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争吵
◎“原谅我一次。”◎
戚雪面无表情盯着他,盯了半晌也不见他有心虚的模样,心道这男人当真演技精湛至此,时时刻刻都能演得这般逼真。
他就这样站在高墙之上,看她沦陷,看她为他死去活来,丑态百出。戚雪眼眶酸涩难受,但没有眼泪,只直勾勾盯着他,“有意思吗。”
“什么有意思?”阿巳怔了怔,从戚雪眼里看到了冷漠。
戚雪没再说话,也并不认为这般心计之人能凭言语唤醒良知,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枉费口舌。
戚雪偏过头不想再看他,又被阿巳掰了回来,“你不能这样。”他嗓音带着委屈,紧紧抱住她的腰,将自己埋在她身前,“我知道错了,不该想那种办法,我保证,以后再不会骗你了,好不好。”
“阿雪……”他撒娇时候有些孩子气,这样一张脸,目光清澈又忐忑着仰视戚雪,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狗,“原谅我一次。”
戚雪看着他的样子,很多话在心中是无法说出口来的,这样的阴谋之下,甚至连大吵一架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还剩下最后一点精元没有到手,他也不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央求。
戚雪闭了闭眼,淡声道:“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
阿巳的身子一僵,半晌后从她身上慢慢起来,“那你把面吃了,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出去。”戚雪只闭眼重复这两个字。
戚雪能听见阿巳的呼吸声,知道他没有走,甚至还在用力盯着她。
烦躁的情绪爬上心头之时,正好听见他说:“我没想故意欺骗你……”
“出去!”戚雪猛地睁眼,难以压制起伏的呼吸。
阿巳显然没想到会被戚雪这般疾言厉色的对待,怔了片刻,才面色难看的走了。
刚才那片刻好似抽光了戚雪全部的力气,她重新倒回床上,捏着酸涩的鼻梁,克制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说不委屈是假的,天下任凭哪个姑娘,也受不了这般痴心错付,曾经动过的每一傻个念头,现在都成了凌迟的刀子。
即便身在局中暂时无法反抗,她也要跟他永远划清界限。
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火烧一样,层层颜色浓淡相宜,构成了一幅相当美丽的画卷。
戚雪在床上躺了这几日浑身难受,盯着天边半晌,浑浑噩噩出门去找酒喝。
斜阳将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拉长了几倍,戚雪一人闷酒喝得正是迷离,前头一个同样微醺的公子经过,被美色迷了眼,恍惚间惊为天人,直愣愣盯着她看。
戚雪半倚着桌面,见那人越凑越近,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姑娘、姑娘可曾婚配啊?”
若是放在从前,见着这么个不认识的醉鬼前来调戏,戚雪必酒醒三分警惕三分,此刻陷在这梦中,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压根就不能算人,只痴痴冲他一笑,并未搭理。
这一笑,那醉汉更是被恍了眼,咽了咽喉咙,“姑、哎哟哟哟、”
酒馆里的食客大半都受了惊,这醉汉的胳膊被阿巳拧着,他气得火冒三丈浑身都是要吃人的煞气,一脚将醉汉蹬出去,顺势压垮了桌椅,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如此大的动静下来,店里的人也都跑光了,戚雪也没想到他对个不相干的人下手这么重,醉意都被惊醒了:“你有病吗?”
待到周遭乱哄哄的声音散去,阿巳黑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再有人这么对你笑,我看见一个打死一个。”
戚雪听着就觉得好笑,散漫着重新坐回去,“不都是你变出来的,哪有人。”
阿巳的脸色更难看了,喉咙再三滚动,最后蹲在她面前寻求和解:“要怎么做,你能原谅我,什么事情都可以。”
戚雪直接扬起两只手:“解开。”
她原本也就没指望他能答应,即便答应也不过就是再一次的障眼法,然后阿巳意料之中地摇头:“你那把剑的煞气不加限制极有可能失控。”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么?扯什么理由,我乐意死。”戚雪懒散一笑,专挑难听的话说,“你不放我出去,也行,那别在我跟前晃悠,一辈子眼不见心不烦,我也能过得自在。”
阿巳瞪着她:“你做梦。”
“你看,话说的好听有什么用,真说了你又办不到。”戚雪哈哈一笑,“你也不需要我原谅,你原本就没打算问我意见,为了达到目的坑蒙拐骗一通,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
“坑蒙拐骗?”阿巳气上心来哗的一下站起身。
“难道不是?冤枉你了?”戚雪跟着一起跳起来。
二人就这么针锋相对死死盯着对方,恨不得能将那双眼睛烧出一个洞来,好爬进去看看里头究竟长了一颗怎样的心。
男人的胸膛起伏着,阿巳来回转了两圈强压怒火,又再大步绕回来:“若非有千年梦兜着,你身上发生的这些所有种种那就都是事实!”
“没有发生的事情你凭什么说那是事实?而且我为什么会被这种宿命缠身?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因为你?若是没有碰到你我会有今天?你造的孽本来就该你来收拾烂摊子,被你缠上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生世世横死,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阿巳被这张嘴气得想杀人,“你再说一遍?”
“收起你这副受伤的表情,很虚伪。”戚雪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阿巳一边被她的口无遮拦恨得牙痒,一边又被这眼泪浇熄了怒火最盛的气焰,最后他狠狠盯着她,阴鸷道:“解开千年梦,把妖元给你,是不是你就能高兴了。”
“我没这么说。”戚雪心下一空,下意识否认。
阿巳的胸膛仍然起伏着,事到如今也不知死局何解,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何戚雪的反应会如此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是我的错。”他难受极了,“我以为只要先想办法让你爱上我,只要我们相爱了,即便有一天你发现了我有所隐瞒,也会宽宥一二。是我理所当然,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阿雪。”
戚雪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颤抖。
这是阿巳第一次这样向她低头认错。
戚雪知道他原本的预期才是正确的,如果她没有率先知道那般丑陋的真相,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不过只是为了她的精元。她真的会心软。
想哭的情绪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戚雪抹了把眼角,盯着他:“我不接受。”
62一封家书
◎唯一的条件◎
时间仿佛被推入了静止之中。
良久之后,阿巳突然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到底还是没能捂热你。尽管机关算尽,戚雪,你也只是看似情动,实则心底仍然凉薄清醒。”
这话瞬间便踩中了戚雪紧绷的神经,“我薄情?这话由你说出来,我觉得可笑之极。”
戚雪太阳穴跳得厉害,有些话无法说穿,过多的情绪积压在心脏里,堵得难受。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的争吵始终无法真正找到问题的核心点,再多争执也都只是枉费情绪,徒添烦闷罢了。
这日之后,戚雪与阿巳陷入了微妙的僵局之中。
平静了数日后的某一天,他忽然递给她一封家书。
信封上的字迹戚雪一眼便认出,是出自她大哥的。
“这什么意思?”戚雪警惕看着他,一边将书信快速拆了,一目十行扫下来。
这是一封求救信,说是父子二人走商回到闻香镇,恰逢春旱,便被镇中百姓围困,说他们戚氏酒庄乃妖邪化身,连累了整个镇子,要将他们献祭给山神以平息怒火。
“你、这信你哪来的?”不管怎么说,父亲与兄长都是相伴她长大二十余载,手足亲情不是一句虚幻梦境能抹掉的,戚雪自然万分焦心。
阿巳盯着她道:“每一世我都会在你家附近布下结界,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之人,你父兄的近况,我一直都有关注。”
戚雪一声冷哼:“关注?是真的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阿巳脸色陡然一变,虽然他没说出口,但从那呆滞僵硬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十分意外自己在戚雪心中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戚雪先是觉得解气,报复的快感爬上心头,但很快就见他转变成更为深沉的眼神。
她在这种眼神之下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叮嘱,不要被阿巳发现已经知道了真相,否则他可能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措施。
戚雪垂眸避开阿巳的眼神,将信展了展,“父兄养育我一场,我必会尽所能相救,你将信给我,便是要谈条件的吧。说吧,你要我怎样。”
这句话说出去,戚雪有些神伤,感觉自己好像在等待着某种宣判的结果。
如果他说,要将剩下的精元给他,她也只能照办。
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也是现在这种局面下最有效的办法。
以阿巳的精明,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由此给他们中间这段孽缘的纠缠,划上一个可悲的结局。
他慢慢走到戚雪面前来,高大的身子带来了相对应的压迫感,戚雪看着这张沉寂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揭开过他真正的喜怒哀乐,他藏在面纱之下,从头到尾向她展现的不过都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罢了。
“我们要个孩子吧,阿雪。”
这几个字轻轻落在心脏上,远没有预期中那般撕裂开来的疼痛,反倒像羽毛一样,麻麻的,痒痒的。
“你说什么?”戚雪有些愣神,眼珠不自觉转了转。
她看见阿巳的目光十分坚决,这让戚雪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我说,为我孕育一个孩子,这是我唯一的条件。”阿巳的声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切断戚雪的退路。
但戚雪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压迫。
“为什么?”一股隐秘到连自己都说不清来源的雀跃爬上心头,戚雪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问,“你不是还缺精元才能痊愈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要。”
“这个条件没得商量。”阿巳一字一顿,不容抗拒地,死死盯着她,“答应吗。”
入夜之后的晚风带着些暖意,雪山脚下的戎陵城,竟也有回春一般的征兆。
戚雪被阿巳带到了一处庭院之中,四下传来阵阵馥郁的奇香,流水淙淙,潮湿而温暖。她在何府待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过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阿巳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戚雪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压抑沉重,于阿巳而言,仿佛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能求个两情相悦长相守,结果一朝之间又再回到了最初,他不得不以这种强横的方式才能将她留住。
他们二人之间仿佛回到了之前纠缠在一起的许多世,原以为是苦尽甘来,结果这一次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戚雪轻咳了声,其实已经发觉了阿巳的偏好,他会格外喜欢在有水的地方。
温烫的掌心捏上她的后颈,不轻不重揉捏着,慢慢蔓延到脖颈,他从身后说:“这个过程刚开始可能会让你有些不习惯,但适应它之后就不会了。”
“适应什么?”戚雪被他揉得有些心不在焉,呼吸稍显急促。
“你得朱砂血天生便能洗涤净化万物,我们的孩子想附着在你体内,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需要帮他送到尽可能深,尽可能安全的地方。”阿巳亲着戚雪的耳珠,一边解释着,“首先,我会为孩子铺下温床。”
“怎么铺。”戚雪心跳加速,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种未知的忐忑和期待。
“用我的血。”阿巳说着,捏住戚雪的下巴,将她转过头来的同时,渡进去了一口温热腥咸的液体,揉着她的喉珠哄她慢慢咽下。
阿巳的血尝起来没有她想象中的铁锈味,这种非人的方式像是某种仪式,戚雪被他压着接吻,深深吻入,整个嘴里喉咙里,都是他血液的味道。
揉动的手探入了衣摆下方,戚雪惊讶睁开眼,从迷离中清醒了几分,不安看着他的眼睛。
阿巳的眼珠已经变成了那种诡异的妖瞳,细线般的竖瞳凝视着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继续亲,继续揉,继续同时探索着一前一后的两处。
“唔……”戚雪被堵着嘴,但仍觉得有些难为情。
虽然之前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在已经情动的时候,他不打招呼也就进来了,不像现在,人还清醒着,能清晰感受到这种诡异的摸索。
这时戚雪忽然想起之前阿巳说过的一句话,说他有两个,更利于让她有孕。虽然戚雪现在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大约他现在这么做就是跟这有关系。
“阿巳、”戚雪因为情动而慌乱叫他名字,但以往这种时候都会起到反效果,这次也不例外,阿巳的兴奋来的剧烈,他甚至咬着她的脖子,将人翻了过来。
戚雪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陡然睁大眼下意识想爬,被箍住腰间又拖了回来,她颈间泛红,一句话颠三倒四想表达出意思:“太、不行、你、”
63探索
◎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这个时候戚雪才明白过来阿巳方才说的那几句话,都不止是说说而已。
很快戚雪就控制不住声调了,这种被填满的感觉,能最直观的感受到阿巳对她疯狂的占有欲,戚雪承认至少在这一刻,她根本记不起来什么欺骗什么目的,只不自觉闭着眼,与他的呼吸同频,沉浸在极致的欢愉中。
这种默契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渐渐的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戚雪不安扭动了一下,后颈被阿巳掌控住,舔了几下安抚。
但那往里窜动探索的感觉却仍然存在,反倒更加明显。那好像是两条蛇,有鳞片刮过的颤栗。
这就是阿巳说的可能会不习惯?戚雪哼了几声,忐忑于他究竟在她体内干了什么,但根本无力阻止更别谈挣扎,那鳞片应该是能算得上光滑的,但免不了有所微微凸起,一片叠着一片,两条相互挤压蹭过内壁,密集到让人崩溃。
迷离间戚雪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被这种诡异的、被深入探索的过程弄得神志恍惚又哭又闹。
但阿巳根本不理会她的哭闹。他在床上从来没理会过,戚雪也知道不管用,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哭得有些接不上气的时候,戚雪觉得眼前好像看见了一处发着光的墙壁。
那墙壁并不平直,包裹着重要的东西,只有一道纤细的发光的缝隙露出来,里面藏着的东西脆弱又敏感。
两条赤色的大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交缠在一起,看见这道光壁之时,兴奋将脑袋上原本后垂的侧翼双双展开。
戚雪觉得眼前这场景好像做梦一般,她甚至从两条蛇脸上看出了心怀不轨的表情,它们悄悄靠近光壁,纤长猩红的蛇信带着湿滑的黏液,往缝隙上轻轻舔一下。
戚雪整个脑子都跟着颤抖了。
这梦境天空雾蒙蒙的,她听见了天空之上传来婉转又不堪入耳的声音,就是因为这两条蛇舔了不该碰的地方。
后面的事情戚雪就记不清了,因为它们一拥而上,来回交错着在光壁缝隙上为所欲为。
待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又隔了良久的时间,她才从放空呆滞的状态中慢慢缓过神来。
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爽的,戚雪也不知自己躺在何处,总之阿巳还伏在身上,乐此不疲从耳廓边上舔过。
他的精力总是很好,喜欢闭着眼用鼻尖用脸颊蹭她,戚雪动了动手指,感受身体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中,哑着嗓子显得有气无力,“你之前装死,说要精元才能痊愈,怎么不接着装了。”
这种生龙活虎的劲头,谁信他大病初愈。
这句话说出来显得哀怨,反复提及精元,无疑是戚雪心中最在意的一点。
阿巳沉迷与她厮磨,眼睛也不想睁开,“要那东西也是想留你在身边,不要了。”
她不可控制的翘起唇角,虽然没想过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但还是被阿巳的态度取悦,“真的?”
如果一开始他是抱着目的接近的,那么现在因为爱她而放弃了原本的目的,倒也算其心可鉴。
阿巳的气息也算不得多稳当,又在温柔乡中磨蹭了一会,才捏着戚雪的脸威胁:“你只能待在我身边,我不会给你一点机会,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
之后的几天,戚雪明显感觉小腹中胀鼓鼓的,也不知是阿巳留下了什么术法还是别的什么,垂坠感明显,走几步路就犯困想睡觉。
戚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成功怀上了,阿巳只叫她安心休养,她父兄的事情,他来摆平。
午后的阳光照在庭院里的时候,戚雪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打盹。
藤椅前后微微摇晃着,多少显得惬意,戚雪昏昏欲睡之时,神游天外,不期然又再看了眼手腕上的那枚妖印。
它的形态又有了变化,最开始那太阳纹一般环绕的猩红小蛇,愈发深入钻进中间的冰棱,眼看就快要抵达中心汇合,彻底将其分裂。
而这几日,最中心的位置,又再突兀的多出了一抹小红点。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红点其实是一条盘起的小蛇。
戚雪也曾猜测过这些变化的涵义,之前一直都模糊,但唯有这条小蛇出现的时间足以让她判断。或许从一开始,这就不只是一块妖印,而是分别代表着她与阿巳两个人。
困倦让戚雪打不起精神去细想这些,不知不觉便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结果入梦之后,她又再次瞧见了上次酒馆的那个白衣男人。
“帝君。”他冲戚雪揖手作礼,很是兴奋的样子,“卑职等待数日,终于再有机会与您神识相接……”不过一眼,他就看出了戚雪的异样,声音跟着止住,往下注意到了她的腹部。*
戚雪还是不习惯被人这般过于敬重的对待,正无所适从之时,发现他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巳蛇对您做了什么?”
“什么?”戚雪下意识护住腹部。
“他简直罪该万死!”那男人忽地怒吼,把戚雪吓了一跳,他似乎比她还要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不忍道:“他、他、无耻之尤!帝君,您受屈了。”
平心而论,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恳切,但戚雪到底不认识他,除了那日喝醉了酒看走了眼,其他时候对这个男人都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所以她也很难共情他的喜怒哀乐,反倒觉得这人情绪大起大落的有些奇怪,当然也就更加无法将自己与他口中那个‘帝君’联系起来。
“公子,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我,但我没有受屈,是我愿意的。”
男人的神情从愤怒转变成呆滞,再变成不可置信。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戚雪有些看不太懂,但隐约下意识觉得不太妙。
“帝君,巳蛇狡猾,他织就这弥天大谎,就是为了哄骗您的精元,您可千万不要被他给蒙骗了,一旦让他得手,那才真的是回天乏术。”
“或许这是他最开始的目的。”戚雪说这话时侯有些忐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本心的感觉,“虽然我并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是好意。既然你说阿巳是为了精元,也说了只要我不愿意,便无人能强迫从我体内拿走精元。那么换句话说,只要我永远不将剩下的精元给他,他仍然对我一如初始,便也能够证明他对我是真心的。”
这一段话听下来,对面的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些词,这些字眼,这满嘴的情爱,狂风暴雨一样打在他脑袋上。
巨大的危机感几乎要将白泽吞没。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世,若他再不采取些强硬手段,只怕千古一帝,真的会折戟在此。
64神剑
◎“但你次次都信他不信我。”◎
戚雪盯着对面不说话的男人,很难从表情读懂他脑子里的想法,只抿了抿嘴,悻悻俯身示意离开。
“帝君,等等。”他从身后叫住她,很快追了上来。
虽然不适应他这称呼,但戚雪还是停下了:“还有什么事吗?”
白泽绕到戚雪跟前来,但就这么几步,戚雪平白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他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能感觉到是注意力在高度集中着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就好像在找机会图谋不轨。
这种感觉让戚雪有些不适,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了些他凑得过近的距离。
白泽歉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个物件递过来,边走边道:“您看这个,这是……”
他步子有点太快了,即便戚雪察觉到不妙,但逃跑也显得慢了一步,没太看清楚情况就被他一掌掐住了脖子。
力道之大,戚雪瞬间脸色涨红呼吸困难,但这男人的手一边用力也在一边颤抖,他面目狰狞喘着气,看样子自己也吓得够呛:“得罪了帝君,您的神躯不死不灭,但这具肉身一旦假死,蛇蜕就会跟着萎缩损毁只能重来一世,他、他、”
戚雪难受得发不出声音,后面的话也不知是因为不好说出口还是他真的已经激动得说不利索了,但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她快被他掐死了。
“帝君,您以后醒了神想起来,千万宽恕卑职,卑职也是没有办法——”男人双目瞪起猛然加力,戚雪的双腿胡乱踢动,他大约是太紧张了,如此高大的男人竟真的被戚雪这般不得章法的挣扎给晃了身形滑了手。
戚雪顾不得凶猛咳嗽,连滚带爬往前跑,想大叫救命叫阿巳,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很快从后面追了过来,戚雪再一次被他强行拽住。
电光火石之间,戚雪惊慌看见匕首的刀光,他的动作极快,猛地朝她心脏扎来。
就这么一瞬间,戚雪血液凝滞浑身麻透,随即金光乍现,她手上的那双光锁像条暴起的蛇,迅速缠绕住男人的手腕和刀身。
戚雪失重地向后摔去,震惊看着那条金色的光蛇呲牙咧嘴与他纠缠,连蹬好几下试图离他远些。
戚雪瞳孔颤抖着,这双锁竟能在关键时刻救她性命。
光蛇迅速胀大,变成了一条黄金蟒蛇,弓着脊背冲男人嘶吼缠绕,他心知功亏一篑,势必已经惊扰了巳蛇,心一横索性也不再小心隐藏,戚雪眼看着他周遭的风开始汇聚旋转,轰的一声将黄金蟒震飞。
白泽再次冲向戚雪,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事已至此,唯有强取她性命重启一世,若在这种情况下让巳蛇将她带走藏起来,万事休矣。
就在此时,伴随着戚雪的惊叫声,梦境被强行撕裂。
似冰溶于烈阳三伏,周遭场景溶解淌下,失去了梦境的遮掩,白泽冲过来的身体无所遁形,正面与阿巳碰上,被迫交锋。
以往戚雪感知到的大多都是意念中的争斗,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激烈的现场。
剧烈的妖风将庭院中草木连根拔起,戚雪被风沙迷了眼,但仍然能模糊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标其实是她,他一开始只敢躲着阿巳偷偷相见,现在即便是已经被阿巳发现压着打,也仍是不逃,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要拉她陪葬一样。
这种被针对的危险让戚雪心中擂鼓一般不安,想要快些逃走,却又被这交锋的飓风困在原地,根本无法起身。
就在这时,直觉带来强烈的危机感,风中的影子猝然逼近,戚雪甚至分不清来人是谁,但这种心跳骤停的感觉生出了反抗的念头。
只一瞬,心脏深处的那把剑受到牵引,应召而出。
更加剧烈而耀眼的白光将飞沙走石逼退,全部荡涤粉碎殆尽。
恍惚中戚雪看见了那把飞剑,剑身上的铭文闪着流沙般的金光,一经出现,强横霸道的气流将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东西全部震开。
那飞剑不受控制势不可挡,却是眨眼间便放过了白泽,反将阿巳重创。
“阿巳!”等戚雪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根本无法控制那把剑,也不知该怎样命令将它收回,又惊又急,朝阿巳跑过去。
白泽显然是也被吓着了,顿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道天赐良机,正要趁胜追击之时,阿巳不再恋战,黑风卷了戚雪快速遁逃了。
女帝剑在原地‘嗡’的一声响,耀目的光华流转,紧随着离开戚雪一起消失不见。
戚雪的视线一片眼花缭乱,不知被阿巳带去了哪里,只觉得穿过了很多浮光掠影,最后终于落到实处的时候,连脚都是软的。
戚雪不知道受伤的阿巳有没有把握彻底甩开那个想杀她的男人,刚一落地就见他脸色惨白,紧抿的唇缝间渗出点点血色。
“阿巳!你是不是伤得很重。”戚雪瞬间倍感自责,扶不住他,一起摔坐在地上,鼻梁酸涩难忍,“我没想让那把剑伤你,它不听我的话。”
阿巳咳了几声呛出血了才终于缓过劲来,后掌撑地喘着气,还有心思调侃打趣:“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敢解开要栓着你了,它对我敌意大得很。”
戚雪说不出话来,又想起刚刚化成金蟒救她一命的光锁,喉间越发堵得慌。
“你的伤严不严重啊……”她哽咽着就哭出来了,热流往冰凉脸颊淌过,看着面前的阿巳,莫名有种强烈的心慌,她知道他一定伤势严重,他从来没像这样在她面前站不起来过。
阿巳又再咳了几声,摸了摸戚雪的头发,安抚说:“扶我一把阿雪,带我去热泉那里。”
戚雪这才注意到这里似乎就是之前昆仑山顶的那处地方。
她依着阿巳的指示将他扶进热泉中,他似是很累了,靠在石头前闭目养神,戚雪也不知能帮上什么,进屋翻遍了所有,也没找到点能入口的东西,之前采买的那些东西都留在了何府,一点没带上来。
无奈之下,戚雪只能在热泉附近的矮灌木丛里摘了些浆果,聊胜于无的捧了过去,轻声说:“阿巳,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下山一趟去买些东西回来,你告诉我要给你带些什么药材?”
阿巳的妖瞳猛地睁开,那双竖瞳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特征,活生生就是一条妖蟒的眼睛。
饶是戚雪早就知晓他的身份,冷不防也还是被吓了一跳,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手心潮湿温烫,顿了几个呼吸后才说:“不要离开这里,他们没有走,你会有危险。”
戚雪咽了咽喉咙压下那一瞬间的惊悸,“那、那现在。”
“昆仑山是我诞生的地方,即便是女帝剑,在不受召唤的情况下也无法寻觅至此,阿雪,你别去想它,就算是帮我忙了。”
戚雪忙不迭点头应下,“不想。”
阿巳温和笑了笑,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些,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猩红的血珠呛进热泉之中,很快便被溶解消失不见。
“阿巳!”戚雪浑身发麻,带着哭腔去帮他擦血,“你别吓我。”
阿巳咳了一会,捏住戚雪的手掌,往唇边蹭了蹭,血腥蹭了满手,他才终于停止克制下来。
“怪不得之前你会忽然那般动气。”他不轻不重揉着戚雪的手,就这么依偎在自己脸侧,“我还困惑了好久,原来又是他在说三道四。”
戚雪眼神闪烁着,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他不是第一次从中作梗了。”阿巳的眼神有些哀怨,“但你次次都信他不信我。”
65碎裂
◎一起变成孤魂野鬼,一起下地狱◎
戚雪想解释却发觉哑口无言,听他在这种伤重情形下说出这话,难免自责。
泉水打湿了阿巳的衣裳,勾勒出呼吸微弱的胸型,他的眼瞳深邃,戚雪却根本不敢看,一种愧对的情绪来势汹汹。
“也不怪你信他,是我欺骗你在先,对不起。”
他越是这么说,戚雪便越是不好受。
“但只有一点你要相信,不管我做什么,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和你长相守。”阿巳紧紧捏着她的手,在脸侧来回轻蹭,口吻又恢复了我所熟悉的那个偏执成性的少年,“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将你生生世世困在蜕中,一次一次重来。”
“但是阿雪,这一世不一样。”
戚雪从阿巳的竖瞳里看到了他的点点希望。
“只有这一世,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我舍不得重来。”
戚雪心跳快了几分,即便是在此等严峻的形势下,也还是感觉到了幸福。
她回握住他的手,“我喜欢你,阿巳。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愿意原谅你以爱我为出发点做出的那些事,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但我要你向我保证,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骗我。”
听到一笔勾销几个字,阿巳眼中流转的光愈盛,直接将戚雪拉进了水里,又亲又抱。
戚雪担心他的伤势,掉进水里也没太挣扎,扶着他的肩膀一边亲着一边试图停下:“别闹了,等你伤好了再说。”
“不会了,再也不会骗你。我很开心,阿雪。”他将戚雪紧紧抱住,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戚雪跪坐在他腰上,被他一下下摸着头发,“白泽是斗不过我的,若非有女帝剑助阵,他在我手上只有挨打的份。我会重新想办法将那把剑封印住,然后将蜕修补,让他再也无法干涉我们。”
“在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定会将这些事情都办妥。”
戚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孩子,我已经怀上了?”
阿巳笑了笑,嗓音温柔,从颈侧传来,“好好想想,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但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要尽快补偿给你,回闻香镇,让你的父亲和兄长都看到。”
阿巳将戚雪再抱紧了一些,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这伤势虽不致命,但也不轻,阿雪,我需要一些你的精元,尽快将伤养好。”
原本沉浸在幸福中的戚雪身子僵了僵,这句话好像当头泼下的冰水,直接将她整个人给生生泼醒。
即便是泡在热泉之中,即便被阿巳抱在怀里,戚雪还是觉得浑身都在发寒,前所未有的寒凉。
他摸了摸戚雪的后背,分开的时候她尚未收拾表情,只这般怔怔看着他。
如果连那个男人的出现,到女帝剑将他重伤,如果连这些都还是他做出的欺骗她的一场局。那她大约,会发疯吧。
但他会吗。
戚雪喉间不安动了动,这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阿雪。”面对戚雪的迟疑,阿巳也显得有些失落,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几番欲言又止都未能真正开口,“罢了。”
“你会死吗?”戚雪艰难发出声音。
阿巳没说话。
戚雪的鼻梁再次酸涩起来,甚至分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但就是很想哭,她强行克制着,眼眶微红,又再问:“那我会死吗?”
“自然不会。”阿巳终于有了反应,十分难以置信,很是受伤的模样,“我怎会要你性命?”
戚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浑身都在微微泛红,仿佛是下定了某种极端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微颤道:“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但我也不会将这最后的精元取出来。”
戚雪的视线被眼泪模糊掉了些,只能看见阿巳的轮廓。
她睁大着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神情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疯怔,以期待的口吻说:“所以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戚雪狠狠咬着牙。
答应吧,阿巳。
即便不够完美,但也算是以这种方式,给他们这生生世世的纠缠,一个交代。
一起变成孤魂野鬼,一起下地狱。
她戚雪只是个普通人,凡人都有畏死之心,她甚至愿意用性命,回应他的感情。如果阿巳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毫无其他居心的深爱,他就该答应。
就该以相同的决心,回应她的孤注一掷。
阿巳被这种炙烈的眼神定住了,呼吸渐浓,心疼的用力抱住戚雪,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别干傻事阿雪,没有你想得这么严重。”
戚雪感觉心脏被毫不留情的刺穿,生疼不已。
他在退缩。这个念头让她眼前昏黑一片。
阿巳还在说话,大约是在安抚她的情绪,但戚雪听不大清了,脑子里唯余一个声音:
——他还在骗我。
也是在这个时候,戚雪清晰的感觉到了,死志的萌生。
心脏重重跳动一个来回,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紧接着小腹一阵尖锐的剧痛,很快就化成了下坠的热流,排出体外,消失在了热泉之中。
阿巳好不容易种下的幼胎,在戚雪情绪大落导致的血脉颤动间,轻易就被脱落了。
“阿雪!”阿巳猛地察觉到,妖瞳紧缩,但已经来不及了。
飓风应召而出,围绕着戚雪高速回旋着,她身在其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在一片耀目的白光之中,看见了那把冲她飞来的锋利长剑。
女帝剑感应到剑主的死志破空而来,直逼阿巳面门。
戚雪本能喊出:“不要!”
但那剑从来就只听召唤不听她指令,剑锋所向披靡,本就受伤的阿巳不可能是其对手。
如此危急重要的关头,戚雪再次看见了两道气旋相撞,抵死对冲,相互都有要将对方撕个稀巴烂的阵仗,她知道,那是女帝剑和阿巳的对决。
剧烈的白光包裹着戚雪,热泉被风刮起层层水浪,她有些呼吸困难,隐约看见了正前方那威力无穷的神剑。
它的剑柄对着戚雪的方向,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它在等她去握住,在等她彻底掌控住它。
握住它,才能阻止这神剑肆虐的杀气。
戚雪一边唾弃自己的心软,一边往前挣扎着走近。
即便阿巳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她也没办法就这样看着他死在面前。
“不要!别碰它阿雪!”阿巳的眼瞳猛然收缩,拼着两败俱伤强行前冲,也仍是被戚雪先一步握住了剑柄。
这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时间的流逝变缓,数息之后,巨大的能量在静默中轰然爆发。
66雪帝复生
◎风暴之中,一双清冷傲慢的狭长眼眸缓缓睁开◎
洪荒三帝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相生相克,共同镇守放逐荒境。
荒境广袤无垠,妖兽肆虐为祸,且频频泄露瘴气,干扰六界生灵。
六界苦不堪言,但碍于洪荒三帝战力非凡,不敢轻易越雷池,只好联合请书上天界出面调停主持公道。
上天庭多次派遣使者入境交涉,想尽一切手段办法,却一遇雪帝便屡屡碰壁。
雪帝,又称沸雪大帝,乃荒境之中主战主罚之领袖,生性好斗,实力深不可测,上天界与荒境唯一一次正面交战之中,她独身一人阻三万天兵,以强横灵力召唤漫天飞雪,寒气凌冽逼人霜冻大地。
但那雪落在身上,造成的却是极其严重的烫伤,固称沸雪。
雪帝跋扈霸道,端的是寸步不让,眼看着荒境与六界的关系愈发恶劣,上天界无计可施,一众星君恨得咬牙切齿之时,恰逢巳蛇神君出关。
巳蛇神君,乃是天帝的师弟,也是父神最为疼爱的关门弟子,天赋神通了得,每五百年蜕皮重生一次,得以脱胎换骨修为猛进,其蛇蜕更是不可多得的天地至宝,每一张都可化作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异度空间,蒙蔽世间万物,无迹可寻。
于是天帝计上心来,若能以蛇蜕缚雪帝神识,或可兵不血刃,迂回解决这平息战乱最大的阻力。
天帝原本计划周详,不曾想还是百密一疏,巳蛇神君虽天资聪颖智计过人,然每次蜕皮之后都会返璞归真,遗忘不相干的人和事,历经五百年风霜沉淀,参破大道,如此反复以往。
是以每次蜕皮结束之时,都是他心性最为真挚赤忱之时。
偏那雪帝生得是一副倾世容颜,不慎被蛇蜕所缚,最后一刻那一眼万年,刚刚出关的巳蛇,正是最为年轻气盛之时,慕强之心使然,寤寐思服,心生愧疚,辗转反侧。
天帝瞧出了师弟的些许异样,提醒道:“本座知道,师弟的蛇蜕乃是天地至宝,雪帝残暴,但却实在厉害,这世间无人能真正将其困住,神躯不灭,神识不散,一旦被其挣脱,届时反扑报复,必定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唯有取雪帝精元,将之与身躯分隔存放,方才能够永葆安宁。”
“师兄不必忧心,我会一同入蛇蜕,必将雪帝生生世世囚在蜕中,不再干扰师兄平定荒境的大计。”
“你的实力,师兄自是信得过。本座且先替苍生黎民,谢过师弟大义相助。”
就这样,雪帝失踪之后,天帝率六界与荒境对峙谈和,画地为界,互不干扰,相安无事了百年有余。
“陛下,茶凉了。”
天帝揉着酸胀的眉心,“近日本座时常心绪不宁,掐指测算,恐是那蜕中要生变故。可惜那蛇蜕只能容阿巳一人进入,不知他进展如何,那雪帝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还得本座亲自动手才好放心。”
提起雪帝之威,尽管过去百年,也仍是谈之色变咬牙切齿,惟恐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永世封禁。
“陛下尽可放心吧,蛇蜕是巳蛇神君的地盘,雪帝纵有千般神通,也是神识被缚,巳蛇神君不会吃亏的。”
“嗯,阿巳的本事,本座是信得过的,他最是沉着冷静,办事最是稳妥不过的了。”天帝一边这般说着,一边也还是有些心中打鼓。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只是那时偏巧是他蜕皮散功还元本初之时,心性纯善。
想起百年前阿巳那时候的眼神,天帝摇了摇头劝说自己:“这都百年过去,希望……”
话音未落,强悍的灵力震荡天地,六界都在为之颤抖。
“怎么回事!”天帝心中涌上一股相当不好的直觉,“立即传召寅虎神君,携星宿仙,持天罗地网,前往无妄海探查情况!”
无妄海,乃是当年沸雪大帝失足落入蛇蜕被封印之处。
寅虎神君赶至之时,无妄海上空已是一片乌云蔽日,紫红电蛇在其中穿行闪烁,狂风席卷着海浪,虚空之中充斥着看不见的威压,压得方圆百里的活物纷纷四散奔逃。
寅虎神君的黑黄斗篷在风中猎猎,他强忍着窒息感往前艰难行进,若雪帝真的有变,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撒开天罗地网,绝不能放雪帝就这么逃生。
风中如有数不尽的针刀,寅虎神君和一双护法星宿仙脸上身上无端裂开无数破口,血痕随风吹开,星宿仙法力不比神君无力支撑,率先双双倒下,被飓风倒刮抛出无妄海。
寅虎神君咬牙坚持着,他隐约看到天空之中若隐若现出猩红色的半透明蛇蜕,里面包裹的情形如走马灯一般掠过,朦胧着难以辨别清晰。
但他还是一眼便凭轮廓认出了那位可敬可畏的敌手。
曾经只手遮天令人闻风丧胆的敌手,沸雪大帝。
寅虎神君双瞳瞪大,以往无妄海不管如何异动,不过几日便会停歇下去,蛇蜕层层包裹叠加,从不会这般显形,更加不会显出其中雪帝的形状。
她是真的要挣脱了。
这个念头让寅虎神君心头剧震。
蛇蜕之中,戚雪只觉得浑身有宣泄不出的力量在叫嚣着,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禁制。
她好像听见阿巳在用力叫她的名字,但戚雪看不见他,也不想再看见他了,被死志召唤的女帝剑锋芒毕显,戚雪觉得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的难受,想要撑破它,但越是挣扎,便越是被束缚收紧。
剧烈的能量震荡天地,横扫蜕中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戚雪难受得握紧女帝剑,本能驱使之下,一剑清晖弧如满月。
剑锋的光华霸道肆虐开来,蛇蜕在无妄海空中彻底显形,自上而下分崩离析碎裂开来,寅虎神君在同时拼死撒开天罗地网,那法器颤抖着张开,却难以抵御盛怒之下的雪帝之威,撑不过须臾片刻便被打退,寅虎神君的斗篷在风中应声被撕碎,他口吐鲜血倒退数十余丈。
他瞳孔颤抖盯着半空中的景象,一个令人绝望颤抖的念头出现——来不及了,雪帝复生了。
这一刻,天地间的灵力气流涌动成了漩涡,以无妄海为圆心,疯狂补给涌来,尽数被吸入雪帝的丹田灵源之中。
那灵源深不可测,吞噬飓风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也根本无法预测何时停止,六界皆有感应,纷纷派遣眼线赶往无妄海一探究竟。
直到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风暴之中,一双清冷傲慢的狭长眼眸缓缓睁开,瞬间吞噬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
67反被利用
◎她是故意落入蛇蜕之中避祸的◎
雪帝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很长时间,却是未觉舒适,反倒头昏脑胀,消磨精神。
她闭着眼眸,悬在无妄海的空中,能感觉到云层海底的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他们隐蔽着伺机而动,目标全是她。
但这并不值得理会,她只想先驱散揉开这眉心浓厚的酸胀。
与其说是酸胀,倒不如说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令她讨厌的情绪。
紧接着便是昏睡之前的记忆猛的回到脑海中,她瞬间就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低迷情绪给抛诸脑后。
雪帝阖眼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满意勾出一个深邃的笑来。
巳蛇的蜕,果然如她所料,是区隔于六界之外的宝物,将她束缚包裹之后,便连天道都找不到她,时间一过,她命格里最大的冲煞,本该死局无可破的劫数。
就这么轻易被化解了。
那巨大的蛇蜕残骸仍在缓缓从半空脱落,碎片落进海水中,每一块都能激起千层浪。
寅虎神君藏在海水中,露出半个脑袋盯着半空中那个光华万丈危险的女人,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热汗。
他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只是雪帝向来睚眦必报,遭了这等算计,势必会百倍偿还,搅得天下大乱,只可惜他刚才被雪帝灵力震伤遭法器反噬,否则现在趁她刚刚苏醒还未回神,该是最好的偷袭时机。
整个无妄海看似平静,实则都沉浸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之中,沸雪大帝任何一点的细微举动都能引得所有人风声鹤唳。
雪帝斜睨了眼海面,周身绸带猝然撑开舞动,强横的力量蔓延开来。
此等大劫过后必当获得天道反馈奖赏,灾厄之力散开,落在整个无妄海上,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哪怕只是沾染到些许气息,都将厄运缠身,病魇不断。
冲煞一过,沸雪大帝正式成为天道厄运之化身。
她看向此情此景,满意地哈哈一笑,飓风应召汇聚,瞬间带她消失在了高空之中。
与此同时,九重天外,天帝有所感应,瞳孔震颤看向无妄海的方向。
他快速掐动指节,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当年天帝与占星神君一同窥得天机,推衍到雪帝命格之中会有一段颓靡不振的良机,方才得此一计,趁她虚弱以蛇蜕缚其神识。
不曾想,竟是反倒助她冲破了大劫。
“怎会如此。”尽管不可置信,天帝此时也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竟是叫她给利用了……她是故意落入蛇蜕之中避祸的。”
天帝咬牙切齿,恼火又不甘,却别无他法,只能赶紧亡羊补牢:“将阿巳藏好,千万不能叫雪帝找到,她眼下已化身天道,阿巳是唯一仍与她宿命纠葛相连之人,难保她会做些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雪帝回到荒境的帝宫之中后,很快就找到了元神出窍的白泽。
他双眸紧闭着,显然也被蜕中世界所牵累,一时间无法抽离。
雪帝伸手在他额前打了个响指,白泽满头大汗,瞬间被惊醒。
他重重喘着气,过了好一会视线才重新聚焦,看见雪帝的那一瞬间便本能弹起跪地:“恭贺帝君出关!”
她勾着唇角:“起来吧。”
当年雪帝算到命中劫数将至,恰逢那上古灵脉的巳蛇出关,竟是为她的命格带来了变数。
于是当上天界设计将她引至无妄海妄图以蜕缚其神识之时,沸雪大帝半推半就,以身入瓮。
那位巳蛇神君确实天资过人,但到底年幼了些,若非她放水故意为之,即便那张蛇蜕再如何稀罕,他也难以得手。
但到底是上古灵脉蜕下来的宝物,雪帝也不敢过于托大,留了一缕元神附在白泽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让他能有顺藤摸瓜入梦寻她的机会。
也幸好是留了这么一手。
那蛇蜕构建的世界,比她料想的还要难缠,竟是能完全蒙蔽她的神识不说,最重要的是没想到巳蛇的蜕,每一张都能覆盖叠加,挣脱一世还有一世,生生世世耗尽了他所有的蜕,方才能真正脱困。
“卑职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白泽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天知道那巳蛇多狡猾多工于心计啊,卑职眼看着您一世比一世容易爱上他,那个揪心啊,尤其是最后一世!还好那是他最后一张蜕,要是还有再来一次,恐怕您真就给一辈子关在里面了……”
白泽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揖手:“卑职失言,请帝君责罚。”
雪帝眯着眼,情绪尚佳不与他计较,懒散挥手,“退下吧,本座乏了,先睡上一觉。”
“是!”
雪帝回到帝榻之上,原本准备先睡上个月余半载,消化休整被更改的命格,却不料才十日功夫,便被扰了清梦。
阿巳恢复了原本神君的模样,一袭黑底上绣赤色祥云纹长袍,额角的火焰纹狰狞,以神识入梦,站在帝宫外的黑色长阶上。
分明是更为丰神俊朗的模样,但他眉眼间却显得很没精神。
他目光复杂,盯了雪帝许久,才尝试着叫她:“阿雪。”
雪帝眉眼一跳,被这个称呼冒犯到,“区区一条赤蛇,也敢直呼本座名讳。”
如此冷漠不留情面的口吻,让阿巳整个人一僵。
雪帝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从前从未注意看过这些上天界的神君,觉得不过都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罢了。而被困蛇蜕这些年,也算是将他的眉眼身形瞧了个仔细,但那都是以一介凡人的眼光,才觉得他言行举止如何高深莫测。
如今元神归位再看,除了相貌尚可,其他的,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稚嫩小子。
阿巳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也有些急切,只盯着雪帝的眼睛,喉间动了动:“蛇蜕破裂,反噬到我身上,疗伤花费了些时日,所以现在才来向你解释。”
“解释?”雪帝扬着眉,她立于长阶之上,神识慢悠悠往前逼近,带来了相当厚重的压迫感,目光在阿巳身上打量着走了一圈,“你这小蛇,想解释什么?若要为你以蛇蜕缚本座神识道歉,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她的口吻变得满意:“虽然尔等设计本座为实,但也算阴差阳错帮了本座一把,功过相抵,一笔勾销,本座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说起来,蛇君身上似乎还留了些本座的东西。”
“凭你的这点本事,能入本座梦中来,靠的便是那半数精元吧。”她笑了笑,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
阿巳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出这句酝酿已久的话:“阿雪,我没想骗你。”
“千年梦中,我是真心想与你厮守。我知道,一旦你恢复神识挣脱蛇蜕,必当恨我入骨,所以我才会一而再的想要得到你的精元。”
他说得十分艰难,表情看起来很是难受,“我从第一世就爱上你了,自此之后便日日夜夜胆战心惊,害怕你随时挣脱,与我反目成仇,才会一步错,步步错。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也都难以平你*怒火,说这些不是狡辩,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伤害你的,对不起,阿雪。”
雪帝顿了好半晌,有些好笑指着自己问他:“我是谁?”
阿巳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脸色难看极了,心脏一阵抽痛,并未接话。
雪帝笑眯眯冲他歪了歪头,“嗯?”
阿巳哑声:“沸雪大帝。”
“你还知道我是谁,本座要你的真心做什么。”雪帝轻描淡写抿嘴笑着,身上缠绕的绸带无风自动,嗓音温厉懒散:“小蛇,本座的精元不是那么好拿的,识相便自己乖乖还回来,省得本座杀上九重天找你,牵累些不相干的人。”
阿巳深深凝视着她,他来前便有想过最坏的情况,但即便是要面对她的暴怒也好,恶语相向也罢,都好过现在这般浑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模样。
“阿雪、”
“退下吧,本座乏了。”
这句之后,雪帝便没了耐性再与他费口舌,神识强震,轻易便将梦境驱散,将阿巳赶了出去。
将阿巳赶走之后,她本想接着再睡。
自洪荒初开以来,雪帝曾多次嗜睡大眠,往昔感到困顿都是一睡半载不醒,此番叫那条巳蛇搅了瞌睡,不过月余便觉醒,再睡不着了。
她懒散卧在帝榻上,盯着床幔摇曳的纱与绸带,以前瞧着觉得像海中的海藻姿态甚美,现在看着倒觉得有点像蛇,无端让她想起阿巳种在她手腕上的那块神印。
外层也是这样一圈扭动的赤蛇,想要窃取精元攻破她的神格。
她活了太久的时间,要说蛇蜕中那所谓‘千年轮回’,于她而言与一场大梦无甚区别,不过是记忆相对清晰些罢了。
那些轮回中的跌宕经历,对于现在的雪帝而言自是不值一提,只是当时蜕中她那些剧烈情绪却都是真的,倒是显得有些麻烦。
到了她这个修为境界,外界极少能再影响到她,所有因果报应,皆因她个人心念而动,动辄便易生心魔。
雪帝扫了眼手腕,那神印现在自是留不住被净化掉了,她散漫盯了良久,耳朵里好像听见了一个啜泣的声音,吵的她头疼。
“有什么好哭的。”雪帝自诞生以来便未曾流过一滴泪,这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妖精神怪能入她神识里作怪。
她知道,那是戚雪的声音,是千年梦中的戚雪为阿巳曾经哭过的日日夜夜,所发出的声音。
雪帝揉着眉心,愈发烦躁,索性也就不睡了,往上天界而去。
68心魔
◎“你想见他?”◎
自打无妄海异动以来,上天界便紧急通知联合六界,在荒境接壤处修筑结界。
百年前六界被雪帝压制的恐怖记忆迅速苏醒,各界纷纷自危,召集所有力量回守门庭,胆战心惊谨防被雪帝的报复殃及池鱼。
而这其中最为恐慌的,当属上天界无二。
九重天外乌云变换,这种妖异的征兆彰显祸事逼近,从前每次雪帝越界招惹,这云都是如此翻滚不息。
天帝满面凝重凭栏而立,九重天已经有百余年不曾如此警戒了。
“阿巳这孩子还未苏醒,只怕是神识有损。”天帝难掩忧心,也是不曾想蛇蜕破裂的反噬会如此严重,“可惜,缚了雪帝百年,棋差一着,没能将她永世封禁。”
“神君还昏睡着。”侍从回答着,“日前原本天医才说略有好转,但似乎神君神识出窍不知去了何处,损耗了精神,方才至今仍未苏醒。”
“这孩子,这个时候不好好养着,神识出窍跑去哪。”天帝一听便急了,想不出他有什么事比身体还重要,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准备再去给他加一层结界,“什么急事不能缓缓,万一被雪帝发现了可怎么办。”
他正一转身,便整个人顿住,猛的回头看向天外天。
漫天云霞流转着七彩光华,那身气势盖过了整座天宫,轰隆一声巨响,轻易撞碎了众神修筑的屏障,神威铺天盖地落下,九重天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了半空那个耀眼的身影之上。
她来了。
“是沸雪大帝!快逃!”
“她能散播灾祸,星宿仙就是在无妄海中了她的恶咒!”
下方乌泱泱一片拥挤起来,如被惊吓的麻雀,雪帝第一眼在人群中没找到目标的影子,眸光上下掠过,最终不耐退而求其次冲天帝而去。
霜寒突至,气温骤降,沸雪劫重现世间,风暴裹挟着漫天大雪砸向九重天,极致的森寒之后落在身上陡然转变为烫伤,厄运之力深入皮肤往里强钻,一时间整个天宫哀声遍野。
这日九重天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拦路的神将皆被震伤,最后连天帝都被灾厄之力重伤。而雪帝却仍是觉得不够尽兴,但也不知还能再干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微妙的心情了。
雪帝想,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她散开的神识又再找了一圈,还是没寻到阿巳的踪迹,约莫是被藏起来了。
天帝见她悬在半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忌惮着传来浑厚的神音:“雪帝,荒境与六界并未真正撕破脸,你今日这般行径,就不怕给荒境生灵招来无妄之灾吗。”
天帝咬着后槽牙,若放在从前他还能奋力抗之,绝不叫这厮气焰如此嚣张,但现在她实力大涨,已经不是寻常手段能够对抗的存在了。
“要怕,本座就不来了。”雪帝不为所动,显得有些兴趣缺缺的散漫,似笑非笑睨着天帝,双方都心知肚明她在找谁,“你要护他,没问题。一日找不到人,本座便拿九重天消遣一日,本座倒要看看,是你的九重天重要,还是他重要。”
如此这般发泄的一通,回到帝宫之中,雪帝却还是觉得有些空虚,好像差点什么东西。
她往王座上慵懒卧下,若连杀伐都无法带来舒畅,那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帝宫有些太安静了,方才九重天的喧闹仿佛还没有彻底消失,在耳廓里嗡嗡作响。
响完之后,雪帝仿佛又听见了戚雪的啜泣声。
即便她自己并不在意,但也无法否认,蛇蜕之中那最后一世确实对她影响颇深,若不好生处置,怕是真的有可能生出心魔。
雪帝眸光深邃几分,但也算在意料之中,她这避祸的方式算是欺骗天道取了巧,轻描淡写的便躲过去了,但洪荒之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后续稍有坎坷也是正常。
思及此,她固守本源,打坐静思,以驱杂念。
那场混乱的动荡之后,九重天便一直都被厄运灾祸笼罩着,众神皆是连续不断的意外横生,就连天帝的帝宫之外笼罩的赤霞吉光,都受厄运侵蚀影响,颜色黯淡着。
天帝知道,这便是沸雪大帝所说的,一日不交出阿巳,她便消遣一日。
冲破大劫与厄运融为一体之后,她甚至都不用亲自来动手,便能叫这天界至高地鸡飞狗跳。
如此咬牙坚持了不过月余,实在是伤筋动骨别无他法,天帝便只能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神君,厚着脸皮往荒境雪帝宫求和。
结果却发现帝宫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以雪帝如今的修为,她不想放人进去,他们就只能在外围鬼打墙般的绕路,根本没法靠近。
他们就这样在外围耗了三日不肯轻易离去,眼见帝宫周遭的云雾变幻诡异,来回凝聚扩散成许多虚幻的形状,现在那雪帝的力量太邪门,众人担心又是什么会沾染上身的不详征兆,方才只能无功而返,折回了九重天。
此时雪帝正襟盘悬在帝宫的正中央,周身流转着七彩光华,绸带缓缓缠绕其间,似灵蛇游动。
她双眸紧闭着,那些在帝宫外逗留的神息无法逃过她的感知,她很清楚他们的来意,但此刻并没有心思搭理,只凝神专注着自身神识的净化。
雪帝给自己造了场大梦,用来平息‘戚雪’所有的难过与不甘。
她主宰着这场梦境的一举一动,尝试了所有喜乐美满的结局,但无论怎样营造,因为她自己的意识始终抽离于‘戚雪’的身体,始终都带着目的性,无法真的带入,得到的作用也就总是差强人意。
“你到底想要怎样的结局。”雪帝有些不耐烦的用神识问她,这个时候仿佛可以看见蛇蜕中那个凡人戚雪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戚雪有着和雪帝一模一样的脸,但气势与神韵差了十万八千里。
雪帝冷淡睨视着她,满身傲骨,并不承认这是曾经的她自己。
是了,她瞧不起蛇蜕之中那个爱上阿巳的凡人戚雪,所以将那段回忆弃之如敝履,要将自己与她区隔开来。
执念由此而来,心魔便也是由此而来。
“本座已许你与他在梦中厮守,为何还不满意。”雪帝唇颊边拉起一抹极轻的嘲讽,“难不成你还想本座给你把本尊抓来,实打实的陪你演戏?”
‘戚雪’并不说话,只安静看着雪帝。
雪帝凝视着她的眼神,危险地眯起眼,“你想见他?”随即忍不住嗤笑一声,拉长语调冷嘲热讽,“被个如此普通的男人骗成这副德性,你还想见他?”
雪帝的神识漂浮在半空,朝戚雪逼近后围着她转了一圈,冷淡道:“区区一介凡人,你可真是多情大爱。”
就在这时,雪帝耳边再次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声音。
“阿雪。”
是阿巳的声音。
69想见她
◎愧疚撕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雪帝睁眼的时候相当不悦,这种神识创造的幻境里竟会有超出预料的东西出现,往往代表着某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意识。
雪帝又再扫了眼‘戚雪’,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掉了,这幻境之中只剩下了她与阿巳两个人。
幻境中的天色蓦然一阵变幻,连云层都是波澜迭起的金黄色。
这种代表着忐忑的情绪,雪帝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她如临大敌盯着他,嗓音仍然冷漠:“你怎会出现在此。”
神识的世界之中雪帝所有情绪都被放大无数倍,平时觉得不起眼可以压制的一些感觉,此刻都有可能致使一些不可控制的情况发生。
“阿雪,是我将你困于蛇蜕,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所有过错都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你要发泄要出气,都冲我来。”阿巳凝视着她,“把厄运收回吧,可以吗?就当是我求你。”
雪帝这才注意到,他的精气神看起来有些虚弱。
这竟不是幻境中出现的魔障,是阿巳本尊?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雪帝瞬间怒不可遏:“谁准你进来的?”
神识是多么重要的领地,他竟能在她闭关的时候如此这般来去自如。
阿巳被她的怒火一怔,整个神识的天地由金黄迅速转为赤红,天上的云霞快速流转,他意识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妥,忍不住上前两步,“阿雪,别动这样大的气,快坐下来静心凝神,我给你护法。”
“本座叫你滚出去听不懂吗!?”雪帝鲜少有这般失态,她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反常,但此时此刻却没法控制冷静下来。
阿巳被她生生呵斥住脚步,看着中间这几步之遥的距离,仿佛比天河还长。
他站在那眼底情愫翻涌,其实他的神识也尚未苏醒痊愈,赶在这个时候再入帝宫,除了想帮九重天求情之外,最重要的,也还是因为太想见她一面了。
上次想解释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匆忙赶走,他还有很多话没对她说完。
阿巳忍了又忍,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妥,却也不愿意就这样走,“你先别激动,坐下凝神,别想其他的。”
他作势撑开结界准备给她护法,被雪帝一挥手轻易给打碎了,她悬在半空气势凛然,满身凌空的绸带随情绪变化疯狂舞动,天地间的云霞透出诡异猩红的光。
“本座的话从不说第三次。”不难听出她真的动怒了,语调阴森,带着最后的警告。
阿巳站在那,仰头看着她这毫无商量余地的样子,觉得嘴里有些发苦,“我没想到你在闭关,抱歉阿雪。”
阿巳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落寞转身的时候,雪帝又道:“慢着。”
阿巳的眼睛亮了亮,带着希冀回头,却见她高傲扬着下巴,眼底反着暗芒,森然道:“本座的精元,交出来。”
若不剐下他窃走的那部分精元,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阿巳嘴角动了下,低着头道:“我的神识尚在昏睡还未痊愈,现在只是一缕微弱意识,承载不住你的精元,所以未曾带来。待我伤愈,会再来帝宫找你的……你,先好好休养。”
阿巳转身前又再深深看了雪帝几眼,愧疚撕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若是未曾感受过那最后一世与戚雪相爱,他不敢对雪帝有此妄想。那么多个日夜的交融欢愉,费尽心机骗来的那点感情,也都尽数随着蛇蜕一起被撕裂,沉进了幽深的无妄海底。
阿巳走后,半空中的雪帝支撑不住翩然落下,喉间反上了一口腥甜。
无数眼花缭乱的场景开始混乱充斥在神识之中,都是蛇蜕中他们纠缠在一起的生生世世,每一张戚雪情绪激动嘶吼的面容,都让雪帝头疼欲裂感同身受。
她双眸紧闭着,感受到眼眶不受控制的温烫湿濡。
热泪抑制不住脱框的瞬间,雪帝愤怒至极,猛地召唤出女帝剑,“本座堂堂荒境主宰大帝,怎会叫一个满心只有情爱的凡人左右。”
女帝剑所向披靡,但无论剑锋如何挥砍肆虐,那些凌乱的画面却仍然走马灯般窜动着,根本没有实质,自然也不会被剑锋所伤。
随着画面中最后一世戚雪在冰天雪地中痛哭阿巳的离世,那种悲痛充斥了整个神识,雪帝仿佛被带入了那个情境之中,她闭着眼,心中阵阵绞痛,只能以女帝剑撑着自己。
这个时候刚才消失的‘戚雪’又再出现,一身素衣,缓缓走到了雪帝面前,温柔又怜惜的目光看她:“帝君,你不想承认我就是你,不想承认曾经真正爱上过阿巳。”
戚雪悲悯道:“但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你只有过了自己心中这关,坦然面对这段过往,方才能够真正突破大劫,与天道融为一体。”
雪帝牙关颤抖着,“闭嘴,区区心魔,轮不到你来说教。”
她呼吸急促着无法平息,片刻之后,帝宫之中盘悬半空闭关的雪帝蓦然睁眼,一口猩红从唇角溢出。
滚滚天雷在云层中翻涌着,整个荒境都受到了影响,不明所以的妖兽们四散逃命,很快就牵连到了六界的风云变幻。
占星神君很快便由此推测出沸雪大帝可能遭大劫反噬伤重。
混乱之中有神官提出要么趁着这大好时机将雪帝除之而后快,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面面相觑,无人接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沸雪大帝即便伤重,也是战力恐怖的存在,万一没把她整死留了一口气东山再起,那九重天才算是真的万事休矣。
就这样,帝宫大门紧闭了数月,云中的闷雷便翻滚了数月,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雪帝凶名在外,也无人敢去窥探这煞神一眼。
帝宫莲池中水汽氤氲。
满池的波光粼粼被莲叶的阴影盖住,水中私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吵闹着,扰得人头疼欲裂。
雪帝一身素衣泡在水中,长**浮水上,那满身伴生的绸带跟着一起浮浮沉沉,也同样失去了往昔的张扬模样。
她维持着心境平和,将体内所有浊气全都驱赶进了水池之中。
再次缓缓睁开眼之时,又再看到了那个凡人戚雪。
她跟她穿着同样的素衣,一头青丝以木簪挽起,看起来温柔娴静,跪坐在水台的正前方,与池中的雪帝遥遥凝视着。
这数月的调息,雪帝的情绪显得比在神识之中时稳定了许多,此时再与戚雪对阵,也并无太大波澜,“你还在想他。”
戚雪纠正说:“是你还在想他。”
70莲池
◎阿巳的真身◎
泡在水中的雪帝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柔美。
她轻笑声,“随你怎么说,本座便是认了又如何。”
戚雪摇了摇头,神情好像在看向自己脾气古怪刁钻的妹妹般温和,“帝君,你知道的,这不是口头上的承认便能算数,我还在这里,就证明你心底里并不这样想。”
雪帝神色淡淡嘲讽着,“你不过是本座的一缕执念化身,你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只能任凭摆布?大不了耗上个千八百年,本座看你能坚持多久消散。”
她笑得阴森,“等你消失了,本座就把九重天上的那条蛇扒皮抽筋,送他下去陪你做对亡命鸳鸯。”
提到阿巳,‘戚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忧伤。
雪帝清晰感觉到这句话让她难过得心脏一阵钝痛。
沉在池水之下的手掌紧紧攥住,她闭眼凝神,咬牙忍耐着,却怎么也压不下那股燥动不安的悲伤情绪。
数月的静心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功亏一篑,她拧眉闷咳一声,唇角溢出血来。
半晌后,雪帝从莲池上来,衣裳都水淋淋的,显得步伐有些沉重。
她腰背微微沉着,一边走,戚雪便一边阴魂不散的跟着她,不断出现在树下门前。
湿漉的衣袍贴在身上,雪帝少有的觉得有些疲惫,一抬头,却见寝殿门口站了个男人的身影。
帝宫上方电闪雷鸣,乌云将光线几乎挡死,也让阿巳的身形显得有些萧瑟。
他站在正门口,微微低着头,见她来了便直起身,紧抿的唇角动了下,声音沉沉的,“阿雪。”
雪帝就这么睇了他一眼,倒没像上次那般失态,只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
她心口被折磨一路的钝痛,就这么轻易消失了。
雪帝以余光扫了眼,发现不止是疼痛,那阴魂不散的戚雪也一并消失了。
她从不与阿巳一同出现,尽管他其实看不见她的存在。
阿巳不介意她的冷漠,沉静道:“我来把精元还给你。”言罢阿巳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他不自觉迎上前想更靠近她些,他印象中的雪帝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永远是太阳般耀眼,这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着法衣,披头散发的模样。
这一幕就好像和蛇蜕中的凡人戚雪重叠上,惹得阿巳疼惜不已,很想上前抱抱她。
但他压抑着自己没有这么做,停在了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炙烈又渴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雪帝不喜欢他这种眼神,非常不喜欢。
她眉头紧锁着,与他目光对峙,淡道:“还轮不到你趁火打劫,滚出去。”
阿巳心口一窒,“你觉得我会趁机跟你提条件?”
雪帝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想求本座收回上天界的厄运,用的却是本就属于本座的东西,你这交换条件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些。等着吧,待本座养精蓄锐,自会将属于本座的东西亲自抢回来,届时,整个九重天都会为天帝小儿的狂妄无知付出代价。”
“阿雪……”阿巳胸膛起伏着,喊出这一声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九重天的雪帝之间的恩怨,他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我会将你的精元还给你,没有任何条件。”阿巳深吸着说出这句话,“你闭关这么长时间,六界不是傻子,自能推算出你身体抱恙,如今只是碍于往日威名才不敢轻易进犯,时间久了便难说,他们要鱼死网破,你纵有翻天的本事也难讨到什么便宜。所以不要拒绝我,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雪帝睨着他,看出了这巳蛇还有吞吐的后半句话,果然他停顿片刻后艰难道:“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将你囚于蛇蜕之中的是我,这是我一人之过,阿雪,你有什么怒气报复,冲我来,可以吗。”
果然。
雪帝又再嘲弄无声一笑。
阿巳被这个笑刺中心脏,好像蛇蜕中那么多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都不及这一刻这般难受。
雪帝吊着眉梢无情戏弄:“如果我说不呢,本座就是要血洗九重天,救了我,你就是整个九重天的罪人。”
雪帝相信,即便没有阿巳给的精元,她也照样能战胜心魔重回至尊,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但她偏就是要这么说,就是要看这个满口谎话的虚伪男人为难,就是要将他伪装出来的深情嘴脸撕烂。
阿巳不说话,雪帝勾唇一笑,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看,说得多冠冕堂皇,你就是来趁火打劫。
她疲乏冷哼,不再多看阿巳一眼,不回头的从他身边经过,“滚吧,本座的帝宫,永远不……”
话音未落,手腕被重重扣住,阿巳的双目猩红,因为情绪的激荡,已经显露出了妖冶的竖瞳,“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还给你。”
“什么?”雪帝危险眯起眼。
“你我之间,终是我对你不起,这是我欠你的。”阿巳的掌心烫得像一团火,紧紧将她扣着,“还了你的债,我再与九重天共存亡。”
雪帝想她大概是真的有些虚弱了,也受心魔影响深重,这种时候,竟有些不太能直视阿巳这样灼灼的目光。
她第一反应便是回避,并不愿领情,“本座不需要你惺惺作态,放手,否则休怪本座不客气。”
阿巳攥得更紧,“堂堂雪帝,你在怕什么。”
“怕?”雪帝蹙眉。
阿巳死死盯着她,“如若不然,本就是你的东西,为何不收。”
雪帝为他这无礼的激将而嗤笑,“本座面前妄图耍心眼,你只会血本无归。”
阿巳心里压着一股劲,“天道厄运神,沸雪大帝,都到了这般境界,你的心魔由何而来?你不止不承认对我的感情,还不肯承认我对你的感情。”
雪帝冷着脸,不作答。
“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证明。”他说罢便拉着雪帝大步往殿内而去。
雪帝的反应比之前慢了不少,心中想将他驱逐赶走,身体却鬼使神差的被他拉走了。
乌云翻涌愈盛,正殿内的火烛长明。
那氤氲的莲池仿佛被搬进了内室,随心境幻象而起,雪帝身上的衣裳又再被打湿,她甚至听见了窗外隐约传来了下雨的声音。
任何水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暧昧,他们有太多次缠绵的记忆,都与水有关。
雪帝凝神想将这些心魔生出的画面赶出脑海,她扫了眼周围,却并没有发现‘戚雪’的踪影。
找不到根源,最后她看向面前身量挺拔的男人。那么罪魁祸首便只有是他了。
阿巳也在与她对望,一步步走上前来,视线不曾离开片刻。
他脱了上衣,这些日子的卧病让他看起来比之前在蛇蜕中精瘦紧致了些,雪帝不过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聚焦在他脸上。
阿巳缓缓从水中靠近,心跳好像也随着步伐一并苏醒过来,一声一声,跳动剧烈。
他扬起两手示意服从与无害,但雪帝却仍被他靠近的过程引起了紧张。
这种紧张不是害怕,更像她察觉危险逼近时候本能的紧绷感。
但这条蛇怎么可能是她的危险,明明一剑就能将他斩成两半。
很奇怪的感觉。
阿巳越是靠近,雪帝便越是如临大敌,她甚至察觉到了自己心跳与呼吸的加速。
这不正常,她想,是心魔又在作祟了。
阿巳尽量放缓动作不惊扰到她,慢慢来到水中她的身边。
巨大的猩红火蛇从池中摆尾而现,身躯的一部分快速掠过水面后又再钻进深处消失。
很快,整个水池的温度都升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