂,“多小块地方?”

    昕珂:“昨儿个奴婢瞧着,就在花园边上。”

    小主子怕不够做菜,才嚷嚷着今儿个多带几个人继续去种,所以……到底占了多少地儿,昕珂还真拿捏不准。

    方荷转身就往外走,想去拦闺女,要是荣妃忙活那么久白忙了,她都怕荣妃拿着刀子往嘉荫殿冲。

    但走了几步,她又想起来,啾啾要哭不哭那无辜的样儿,还有可能会崩溃的荣妃,慢慢顿住了脚步。

    她义正言辞对昕珂道:“公主为皇上尽孝,本宫虽然心里泛酸,但也不好勉强公主也心疼额娘……”

    方荷捏着额角腹诽,放过她就是心疼她了!

    “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跟本宫说,本宫也什么都不知道!”

    昕珂:“……奴婢记下了。”

    方荷又道:“本宫和景嫔得提前为女子学堂的章程仔细商议,这几日正是要紧时候,天大的事儿也别来寻我。”

    “如果是荣妃宫里来人,你就说本宫不敢拦着公主尽孝,但要是公主做错了事儿,万不可姑息,只管去找皇上做主。”

    她已经上过天了,还欠着没兑现的重口味债务呢。

    公主为了谁上天,就叫谁想法子解决吧,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完,方荷便踩着她十公分的花盆底,扶住昕华的胳膊,健步如飞,趁着还没事发,直直往景的云崖馆冲。

    事实上,二公主宁楚格觉得,两个小豆丁能开垦多大地方,说不定玩玩就算了,便没跟荣妃提这件事。

    荣妃开始还真没注意到这事儿。

    直到月底,内务府那边说得了几样南地才有的墨菊,颇为珍贵,请荣妃娘娘看看要摆在花园何处。

    荣妃想着去看看那些菊花长势,便带人去了位于桃花堤的花园。

    一进花园,荣妃就好悬没撅过去。

    她先前特地叫人绕着桃花堤大殿两侧,按着‘永寿’二字纹路种了一整片的菊花。

    站在大殿地坪前头,正好能看到‘永寿’二字,也好叫太后和皇上瞧着心里高兴。

    这字儿是她叫三阿哥胤祉写了几十张,才选了一张最好的,令内务府的人花了好几日,比着字儿精心栽种……

    现在全没了!!

    原本被种好的花挤挤挨挨被挪到了角落里,蔫巴巴的像快死了一样。

    原本种着菊花的地儿,地上有许多坑,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小孩儿蹲在那里,撅着腚也不知道在玩儿什么。

    等荣妃自摇摇欲坠中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

    她这才发现,哦,也不是全没了,‘永’字还在,只‘寿’少了一半,变成了‘永寸’。

    荣妃:“……”

    她黑着脸看向站起身,紧着多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但看到满脸都是土的两个兔崽子,她眼前直发黑。

    她怎么就那么寸呢!

    拿佛尔果春没办法,看着一旁颇为瘦削的七公主,荣妃没忍住脾气。

    “七公主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玩泥巴有的是地方,敬嫔怎么教你的规矩!”

    乌希哈下意识站到了啾啾身前,软软道:“我们不是在玩泥巴,我们……”

    “行了,本宫不管你们是在玩儿什么!”荣妃捏了捏额角,再多听一句她就要哭了,更不愿跟两个不懂是非的孩子多计较。

    “来人呐,去请敬嫔过来,让她给本宫个交代,好好管教七公主!”

    “去给本宫查,这里到底是谁负责打理,竟纵容公主在此胡闹,全送去慎刑司领罚,若是耽误了本宫的正事,本宫要了他们的脑袋!”

    乌希哈小脸一白,她听出来了,荣妃要罚她额娘。

    虽然平日里额娘对她并不算热切,可她知道额娘心疼她,只是身体不好总喝药,怕给自己过了病气。

    若是被荣妃为难,只怕身子要更不好了。

    即便有话想解释,一急乌希哈先红了眼眶,哽咽得说不清楚话。

    “不系这样……”

    啾啾从乌希哈身后探出脑袋,拽着乌希哈的衣裳,看到乌希哈脸上的泪,与方荷极为相似的小脸立刻不乐意了。

    她站到乌希哈前头,大声道:“荣娘娘,是佛尔果春玩!公主玩花花,不行咩?”

    荣妃咬牙看着啾啾:“九公主要玩儿花,瑞景轩和嘉荫殿,寿康宫和延禧宫,有的是你玩的地方,可花园却是给宫里所有的主子瞧的,宫里的主子可不止公主。”

    “这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是为了重阳宴而种,本宫也已经禀报过贵妃,两位公主不曾告知一声便破坏了本宫的安排,难道本宫还不能问责了?”

    啾啾毕竟还小,荣妃看着那‘永寸’,现在寸劲儿还没下去,说话又急又快,啾啾根本没听明白,也没想起跟二姐姐说过这件事。

    但她能听得出,她和乌希哈犯了错,荣妃不怕额娘,要让人打孩子了。

    乌希哈有些慌得麻爪,啾啾小脸微鼓,大眼珠子却乌溜溜地转。

    额娘说了,只要她先下手为强,足够理直气壮,错的就不是她!

    啾啾立刻扬声对一旁的昕南吩咐:“去请额娘,额娘的啾啾受伤了!荣娘娘伤的!”

    昕南立刻躬身应是,转身就走。

    主子再三吩咐,在外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让九公主自己面对。

    如果需要帮助,九公主自己会说,谁也不许做九公主的主。

    自家公主虽然看着没事,但花是九公主带着七公主拔的,荣妃眼圈都气红了,只怕没法善了,自然得赶紧把主子请过来做主。

    荣妃正皱眉看着那些快要死的菊花,想着该如何补救,本来没心思理会两个孩子,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气笑了。

    不愧是方荷的孩子,这瞎话还真是张嘴就来。

    她又不是那些小妃嫔,身下也有阿哥和公主傍身,又是妃位,就算是贵妃生的公主,也只是和硕公主。

    虽说皇嗣身份比妃嫔身份更尊贵些,但她才是快要气死的苦主,皇上来了她也不怕。

    若非她不愿意招惹昭元贵妃,但凡被人知道和硕公主公然欺负妃位庶母,这不孝的名声怕是都要传出去了。

    现在这小豆丁还好意思说自己受伤了?

    她倒要看看方荷打算怎么给她个交代!

    荣妃板着脸坐在亭子里,怕人说她欺负小孩子,还叫白芍给两人也端了两盘子点心过来。

    至于喝的,春来那边随身带着奶茶呢,不喝外头的东西,荣妃才懒得操心。

    昭元贵妃自然是不可能来的,昕南在嘉荫殿没找到主子,往云崖馆去的路上,碰到外出办事的李德全。

    听李德全问,昕南赶忙把九公主的话说了。

    李德全一听,九公主都叫荣妃娘娘给打伤了,这还得了?

    他赶紧带着昕南往春晖堂去,正跟太子一起批折子的康熙闻言,顾不得手头的折子,赶紧往花园去。

    胤礽不动声色跟在御驾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花园赶。

    康熙到花园的时候,荣妃已经避着乌希哈和啾啾,擦了一回眼泪。

    那‘永寿’二字用的菊花,都是从山东特地运来的玉白嘉菊。

    满族尚白,白得如此通透的菊花难得,现在死了三分之一,再叫内务府去山东叫人运来,也赶不上重阳节了。

    那眼下这些就只能拔了重新种,不但她的苦心白费,说不准还要在太后和皇上那里落个办差不利的印象。

    本来就没了恩宠,如今她能找回体面,为儿子筹谋一二的手段也就只剩这点子宫务,却又被两个孩子给搅了。

    打,打不得,骂,一个听不懂,一个身子弱,更无处着嘴。

    康熙到了桃源亭前,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蔫儿着小脸的啾啾和眼睛红肿的乌希哈。

    他赶忙上前,蹲身问:“哪儿受伤了?”

    起身相迎的荣妃气堵在胸口,憋得差点眼泪又落下来。

    能哪儿受伤,她才是最受伤的那个!

    她在万岁爷心里到底是多不堪,才会对两个孩子动手!

    但啾啾丝毫不谦虚地爬起来,捂着心窝子,哇一声哭着扑到了康熙怀里。

    “阿玛,啾啾心受伤了~~”

    哭得大声,也不耽误她口齿清晰。

    “啾啾孝顺阿玛,种惊喜,呜呜荣娘娘,不许啾啾孝顺呜呜……”

    “啾啾心好疼,八瓣了呜呜呜……阿玛做主哇~”

    太子和荣妃:“……”

    这一瞬,他们仿佛看到了缩小版的贵妃,才三岁就如此不要脸,等她大了……宫里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吗?!

    康熙表情有些微妙,后头这句话……听着耳熟。

    好像是他跟大的那混账玩闹时,方荷捂着腚说的。

    啾啾是怎么知道的?

    第119章

    康熙沉默的时候, 荣妃又气哭了。

    她不是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气的,是气康熙一来就以为她伤了孩子。

    她得多蠢才会众目睽睽下对两位公主动手!

    她偏身回到亭子里坐下,哭得浑身发颤,引得太子和宫人们都侧目。

    康熙抬头看到, 头有些隐隐作痛, 倒也明白荣妃的性子。

    “朕不是怀疑你伤了佛尔果春和乌希哈, 两个孩子小,朕是怕她们自己没轻重。”

    荣妃哭得声噎气堵, “您心里就是觉得臣妾在唬人,臣妾不得皇上恩宠便也罢了,到底伺候皇上多年, 如今竟在皇上心里成了毒妇……”

    “臣妾知自己不得昭元贵妃待见,费心费力的当差,只盼着能叫太后和皇上惦记臣妾点好, 在宫里日子也能好过些。”

    “臣妾到底招谁惹谁了?合着臣妾就不该好好办差, 躺在自己宫里坐吃等死, 也就不碍着旁人的眼了!”

    胤礽见自家阿玛被问得额角青筋直鼓,心里憋笑, 暗戳戳往后头退, 生怕自己扫到台风尾。

    小孩子一哭都是连一片,怎么哄都没用, 但大人一哭,孩子就不哭了。

    啾啾被荣妃哭得吓着了,揪住康熙的衣袖, 瞪大了眼好奇看过去。

    不像啾啾干打雷不下雨,荣妃前些日子在花园里忙,累得黑了些, 也憔悴了些。

    她今儿个也没预料能见驾,早不得恩宠也懒得装扮,这哭起来不免就显得格外悲凉。

    啾啾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发现荣娘娘是真伤心了,有些无措地从康熙怀里站直,急得小嘴儿都瓢了。

    “啾啾不道啊,啾啾不故意哒~”

    她再聪慧也还只是三岁的孩子,慌得去推康熙,想让阿玛去哄,却又抓住康熙的衣袖,害怕被指责。

    “阿玛~”啾啾瘪了小嘴儿,小小声叫了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用胳膊挡住眼睛,呜呜咽咽说不清楚话。

    “啾…没…欺负,问……问了~~~”

    康熙脑仁儿更疼,怪不得昕南没找到那个混账,只要是热闹完了要抓壮丁的时候,那混账跑得比谁都快。

    平日里啾啾吭唧唧地掉几颗泪,按方荷的话说都不走心,真难过的时候哭起来从来不吭声,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叫人心疼得紧。

    荣妃还在哭,康熙抱起啾啾来,却也不好说太多。

    乌希哈本来就哭不下去了,这会子见妹妹也在哭,哪怕害怕康熙,也还是抖着胆儿凑过来。

    她哑着嗓子小声道:“汗,汗阿玛,我们问过二姐姐,二姐姐说可以随便种的。”

    正抹泪的荣妃身体突然一僵,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眼前有些发黑。

    恰在这时,花园管事也苦着张脸,被人带了过来。

    奉命前去问责的白芍面色如土,神情一言难尽。

    四十多岁的老太监一看见康熙就跪了,脸上隐隐泛白,赶忙回话。

    “回皇上,是二公主亲自带两位公主来的,指了西北角的地儿给两位公主。”

    荣妃:“……”这可真是她亲闺女!

    她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尴尬得哭也不是,不哭又绝望。

    她生的孩子立住的少,不免就娇惯了些,这姐弟俩也不知怎么回事,性子都格外马虎。

    宁楚格怕是觉得,就两个豆丁累死也种不了多大的地方,却没想到七公主和九公主身边还有伺候的大人动手。

    康熙轻拍着已经哭湿了自己肩膀的小团子,看向没动过的西北角,有些不解,问:“既然该是西北角,怎么跑大殿东边来了?”

    管事太监抹着额头上的汗,小心道:“二公主说……随便两位公主怎么种,又说荣妃娘娘累得身子有些不虞,不叫咱们去打扰,两位公主要换地方……奴才不敢拦着。”

    乌希哈也小声道:“啾啾说那里不长东西,这边长得好,一定能种出更好的金薯,来给汗阿玛做寿礼。”

    康熙和荣妃:“……”

    一旁胤礽用力咬住舌尖,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二姐性子马虎,但也是孝顺,啾啾胆子比地产大,更满是孝心。

    荣妃费尽心力,说破天去也是苦主,就看汗阿玛怎么办咯。

    康熙叹了口气,却没如胤礽预料当中那般无措。

    他熟练地有节奏地拍着啾啾,看向荣妃,语气温和。

    “宁楚格也是一片孝心,就算是重阳花宴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关你的事儿,你的心意朕和太后心里也都记着呢,别哭了。”

    “朕让内务府的人过来重新栽种一下,这些玉白嘉菊凑个吉利的图案应该还够,赏花宴后,朕再叫人寻几株稀罕的菊花送到你宫里去。”

    节后得了赏赐,众人就都知道,康熙和太后满意荣妃的差事了。

    荣妃见好就收,赶忙擦掉眼泪,起身蹲礼。

    “臣妾谢过万岁爷,今儿个是臣妾失态了,吓着了两位公主。”

    她咬牙道:“臣妾给两位公主……”

    “好了。”康熙没叫荣妃说完,“她们两个想一出是一出,也确实该好好说说。”

    荣妃毕竟是庶母,即便是有言辞过激的地方,也是长辈,自没有对孩子赔罪的道理。

    回头传出去,要叫人说方荷和啾啾母女俩仗势欺人了。

    他轻拍着已经渐渐和缓下来的啾啾,轻声道:“这天儿已经开始冷了,地里种什么都活不了,这么多金薯,能养活十个佛尔果春这么大的崽崽了。”

    “佛尔果春,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孩子不能浪费粮食?”

    “你种地之前,可有仔细问过擅长种植的太监,确保你给朕的惊喜一定能成?”

    “若是成不了,等来年万寿节,阿玛也要伤心,啾啾舍得阿玛伤心吗?”

    啾啾抽噎着在康熙肩膀上蹭,虽然没说话,一抽一抽的小身子却渐渐平缓下来。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康熙叫人把乌希哈送回敬嫔那里,自己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啾啾,带着胤礽回春晖堂。

    胤礽在后头,看着侧着脑袋在康熙肩膀上睡着的妹妹,眼神很复杂。

    虽然汗阿玛是责备啾啾,厚待荣妃,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汗阿玛是把啾啾当成了自己人,才会毫不避讳地教导她。

    曾经……能得到这份殊荣的,只有他。

    更不用提,汗阿玛不管是安抚啾啾,还是哄着孩子睡觉,都如此熟练,不用猜都知道平日里肯定不少做这样的事。

    这是连他都未曾得到的殊荣,如今啾啾能得到,来日胤袆是不是也会占据他在汗阿玛心里的位置……

    他含笑上前,轻声道:“汗阿玛,儿臣抱着啾啾吧,天儿冷,您先穿上大氅,免得啾啾哭湿了地方受凉。”

    康熙淡淡看胤礽一眼,手上没动作,只道:“朕习惯了。”

    见胤礽脸色微微发沉,康熙轻笑,颇有些怅然道:“你小时候闹脾气,朕就没少哄你。”

    “那时正跟南边打仗,你有时候哭得谁也不肯要,朕甚至得抱你在怀里批折子。”

    “有回叫索额图和明珠他们瞧见了,两个爷们招子直往朕怀里扎,看你在朕怀里画地图,瞧得朕浑身起鸡皮疙瘩。”

    胤礽:“……”画地图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见胤礽浑身不自在,康熙意味深长道:“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朕在后头为你们撑腰,只希望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不要犯糊涂。”

    “你现在犯了错,还能慢慢改,等你做了皇帝,就不能再犯错,否则害的便是天下苍生,有时候穷其一生都无法挽回。”

    “为君之道,当谨言慎行,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更忌如啾啾一样,不问自行。”

    许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睡着的啾啾在康熙肩膀上又抽了一声,哼哼着要醒。

    康熙立刻轻拍着低低哄了两句。

    胤礽看着阿玛这柔和的表情,难以想象汗阿玛也曾如此对待自己。

    在他印象中,汗阿玛对他始终都是严厉多过于温情。

    他垂下眸子,在啾啾再次沉睡过去后,才轻声说:“皇父教诲,儿臣记下了。”

    可他更记得,皇父,皇在前,父在后。

    他想清明,想徐徐图之,也得皇父会有把江山交给他的那一日,不是吗?

    父子俩借花园中事打机锋的时候,景嫔也正深入浅出地与方荷说起为君之道。

    “任何规则的改变,都会有利弊,尤其是新政损害了朱门利益,利处短时间内难以呈现,弊端却会在一开始就暴露出来。”

    “政令一旦到了地方,阳奉阴违,私欲熏心,乃至贪赃枉法者古往今来从不会少,该如何监管,又要如何应对积弊,这些在政令推行前都得考虑清楚。”

    “否则即便你是好意,此事亦能在无声无息间成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手中的刀,让天下女子更水深火热。”

    ……

    方荷拿着毛笔的手撑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听得有些犯困,只靠心里的焦虑保持清醒。

    执掌宫务后,方荷渐渐明白,有时候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许多原本活不下去的宫人活下去,却也有可能会害死更多本就艰难挣扎的人。

    这跟酒店管理的工作完全不同。

    上辈子她就是声嘶力竭,最多也就是能左右手底下员工会不会失业,赚钱多少而已。

    在后世,没了工作大不了换一个,即便生活各有各的难处,大多也无关生死。

    她现在懂康熙原来为啥老说等等再等等了。

    在那个位子上,可能宁愿受些委屈,多煎熬些时候,也不能犯错,因为后果很可能是无数条人命。

    她在纸上缓缓写下两行字——

    「女学章程——」

    「选秀细则调整——」

    她努力打起精神看向景嫔:“女学建好后,需要人在外头盯着,我们不太合适,裕亲王和恭亲王福晋应该能胜任,拟好了章程,可以请两位福晋入宫说话,最早也得等初选后才能开学,这个倒不急。”

    “倒是选秀迫在眉睫,每回差不多也就是九月里,就要将旨意下发到各处。第一次改制,想跟科考一样推及各县不现实,应该会放到各府城去。”

    “到时宫里得派人出去监管,你想出宫,这是个好机会。”

    景嫔不置可否,她也不急在一时三刻地离宫。

    她现在这个身体还小,早早破瓜对女子其实并不好。

    “我自是愿意出去走走,但你想清楚,这件事不止动了王公宗亲的利益,同样也会令太子忌惮。”

    “你能左右一次朝政,就能左右第二次,索额图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民间声誉日隆,轻易晋位皇贵妃,为十五阿哥加码。”

    “若他们要动手,各地府城他们鞭长莫及,在京城和盛京弄出什么乱子,对他们而言却不是难事。”

    方荷早想到这一点了,她若有所思道:“听说大福晋身子骨一直不太好,连三格格身子也有些虚弱,我问过福乐,福乐说大福晋母女将养起来,比十一阿哥容易。”

    景嫔瞬间了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太子与大阿哥不对付,若能将大阿哥拉到她们船上,准确来说是将明珠也绑到她们船上,太子想动手段也没那么容易。

    她含笑望着方荷:“且不说惠妃如今恨你入骨,大阿哥愿不愿意帮咱们,就直说明珠……我冷眼瞧着,他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与他合作,一不小心船就会翻。”

    明珠的贪心和对权力的欲望,比起武三思也不差什么了。

    甚至他比武三思更狡猾,更会审时度势,几次在朝堂上掀起风浪,都捏准了康熙的心思。

    方荷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脸,“这我也知道,惠妃那边倒是不难解决。”

    虽然看起来大阿哥是听惠妃的,实则母子二人是以胤褆为主,胤褆坚持的,惠妃也没办法,她所为也都是为胤褆争取利益。

    阿哥与大福晋之间矛盾渐深,却始终不肯叫后院的格格们生子一事,在后宫已不是秘密。

    这才是惠妃的病始终无法痊愈的主要原因。

    只要能说服大福晋,拿捏大阿哥手拿把掐的事儿。

    至于明珠,方荷想起昨日被送到寝殿的铃铛和金锁链,又深吸口气,坐起身来。

    “与其把明珠绑到我们船上,还不如绑皇上,只要皇上站在我们这边,就不怕他翻天。”

    明珠虽然有许多贪官的毛病,却很识时务,比起上天这个技能,她怕过谁?

    景嫔眼中漾起促狭笑意,轻飘飘道:“那就请贵主儿稍稍上心些,哄好了皇上,也好早些叫旨意发下去,否则夜长梦多,想拦着这旨意的,只怕不在少数……”

    “若是你不会绑人,我倒能为你准备足够结实却不会伤人的披帛和鹿筋。”说起幔帐里的事儿,上辈子从不缺入幕之宾的景嫔笑得愈发玩味。

    她轻轻抚掌,兴致愈浓:“对了,我还知道一种能滴在人身上的香蜡,情酣耳热之时,香气散发,便是上好的和合香。”

    方荷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谢了,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吧。”

    就康师傅那体力,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景嫔看着方荷笑,“那你还在等什么?”

    方荷:“……”等花园的锅落下来呗,总不能是等那位爷现在就走下坡路。

    就算方荷再磨蹭,到了快晚膳时候,还是磨磨蹭蹭回到了嘉荫殿。

    进门之前,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好像是忘了点什么。

    但一进门,她就瞧见一大一小两张幽怨的脸,前者似笑非笑,后者要哭不哭,瞧得方荷只想转身就跑,完全把不对劲给抛到了脑后。

    “额娘~”啾啾眼睛还没消肿,红着眼眶跑过去,抱住方荷的腿,哭唧唧嚷嚷。

    “你不爱啾啾惹~”

    方荷跑不迭了,只能义正言辞反驳:“谁说的?说出来,看额娘不打洗他!”

    “你可是额娘的心肝宝贝,额娘恨不能将你搓成个小团子,揣在怀里走哪儿带哪儿呢。”

    起码揣怀里的小团子不会上蹿下跳,到处给她找锅。

    人家不都说八九岁的孩子狗也嫌吗?她家啾啾三岁就有这迹象了啊!

    啾啾小嘴儿撅得老高:“额娘骗人!姑姑搬救兵,额娘躲猫猫,你故意哒!”

    “搬救兵?怎么回事?”方荷立刻做出一脸迷茫的模样,眨巴着跟啾啾相似的大眼睛,抱着啾啾凑到康熙身边。

    “我今儿个一直在忙出宫的事儿,早些将事儿落定,往后啾啾也能有机会出宫玩儿嘛,皇上您说是不是?”

    啾啾立马就忘了花园里的委屈,她的委屈已经被汗阿玛答应的小马驹哄好了。

    就没有孩子能抵挡‘出去玩’这三个字,啾啾也跟额娘一样,眨巴着还红通通的大眼睛看康熙。

    康熙不动声色睨方荷一眼,笑着捏了捏啾啾的脸颊,轻飘飘将这转移话题的锅,重新给方荷盖回去。

    “啾啾能不能出宫玩儿,还得看你额娘表现如何,若她能跟啾啾一样乖,阿玛肯定会带啾啾出去玩儿。”

    啾啾立马仰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方荷。

    方荷:“……”那她也叫阿玛?

    第120章

    啾啾白日蹲在花园嘿咻嘿咻忙活, 包括但不仅限于拿小铲子挖坑,捏虫子吓唬姐姐等一系列需要体力的活儿,又结结实实哭了一场,用过晚膳没多会儿, 就睡着了。

    方荷叫康熙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得心里打鼓, 有心把啾啾当佛脚抱一下, 这小团子被抱走时小呼噜还打得飞起呢,根本顾不上她额娘的死活。

    等啾啾被抱去偏殿, 梁九功和翠微习惯了这两位祖宗独处时不需要人伺候,很快就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熟稔地关上殿门。

    康熙只坐在软榻上, 慢条斯理喝着消食茶,笑吟吟看着方荷。

    明明很寻常的场景,方荷却屁股底下跟长了针一样, 绞尽脑汁找话跟康熙说。

    “今儿个早朝时, 万岁爷没被御史为难吧?”

    康熙凉凉道:“左右朕从小被他们谏到大, 都习惯了。”

    方荷试探问:“那南书房什么时候能拟好旨啊?”

    康熙抬起眼皮子瞭她一眼,笑了, “你靠近些, 朕告诉你。”

    方荷:“……”她突然没那么想知道了!

    她心下急转,一本正经往外走, “啾啾今儿个受了委屈,臣妾实在是心疼,万一她做噩梦可怎么是好, 臣妾还是得去看……”

    她话没说完,就被康熙伸出来的大长腿给拦住了去路。

    方荷:“……”现在小学生都不搞伸腿这一套了好吗?人家都摁墙了!

    见她扭身往一旁绕,康熙探臂出去, 轻松将一脸抗拒的小狐狸……哦不,是小老虎给箍到了膝上。

    他轻敲方荷脑袋,“你在躲着朕。”

    “皇上这是说哪儿的话!”方荷立刻叫屈。

    “臣妾恨不能日日都跟皇上在一起,满心窝子都是您,每日里汤汤水水不断,您莫要冤枉臣妾!”

    康熙轻哼,“这几日你往春晖堂送绿豆汤,人却不见踪影,你就是这么把朕放在心上的?”

    方荷梗着纤细脖颈儿小声嘟囔,“先前不是您闭朝三日,臣妾怕叫人发现您帮着臣妾嘛……”

    康熙:“先前着宫女衣裳去春晖堂的就不是你了,你这是想反悔于朕?”

    他低头,抵着方荷的额头,定定看着她。

    “还是你不想与朕亲近,朕分明记得,夜里有好好伺候咱们贵妃娘娘,你很快活——”

    方荷臊着脸捂住他的嘴,轻咬贝齿瞪他。

    “臣妾才不会反悔,我……我是担忧龙体,想让您多歇息几日呢,独皇上不识好人心。”

    快活是快活了,可同样都是大半夜不睡,她每天都累得半上午才起,回回都娇弱无力地躺在软榻上做林妹妹,耽误她好多事儿。

    可这狗东西一点都不辜负这个爱称,只睡两三个时辰,每天精力比修狗都充沛,在幔帐里头越来越不做人。

    说好的做三休二呢?

    她可不是怕,反正没有耕坏的地,她……她就是欲拒还迎,顺便延长一下这位爷的保质期,免得榨太干了,让他比历史上短命,这可都是她拳拳的爱啊!

    康熙笑着将她打横抱起,往寝殿去。

    “好,朕不识好人心,那朕就好好谢谢好人的一诺千金。”

    方荷最后无力地挣扎一下,“等等,皇上,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咱们再捋……唔!”

    踢踏着小腿儿的方荷被扔进了宣软被褥里,康熙径直从炕屏后头拿出紫檀木镶嵌金包角的小箱子。

    方荷:“……”她都把东西藏到不常用的箱笼最底下了,这人从哪儿翻出来的?

    康熙含笑睨她一眼,“你平日里的箱笼都是宫人在收拾,朕送来的东西,你觉得她们敢藏?”

    事实上,康熙一说是自己暂放在方荷这里的物件,翠微什么都没多问,就直接叫昕梓找出来了。

    也就方荷以为她红着小脸嘟嘟囔囔把东西换着地儿藏,能瞒得住伺候她的宫人。

    方荷看着被翻出来的金链子,还有数个用东珠点缀的金铃铛,并一小坛子酒,心窝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腹下也越来越软。

    越抵抗好像越刺激……咳咳,不是,翠宝妞到底是谁的女官!

    她就不怕拿出来什么会叫老板嘎掉的东西吗?

    康熙含笑坐在床边,丹凤眸深邃看着方荷,“若贵妃不愿意,朕绝不勉强,其实若非贵妃启发,朕也想不到这样的东西。”

    方荷露出心动又怕怕的表情,“我不愿意会怎样?”

    康熙挑眉:“也不会怎样,只是朕心里难过,怕无暇去交泰殿请印颁旨……”

    方荷立刻扑进了他怀里,一脸豁出去的悲壮。

    “我答应皇上的,绝不反悔,谁反悔谁是小狗!”

    本来看到这些东西她也挺期待,只是就那么答应了实在没意思,老夫老妻也得有点新鲜感嘛。

    康师傅得到的越不容易,后头对选秀改制的事就会越上心,这点心理战她手拿把掐着呢!

    康熙瞧着方荷藏不住的兴奋劲,眸底闪过一丝笑意,俯身让冰凉纤细的金链子轻贴在了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上。

    有时候这小胭脂虎呜呜喳喳地造作,还是挺让人受用的,他也就当作不知了。

    “唔……”方荷几乎保持不住悲壮的神情,柔弱无骨的手腕垂在拔步床雕花沿上,因为身上清冽的酒香难耐地仰起头。

    好像是玉梨白,上好的江南贡酒,每年只有数十坛进宫。

    连康熙素日里都舍不得放开喝,如今全倾在了幔帐里。

    金铃被松松垮垮扣在她纤细的脚腕上,方荷探头去看,却见康熙又掏出一条素白纱罗,上头同样点缀着珍珠大小的铃铛,轻覆在了她眼皮子上。

    方荷立刻出声:“我不要……”

    康熙覆身吻住她轻启的小嘴儿,含混道:“不,你要。”

    方荷呜呜哼哼地想反驳,却感觉灼热的酒香自唇齿间散开,脑子渐渐开始发飘,再也没力气说话。

    外头梁九功和翠微闻到隐约酒香的时候,就听得殿内叮铃铃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带着叫人面红耳赤的节奏,偶尔还会失序地急促响上一阵,又倏然沉默。

    叮叮咚咚如奏乐般,乐声却遮不住殿内的哭喊声,殿内方荷被渡了好几次水,却仍然觉得自己渴得厉害。

    她已经哭得失控了好几次,身上的酒液多多少少被她自己喝进了口中。

    深深的醉意让她眩晕不已,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撑着细腻又坚硬的肌理,努力寻找快乐最准确的位置,任由金铃在烛火映照下晃出残影。

    直到立在泛着白光的轻柔云端,银月瞬间倾洒下无数月光,方荷才像被扔上岸的鱼,无力地软在了酒香四溢的湿泽中。

    但金铃却又叮铃铃地翻了个儿,她又一次驶入了飘飘荡荡的酒湖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夕,由着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替她洗尽一身酒气。

    昏昏欲睡的飘荡中,方荷晕乎乎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忘记的事儿是什么了。

    她沙哑着嗓音嚷嚷:“二宝……”她把儿子落瑞景轩了哇!

    但她实在太困了,感觉到身上舒服了,就沉沉睡了过去。

    算了,二宝才六个月,只要啾啾想不起这件事来,二宝童鞋肯定也不记得他额娘这点黑历史。

    翌日快午时,方荷才醒。

    起身的时候,她还有点疑惑,昨晚她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她感觉自己应该没少干体力活儿。

    别人喝了酒是无力,她喝了酒能上天,定要折腾得所有人都没力气了她才会消停。

    她记得自己还把那位爷摁在底下酱酱酿酿嚣张来着,到最后没力气才举了白旗。

    累成这样……她竟然没觉得太难受,比起以前腰酸背痛的情况好很多。

    方荷梳洗完,感觉着身体微微的酸软,颇有些感叹,看来大宁子说得对,这地啊,肯定是越耕越肥。

    她也快到如狼似虎的年纪了哇,回头得想想看还有什么play,才能让这位爷继续保持劲头。

    一转头,她就瞧见翠微捂着嘴打哈欠。

    方荷立马想起昨晚的背刺,轻哼,“翠姑姑夜里惦记着没得我同意就把我的东西给皇上,心虚没睡着?”

    翠微面无表情:“回主子话,您藏东西的时候,就差直说是幔帐里的物什了,您记性又不好,奴婢们总不能……箭在弦上的时候,再进来翻找吧?”

    “或者您是打算自个儿翻箱倒柜,怎么藏的,再怎么把东西拿出来给皇上?”

    自家主子分情况要脸的性子,延禧宫所有宫人都一清二楚。

    与其过后被埋怨不会见机行事,还不如早点拿出来,也省得进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方荷沉默片刻,虽然翠宝妞怼得她很想扣工钱,但很有道理。

    她当作没说这句话,只问:“那你怎么困成这样?”

    翠微:“昨晚听了大半晚上的铃铛响,奴婢在抱厦里等着送水进去,您说呢?”

    方荷:“……听见的人多吗?”

    翠微抿唇忍笑,“也就咱们嘉荫殿的人和御前那几个吧。”

    方荷:“……”你不如直说都听见了。

    即便是厚脸皮如方荷,让人听了一晚上的大片,也实在有点承受无能。

    她就知道一沾酒就要丢脸。

    所以上辈子她从来不问自己酒后的事儿,这会儿……她立刻将零星画面抛在脑后,嚷嚷着饿。

    “赶紧把早膳端上来,昨儿个把二宝落在了瑞景轩,得早些把他接回来,免得二宝看不见我会哭。”

    翠微实在忍不住,笑了,“等您想起来,咱们小阿哥怕是早就哭坏了嗓子。”

    “昨儿个万岁爷过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去瑞景轩送了您的衣裳,说您忙着女学和选秀的事儿,这几日先叫小阿哥和公主在瑞景轩住着,等您忙完,再叫小阿哥和公主回来。”

    翠微越说脸越红,“皇上去上早朝时还说,这几日都过来陪您用晚膳,等过了这阵子,再……做三休二,张御医特制的药膏子都准备好了,保管不叫您累着。”

    方荷:“……”她酒后又嘴瓢了??

    说是几日,一连半个月,康熙都宿在了嘉荫殿,初一十五也没避开。

    若放在往常,后宫里众人能叫整个畅春园都飘酸味儿,可如今却再没人因此泛酸。

    其实后宫妃嫔们早就明白,打从二十九年头上开始,万岁爷就再也没去过其他人宫里,她们早就成了摆设。

    只不过以前她们只能在宫里苦熬着日子,也只能当作不知,盼着方荷有失宠的那日,好叫她们余生有个指望。

    现在突然看到了能出宫的苗头,若有朝一日能在女学里做个先生,教出几个女门生来,她们又何必要在这无望中继续煎熬。

    不管是愿不愿意出宫的,这会子旨意还没下来,都只消停地在自己宫里听消息。

    可后宫是消停了,前朝好些消息灵通的王公大臣们,也都看出来了昭元贵妃这独一份儿的荣宠不衰,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后宫方荷一人独大。

    索额图在澹宁居内满脸阴沉地转圈。

    “南书房的旨意已经递了上去,算着日子,半个月内就会颁旨,选秀一旦改制,往后谁也拦不住昭元贵妃的风头。”

    太子胤礽捏着本棋谱,平静地自顾自下棋。

    索额图急得上前,“殿下,若昭元贵妃和佟家那位接手了选秀改制之事,往后各家婚丧嫁娶如何,皆在昭元贵妃一念之间啊!”

    “长此以往,她在民间和王公之间的声望早晚会超过您,咱们万不可坐以待毙!”

    胤礽失笑,“只有汗阿玛才能颁旨,难不成你要孤与皇阿玛作对?”

    索额图紧皱眉头:“此事可以交给臣来办,先前那赌约本就儿戏,有好些御史都深觉昭元贵妃红颜祸水,蛊惑君王,若然能上奏的多一些,未必不能拦下……”

    “叔爷错了。”胤礽淡淡打断索额图的话。

    “汗阿玛教导孤,要吃一堑长一智,孤如今才明白一个道理。”

    他抬头看着索额图,“昭元贵妃在前朝后宫的权势,皆系于汗阿玛一身,你我要拦选秀旨意,不是挫昭元贵妃的锋芒,而是与汗阿玛作对。”

    他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对汗阿玛而言,孤这个太子虽是储君,可也只是储君。”

    “昭元贵妃左右朝政,汗阿玛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那女子在他掌控之中。”

    如果他这个太子敢动天子权柄,即便是父子,汗阿玛也绝不会纵容他。

    胤礽对为君之道越了解,就越理解康熙。

    如果他是皇帝,也不会允许儿子动自己手中的皇权。

    可作为储君,却没有一个能做到不提前将皇权先掌控一部分在手里,所以古往今来能顺利登基的太子少之又少。

    见索额图不说话,胤礽笑道:“想毁掉一个人,未必要在事发之前动手,就像后宫,孤生出来以后夭折的兄弟也不在少数。”

    索额图眼神一亮,“殿下的意思是,十五阿哥那里……”

    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横杀的手势。

    胤礽无奈看索额图一眼,“叔爷有时候戾气未免太重了些,你在外头如何孤不管,可在宫里,不可再如此,否则汗阿玛容不下你。”

    索额图从来不缺心眼儿,但身处高位久了,难免喜欢用最简单的法子来解决问题,反正比权势其他人也比不过他。

    可皇上除外。

    他略思忖片刻,“殿下的意思是要在旨意办法下去以后,再动手?”

    胤礽颔首,“选秀毕竟是明年的事儿,倒也不急,到时候在宫外发生点什么事儿很容易,只是需要叔爷提前安排一下。”

    “孤听说,先前狼人杀输出去的那三十座女子学堂,外头人得知此事乃是宫中的意思,为了讨好贵妃,已经差不多完工。”胤礽勾起一抹冷笑。

    “她想成为天下女子表率,成为民间的活菩萨,即便不能封后也要成为后宫第一人,孤身为皇额娘的儿子,若眼睁睁看着,枉为人子!”

    索额图立刻道:“此事也可交由臣来办。”

    他满脸不屑,“什么女子学堂,古往今来也没有这个道理,女子就该安分守己,谨守本分!”

    “她那学堂但凡敢开门,我立刻就安排几个学子去泼金水,写几首叫骂的诗传开,就看她能开多久!”

    时下女子重名节,有时候甚至不是一个人的事儿,家中但凡一个女儿毁了名声,其他女儿都会难以出嫁。

    所以,只要叫人明白,进入学堂的女子都是失德失贞之妇,但凡家里有不止一个女儿的,都不敢叫女眷去那学堂。

    抵触的人多了,再让人传出几个女子借此卖身的故事去,世人就会留下一个印象,那女子学院不过就是个没挂牌匾的妓院。

    就算学堂中门大开,也没女子敢去。

    两人说话的时候,方荷请了大福晋,在花园里赏先前改过图案的玉白嘉菊。

    赏花宴后,这嘉菊反倒开得更盛了,姹紫嫣红中多一抹玉白,确实赏心悦目。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自打嫁进宫,就一直被惠妃压着磨规矩,虽然如今是宫里唯一的儿媳妇,存在感却不高。

    加之她几年下来接连生女,身子也虚弱,寻常除去给惠妃请安,并不怎么出阿哥所。

    这会子被方荷请过来,大福晋颇有些不安。

    她很清楚自家爷和婆婆跟昭元贵妃的龃龉,可贵妃请她,她只是个阿哥福晋,也不敢不来,路上就愁肠百结。

    在花丛一侧的亭子里略坐了会儿,大福晋便抚了下胳膊,表示有些凉意。

    “不知贵妃娘娘叫我过来,可是有要紧事吩咐?”

    她抿了抿略有些苍白的唇,赧然道:“儿臣如今身子大不比从前,有些熬不住这冷风。”

    翠微赶忙叫人把亭子里的帘子放下来大半,遮住些许偷窥的目光。

    方荷笑着叫人将火盆往大福晋那边推了推,也不说有什么事儿。

    她只问:“听闻大福晋与大阿哥不睦,但你早晚要与大阿哥和解吧?”

    大福晋手中帕子一紧,垂眸不语。

    事实上,她如今每天都在心里说服自己,要跟大阿哥低头。

    皇家没有和离的夫妻,早晚要离宫分府,往后她若不想被妾室压得没地方站,只能低头。

    即便她心里对大阿哥早就没了情意,甚至隐隐厌恶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扛着人往幔帐里钻的粗鲁,却也明白,她没有选择。

    她得为自己,为三个女儿做打算。

    这会子之所以还没低头,也是想多些时间养好身子,好早些生个嫡子罢了。

    方荷也不需要大福晋回答,继续说:“我看过你的脉案,即便你与大阿哥和解,要为大阿哥生嫡子,谁也不知后头还有没有小格格,你的身子骨能撑得住吗?”

    “若你为了生阿哥影响寿数,你甘心往后你的孩子在旁人手下过活?”

    “你就甘心你生的小格格明明是皇家最早出生的孙辈,却因为是女孩儿,就只能黯淡无光一生,然后死在北蒙草原上?”

    方荷的接连发问,让大福晋眼圈迅速泛红,眼泪猝不及防地摔出了眼眶。

    她努力深呼吸保持冷静,擦掉眼泪,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贵妃娘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即便狼狈也没叫大福晋失了平静,她柔柔抬起头看方荷。

    “可我不是你,也不是那些敢于站出来与皇上做赌的女子,我没那个底气和胆色。”

    “我阿玛戴罪之身被免职,如今伊尔根觉罗氏没落,我若任性妄为,谁也护不住我。”

    “一旦我言行有失,婆母和大阿哥会因我颜面受损,我在宫里无法立足,更护不住我的孩子。”

    眼泪在她眼眶中积聚,却始终未曾落下。

    她扯了扯唇角,狼狈得格外坦然,“我也曾奢望过,若是能跟贵妃娘娘一样肆意该多好,但我从小学的就是三从四德,我做不了贵妃娘娘这样的人。”

    大福晋其实还挺喜欢方荷的。

    谁也没替她委屈过,替她说过话,连她额娘和阿玛都隐隐埋怨她肚子不争气。

    那次在御花园,却只有方荷明白她的苦楚。

    可方荷的善意,她不敢也不能回报,如她这般浮萍,只能跟大阿哥和惠妃站在一起,错也错到底。

    方荷没急着说话,任由大福晋安静流了会儿眼泪。

    在宫里,向来不许人哭,私下里也有伺候的宫人看着,孩子和夫君随时都可能进来。

    大福晋就算伤心,只怕也没多少机会能痛快哭一哭。

    等大福晋平缓下来些,方荷才温声开口,“其实我跟大阿哥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矛盾,除了那把龙椅,他想要的,我都能帮他实现。”

    大福晋猛地抬起头,没想到方荷敢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方荷被大福晋的表情逗笑了,“这话就是在皇上面前我也敢说,身为长子,他本来就该得到属于长子的尊荣,至于他和太子的争端,也只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不是吗?”

    “至于你,你说你成为不了我,但你可以成为你想要做的自己。”方荷微微探身,将茶往大福晋跟前推了推。

    “尝尝这杯茶,我叫福乐根据你的脉案特地炮制的养身茶,喝上个几年,你先前损耗的寿数能补回来一些。”

    大福晋更坐立不安了,“贵妃娘娘,您……想让我,让大阿哥做什么?”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方荷给的这个诱惑太大,背后要付出的代价却叫大福晋只有心惊肉跳,丝毫不敢动那茶盏。

    方荷笑道:“太子妃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入宫,我想让你成为所有阿哥福晋们的表率,就算不靠大阿哥和惠妃,你也能在宫里立得住脚。”

    “至于大阿哥,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注定了将来有一日,他会被新君忌惮,到时即便你跟大阿哥琴瑟和鸣,也护不住你的儿女。”

    “你早晚都得自己立起来,无论新君是谁,都有自己的价值或与新君对抗的底气,方能安稳立于世。”

    说完这些,方荷便端起茶来,慢慢饮了一口。

    “我做这些的目的,你心里清楚,互惠互利的事儿,你可以慢慢考虑,但选秀改制的旨意快下来了,别让我等太久。”

    “这养身茶就算是我的诚意,若你愿意,我也可以让福乐给你和三格格养身子,如同十一阿哥那般。”

    大福晋回到阿哥所后,颇有些神思不属,脑子里乱得甚至都没注意到大阿哥已经进了正院,在她对面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这人又跟刮风一样凑过来,搂着她的肩膀往下压,大福晋才反应过来,去推他。

    “爷,妾身身子不适……”

    胤褆脸色发黑,“爷回来好一会儿了,你也只当看不见爷,更不愿意伺候爷,你到底要跟爷生分到什么时候?”

    他如今在兵部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跟禁卫军和京郊大营的武将们打好关系,来回奔波,皮都脱了好几层。

    都是为了让汗阿玛多看重他一点,也让额娘别再钻牛角尖,为难伊尔根觉罗氏。

    胤褆语气愈发暴躁:“你若不想继续生,爷由着你,额娘那里的为难,爷替你担着,你到底要爷怎么样,好歹你说出来,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冷着爷!”

    大福晋平静地理了理刚才被胤褆亲乱了的鬓发,坐直了身子,淡淡看着他。

    “我跟爷说过我不想那么快继续生孩子,爷是怎么回我的?”

    “怀了三格格后,我也跟爷说过,我身子不好,那一胎很凶险,你让人将催产药端给我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吗?”

    她鼻尖一阵阵泛酸:“如果不是我命大,再过半年,大阿哥您的新福晋都要入门了,你要我如何信你?”

    胤褆几乎爆发的脾气,被自家福晋滑落的眼泪给浇灭了。

    他烦躁地转了两圈,在大福晋惊悚地注视下,倏然单膝跪地。

    “是我错了。”胤褆虽然性子急,有时候有些莽撞,但他从小就是个很坦然面对自己好坏的人。

    “你说不想怀身子那会儿,额娘处境不好,我一门心思想要皇长孙,好叫汗阿玛高看我一眼,能让我压太子一头,为额娘争些脸面,忽略了你的感受。”

    “至于那碗催产药……”胤褆沉默了下,咽下了解释。

    “是我魔怔了,以为能报当初被贵妃落了面子的仇,听太医说你这一胎怀相不错,犯下了大错。”

    其实是惠妃让杜鹃收买了张昌去办的,等他知道的时候,大福晋已经发动了。

    张昌已经被他送去了义庄,但惠妃之所以会如此,说白了是他这个儿子无能,才会让额娘剑走偏锋。

    是他的错,他认。

    他箍住大福晋的腰,抬头看她,“爷先前混账,没明白对你的心意,也忘了你肚子里怀着的是爷的骨肉,你血崩后,爷夜夜都做噩梦。”

    “你不想生,就先不生,爷等你养好身子,多久爷都等。”

    顿了下,他自嘲道:“就算你生出皇长孙,也改变不了我只是个庶长子,爷的体面不该从女子肚皮上得,爷会自个儿给你挣来铁帽子亲王福晋的荣光。”

    见大福晋始终不说话,胤褆抹了把脸,松开身体僵硬的媳妇站起身。

    “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我没二话,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不会再让额娘为难你。”

    “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我,往后我只用膳的时候过来,到底别叫丰生格她们不安。”

    说完,胤褆大跨步往外走。

    等他臊眉耷眼跨出门槛后,终于听到大福晋柔弱却犹如天籁的声音。

    “等等。”

    胤褆心下大喜,转身重回大福晋身边,又一把抱住她。

    “爷就知道你心里有爷!”

    大福晋:“……”那你心里还挺没数的。

    但她面上不露声色,只柔柔推开他,略定了下心神,终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她摁下心里对大阿哥的芥蒂,放缓了神色,替他倒了杯茶。

    “我有些话想跟爷说。”

    ……

    九月十八,选秀改制的旨意从京城发出,被布政使司迅速传往各处。

    圣旨在各地迅速掀起了剧烈的反响。

    其实秀女比较多的地方还是京城,其次便是盛京和北蒙,再就是北地离京城近一些的地方。

    南地除了官宦人家,旗人很少,秀女就更少了。

    但反对声音最响的便是京城以外的地方,弹劾改制的折子雪花一样从各地飞往京城。

    他们不知道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因选秀制度一改,各地官员害怕担责者有,觉得不合规矩礼法者有,更甚者,觉得此事会影响秀女入宫博前程者也不在少数。

    十一月里,入宫述职的官员多了,甚至好些官员都请求御书房觐见,想求皇上收回旨意。

    索额图到底没忍住,暗地里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番,即便阻拦不住皇上的旨意,给昭元贵妃添点堵也是好的。

    觐见上谏言的大臣们多了,皇上但凡想起昭元贵妃一点坏处,以皇上的性子,定会冷落昭元贵妃。

    但没过几日,胤礽就派人拦住了索额图这番无用功。

    毓庆宫里,胤礽很坐得住,他知道皇上不会收回旨意,却也不急。

    索额图让人准备的打油诗已经在民间传开了,连黄口小儿都能念上几句。

    百姓们都知道这女子学堂不是什么好地方,是教女子不学好的。

    不管任何时候,这女子学堂但凡开张,赫舍里氏安排好的人,定会让女子学堂在京城好好扬名立万!

    莫说那时,就这会子,先前被景嫔的人上门要求兑现诺言应下去女子学堂的人家,天都快塌下来了。

    好些人家,早就把自家女眷被宫里娘娘看重,要进学堂学本事,往后有机会进宫做女官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先前有多少羡慕的,钻营的,这会子就有多少人嘲笑说闲话。

    他们家里的女孩儿更是觉得委屈,直到进了腊月里还在哭。

    若非这学堂还没开门,说不定反应更激烈的都有。

    方荷从来不会小觑女子的贞烈,尤其是这世道对名节有一种几乎变态的追求。

    所以即便学堂比预期建好的时间早,她也坚持让景嫔别着急,要再等等。

    景嫔知道,方荷那个世界有一种人擅长张罗些活动,替人替事儿宣扬好名声,甚至让坏事便好事,好像叫什么公关。

    她从话本子里看过,方荷上辈子工作的客栈,就经常跟这部分人打交道,一开始还颇为期待地等着。

    但等到过了年,春暖花开,在各地官员上奏无效,无奈只得遵旨,从各府城开始秀女初选时,方荷还带着九公主悠闲张罗胤袆的抓周宴,丝毫也不见急。

    别说宫里其他等得心焦的妃嫔,连景嫔和宜妃都坐不住了。

    她们联袂到延禧宫,正好碰上翠微带着人收拾去畅春园的行囊。

    三月十八的万寿节,康熙下了旨要在畅春园里办,所以一过三月,各宫就都开始准备起来。

    等胤袆的抓周礼在寿康宫办完,第二天就要启程去园子里,才来得及在园子里准备万寿节的大宴。

    景嫔和宜妃进了大殿,方荷和啾啾就坐在大殿地上的毡毯上,低着头在用打好的络子梳理好流苏,用串珠线连在一起。

    手比较巧的昕梓和昕珂也都在帮忙,绑在一起就变成长长的一条,繁复黼黻纹的络子点缀着朱红流苏,看起来格外喜庆,旁边摆着好几条已经绑好了的。

    胤袆阿哥也在毡毯上,撅着穿开裆裤的小屁股爬得飞快,只是被春来和昕南给拦着。

    “凉凉~啾啾~”他嘴里嘟嘟囔囔着叫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也不知道疲累。

    宜妃上前一把抄起胤袆掂了掂,笑道:“哟,小家伙可够敦实的,少说也得二十多斤了吧?”

    方荷抬头笑着招呼她们坐,“前阵子一直住在寿康宫,太后娘娘喜欢孩子,就爱看人多吃,你瞧啾啾这小脸儿都……都润得不行,瞧着白里透红,煞是吉利。”

    两人:“……”那不就是胖吗?

    确实,咧着小嘴抬头笑的啾啾,小脸儿比刚在宫里流行起来的红果都要圆。

    方荷冲她们眨眼,小丫头翻过年叫四岁了,已经到了爱美的年纪,听不得胖字。

    前几天康熙抱着啾啾说了她一声胖,被这小团子水漫金山,折腾着非要跟阿玛一起睡,晚上尿床又漫了他一回。

    方荷睡了个整觉,翌日起来听说了偏殿的动静,笑得当天夜里也被罚着当了回尿床的崽儿。

    被翻来覆去地折腾,那狗东西还想听铃铛声,气得方荷让康熙重新换上了高领的龙袍。

    这不,快到万寿节康熙见人多,这会子还穿着呢。

    如今各宫都还烧着地龙,康熙经常热得满脑门汗。

    听说好些人都觉得康熙身子虚,甚至已经在外头大肆求购上好的补药,要献给皇上补身体。

    方荷得知后,又是好笑又是发愁,万一康师傅真吃了那些补药……回头虚的是谁还不好说。

    稍稍走了下神,方荷把络子交给昕梓和啾啾,带着明显要说事儿的景嫔和宜妃去了西偏殿。

    宜妃迫不及待开口:“这会子选秀都开始了,我听堂嫂说,堂兄已经下到府城去,若无意外,四月里应该就能结束初选。”

    景嫔作为妃嫔,到底没急着出宫,给人留下话柄,这差事便给了宜妃那位堂兄。

    宜妃:“那女子学院放置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开啊?”

    景嫔也道:“外头传进消息来,民间有打油诗诋毁女子学堂,先前好些应了圣人签的人家都反悔了。”

    “如果任由这打油诗继续下去,过不了多久,学堂还没开起来,名声便要尽毁。”

    虽说圣人签一般不会有人违诺,可这只是出于对皇上的敬畏。

    他们实在不想应诺,只是戏耍得来的承诺,其实也没太大的约束力。

    宜妃:“我瞧着倒像是赫舍里氏的手段。”

    她看了景嫔一眼,“佟家估计也没少在后头推动,贵妃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心里总有些慌,觉得会出事。”

    “那肯定会出事,否则人家不白忙活了吗?”方荷笑着给宜妃倒了杯茶。

    “由着他们说去,好歹得叫人多高兴一阵子。”

    宜妃:“……”你还挺善解人意??

    景嫔见方荷笑得促狭,就知道她已经准备好了,也不妨碍方荷逗人,气定神闲喝起茶来。

    但不等宜妃吐槽,方荷便意味深长笑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还没下呢,太皇太后的忌日也要到了。”

    本来她们还得想法子让女子学堂声名远播,可她们在宫里,有些事实在鞭长莫及,费事得多。

    如今竟有人帮忙把工作做了,好人啊,她得感谢对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