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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祝你前途坦然,岁岁平安。……

    二零一九年的春节,裴知悯是在栖梧过的,她在外婆打造的世外桃源里,过得像是个小神仙,一点都不想再去回忆那些酸涩心事。

    大年初九,裴知悯就在收拾行李打算回学校了,寒假前,她就在青城找了一家传媒公司实习,年后要回去上班。

    箱子摊开着,苏英帮她叠衣服,期间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她的未来计划,如今她都大三下了,有些现实的问题还是要早规划早作打算。

    “妈,你和我爸都希望我回来是吗?”裴知悯直言问。

    苏英点头:“我们是这样想的。”

    一猜就是。

    “但你外婆说,一切都要看你,”苏英叠好衣服放进箱子里,接着道,“你如果想留在那边工作,我们也赞同。”

    裴知悯抿了抿唇,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在青城读书,在那里工作肯定要方便些,可南城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外婆在楼下喊吃饭了,裴知悯扬声回了句“好”,便推着苏英的肩膀走出房间。

    “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英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吃了中午饭,裴知悯就坐车回青城了,后面的日子,她既要实习还兼顾画画,忙得脚不沾地。

    二月底,实习结束,裴知悯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公司,那时青城的气温还很低,风声肃杀,刮在脸上跟刀锋似的,生疼。

    她裹紧围巾,在路边买了一份炒酸奶,摊主是个中年妇女,说的还是方言,她听了半天都听不懂,最后还是一个热心肠的男生出面解释,说摊主是在问她要什么口味,裴知悯看了眼招牌,说要草莓味的。

    拿到炒酸奶,裴知悯边吃边往地铁站走,冷风白雾的街上,都是汹涌的人潮,一对牵手徐行的情侣打闹说笑着她身边经过,有个熊孩子不小心撞到了他们,着急地说“对不起”,说完就跑了,没两秒,又蹿出个气急了的大人,在追那小孩。

    这市井生活,真是亲切,却不属于她。

    裴知悯站在异地他乡,看着人潮涌动的街头,巨大的欢声笑语从她耳边跑过,心头冒出一种极致的心酸。

    这一刻,裴知悯才终于读懂了朱自清先生说的那句“从此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她的外婆,她的爸妈,都在家里等她。

    吃完,裴知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给苏英打了个电话,聊了两句家常,她说起正事:“妈,你说我考研怎么样?”

    苏英停了几秒钟才说:“可以啊,妈支持你。”

    冷风呼啸,卷起一地的枯叶,裴知悯这这只手有点冻僵了,换了另一边拿手机。

    “那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苏英小心翼翼地问道,“考本校还是回……”

    裴知悯看着对面玩闹的孩童,缓缓道:“南城大学。”

    “好,好啊,”苏英激动得语无伦次,“那我和你爸帮你留意着分数线和录取情况,帮你分析分析。”

    裴知悯听着她讲规划,慢慢起身进了地铁站,下班的点,站里的人很多声音嘈杂,苏英没说两分钟就挂了。

    坐了半个小时地铁才到达校门口,外面的店这时候生意正好,放眼望去各家店都坐满了人,男生的嗓门大,好些人围在一起喝酒,划拳声很大,裴知悯随意瞥了眼过去,竟然看到了一个穿旗袍的姑娘,她走近一看,真是虞净。

    桌上摆着一菜一汤,还有四五听啤酒,歪歪倒倒乱作一团,裴知悯一慌,问她怎么了?

    “从今天开始,”虞净举起酒,敬了天又敬地,伤怀道,“我就自由了!”

    裴知悯品了品这话是什么意思,末了,她也坐了下来,陪着虞净喝,然后听她讲他和那人从学生时代开始的爱情。

    那天晚上,裴知悯陪虞净喝了两听啤酒,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洗漱完点了外卖,她就开始上网查南城大学的研究生导师。

    青大是有保研资格的,尽管裴知悯一直有在好好学习,但是新传卷得厉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的成绩刚好挨到保研边缘,遗憾错过。

    四月份,青城的气温渐渐回暖,春意漫上枝头,莺歌燕舞,又是一年好时候。

    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南城却还停留在冬天,卫旭留在了南城,学校和南大在一条街上,经常周末去找祁砚寒一起喝酒,那会儿他早就分了,一个人来应的约。

    有次他们喝醉了,卫旭怀念青春,怀念高三,想起了远在北京的蒋琛,想起了电话时常打不通的喻臣,还有裴知悯。

    祁砚寒当时尚留着一丝理智,听到她的名字微愣了一瞬,卫旭这个傻缺,要拿手机挨个给他们打电话,他说不清那时自己是什么心态,肯定醉了吧,不然怎么会有点期待呢。

    一场沾着凉意的风自南而起,吹到了北方,让青城下了两天的雨。

    因为微博上的分享,裴知悯被更多人看了见,有几家出版社先后找来请她画封面,由于她在备考,最后只接受了一家的邀约。

    后面没多久,裴知悯又收到了一个单子,来自虞净,她家的画师家里出了急事,花纹一拖再拖,预计夏天上新的旗袍到现在连样衣都没做出来,她奶奶急得不行,电话打到她这里来让她想想办法。

    虞净把之前有过合作的老师都问了个遍,不巧的是她们手头都有稿子要画,束手无措时,她把目光移向了裴知悯,虞净搂上她的肩,一脸的有事相求:“敢不敢试一试画花?”

    裴知悯懵然:“什么花?”

    虞净说:“垂丝海棠。”

    裴知悯有点纠结,一是她没画过,二是时间问题。

    为了请动她,虞净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裴知悯傻傻地问了一句:“我要是没画出来,你会损失很多钱吗?”

    虞净直直地点头,给出了个“那可不”的表情。

    裴知悯末了应了下来,花的结构比人体结构好掌握些,她在网上找了好多海棠花的参考图案,又跟着教程学排版,画了近二十天,才有了一张“勉强能看”的成品图,虞净把照片发给了自家的打版师傅看,他非常满意,当即就说可以。

    这事就这么成了。

    样衣出来后,奶奶也觉得没问题,虞净便按照传统付给了她一半的版权费用,裴知悯看着那一串数字,眼睛都睁大了,第一次画这么值钱的稿子,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真没多打个零吗?”

    虞净都笑了:“这可是要买断价,我们付了钱是可以永久生产的,我奶奶肯定能把这钱赚回来。”

    她们没亏就好。

    虞净和她商量道:“等开始旗袍批量生产时,我再付你剩下一半的钱,可以吗?”

    裴知悯傻乐着:“可以可以啊。”

    往后几个月,虞净都在忙着打版和上新旗袍的事,裴知悯则一直在学校复习,从酷暑到初秋,她白天捧着专业书狂背狂做题,晚上抽时间画稿。

    就这样忙到了十月底,青城下了一场雪,这是今年的初雪,裴知悯从自习室出来,看见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眶不自觉地发酸了。

    来青城三年,年年都下了雪,她却早已没了当年的欢喜,周围很多玩雪打雪仗

    的学生,笑声畅快又肆意。

    裴知悯撑着伞,慢慢走在雪地上,身边白雪纷飞,她拿出手机给许兰君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听。

    “囡囡呀,我刚才在炖汤,手上脏,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接。”

    许兰君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

    “没事儿,外婆,”裴知悯好奇问,“你炖的什么汤啊?”

    “莲藕排骨汤,”许兰君把火关小,走出厨房,“排骨是早上去市场买的,莲藕是昨晚邻居阿婆送的,脆生生的嘞。”

    裴知悯轻轻一笑:“炖好了吗?”

    外婆看了眼厨房:“还没呢,刚开火。”

    电话那头很寂静,还能听见犬吠和咕噜咕噜的汤水声,这是曾经最平常的画面,如今却好难得。

    “外婆,”裴知悯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完整的六瓣,“我这里下雪了。”

    “嗯,”许兰君笑着问,“好看吗?”

    “好看,裴知悯看向远处洁白的雪景,顿了顿说,“只是——”

    老人家疑惑:“只是什么?”

    裴知悯看着这满天大雪,声音里藏了三分哽咽:“我想你了,外婆。”

    她不知道,这话一出,电话那头的老人也湿了眼眶。

    “外婆一直在。”

    裴知悯声音含笑:“我知道。”

    雪地起了风,吹得枝桠摇晃,祖孙俩聊了一会儿,最后以裴知悯的一句撒娇“我也想喝莲藕排骨汤”结尾。

    那时她只是这么一说,可是她没想到,隔天中午,外婆真的带了一盅汤来了青大,裴知悯看着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浑身沾满了风雪,就为了给她送汤,真的是都快要哭出来了。

    汤还是热的,外婆说今早上才炖,一炖好她就坐上了高铁过来了,裴知悯听着她讲,几乎是含着泪喝完的,完事后,她带着外婆简单逛了下学校,差不多三点,许兰君就要走了,苏英会在动车那头接她,裴知悯把外婆送进站台,一老一少遥遥相望,都红了眼眶。

    后来,裴知悯把全身心都放在了备考上,画稿也不画了,脑袋里的弦绷得越来越紧,直到十二月下旬,研究生考试结束,她才终于卸下了一身的担子。

    那时剩余的版权费用已经结清,裴知悯拿着那钱,去了一趟虞净的故乡江都玩,不愧是杏花烟雨的江南啊,这里的风都是柔软的,能洗涤一切都辛苦和疲劳。

    虞净给她当导游,带她去了著名的风景区和梧桐大道,隆冬天气,梧桐树已经掉了半树的叶子,树木寂寥,在一排排树下漫步,别有一番滋味。

    “夏天的梧桐树才好看,”虞净说,“翠绿得像是要泼出来似的。”

    裴知悯笑着道:“我外婆家也有梧桐树,只不过没有这么高。”

    “那当然了,”虞净扬起小脸,“江都的法国梧桐可是全国闻名的。”

    “确实。”

    长长的梧桐大道,她们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一个景点,逛完了都过了四点了,回到虞净家,虞净的奶奶听说她就是帮忙画稿的人,还是自家孙女的好朋友,当即就说送她一套旗袍,裴知悯拒绝再三未果,便顺了老人家的心意。

    奶奶为她量体裁衣,又拿出布料和花纹供她选择,裴知悯不太懂这个,按照老人家的介绍,选择了一套月牙白的暗纹全开襟旗袍。

    选完,裴知悯想悄悄付钱给虞净,被她拒绝了。

    “见外了啊。”这个女生说。

    裴知悯笑了,不再提钱的事。

    隔日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好天气。

    她们去了江都的城墙,登高望远,眼前的湖泊波光潋滟,风景优美怡人,赏了景,拍了照,下来后,裴知悯看见一大批人从同一个地方出来,手里拿着福袋和红绳,她问虞净那是哪儿。

    “菩濯寺,我们这里最出名的寺庙。”

    裴知悯看着如织的游客,来了兴趣:“我们也去逛逛?”

    “你确定?”虞净细眉微蹙,“别怪我没提醒你嗷,这寺庙可灵了,一去寡三年。”

    裴知悯不曾犹豫:“走吧。”

    菩濯寺不高,她们没用五分钟就到了寺里,各路神仙前,红纸香火不断,两人各拿了三支香,点燃敬拜神明,敬完往里走,又到了菩萨殿,裴知悯在佛前诚心三拜三叩,保佑她心想事成,家人身体健康。

    山顶有吃饭的地,虞净请她吃了素斋面和糕点,俯瞰着轻纱云雾笼罩下的江都,她问:“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裴知悯笑:“说了就不灵了。”

    虞净“切”的一声,环抱着手,幽幽道:“你没给他许吧?”

    裴知悯微愣,“他”是谁,她们心照不宣。

    这个人好像在她记忆里消失了许久,就像是从没来过。

    裴知悯淡淡道:“你要是不说,我都不会想起他来。”

    “真的?”

    “嗯。”

    虞净看她无波无澜的样子,是放下了吗?

    放下了才好。

    其实裴知悯也说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遗忘了他,或许是知道他有女朋友的那一刻,也或许是考研太累了她没空再去想他,又或许是外婆冒雪给她送汤时,在一个个稀疏平常的时刻,他默默淡出了她的世界。

    有人曾经在网上问,什么才是告别?

    底下有很多回答,裴知悯说,当你遗忘的那刻就是。

    吃完下山,两人往城中走,沿路都是绿树和人流,暖阳普照,风里飘着一层浅淡的草木香气,吹得人很舒服,她们跟着街道转弯直行,在一条街上遇见了家书店,前面围满了拍照打卡的人,这家书店很不一样,它的入口路面是倾斜的,店名也极其简单,就只有四个字:一家书店。

    耳机里放着梁静茹的《情歌》,正好唱到了——“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温柔的女声听得既像是告白又像是告别,裴知悯和虞净进到店里,顾客往来不断,她们慢悠悠地逛着书,有一面墙上,挂满了明信片,都排出快二十米了,上面的每张卡片都写满了故事。

    裴知悯站定在这面墙前,看了几份,虞净见她久久驻足,询问道:“你想写吗?”

    裴知悯抿唇一笑:“来都来了。”

    一封明信片有六张,她们一人一半,裴知悯先给父母和外婆写了一张,祝他们万事顺遂身体健康。

    第二张她写给了自己,希望自己所愿皆所成,找到自己,找到理想。

    最后一张写给了祁砚寒。

    [祝你前途坦然,岁岁平安。]

    那一张上面,只有一家书店的灰色印章,没有落款。

    裴知悯买了两本名家大作就去了前台付款,听着那句“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她慢慢走出了书店,明媚的阳光落满了向上的路面,歌正好放着——

    “长镜头越拉越远,越来越远,事隔好几年。”

    第32章 第32章“好久不见。”

    下卷藏在手心的红豆

    —

    二零二二年十月,已过霜降,南城的温度一天冷过一天。

    “嘶!”

    裴知悯刚从办公楼出来,就和迎面扑来的冷风撞了个满怀,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色惨淡,见不到一丝日光,又是一个阴郁的阴天。

    开了一早上的周会,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裴知悯拢紧风衣前襟,快步往大门口走,答应了和喻书吃饭,因为师姐讲了下新课题相关的事项,现今都超出约定时间一刻钟了。

    风渐渐转小,桂花香逐渐,那抹袅娜的身影,衣角还在飘扬。

    抵达餐厅是十分钟后的事了。

    “你可算来了,”喻书缩着脖子挽上裴知悯的手,“你再不来,我都要冻死了。”

    裴知悯不好意思道:“今天会开得久了些。”

    “没事没事,”喻书一脸理解,推开门进到餐厅,“走吧。”

    餐厅里人不少,她们随便选了个位置落座点餐。

    “约你吃一顿饭还真不容易,”喻书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你读研怎么比我这种学医的还忙?”

    喻书本科念的是五年

    制的临床医学,今年在读研二,平常挺忙的,她们约饭都要提前看时间,本来半个月前约好了一次,但裴知悯临时有事来不了,后面她又忙着实验,拖到今天才两人见上一面。

    众所周知,大学里论忙,医学生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但看她这样子,竟然不遑多让。

    裴知悯抿了口茶水,苦笑道:“课业多有什么办法?”

    “唉,”喻书叹了口气,压低音量说,“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选择了葛怡当导师,如今肯定要轻松不少。”

    知道裴知悯要考南大的经济学后,喻书就四处打听经济学院的老师风评,最后推荐了葛怡,原因无它,葛老师年近六旬,人很好说话,做她的学生压力会小许多。

    偏偏裴知悯选了一向以严格闻名的闻霏,在她收集的消息中,这位老师手下的研究生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这你可就错了,”裴知悯放下杯子,“闻老师只是在学术上很严谨,私下里人还是很亲和的。”

    喻书扬眉:“很亲和还能让你忙得团团转?”

    裴知悯笑:“名师出高徒嘛。”

    读研以来,除了论文和课题项目,闻霏对她没有过苛刻的地方,外界说她不近人情只是传闻罢了。

    喻书一味地摇头,同情她的现状。

    等了十多分钟,餐陆续呈了上来,还是南城的菜合口味,吃到半饱,裴知悯盛了一碗菌菇鸡汤喝。

    “下午你有时间吗?我们去逛街?”喻书问。

    “不了,”裴知悯边喝汤边摇头,“我要回去看新课题,早上师姐刚发布下来,我还没仔细看。”

    不逛也没事,正好回去睡懒觉,喻书本来,下一秒,看见手机上师姐发来的“两点开会”,立马蔫了。

    “果然,”喻书把那条消息给她看,“人就不能想着玩,一这样想就会被拉去干活。”

    裴知悯对她报以同情地笑了。

    窗外的天逐渐变得灰暗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汤即将见底时,裴知悯的电话响了,瞥到备注,她应激般地放了筷子按下接听,恭敬喊道:“闻老师。”

    对面简言道:“你在学校吗?”

    裴知悯瞥了一眼喻书,回答说:“在的。”

    “我有份资料落在办公室了,在柜子第二层的的右边,”闻霏说,“你能送来中心会场吗?”

    “现在吗?”裴知悯忙问了一句。

    闻霏:“对。”

    “好。”

    说完,裴知悯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喻书惊讶:“诶,你不吃了?”

    “来不及了,下次换我请你。”

    话音未落,裴知悯抓起帆布包风风火火地走了,最后两个字只有一点音节。

    天色昏沉,灰色的云飘在低空,一场雨感觉很快就会到来,裴知悯一路小跑进办公楼,刚到三楼,雨就来了,淅淅沥沥的,打在树叶上,轻而脆。

    柜子里的文件夹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很容易就找到目标的那份,拿上东西,裴知悯一边往外走一边在手机上叫车,办公楼离西门更近,她径直出了校,路上的行人很多,各自低着头,步履匆忙。

    雨势渐大,迅急的风席卷而来,裴知悯费力稳住伞柄,打车页面上还显示着“正在为您匹配车辆”,红圈转个不停,就是转不出来一个“接单成功”。

    裴知悯略显着急地望向街道,想寻找街上的空车,每逢雨天,坐车出行的人就很多,今天同样如此,一连驶过好些辆计程车,都是满客。

    正焦急间,电话又响了。

    闻霏问:“找到文件了吗?”

    “找到了。”

    “大概多久能到?”闻霏说,“我好下来取。”

    裴知悯望着紧张的车流,解释道:“雨下大了,还没打到车。”

    窗外风雨叫嚣,拍在玻璃窗上,沉沉的,一声又一声。

    闻霏抬手看了眼腕表,想了两秒道:“你等一会儿,我让人来接你。”

    裴知悯乖顺地应:“好的。”

    收了线,闻霏给祁砚寒打了过去。

    那会儿他刚和一个合作伙伴吃完饭,在通风口处点了支烟解乏。

    “我记得你中午在南大附近和人谈事?”闻霏问,“现在还在吗?”

    祁砚寒缓慢吐出一口烟,轻“嗯”了声。

    那就正好。

    “我学生要送份资料到我这里,但她打不到车,”闻霏说,“你去接一下,她在西门。”

    祁砚寒伸直手臂,弹了下烟灰,失笑道:“小姨,我什么时候成司机了?”

    会议还有四十分钟就开始了,这是国内著名经济学家的讲座,业内很多有名有姓的学者和教授都会来,闻霏中间有一段致辞,上午走的急,她忘带了稿件,这才如此着急。

    “你别贫啊,”闻霏笑说,“这次的会议是真的很重要,不然也不会喊你。”

    祁砚寒眉头一挑。

    “你快点去,”闻霏旧事重提道,“你大学时旷了我那么多节课我都没挂你,现在是时候回报一下了。”

    祁砚寒听得弯起了唇。

    这都毕业一年多了,怎么还逃不过被老师支配的命运?

    这通电话最后是以闻霏的一句“我马上把她的电话发给你”而结束的。

    祁砚寒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跳出了一串数字。

    得,这是真把他当司机了。

    祁砚寒无奈摇了摇头,掐灭烟蒂,走去停车场提车。

    后来想想,若没有这通电话,有些故事或许不会这么早开始。

    雨下得又大又密,天潮地湿,路面积了一层水,有车溅起水花,裴知悯裤管被淋湿了一截,她默默退到道路最里面等待着。

    前方是个红灯,车辆整齐地排成了长河,那辆黑色大G低调地隐在车流里,雨刷器有节奏地扫着,祁砚寒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不经意地往前方一落,意外地瞥见了个眼熟的身影。

    他目光一动,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

    桂花树下,女生身姿纤瘦亭立。

    她穿了件藕粉色的风衣,内搭一套杏色针织衣裤,柔顺的黑发自然垂落,铺在腰间上方,风吹起发丝贴在脸颊上,她侧头一理,下颌精致,露出的脖颈又白又细,那张小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干净。

    那年喻臣说她越长越漂亮了,祁砚寒只是单纯地以为是她褪去了青涩,五官长开了,如今他亲眼所见,这姑娘确实变漂亮了啊,身上都有了两分女人的韵味。

    祁砚寒盯着裴知悯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才下移到她怀里的那个蓝色文件夹上,他眼神微敛,思量了片刻,又投去目光,她的背后就是南大西门,是巧合还是真就如他猜想的那样?

    那串躺在微信里的数字被复制去了拨号盘中,按下拨通后,铃声响了两秒,他看见不远处的女生拿起了手机。

    祁砚寒闭眼笑了声,想着这世界还真是小。

    这时的雨好像比方才下得更急了些,嘈嘈的声响,掩盖住了微乱的心跳。

    裴知悯一般是不接陌生来电的,只是当她看见来电地址显示的南城,顿了两三秒,还是选择了接听。

    “喂?你好。”

    嗓音轻柔,还带了点小心翼翼。

    祁砚寒刚想开口说话,前面的车动了起来,他按断电话,慢慢将车子往前开了五六米。

    那会儿裴知悯正疑惑呢,不是老师喊来接她的人吗?

    不是就算了,她收了手机一抬眼,不期然间撞进了一双深邃英气的眼眸里。

    苍薄的雨幕中,男人一身黑色,眉目凛然,执伞缓缓走来。

    裴知悯眸光倏地顿住,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从时光里走了出来,变成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望着那双凌厉狭长的眼眸,她觉得一点都不真实。

    可是,皮肤之下陡然

    加快跳动的心脏,快速流动的血液,又告诉她,这是真实发生的。

    好久都没有这样了。

    明明都几年没见了,明明她都快忘却了这张脸,怎么再见面,她还是会不争气地心动呢?

    裴知悯攥紧手心告诫自己,再来一次,你和他之间也不会有结果的。

    隔着一川雨,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彼此,在离她一米的位置,祁砚寒停住了脚,看她一脸错愕像是呆住了似的,一时失笑。

    “不认识了?”他笑得漫不经心。

    他身上的黑色衬衫松了最顶端的两粒扣,领口微敞,半截清瘦的锁骨微微坦露,由于笑,他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自在坦然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样。

    那时如果裴知悯的视线稍微再往下几寸,就可以注意到他握着伞的手,十秒钟之前还是正常的白,那刻却已指腹收紧,泛起了淡淡的青。

    裴知悯动了下唇角,不知道此刻是该摇头还是该说“不是”,愣了三四秒,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她回过神,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祁砚寒笑意微收,暗吸了口气,薄唇轻启:“好久不见。”

    声线沉稳清冽。

    裴知悯咽了下嗓子,垂下眼眸,保持镇定地回道:“好久不见。”

    第33章 第33章“不用,太麻烦你了。”……

    这场大雨还在下,饱满的雨点砸向大地,声响重而闷。

    黑色车辆平稳地穿梭在城市街道中,前面的红灯即将结束,祁砚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等着这五六秒过去,狭窄的余光里,副驾驶上的人背挺得笔直,文件夹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方,目不斜视,她这拘谨端正的姿态,让他想到了方芷宜在家被训的样子。

    祁砚寒看了她两秒,淡淡地移开眼神,再度启动车子。

    倾盆大雨,雨刷器匀速地工作着,声响轻微。

    车内的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从前他们的关系就谈不上多么熟稔,阔别已久再同处于一个空间,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裴知悯微微扭头,看向窗外倒退的街景,事实上雨那么大,车窗上沾满了水珠,她根本就看不清外边。

    雨声杂乱,听得人心也乱了。

    祁砚寒视线往旁边一瞥,眼里一点只有她圆润的后脑,他随便找了个话题,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怎么来南大读研了?”

    他的语调仍是一如往昔的懒倦自然,旧友重逢,这种语气开场好似还挺合适,但她却不太喜欢。

    裴知悯转过头,思考了下,回答的得有模有样:“南大的师资力量强大,学术氛围也很浓厚,我想在此深造,提升自身的能力和见识。”

    祁砚寒嗓子里溢出轻轻的一声笑。

    说的话官方得你挑不出一点错,跟考研复试似的。

    他随意一问:“那怎么不接着念新闻传播?”

    裴知悯呼吸微滞,印象里她没告诉过他自己本科念的什么,他应该是从喻臣那儿了解到的。

    “太难考了,”裴知悯解释道,“为了提高成功率,就跨考了个和它沾边的专业。”

    新传的卷是人所共知的,考研更是卷生卷死,她主要是想回南城念书,学经济和学新闻对她而言,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这话倒有五分真心了。

    祁砚寒又问:“导师是你自己选的?”

    裴知悯点头。

    祁砚寒唇角轻勾。

    闻霏一年最多收三个研究生,她也是真厉害,能夺得一席之地。

    车里一时沉寂,中控台上的电话忽地响了,两人同时低头看过去,上面的来电显示是:闻老师。

    大概是职业的原因,闻霏从前教育他颇有点说教的意味,祁砚寒给她这个备注就是因为被说多了。

    这么多年了,懒得换了。

    开着车不方便去接电话,他看向裴知悯:“帮我按一下接听,开免提。”

    裴知悯拿过手机,照做。

    电话对面果然是闻霏,来问了下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祁砚寒预估说差不多还有一刻钟,闻霏了解,说了两句注意安全就挂了。

    裴知悯把手机放回原位。

    他们运气不好,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信号灯由黄变红,一个一分钟的红灯,车慢慢降速停住。

    “你和闻老师关系很好吗?”裴知悯忍不住问。

    祁砚寒手腕搭在方向盘上,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平静地问:“她没和你提过我?”

    裴知悯小弧度地摇了摇头:“老师只是说让我等一会,会有人来接我。”

    祁砚寒直视着她那双单纯真挚的眼睛,笃信她确实不知道,他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不想这么快戳破这层身份。

    “我大学时上过闻老师的课,也是她的学生。”

    这话只说了三分。

    他是学金融的,闻霏主要研究经济领域,是他老师也不奇怪。

    裴知悯未曾深想,目光落在路面的车况上。

    前面好像出了事,车辆都被迫待在原地,等待的时间里,雨下得好像不似之前那么猛烈了,声音小了许多,打在玻璃上,自动将车变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既然走不了,那就随遇而安吧。

    裴知悯塌下肩膀,无声叹了下。

    祁砚寒放松地往后座椅一靠,没话找话:“你导师平常对你们严吗?”

    裴知悯谨慎地答:“还好,要看具体是什么事。”

    祁砚寒笑了声,小姨还没有把名声远扬嘛。

    窗外的雨慢慢转小,没多久,车流重新动了起来。

    会展中心,闻霏等在门口,裴知悯赶紧下车,把文件给她。

    “是这个,”闻霏检查完毕,对她说,“你跟着我一块儿进去吧,来了几位教科书上的人物,你和他们聊几句,比看论文期刊有用多了。”

    裴知悯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闻霏正欲进楼,视线扫到走过来的祁砚寒。

    “忘了介绍,”闻霏看向他说,“我二零年收的研究生,裴知悯。”

    那她现在是在读研三?

    闻霏看着裴知悯,又说:“祁砚寒,我……”

    她话还没说完,祁砚寒握拳轻咳了下,闻霏领会到意思,只道:“学生。”

    他读大学时,为了避免亲戚关系所带来的人情往来,闻霏对外都是这样说的。

    他还真是老师的学生?

    真巧了。

    介绍完毕,闻霏询问他:“你下午的事情多久结束?”

    祁砚寒略一沉吟:“五点。”

    “那你好人做到底,”闻霏交代道,“晚点再来一趟,帮我把知悯送回学校。”

    此话一出,祁砚寒还没作出回应,裴知悯就连忙摆手道:“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回去就好。”

    闻霏看向她,笑着说:“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

    裴知悯不想麻烦他,还想再挣扎一下,闻霏已经抬腿进去了,留下一句“就这么说定了啊”。

    祁砚寒目送她们进去,上车打了圈方向盘,往另一边走了。

    会场在二楼,里面的空间很大,裴知悯全程都跟着闻霏走,听她和其他的教授学者谈论学术研究、经济形势,偶有一些商界人士,遇见了直接聊起了股票市场。

    裴知悯还生活在象牙塔里,只知道一些学术圈里的事,对股票市场尚未涉猎,她后程听得是云里雾里。

    会议五点十分结束,会场里的人还有继续攀谈的,裴知悯和闻霏打了声招呼就下楼了。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停了,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

    祁砚寒的车就停在门口,他懒懒地靠在车门边,指尖夹着一根烟,一面听电话一面将烟送往唇边吸上一口,这么多年了,他做这种很普通的动作仍旧是赏心悦目。

    见她出来,祁砚寒说了两句就挂了,在垃圾桶旁掐灭烟,走过来问:“饿了吗?用不用先去吃饭?”

    他这样自然的语气,真让裴知悯招架不来,她婉拒:“我想回

    学校。”

    祁砚寒没勉强,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待她上车,他绕过车头,走入驾驶座。

    为了少麻烦他,裴知悯说:“你就放我在西门下就行。”

    祁砚寒微微皱眉,隐隐有点感觉有点不对,他看着裴知悯,这姑娘还是真诚透亮的一双眸子。

    他凝视了几秒中,打消那个错误的念头,发动引擎。

    返程比来时车少些,车子一路顺畅地朝着南大开,他们很少说话,裴知悯降了一点车窗,微凉的风灌进来,醒神。

    走到南大附近,即将进入去西门的街,祁砚寒忽地打了一圈方向盘,将车子驶入了学校的另一边。

    裴知悯急忙出言提醒:“走错了,这条路不是去西门的。”

    祁砚寒:“不去西门。”

    裴知悯轻轻“啊”了一声。

    祁砚寒扭头看了她一眼:“我没记错的话,西门离研究生宿舍很远,你走回去大概还要二十分钟。”

    裴知悯抿了抿唇。

    “食堂也离北门更近,”祁砚寒说,“你吃饭也方便。”

    她惊讶于他这样的周到得。

    北门要绕好几条街才能到,裴知悯很客气地道了一句:“太麻烦你了。”

    车在离校门还有十来米的地方停了,进入冬天,南城的天黑得很早,此时天已是墨黑色了,有风扫过,树枝飘摇。

    车停稳后,裴知悯解开安全带,礼貌地道了谢就准备下去,祁砚寒忽而出声,截住她的动作。

    他问:“你下午是不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裴知悯收回手,点头道:“但没人说话就挂了。”

    祁砚寒低低笑了声。

    “那是我的电话,”他说,“你存一下。”

    裴知悯顿了一秒,顺从地应:“好的。”

    那会儿她其实是不想存的,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祁砚寒朝校门抬了抬下巴:“进去吧,今天风大,早点休息。”

    裴知悯“嗯”了声,客客气气地又道了次谢,推开车门下去。

    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洒在女生身上,祁砚寒降下车窗,手肘轻轻撑在上面,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第34章 第34章暗恋未果的故事

    夜色暗浮,挟着凉意的风从半开的车窗涌进来。

    车还没开出南大,蒋琛就来了电话,喊他出来喝酒,自从这家伙决定留在北京打拼,他们一年也难得见几次面,知道他在夜市,祁砚寒转了圈方向盘往城南驶去。

    这个点,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酒杯的碰撞声飘出了十里。

    祁砚寒一过去就看到了独占一张桌子的蒋琛,面前摆了两瓶啤酒,他那瓶喝了一半了,他径自在一旁坐下,把另一瓶酒开了。

    “对不住啊,”蒋琛自罚一杯,“没赚到什么钱,请你喝酒都喝不尽兴。”

    “少说这有的没的,”祁砚寒和他碰了下杯,仰脖将酒一饮而尽,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蒋琛笑得勉强:“还行。”

    祁砚寒没再追问,只一味的喝酒。

    蒋琛大三就和几个朋友创业了,做无人机飞行方面的,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整出多大名堂,但这小子志存高远,非要荣归故里。

    这么快就要走,应该还在为投资的事奔忙。

    祁砚寒默了半晌,神色认真起来:“真不考虑回来?”

    蒋琛倒了杯酒,笑得开怀孤勇:“再闯闯,我还这么年轻。”

    “行,”祁砚寒轻轻一笑,“不行就回来,总会有出路的。”

    蒋琛白他一眼:“少咒我,老子肯定可以。”

    祁砚寒赔罪似的点了点头,这瓶酒喝到一半,他就没再动了,点了支烟慢慢抽着,蒋琛的酒见了底,他伸直腿,颓懒地靠在椅子上,问了两句投行的事,祁砚寒说都挺好的。

    聊了一会儿,卫旭来了,带着打包的餐食,蒋琛一眼就看出了是南大美食街的那一家,从前他回来南城,经常和祁砚寒去吃,味道挺好的。

    “可别说兄弟不仗义,”卫旭边摆盘还边邀功,“我晚上加完班,马不停蹄就过去排队买了。”

    蒋琛招呼服务员又要了两瓶酒,对他说:“谢了啊。”

    卫旭摆手道:“客气什么。”

    有酒有菜,他们三个在这里边吃边聊了好久,话题从现在扯到未来又绕回从前,身后的街道,有三五个女生活泼地跑过,带过一阵风,有人回头喊末尾的一个女生:“走快点,门禁要到了。”

    那女生不情愿地跟上她们,抱怨声有点大:“诶呀,怎么读了大学还有门禁呀!”

    话顺着风飘过来,卫旭掩面笑了声,待她们走远,他直接笑大了,追忆起了往昔:“还是女生守规矩,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好像就没有门禁这个概念。”

    另外两个人都笑了,不置可否。

    卫旭喝了口酒靠上椅子,双手叠在后脑勺上,悠悠道:“我们这几个中,好像就喻书和裴知悯还在念书了吧?”

    喻书读研蒋琛知道,裴知悯也读研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

    卫旭:“她考研时,找我了解了个老师的情况。”

    蒋琛觉得好笑又奇怪:“找你问?”

    “对啊,”卫旭吃了口菜说,“那个老师之前在我们学校教书,后来才去的南大。”

    蒋琛“哟”了一声:“没想到她会去南大读研。”

    卫旭笑着接了句“我也没想到”,两人就又喝起了酒。

    祁砚寒微微皱眉,她都去问了卫旭,都没想过来问就在南大的他?

    那个晚上,他们喝到九点才散,冷风穿过这条街道,吹不倒一片连着一片的谈笑。

    祁砚寒叫了个代驾回去,家里漆黑一片,闻霏先前说了,今晚要和几个教授吃饭会晚点回来,这个时候,方芷宜应该也睡了。

    客厅亮着两盏壁灯,平缓了会儿,祁砚寒摸出烟盒抖了一根点燃,才抽两口,楼上响起了微小的踢踏声,他抬头看去,半明半暗的楼梯上,趴着个穿着睡衣的姑娘,方芷宜用气声问:“哥,我妈回来了吗?”

    祁砚寒吸了一口烟:“没有。”

    方芷宜神情明显松懈下来,走下楼松垮地往沙发上一坐。

    祁砚寒在她来之前就将烟按灭了,声调略沉:“做什么坏事了?”

    方芷宜眼皮一跳,解释道:“没做坏事。”

    祁砚寒噙着笑,没戳穿,只是换了个说法问:“有事找我?”

    天色漆黑,清冷的月光洒进屋子,把昏黄的家里映得明亮了两分。

    方芷宜看了那星月光好半天,才低低“嗯”了声。

    祁砚寒以眼神询问。

    方芷宜笑容谄媚:“你明天给我班主任打个电话吧?”

    祁砚寒稍一联想,就猜到了原因。

    “又考差了?”

    “嗯,”方芷宜略微点了下脑袋,又马上举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道,“下次我保证好好复习,好好考。”

    方芷宜如今在南礼念高二,成绩忽上忽下的,好坏之间能差一百分,简直堪比坐过山车,老师找家长沟通也不是第一次了,基本上都是祁砚寒应对的。

    “知道了,”他糟心地按了下眉心,交代道,“记住你说的话。”

    方芷宜一脸大功告成的样子,“谢谢哥。”

    这事谈妥,她就想上楼了,起身前瞥到烟灰缸里的烟头,劝解道:“哥,你少抽点烟吧,你工作本来就忙,更要好好爱护身体了,研究显示,抽烟的人比不抽烟长寿十年。”

    年纪不大,倒是继承了小姨的衣钵,能说教。

    祁砚寒撩起眼皮瞥她一眼,幽幽反问:“你还管起我来了?”

    哼,忠言逆耳,听不进就算了。

    方芷宜撇了撇嘴,头都不回地往楼上走。

    祁砚寒看

    她脸上了无睡意,提醒道:“晚上不要玩手机,早点睡,明天要上课,周六记得去绘画班。”

    方芷宜淡声道:“知道了。”

    说完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祁砚寒一猜就是骂他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机屏幕蓦地亮了,一条消息停在中央,蒋琛说他那边出了点事,飞机改签到明天一早了,让他不用来送。

    祁砚寒脸上看不清什么情绪,简单回了条“好,一切顺利”,发完消息,他往后一靠,极轻地叹了下。

    月光爬上茶几,被裁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这夜太寂静了。

    “嗯~”

    一声轻吟不合时宜地漏了出来,将宁静的夜撕了个口子,裴知悯的脚步瞬间定住,不远处被灌木丛挡住的长椅上,隐约有一双人影,女生坐在男生身上,这个时间,这个亲密的姿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干什么。

    先前吃过饭,裴知悯去了趟图书馆,查完资料出来,夜完全暗了,图书馆离宿舍还有好一段路,她就想着抄近道回去,谁料这么不巧,撞见了小情侣约会。

    愣了一秒,裴知悯转身离开这条路。

    夜深人静时分,校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弦月当空,光辉清亮,裴知悯踩在月光里,听着《富士山下》慢慢往回走,从前她还听不懂粤语歌,后来有了阅历,沉淀了一些思考,越听越觉得有韵味。

    回到宿舍,裴知悯放了东西进卫生间洗漱,那首歌最后在“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占有”戛然而止,退出音乐软件后,她手一滑,不小心点到了通话页面,最上面的那行通话记录,只有五秒。

    犹豫半天,裴知悯还是把他的电话存进了联系人里,备注:祁砚寒。

    短短的三个字,礼貌又疏离。

    再早几年,在她还对他念念不忘时,她对这串数字的备注肯定会不同,小心思都倾注在上面,或许都能倒背如流。

    关掉手机,裴知悯打开电脑看新课题,又是二十多页的文档,看完后,她眼皮都在打架,关了灯躺下,睡意四处蔓延,那张熟悉的脸慢慢浮现出来,她猛地睁开眼,就见了一面,为什么又想起他来了?

    墨色深重的房间,月光铺成一片。

    裴知悯拍了拍脸颊,把他从脑袋中赶走,再度闭上眼后,却始终都睡不着,辗转了好几次后,她干脆从床上下来,拿起平板画了张新稿子,不得不说,这方法还是管用,勾完线稿,她困得粘床就睡了。

    这场雨下完,后面几天的天气渐渐转好。

    裴知悯又忙着上课和写论文,忙点才好啊,忙起来后,她再没想过祁砚寒。

    周五的晚上,线稿完成了铺色,裴知悯照旧发到了微博上,传完,她就去洗漱了。

    隔日,天气晴好,阳光穿过云层,普照大地。

    南城的街道依旧忙碌,早高峰,路上的车走得缓慢,鸣笛声接二连三响起。

    方芷宜被吵的睡不着,歪着身体坐在副驾上,眼睛还半睁着就刷起了手机。

    祁砚寒一眼就看出她昨晚熬夜了。

    “还有精力玩?”他瞟了她一眼,轻嗤,“不补会儿觉?”

    方芷宜给了他个白眼:“你不懂,我玩手机就是在醒瞌睡。”

    那他确实不懂。

    正是堵车的时段,车才走出十来二十米,就又停了。

    “啊!”

    方芷宜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

    祁砚寒侧身躲远了一点,出声制止:“清静点。”

    方芷宜嘿嘿地笑,独自欣赏着新鲜出炉的帅图。

    见她冷静下来,祁砚寒问:“出什么事了?”

    方芷宜把手机递到他眼前,欢欣道:“我喜欢的画师大大更新了!”

    祁砚寒垂眼瞥了下照片,一秒钟都没有就收回了视线。

    可即使这样,他也能看出那幅画用笔的流畅,线条潇洒至极。

    “这可是远山老师新画的图,”方芷宜把图片放大缩小看了又看,嘴里喃喃道,“这也太好看了吧!”

    祁砚寒看她一脸崇拜的模样,不以为意。

    印象里方芷宜喜欢这个画师两三年了,时不时就会在他耳边念叨两句。

    “就一张图而已,”祁砚寒轻道,“至于吗?”

    “至于,”方芷宜瞪了他一眼,坐正身体道,“你不知道远山老师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她最开始是在杂志上画稿的,后来因为升学停画了两年,再回来就在微博分享画稿了,起初没什么人看,如今有五万粉丝,真的是因为技术过硬,她人也特别好,经常回复我们的评论。”

    她讲完这一堆,祁砚寒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当听了个乐子。

    “而且,”方芷宜说,“她很有故事。”

    祁砚寒手肘撑在门框上,打发时间地问了句:“什么故事?”

    方芷宜:“很多,但最惋惜的就是她暗恋未果的故事。”

    祁砚寒不以为然地笑了,就这种营销手段,只能骗骗她这年纪的小姑娘。

    “听听就好,别当真。”

    “是真的,”方芷宜滑着手机给他找图片,“她还给她暗恋的那个男生画了图,可帅了。”

    图还没找到,后车就鸣了一声喇叭,祁砚寒这才发现前车已经走远了,他抬起刹车,车子汇入车流。

    方芷宜记不得那张图是什么时候画的了,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一抬眼看她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索性不找了,继续玩手机。

    走过堵车路段,后程不知道顺畅多少,十分钟没到,车辆就停到了机构门口。

    祁砚寒出声:“到了。”

    方芷宜看了眼窗外,背上包下车了。

    遥远的天际,太阳已经升起,天上飘着自由的白云。

    到了路口,祁砚寒往右打了半圈方向盘,朝市中心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忽地闪过一张清丽的侧脸,他愣了一秒,再定睛去看时,哪有那个人。

    祁砚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觉得是昨晚的酒还没醒。

    裴知悯走进一楼办公室放了东西,和其他老师打了招呼,就去了班上,这家机构是喻书父亲的朋友开的,前些时间缺助教,喻书就问她愿不愿意来试试,裴知悯一问工资和时间,感觉挺合适的,就答应了。

    机构有五层,各种画种都有,学生从八岁到十八岁不等,裴知悯带的班里面都是十岁以下的小朋友,她的工作很简单,就跟着主教老师一起,带领他们画一些简单的儿童画,再做点手工或是一些关于激发绘画兴趣的小游戏就好。

    一天四节课,上完都下午四点了。

    送完学生,裴知悯拿上帆布包下楼,网约车还在路上,她就在一楼的公共休息区坐着等,放了学,这里没多少人,她随便选了个位置,戴了一只耳机,眯着眼靠在椅背上听歌。

    不多时,好像走进来了个女生,脚步轻缓,从她身前经过时,有一道低沉慵懒的男声从声筒里传出来——

    “等我两分钟。”

    裴知悯倏地睁开眼。

    那个女生坐在了她五米开外的对面,脸庞青涩稚嫩,大概只有十六七岁。

    裴知悯没有认出方芷宜来,她不动声色地敛回视线,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但方芷宜看见她,感觉有点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手机忽地震了下,裴知悯低头看去,页面实时汇报进度:预计还有五分钟抵达目标起点,她扣下手机,手托着腮靠听歌消磨时间。

    歌放到尾声时,那个女生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只说了一句“我马上出来”就挂了,噔噔噔地往外跑,方芷宜有点着急,一个没注意,和进门的人撞上了,书包上的玩偶被卡在了门把手上,掉下来后,一点点滚到了裴知悯脚边,她捡起来,想还给她却发现早没了人影,想来她应该没走多远,裴知悯赶忙去追。

    大门口,方芷宜略微环顾了圈,找到祁砚寒的车就要过去,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她回身看去。

    裴知悯喘了一口气,把玩偶给她:“你的东西掉了。”

    方芷宜见了,立马转头去看书包,真的不见了,她震惊道:“什么时候掉的啊?我都没发现。”

    “应该是你出门和人撞上的时候。”

    接过玩偶,方芷宜礼貌道:“谢谢。”

    裴知悯客气地笑:“没事。”

    身旁的街道有车辆驶过,扬起一撮尘土,裴知悯被呛了下,侧身咳嗽了声,一抬眼看见不远处那个高大清瘦的男人,一瞬间怔愣了。

    祁砚寒和方芷宜的班主任交涉完,转过身来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会儿裴知悯都走进大门了,他视线里只有青绿色毛衣的一角,那背影,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上了车,方芷宜边把玩偶扣上书包拉扣,边跟她哥讲了下那个姐姐捡到她东西的事,祁砚寒静静听着,眼神一直看着车左侧的后视镜。

    事情很小,一分钟就讲完了,方芷宜系好安全带,见他迟迟不发动引擎,疑惑道:“哥,怎么不走啊?”

    祁砚寒视线未移,只是道:“她是这里的老师吗?”

    方芷宜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回道:“好像是来兼职的助教。”

    祁砚寒清淡地“嗯”了一声。

    后视镜里,有一道人影快速走了出来,肩上挎着帆布包,绿色外套配着针织半裙,扎着低马尾,风从侧方吹来,她的裙摆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有两缕头发贴在面颊上,她一只手拨开,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整理间还在张望四周,大概是想打车,祁砚寒正想启动车子过去,她却已先一步上了路边的一辆计程车,五秒没到,出租车从旁边径直驶过。

    车窗半开,一闪而过的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莹润。

    第35章 第35章不一样的夜晚

    出租车在跨江大桥上顺通无阻,落日西沉,或许是因为出了太阳,这天的风很温和。

    降完车窗,裴知悯趴在车门上看夕阳,远处自西向东的江水滔滔不绝,车里放着梁博的《日落大道》,偏摇滚的风格,曲子热烈洒脱。

    这幅光景,加上那句“每当黄昏阳光把所有都渲染,你看那金黄,多耀眼”的歌词,真是绝配。

    间奏是清扬的风笛声,这种曲调本会让人听得很舒展,可裴知悯一想到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张的脸,心还是乱了两分,她闭着眼,静静地听歌声风声水流声让心沉静,在一个个平淡细腻的日子里遗忘的人,还是适合在落灰的记忆里躺着。

    司机师傅是个性情中人,见她听得享受,询问道:“小姑娘,你也喜欢这首歌吗?”

    裴知悯半掀眼皮:“嗯。”

    司机师傅笑着道:“我觉得这首歌里有一种空旷孤独的自由,听着能忘却一切的忧愁烦恼。”

    能忘却吗?

    裴知悯不太确定,她睁开眼,遥望着那一江不急不缓向前流动的河水,心里是真的想。

    日落灿烂,霞光亮眼,长长的大桥上,车辆一路松弛,但桥下面的立交路上,就没有这么顺利了。

    堵在路上,方芷宜无所事事地拨弄着书包边的那个毛线玩偶,这个挂了好多年都没起球,可见卖家是真的很良心。

    可买东西的人没有良心,那个姐姐走了后,他还愣着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车启动上路,出来一条街就遇见堵车了。

    方芷宜小声嘀咕:“看吧,让你磨蹭。”

    祁砚寒哑然,转头看向外边的河流。

    “你和那个姐姐认识吗?”方芷宜自言自语,“就偷窥别人。”

    啧,这词用的。

    祁砚寒回头,侧面提醒:“你记不得她了?”

    方芷宜在记忆里搜索半天,依旧没能想到,她想让他直接告诉自己,这人只来了句“自己想去”。

    思索未遂,方芷宜摸出手机玩了起来,微博消息一栏有个红点,她点开一看,“寂静的远山”回复了你:“么么。”

    方芷宜笑得跟捡到了钱似的,点了个赞,页面忽然弹出了个电话,备注的那个“妈”字把她吓得够呛,她迟疑半晌,接了起来。

    闻霏打这个电话,主要就是问她的学习,方芷宜一猜就是有人告密,她被问得一句也不敢回嘴,等挂了电话,她气呼呼地瞪驾驶座上的人:“哥,你个叛徒!”

    祁砚寒笑了声,轻声道:“警醒你。”

    都高二了,不给这姑娘敲敲警钟,可能真没把学习当回事。

    堵了十分钟,前路终于通畅了,车辆驶离立交路,祁砚寒目视前方:“好好学习,不然绘画班可能……”

    话点到为止,方芷宜已然明白后半句是什么,她别过脸,降下一整面车窗,冷死你算了。

    凉爽的风从车窗跑进来,又从车窗跑出去,吹起行人的发梢和衣摆,裴知悯一面整理一面走进路边的店,要了一份三鲜米线,等餐期间,意外地遇见了师兄韩照,他是葛怡老师的学生,但因为闻霏和葛老师关系要好,两人手下的研究也都彼此认识,他们是同级,但因为韩照年长一些,大家便都喊他“师兄”。

    刚吹过风,她耳边的发丝还翘着,配以绿色毛衣,鲜亮又俏皮,韩照眼前一亮,和她简单打过招呼,就走向柜台点餐。

    “你好,堂食还是打包?”店员问他。

    韩照转头问一旁等待的裴知悯:“你是堂食还是打包?”

    裴知悯:“打包。”

    韩照看向店员:“那我也打包。”

    “好的。”

    拿到餐,两人一同回学校,时近五点,出校的人比进校的人多,这一侧路上,就他们两个。

    “你们应该也要开始准备写期末论文了吧?”韩照估摸了一下时间,问道。

    裴知悯点头:“这阵子就在写。”

    韩照轻轻一笑。

    “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他说,“乐意帮助。”

    裴知悯微微一笑:“好,谢谢师兄。”

    韩照:“别客气。”

    东门离宿舍很近,他们不多时就分了别,裴知悯走进大门,和邓漪迎面碰上了,闻霏在去年只收了两个研究生,她就是另外一个。

    邓漪抱着桶泡面,伸长脖子瞧了眼那抹远去的人影,挤眉弄眼地问她:“什么情况啊?你和韩师兄——”

    “没情况,”裴知悯解释,“就买饭时遇见了,就一起回来。”

    “是吗?”邓漪笑着拱了下她的手臂,旁敲侧击道,“但我怎么觉得韩师兄对你不一般啊。”

    裴知悯当听不懂似的:“哪有,你想多了。”

    邓漪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韩照为人和善,对他们都挺不错的,但对于裴知悯,他总会多照顾些,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裴知悯别开脸,转过话题:“你不是准备投C刊吗?论文写完了?”

    说到这个,邓漪晃了晃手里的泡面,苦不堪言道:“闻老师刚把我的选题pass,今晚又要熬夜准备新的了。”

    裴知悯一脸同情。

    “你呢?”邓漪问。

    她苦笑一声:“一样。”

    选了一周的选题,闻霏凝神看了半分钟就被枪毙了,还得重头再来。

    回到寝室,两人各自忙碌,裴知悯着手准备期末论文,这学期还要投一篇期刊,任务很重,那天她忙到了夜里一点才睡。

    熬过周末,又是黑暗的星期一,邓漪顶着俩熊猫眼到了会议室,裴知悯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人靠在一起抱团取暖,闻霏长桌前在讲他们论文里的问题,一个个听得想睡觉却又不敢。

    邓漪手撑在额头上,挡住一些视线,小声道:“闻老师真是劳模啊,都教授了,还亲自给我们这种菜鸟改论文。”

    裴知悯强撑着精神:“说明我们导师敬业。”

    邓漪叹气:“敬业也要分情况,她现在的敬业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裴知悯笑了笑。

    窗外天空青蓝,没有一片云,天气不阴不晴。

    完事儿后,邓漪去了师姐那儿寻求帮助,裴知悯则去图书馆待了一个下午,出来时天都黑了,食堂的大多数窗口都关了,她随便对付了一口,抱着两本书走小路回宿舍。

    小路的路灯隔了老远才有一盏,裴知悯开了手电筒,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走了百来米,她就感觉害怕了,但回去的路比剩余的路还长,

    没办法,她只能壮着胆子往前走。

    夜黑风高,风过树梢,呼声呜咽,你还别说,真挺吓人的。

    裴知悯脚步轻轻,每一步都走得谨慎,电话这时响了,她被吓了个半死,拍胸口缓了好几秒才接听。

    那端的声音有点吵,裴知悯拧眉问:“你在做什么啊?外婆。”

    许兰君按了下电视遥控器,把音量转小,又把茶几上的收音机关了,“看电视听歌呢。”

    听见外婆的声音,裴知悯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她按正常速度走着,笑着问:“又看电视又听歌?你能听得进去吗?”

    外婆声线苍沉:“有声音总归热闹些。”

    裴知悯脚步顿住,静默两秒道:“等我忙完这阵就回去陪你。”

    “你忙你的去,”许兰君快速说,“我当外婆的可不能拖你后腿。”

    裴知悯说:“不会拖后腿的。”

    许兰君笑了声,和她聊起了刚才看的电视剧,裴知悯抬腿往前走,出了小路,她站在花坛边的路灯下,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路边的树枝,有淡淡的烟味飘过来,但她忙着听外婆讲故事,没第一时间去看。

    十米外的路口处,亮着一星火光,祁砚寒注视着不远处那个突然出现的女生,她穿着白衬衣黑色风衣,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一双匀称笔直的腿,那节露出来的脚腕伶仃纤细,在浅黄的灯光下,都白的晃眼。

    这么一身简单的衣服,她都穿的温柔动人,是真的长大了啊。

    祁砚寒目光慢慢变得幽深起来。

    外婆说到好玩的情节时,裴知悯都乐大了,走来走去地听。

    祁砚寒吞了一口烟,眼睛微眯时,依稀看见她活动了动脚腕,看上去应该站累了,裴知悯把怀里的书放在了地上,正当他以为她要一屁股坐在那书上时,她一下蹲在了花坛边上。

    这个人,固执得有点可爱。

    祖孙俩东扯西扯地聊了十来分钟,末了,许兰君嘱咐了她两句要注意身体少熬夜就挂了。

    那边的人一支烟刚好燃尽,他踩灭烟头,静静站着。

    树林之上,有大雁飞过,突然传出的鸣叫格外吓人。

    裴知悯赶紧拿起书起身,拍完上面的灰尘,又去把踢了五六米远的树枝捡起来乱舞着,走了几步,她望见前面的人,直接傻掉了。

    祁砚寒看着她手里的那根树枝,眼里含笑:“好玩吗?”

    裴知悯下意识地把树枝往身后一藏,目瞪口呆道:“你……怎么……”

    一个问都没问清楚,她看了眼这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

    祁砚寒踩灭了烟头,双手插兜,接上她的话,“在这里?”

    裴知悯无声地点了点头。

    “来看望个老师,”祁砚寒简言解释,“我工作方面遇到点事,需要请教他一下。”

    裴知悯了然,又问:“那你怎么还没回去?”

    祁砚寒随口胡诌:“你们学校的路太绕了,我不小心迷路了,才走到这儿。”

    “你本科不是在这儿念的吗?”裴知悯嘴快,“还会不知道路?”

    祁砚寒眼神微变,看着她不说话。

    裴知悯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抿唇道:“喻臣哥告诉我的。”

    祁砚寒恢复正常神色:“知道。”

    裴知悯咬了咬唇,没说话,她盯着路面,手里的树枝不知道该不该丢。

    “前面的食堂还开着吧?”祁砚寒忽而问。

    南大食堂很多,这条路尽头的那一家最靠近她宿舍。

    裴知悯眉头微蹙:“你不是迷路了吗?还知道前面是食堂?”

    祁砚寒握拳轻咳了一声:“忽然又记起来了。”

    裴知悯:“……”

    “我还没吃完晚饭,”祁砚寒说,“可以借你的卡刷一顿餐食吗?”

    裴知悯看了眼时间,委婉拒绝道:“这会儿……食堂窗口应该都关闭了。”

    祁砚寒不甚在意道:“先去看看吧。”

    说完,他就抬脚往前走了,裴知悯丢了树枝,跟上他的步伐。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好在很快就到了食堂,里面大片区域都灭了灯,只有一家面店还开着,祁砚寒要了碗馄饨,裴知悯用校园卡替他付了钱。

    整个食堂就他一个人吃饭的人,一碗馄饨五分钟没到就出了锅,他吃得很斯文,裴知悯坐在他对面,还在疑惑事情怎么就朝这样发展了。

    柔和的光线从头顶洒落,裴知悯看着他慢慢把馄饨吃完,放了碗,他们一同往外走。

    祁砚寒摸出手机,跟她说:“我把钱转给你。”

    裴知悯抱紧怀里的书,轻声道:“不用了,就当上次你送我回学校的报酬。”

    上次?上次都是半月前的事了吧?

    祁砚寒眉梢一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姑娘记忆力如此好呢?

    他坚持道:“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

    裴知悯:“……”

    说话间,他已经点开了微信。

    于是,他们就这么加了联系方式。

    夜色深重,月凉如水,两人出了食堂就分别了,裴知悯抱着书迷糊地走回宿舍,洗漱完,她后知后觉感觉不对,但具体说又说不上来,后面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窗帘忘记拉了,屋里落满了月光,有无限希望。

    第36章 第36章把他视作唯一的妄想

    那段时间裴知悯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两个论文的选题终于通过了,搭好期末论文的框架后,她去了趟闻霏办公室,闻霏修改了两个地方,就说没问题了。

    裴知悯道过谢,抱着电脑想要离开,听见闻霏又问:“你投稿的论文是不是还没写完?”

    裴知悯心里一咯噔,岂止是没写完,简直差老远了。

    但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在写了。”

    她站得笔直,唇线也绷直了,这幅姿态,隐隐透着股心虚。

    闻霏没点破,微微沉吟,道了句:“抓紧。”

    裴知悯点头:“好。”

    风从窗户溜进来,吹落了桌面上的纸页,裴知悯捡起来,放回原地摆好。

    闻霏上下扫了眼她,穿着姜黄色毛呢外套,头发整齐地披在背后,二十三四的年纪,正是青春活泼的时候,她的穿着,脸色却略显疲惫,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样子应该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了。

    “最近压力很大?”闻霏关心道。

    裴知悯抿嘴笑笑:“有点。”

    闻霏靠在椅背上,耐心劝道:“年轻人,不要经常频繁熬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一个论文,熬坏了不值当,未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用着急,总会完成的,还有,最近要降温了,你注意保暖。”

    说到生活方面,闻霏不由啰嗦了几句,裴知悯一一应下,拿着电脑带上门出去了。

    上午十一点,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正是上课的点,路上没什么人,裴知悯去食堂吃了顿中饭就回了寝室写论文,写了三四个小时,文献检索的网页都快要摆不下了,就这样也只憋出了一千字。

    不得不说,写论文这事也是要看灵感的,脑袋一团浆糊的时候,一个字都敲不出来,读研以来,写论文真的是要了老命了,裴知悯叹口气,受挫般地趴在桌子上,书桌上躺着一小片阳光,她半眯着眼看向窗外,天高云淡,是个适合出去玩的天气。

    裴知悯保存好文档,下楼去晒太阳,走出宿舍左拐走几步就是林荫大道,路边的香樟树繁茂葱茏,阳光穿过树缝落下一地破碎,她慢慢散着步,给虞净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半分钟才被接起。

    裴知悯小心翼翼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有点吧,”虞净故意道。

    裴知悯“啊”了一声:“那我先挂……”

    “没有,”虞净哈哈大笑,打断她的话,“刚才在算钱呢,不能分心。”

    这个姑娘现在经营着自家的旗袍店,店里生意好的,她这个当老板的数钱都要数不过来了吧。

    裴知悯挑眉问:“那你给我的版权费赚回来了吗?”

    虞净“切”了一声:“八百年前就赚回来了。”

    裴知悯无声笑了。

    绿树底下,学生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

    虞净问:“你那边怎么样啊?读研好玩吗?”

    裴知悯直言:“不好玩,忙得要死。”

    虞净笑了声:“他们都说,读研只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的时候是高兴的。”

    裴知悯赞同得不能再赞同了:“正确率百分之九十九。”

    这话说的,感觉读研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似的,虞净问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裴知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用上班就挺好的,惹得虞净想打她。

    那会儿裴知悯身边有一群男生经过,他们说话声很大,她们默契地都没出声,擦肩而过后,裴知悯随便走进了一条路。

    虞净泡了杯茶来喝,慢悠悠地问道:“你在做什么?感觉周围人很多的样子。”

    裴知悯使劲踩了下路边的落叶,闷闷道:“写不出来论文,在外面瞎逛。”

    虞净可不想再提论文的事情,深表同情:“这事儿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姑娘我爱莫能助。”

    裴知悯长长地叹息了声。

    两个女生聊起来话题一个接一个,末了是虞净那边来了顾客,裴知悯不想耽误她赚钱才挂了,收了手机,她抬头一看,竟然走到了图书馆侧边。

    孽缘啊。

    算了,来都来了,不进去借本书都说不过去。

    裴知悯绕过侧面到了图书馆门口,刚走两步就碰见了从图书馆出来的韩照,瞧她愁眉不展,他像是有透视术般问道:“是不是论文遇到问题了?”

    裴知悯微愣,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韩照笑着问:“介意跟我说说吗?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此话一出,裴知悯顿时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和人讨论或许死看书有用些,遂摇头道:“不介意。”

    图书馆不方便说话,韩照看了眼时间,快五点了,提议说:“我们去吃饭吧,路上边走边说。”

    裴知悯顿了一秒,同意道:“好。”

    此时的阳光依旧温暖明媚,他们绕过图书馆出去,这里离食堂还有一段路,韩照问了问她的选题和框架,得知是数字经济下文化产业的转型升级时,他不禁一笑,研一时,他发表的第1篇 论文和这个沾了些边,于是可以提供给她的思路也就很多。

    裴知悯静静听他讲,即将走到到食堂前,她忽地顿住脚,咬唇道:“师兄,要不这顿饭明天再吃吧?”

    韩照反应过来,笑着问:“有灵感了?”

    裴知悯弯唇:“嗯。”

    韩照:“那快去写吧,灵感来了就要抓住。”

    “谢谢师兄,”裴知悯快速往另一路跑,还不忘回头道一句,“下次我请你。”

    韩照望着她明亮的眼眸还有鬓边飘起的发尾,缓缓扬起了唇角。

    茅塞顿开了后,裴知悯回去吭哧吭哧一鼓作气写了八千字,那时已经一点过了,她抬头看向墨蓝色的夜空,上面的星星又多又亮,漂亮得不行,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去睡觉,外面渐渐起了风,不轻不重地扫上窗玻璃,屋里的人睡得正香。

    第二天依旧风清日朗,上午没课,裴知悯直接睡到了快中午才起来,邓漪昨晚也熬夜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是天涯沦落人地笑了,快速收拾完去吃饭,今天是葛怡的课,她这年纪还坚守在教学岗位,做学生的迟到不好。

    葛老师的学识渊博,讲课深入浅出,两堂课结束都四点了,邓漪要去图书馆,裴知悯一个人下楼,给韩照发消息,说别忘了晚上的饭,那边没有回复,她抱着书走出大楼,去学校小超市买了盒酸奶边走边喝。

    小路两旁的榕树高大,裴知悯隔着弯下来的翠绿枝桠,看见了前方办公楼下出现的那道身影,一时停住了脚步,他穿着,单手插兜,步伐很快。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韩照说他在篮球场,问她愿不愿意来等他一会儿,裴知悯默了下,再抬眼时那个人已经走进楼里,她淡淡收回视线往篮球场走。

    到了闻霏办公室,祁砚寒径自在小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闻霏从电脑上移开视线:“你怎么来了?”

    祁砚寒:“在附近谈事情,谈完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可别,”闻霏笑了下,下一秒,心紧起来,“是不是芷宜出事了?”

    祁砚寒喝了口茶,笑着道:“没有,真的是来看看你。”

    闻霏放下心来,接着看文档。

    祁砚寒打开微信,点开了一个朋友圈,自从加了微信,除了那次转账说了两句,对话框便再无内容,她的朋友圈也没什么消息,之前发的都是一些风景照,偶尔有那么一两句吐槽。

    一杯茶喝完,祁砚寒离开了办公室。

    外头阳光正好,风拂过门口的绿树,一个女生打着电话从树下经过,背影有点像她。

    他想起那张干净的脸。

    祁砚寒走下台阶,往南大东边走,那时候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就想去碰运气见见她,偏偏运气顶好,走到篮球场,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纤瘦的身影,一个人运着球,玩的不亦乐乎。

    怕她干等着太无聊,韩照给了她一个篮球玩,大学时,裴知悯选修过篮球课,投篮嘛,马马虎虎,她站在三分线上,随便把球往前一抛。

    哐啷一声,进了?!

    裴知悯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祁砚寒挑着眉梢还没从她进球中缓过来,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扬起了个弧度。

    篮球落地,弹跳几下缓慢朝外滚去,裴知悯跑了两步去捡,一看见门口的人,她定住了脚。

    祁砚寒捡起那个篮球,迈着步子过来。

    再次看见他,裴知悯平静许多。

    祁砚寒走近来,看她一脸的淡定,不禁想起那晚上她的慌张无措,故意道:“今天看见我不意外?”

    裴知悯咬着唇:“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意外的。”

    祁砚寒笑:“过来看你们闻老师的。”

    裴知悯:“嗯。”

    风从侧面吹来,扬起球场上的灰尘。

    祁砚寒缓步走近,把篮球递还给她:“这么厉害?三分球都能投进。”

    裴知悯眼里的光亮还没消下去,整张脸鲜活有生机,祁砚寒看着她抿唇一笑,说:“偶然而已。”

    他偏头笑了下,又转回头来问:“之前学过?”

    裴知悯:“大学时选修过,但只学了最简单的技巧。”

    祁砚寒“嗯”了一声,笑着说:“但看你运用的不错。”

    裴知悯客气地抿出个笑。

    天边的太阳逐渐移向西边,阳光变暗了两分。

    祁砚寒朝她身后的球场轻抬下巴:“你继续玩,不用管我。”

    裴知悯抱着那个篮球,愣着没动,她看着他这一身休闲的装扮,不慌不忙的,问出了心中疑惑:“你不用上班吗?”

    投行工作的人不应该都很忙吗?况且,今天还是工作日。

    祁砚寒看向她,眼底含笑:“这点时间还是有的,而且,上班不是都要去公司的。”

    裴知悯没有正式上过班,对此还没有特别深刻的认识,只好干笑着点头“哦”了一声。

    韩照注意到那边说笑的两个人,眉头渐渐皱紧,有男生喊了一声“接球”,他回过神,再度回到球场上来。

    打了十来分钟,裴知悯也累了,她没再去篮球场,就坐在长椅上休息,祁砚寒在离她一个身位的地方坐下,拨弄了下放在他们中间的那本书的扉页,她坐得僵直,听见他问:“晚上还有课?”

    裴知悯

    擦了擦汗:“没有。”

    祁砚寒收回手,微微撩起了唇角,感觉这趟应该没白跑。

    时间渐暗,打球的人相继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出去,男生们勾肩搭背问去哪儿吃饭,祁砚寒听着有点感慨,看向身旁的人,她的湿发干了一半,贴在耳后,安静地坐着看斜前方那群男生打球。

    那时裴知悯坐在祁砚寒身边,想到此刻是在和他一起看球,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这要放在她的高中时代,她想都不敢想,可是她早已不是年少的模样,再用余光把他视作唯一的妄想。

    她的发丝已经全干了,但她没一点要走的意思,祁砚寒看了眼天际的夕阳,轻声问:“怎么不走?”

    裴知悯说:“在等一个朋友。”

    祁砚寒皱眉:“晚上有安排了?”

    裴知悯点了点头:“嗯。”

    祁砚寒暗自咬了咬牙,忽然有点说不出来话。

    正沉默时,韩照那边结束了这场球,他拿上东西过来找裴知悯。

    看见他过来,裴知悯站起来整理了理衣发,准备离开。

    祁砚寒看见她这个小动作,眼神微变,看向走来的这个男生时,眼里都存着警惕。

    韩照站定和她说了句“打完了”,就看向了她身边的人,裴知悯简单向他们介绍了下对方。

    “我师兄,韩照。”

    “祁砚寒,我……朋友,”她斟酌了下,还是选择了这个词语,又添了一句,“他也是闻老师的学生。”

    韩照朝他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介绍完,裴知悯拿上书,看向祁砚寒:“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傍晚的南大很安和,风都变得轻缓了。

    他们一同走出篮球场,向学校外边走去,那一双身影走在光里,松弛自然,祁砚寒站在原地,看着裴知悯帮韩照拿走手里的东西,好方便让他擦汗,男生看向她的眼神,柔情似水,盛着好不明显的意味,祁砚寒舔了舔牙根,心头滋味不好受起来。

    第37章 第37章想来他是有点栽了

    那天裴知悯请韩照去了东门外的一家很受欢迎的餐厅吃饭,店里人很多,他们到的时候,正巧有一桌客人结账离开,服务生带着他们去了空桌,那个位置挺不错的,靠近路边,对面就是南大的操场,能看到散步的年轻男女。

    点过餐,韩照倒了杯茶给她:“这么见外?还请我来餐厅吃饭。”

    在课业上,韩照帮过她不少,于情于理,都应该好好谢一下人家。

    裴知悯莞尔道:“应该的。”

    韩照笑了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起重要的事:“论文写完了吗?”

    裴知悯微微一笑:“快了,还有一点。”

    韩照略微颔首:“那就好。”

    夕阳即将沉没到底,世界变得愈发黯淡了。

    说完论文,他们又聊起了电影,今年出了一部文艺片,讲的是一对西北农村夫妇相互扶持的故事,票房破亿,却不知什么原因在全网下架了,说到此处,两个人都有些惋惜。

    场面这时有点冷住了,韩照讲起了笑话。

    与此同时,三米开外的路边,缓缓驶来了一辆黑色车辆,看到了那一双人影,祁砚寒将车靠边停下,往座椅上一靠,眼神投向左前方,这个角度,他看不到裴知悯的脸,但从韩照脸上的笑容就不难看出,他们相谈甚欢。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她扭头噗嗤一笑,祁砚寒看着那张笑颜,怎么看怎么刺眼,他心头烦躁,摸了支烟出来点燃,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徐徐向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想来自己真是有点栽了。

    先前目送他们离去,他一个人走回西区取车,本来能直接从西门走的,他鬼使神差地绕了半圈从东门出来,就想看看她的态度。

    此刻他想,还不如不看的好。

    祁砚寒敛下眼眸,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又缓慢吐出来。

    路上往来的行人众多,车流不息。

    韩照的目光本来都在裴知悯身上,直到外边有一堆男女打闹,场面混乱,他被吸引了视线,朝外一瞥,就注意到了那辆黑车,驾驶座上的人棱角分明,左手手肘抵着车窗,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眼眸漆黑深沉。

    这一刻,韩照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看了眼对面毫不知情的女生,低下头喝起了茶。

    等了一会儿,菜陆续上来。

    看见他们动了筷子,祁砚寒就驱车离开了,等红灯时,他给卫旭打了个电话,喊他晚上出来喝酒,那会儿卫旭这个社畜还没下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红灯还有三十秒,祁砚寒没说话。

    卫旭忙着手头上的事,不解道:“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啊?你生意没谈拢要借酒消愁,不至于吧?”

    消个屁的愁。

    祁砚寒咬了下腮帮,利落地把电话掐了。

    夜幕降临,灯红酒绿的城市热闹非凡,街上的车辆穿梭不止。

    路过繁华大街,祁砚寒下车去路口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刚抽了两口,意外地碰见了秦京宁,这大小姐拎着小包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不用猜就是要潇洒的,反观之下,他穿着休闲,手里夹着烟,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不快,有点反常。

    “祁总,不对啊,”秦京宁端详了他几秒,“今天下班这么早都不高兴啊?”

    祁砚寒表情清淡,没搭腔。

    秦京宁细眉拧起,揶揄道:“你这什么表情?为情所困啊。”

    祁砚寒眼皮微跳,默不作声地将烟头踩灭了。

    这个哑巴。

    秦京宁白了他一眼就走了,走出几步,又哒哒哒地返回来,不可置信道:“我难道说对了?”

    祁砚寒咬了下牙,冷冷道:“还没到这个地步。”

    “说来听听呗?”秦京宁来了兴趣,“我挺好奇是什么样的女生。”

    印象里他就大二谈了一个,还没多久就分了,工作了后,身边更是见不到一点异性的影子。

    “我可没有对你余情未了啊,”秦京宁环抱双臂,悠悠道,“我只是问一问好帮你出出主意。”

    年少不懂事,错把友情当爱情,故意喝醉去告白这事,她这辈子都做不出来第二次。

    更丢脸的是,还失败了。

    祁砚寒瞥了她一眼:“无可奉告。”

    秦京宁哼了声,嘀咕了句“不说算了”,又哒哒哒地离开了。

    高跟鞋的声音有节奏的远去,祁砚寒返回车上,一路疾驰。

    南城的夜色慢慢变得浓稠起来。

    回了家,祁砚寒在柜台取了酒和玻璃杯走向沙发,一杯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流进胃里,刺激直抵大脑皮层。

    心烦意乱的时刻,酒精或许是个好东西,它让清醒的人短暂沉沦远离痛苦,让不清醒的人变得愈发清醒。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很久之前,祁砚寒好像就想过这个问题,她的长相很大气舒展,身上的那股感觉,怎么说呢?像是溪水一样,宁静温和,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温吞内敛,其实柔韧又有力量。

    你说从前那时候,他没被她吸引是假的,只是当年他心高气傲随性不羁,她没那意思,他那点想法摊开来讲就不合时宜了。

    那瓶酒,祁砚寒喝了很久,越喝到后面越清醒,他看着这幽深的夜色,低低笑了声,真是造化弄人啊,怎么兜转几回他还是有点喜欢她,后来醉意上来,他脑子一片混沌,只记得她今天穿着杏色外套黑色牛仔裤,头发扎在脑后,没化妆,却也漂亮得不行。

    入了夜,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从窗户溜进来,吹得窗帘和灯光都在乱晃。

    有点晃眼睛。

    裴知悯揉了揉眼窝,继续完善论文,从回来到现在,她在电脑前坐了有四个小时了,这个论题一展开来,其实有许多可以写的,她把本科期间学的新传的知识用了进去,不知不觉竟然又写了两千字,这个时候,她好像能理解外公从前说的那句“人生没有白走的路”了,那时她要是知道闻霏要她把这两千字删去,肯定觉得有些弯路还是不走的好。

    大功告成后,裴知悯难得睡了个好觉。

    隔天一早,她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收拾好去绘画机构。

    天空阴沉,路面笼着一层薄雾,风从中间穿过,

    扫在车窗上声音近在耳畔,裴知悯睁开眼,看着倒退的街景,有点恍惚。

    手机日历显示今天是11月22日,小雪。

    前些天的晴天给了她错觉,以为冬天还远,这会儿大风一刮,她才有了入冬的实感。

    一上午的课过得很快,中午时分,大雾已经散去,这时的天色更加昏暗,裴知悯坐在休息区,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没坐多久,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响,让人听得舒服。

    方芷宜走进来,窗边的那张脸,总感觉似曾相识,看了十来秒钟,记忆终于苏醒了起来。

    雨声渐大,掩盖住了方芷宜惊呼的那声“姐姐,是你啊”。

    “我哥上次还旁敲侧击地提醒我来着,”她腼腆地笑着道,“我都没想起你来。”

    裴知悯早在上次捡到玩偶时就认出她来了,但听到和祁砚寒有关,她顿了下,微笑说:“没关系。”

    方芷宜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她旁侧。

    裴知悯欣慰地感慨:“还在坚持画画,不容易啊。”

    方芷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事实上她前些年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面因为那个画师,她才真正走进了画画。

    雨愈发大了,她们聊了十来分钟就各自去了班上。

    一忙起来这一天就过得很快,回了学校,雨堪堪停了。

    走回宿舍,经过了一个篮球场,雨才停,地面还是湿的,就有人兴致高涨来打球了,裴知悯站在防护铁栏外看着他们奔跑传球,想起有一年祁砚寒和蒋琛他们打球打到一半,忽地落起了雨,正在兴头上,那群男生一个都没走,在雨中打得疯狂。

    那时候裴知悯从场外经过,看完远处的天,远处的地,才敢把视线投过去,那时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T恤贴在紧实的腹部,她随便看一眼都会脸红。

    看了两分钟,裴知悯默默收回目光往回走。

    后来的日子,她还是一边上课一边写论文,闻霏去出了一趟差,等到她回来,她就抱着电脑去了她办公室。

    奈何里面已经有人了,裴知悯正想走,门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懒散至极的笑,她停住脚步,紧接着,有一道男声传了出来——

    “知道了,小姨。”

    裴知悯猛地一僵,难怪他和闻老师看上去不像一般的学生和老师,原来是有这层关系。

    话音落下没几秒,门从里面打开了,四目相对时,祁砚寒都愣了瞬,裴知悯倒是平静许多,她朝他抿出一个笑,绕过他,侧身走进办公室。

    闻霏的专业能力很强,指导起论文来直击要点,听到新传的那部分要删去,裴知悯简直想给那天做无用功的自己哐哐两拳。

    讲完都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还想读博士吗?”闻霏笑着问,“想读的话,你可能还要辛苦一下,再写两篇论文准备着。”

    裴知悯摇头:“不读了。”

    闻霏有点好奇:“为什么?”

    这个学生,学习能力很强,又专注细心,再磨砺磨砺假以时日,肯定会是个做学术的好苗子。

    裴知悯回答得很真实:“以我目前的能力读博有点吃力。”

    闻霏浅浅一笑,表示尊重她的想法。

    理好文件,裴知悯抱着东西下楼,大门口,那个男人站在树下抽烟,肩宽背阔,姿态端正笔挺,瞧见她出来了,他顺手把按灭在了垃圾桶上方的托盘里,抬腿走过来,看着她平静如水的脸,祁砚寒有点拿捏不准,试探道:“你生气了吗?”

    裴知悯看着他没动。

    祁砚寒闷声一笑,自顾自说:“是该生气的。”

    裴知悯眉头微蹙,她只是有点吃惊,生气倒不至于,可是他这样熟稔自然的模样,却让她感觉不自在。

    祁砚寒轻轻吸了一口气,柔声道:“故意隐瞒我和你导师关系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你别和我计较成吗?”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说的话也是低声下气的,裴知悯望着他那双盛着柔情的狭长眼眸,一刹那就要沉溺下去了。

    她别开脸,闭眼缓了一下。

    手机震了下,邓漪发来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到,裴知悯一看时间,完蛋了,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她看向祁砚寒:“我没有生气,说不说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另外,我还有课,就先走了。”

    没等他开口,裴知悯就走进了树下延伸出的小径,她看上去很着急,走了几步就小跑了起来,祁砚寒望着她奔跑的背影,不禁暗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第38章 第38章“情有独钟的爱”

    二零二二年的最后一个月,南城的天气总是不太好,阴雨连绵,断断续续下了一周,到了十号,日头才渐渐放了晴。

    上午考完一门选修课的考试,裴知悯回了趟家,苏英正在厨房煲汤,瞧见她回来了,关小了火,走过去问:“这几天不忙?”

    裴知悯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明后天没课,回来陪陪你们。”

    苏英打量着她消瘦的脸:“感觉瘦了,你在学校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

    裴知悯不敢直视她:“吃了饭的。”

    苏英看了她两秒,说了句“你先坐会儿”,就进厨房忙活了。

    这顿饭做得很丰盛,菜摆了半桌子,席间苏英给裴知悯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的,她吃得可饱。

    下午时候,阳光更好。

    苏英在客厅里边修剪花枝边和人视频聊天,裴知悯坐在阳台的小桌子前画画,桌上摆着草莓,她一个接一个的喂进嘴里,阳光洒在地板上,屋子里敞亮温暖。

    那阿姨健谈,话茬就没断过,苏英一味夸赞,裴知悯听了一耳朵,好像在谈论她儿子,挂了电话,苏英有意无意地提起:“我这个单位同事的儿子,长得高大周正,看上去挺不错的,噢,好像和你差不多大,后面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裴知悯装不知道这话背后的含义。

    “妈,我每天除了上课还要写论文做课题,忙着呢,”她一笔画完,委婉拒绝,“没时间去想别的事。”

    苏英默不作声,只是“咔嚓”一剪子下去,一长段的花茎落地。

    裴知悯哑然失笑。

    她和苏英没在此事上深入聊下去,换了话题说起了别的,只是谈到家长里短,总会有谁家姑娘嫁人谁家儿子娶妻,苏英这时就会将风头对准她,裴知悯打着哈哈揭过话头,把最后一个草莓喂进嘴里,她抱着平板往房间走,“妈,我进去给平板充电。”

    苏英听着她踢踏的脚步声,摇着头无奈道了一句“这孩子”。

    到了三点,日光正盛,外头有小孩子的玩笑声,追逐打闹好不热闹,裴知悯专心不了,索性拿上东西出门去了外边的咖啡店里画,店里很安静,进出的人都刻意放低了音量,过了十来分钟,走进来了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在讲电话,轻声细语,末了听到他玩笑着道了句“这么晚还没到,这顿咖啡钱你付”,就挂了电话。

    裴知悯没去关注那人,直到她整理好图层一抬头,和他的目光凌空碰上,她顿了下,惊喜道:“班长?”

    高中毕业后,他们的联系就少了,只偶尔借着节日问候两句,此时遇见,很难不惊讶。

    林泽民微笑:“终于看见我了?”

    裴知悯抿唇笑了下,听见他又问:“来这处理工作吗?”

    “不是,”她说,“我还在读研究生。”

    林泽民赞许道:“有远见。”

    裴知悯浅然一笑,看着他一派商务精英的装扮,忽地有点感慨,一晃同窗的时光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都长成了忙绿的大人。

    聊了两分钟,林泽民的视线忽然移向她身后,道了句:“来了啊。”

    裴知悯转过身去看,祁砚寒一身黑色,拎着公文包阔步走了过来,她有点怔愣:“你们这是?”

    林泽民简言解释:“公司之间有合作。”

    裴知悯露出了然神色。

    店门被接连推开,一连走了几桌客人,咖啡厅里更安静了。

    他们在前桌谈事,裴知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谈的差不多的时候,林泽民被一通电话叫走了,祁砚寒倒是没

    走,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裴知悯抬眼看去。

    “不介意吧?”他问了句。

    裴知悯望着他低垂的眼睛,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不走?但或许当时的店里太过寂静,她不想打扰别人,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相对而坐,裴知悯画着稿,祁砚寒处理工作邮件,期间很少说话,但就是这样互不打扰的氛围,竟然意外的舒适和谐。

    快画完时,她喝了两口咖啡放松了会儿。

    “你画画还是业余爱好吗?”祁砚寒找准空档,同她聊了句。

    裴知悯放了杯子:“不算,这些画也有会拿去商用的。”

    祁砚寒眉峰微挑:“这么厉害?”

    裴知悯低眉一笑:“运气好会有而已。”

    手机屏幕这时亮了起来,韩照来问她课业上的事,裴知悯回复起了消息,一时忽略了对面的人,待她放了手机,他才问道:“你有事要忙?”

    裴知悯:“没有,师兄来问了点事。”

    祁砚寒沉吟片刻:“韩照?”

    裴知悯眼瞳微怔。

    这表情已经代表了答案。

    祁砚寒轻咬牙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美式真苦啊。

    画完走出咖啡店,正是傍晚,柔和的阳光洒满了这条街道,祁砚寒说去吃饭,裴知悯顿了一下,本来说好是三个人一起吃的,但林泽民走了,他们两个单独吃,好像没什么必要?正纠结时,苏英的电话打来了,让她回家,裴知悯只好拒绝,说下次再吃。

    后来的生活依旧平淡,但好在临近期末,裴知悯的课少了很多。

    那天是个普通的晴日,无风无雾。

    上午只有一节课,还没下课,突然收到了虞净的电话,她按了挂断,等下了课拨回去时,手机却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裴知悯疑惑地退出通话页面,点开微信,才看到虞净发的信息,她那头声音有点嘈杂,起初裴知悯还没听清,到了后面,语音里出现了机场的登机提醒。

    她慢慢听到重点:我要来南城谈布料采购的事,飞机两个小时后落地,要是我到了发现你没来接我,咱们就绝交吧。

    裴知悯顿了一秒,快速跑回宿舍放书换衣服,又飞快地朝着校门跑去,踩实的脚步里,满满都是欢欣雀跃。

    祁砚寒坐在车里,望着她飞奔的身影,好奇是谁能让她跑着去见,压着速度跟在她身后。

    她似乎很着急,大步大步地跑着,到了道路尽头,她已经累得扶着腰喘气,祁砚寒闭眼吸了一口气,踩了油门开到她身边。

    “去哪儿?我送你。”

    裴知悯调整了下呼吸,看手机时间快来不及了,很客气地道了谢,走向副驾,打开车门坐了上去,说:“机场。”

    天空澄净,散散地飘着几朵云,车辆驶离带起一阵阵风,吹起散落的叶片,开出南大,祁砚寒看似随意地问了句:“见谁需要这么着急?”

    裴知悯说:“有个朋友临时要来。”

    祁砚寒面色冷淡,心底隐约有点不安,又听她道:“她说下了飞机没见到我人就要和我绝交。”

    这种话术,多半是个女生。

    祁砚寒默默勾起了唇角。

    车辆在行车道上疾驰,到机场时虞净的那班飞机正好落地,裴知悯站在出口处翘首以盼,穿羽绒服的季节,虞净穿着旗袍和大衣走在里面,特别好认,她只一眼就看到了她,招手喊了她一声。

    虞净推着登机箱,径直走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笑意很深:“友谊长存。”

    裴知悯拍了拍她的背:“你下次再搞突然袭击我们才真要绝交。”

    虞净弯咧开嘴笑,讨好道:“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嘛?”

    裴知悯哼了一声,不再揪住此事不放。

    寒暄完,虞净才注意到她身旁站了个男人,目光交汇,她倏地睁大了眼,较之于那张照片,他的五官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硬朗英气。

    她木讷出声:“你不是……”

    裴知悯赶紧给了她个“你小心你说的每一句话”的眼神。

    “你好,我是祁砚寒。”

    虞净会意,保持镇定,同样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虞净。”

    机场里人流如潮,声音喧闹,不适合聊天。

    祁砚寒绅士地接过虞净的行李箱,朝外面走去,两个女生走在后面窃窃私语,虞净掐了下裴知悯的胳膊,凑近到她耳边:“你这什么情况啊?他不就是你从前暗恋的那个男生吗?”

    裴知悯小声道:“今天这是个意外,晚点再跟你说。”

    出了机场,祁砚寒正欲把行李箱放去后备箱,裴知悯出声截住他的动作:“要不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我们自己回去就行,机场打车很方便的。”

    祁砚寒看向她,淡淡一笑:“没事,今天不忙。”

    裴知悯抿唇,客气地说了句“麻烦了”,拉着虞净去了后座。

    阳光宁静,窗外有架刚起飞的飞机,轰鸣声很大,在天际留下一条细长的线。

    车上,虞净一反常态,话多的不行,动不动就说起从前大学的事,裴知悯生怕她说漏了嘴,听得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好在很快就到了下榻的酒店,一进门,虞净就盘问起了她,裴知悯一五一十地交代完了,以过来人的经验,虞净直觉这男人心思不简单,很有可能对你有意思,裴知悯慌乱摆手说不可能,让她别开玩笑了。

    她哪里敢想,他会喜欢自己。

    虞净看着她低眉敛目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反驳道:“怎不可能?你人美心善成绩好,又会画画又会挣钱,男生不喜欢你就是他眼瞎。”

    裴知悯听着这个江南姑娘硬声道的一通,慢慢笑了。

    事实上,虞净的性格其实挺温柔和善的,但后来当了店主,时不时就会遇见一些胡搅蛮缠的客人,她的脾气都是在这些事里锻炼出来的。

    后来的几天,虞净去谈布料合作了,裴知悯开始准备期末考,考完了几门专业课,她带着虞净去了各大景点玩,照片拍了一堆。

    月底那天,虞净给她庆祝生日,今晚跨年,街头巷尾全都是人,她们吃了饭,去逛街买个纪念品排队结账都排了半小时,两个女生都不喜闹,买了东西就不想逛了。

    夜色四合,拥挤的人潮让她们走不动道。

    末了,裴知悯和虞净去了南大,今天学生们几乎都出去了,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很是静谧,她们漫步在林荫路上,路灯昏黄,照着两个长长的影子。

    整条路上只有她们两个人,风拂过两边的树木,发出的呼呼声怪吓人的。

    虞净忽然说:“我们唱首歌吧。”

    裴知悯也有点怕,为了壮胆说“好”。

    她思索片刻,先开口唱起了虞净最喜欢的歌《人海》。

    一首很小众的歌,当年她第一次推荐给裴知悯听的时候,她就觉得这首歌很有韵味,此后很多年,它都在她歌单的置顶里。

    “想见却还在等的人不太多,连起来也让人心碎碎成河。”

    ……

    “珍惜最是难得,爱你让生命变辽阔,温柔被我唱成了歌,伴你人山人海不停留。”

    道路尽头一片黑暗,有辆车停在阴影里,一抹火光忽明忽灭,祁砚寒靠在车边抽着烟,静静地注视着远处那个走在树影里的女孩子,清脆的嗓音将歌唱得悦耳动听。

    裴知悯开了头,虞净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后面的歌词,

    一首很温柔的曲子,她们唱得很轻很慢。

    祁砚寒慢慢抽着烟,眼神一直落在裴知悯身上,或许她不知道,她唱歌的时候,特别鲜活可爱有生活气,他看得心神微动。

    唱完歌,虞净又祝福了她一遍生日快乐,裴知悯歪头笑着,笑容格外明媚。

    一根烟燃尽,祁砚寒看着她们两个走进便利店,在货架前各拿了一瓶酸奶,又朝着操场走去,他丢了烟头,上了车打了圈方向盘开出南大。

    夜空明亮,零零散散地铺了很多星星。

    两个女生在操场聊着天散着步,一圈又一圈,直到夜色深重,时间不早,虞净打算回去了,走出操场,迎面来了个跑腿小哥,给了裴知悯一束花,她一脸懵,说她没订过花你是不是送错人了,小哥一问她的名字,笑着说肯定没错,把花放在了她怀里。

    那是一捧粉色花束,花朵很大,开得鲜艳绚烂,上面没有卡片,今天这日子给她送花,什么意思都不说个清楚?

    虞净拨弄了下包花的牛皮纸,好奇道:“谁送的?”

    裴知悯:“不知道。”

    月明风轻,操场寂静。

    裴知悯盯着那束花看了半天仍旧一脸茫然,还是虞净灵光乍现,一语中的:“你说……会不会是……他送的?”

    裴知悯一时僵住,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花,慢声说:“不会吧?”

    虞净也只是猜测,说不是他的话也肯定是其他哪个追求者送的,她看着那捧花,小声咕哝了句“是谁这么小气?居然就只送束花”。

    裴知悯抿了抿唇。

    后来她才发现,那束花的最底部,藏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镶着星星的项链,熠熠生辉,很漂亮。

    虞净环抱双臂,忽然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裴知悯关于花的知识都是从外婆那儿学到的,院子里没种这一种,她对怀里的花也就没什么了解。

    虞净看着她懵懂无知的样子,稍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点明道:“这是芍药。”

    裴知悯还是不懂,微微皱眉:“所以呢?”

    “你自己去查查它的花语吧。”

    虞净只能提示到这儿了。

    这种花很不一样吗?

    裴知悯愣了下,再抬眼时虞净人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裴知悯想要去送送她,虞净背身朝她挥了挥手,扬声说不用了,让她好好想想花是谁送的。

    月亮很圆,银亮色的光晕洒下来,落在那个温吞的人影身上,裴知悯抱着花,慢腾腾地走回宿舍,邓漪不在,她开了灯把花放在书桌上,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看,鬼使神差地想不会真是他送的吧?

    手机这时响了,裴知悯看着来电显示,顿了两秒,才接了起来。

    “回寝室了吗?”祁砚寒问。

    裴知悯轻声:“嗯。”

    祁砚寒看向天上的月亮,想她此刻或许还没反应过来。

    “花收到了吗?”他直接问。

    真的是他送的?!

    裴知悯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看着那束花,眼眶微涩,咬唇道:“你送我花做什么?”

    祁砚寒在那头都听怔了一秒,想这姑娘也真够迟钝的。

    他正想要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算了,头顶忽然有烟花炸开了,电话两端的人同时看了过去,一簇一簇的烟花升腾炸开,盛大又绚烂,烟花还在放,他说生日快乐。

    话音落下,裴知悯完全愣了。

    “这就是原因。”

    裴知悯心跳如雷,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出声,他似乎也不急,过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道了句“晚安”就挂了电话,手机屏幕还亮着,她点开浏览器搜索芍药花的花语,圆圈转了两圈,跳出答案。

    芍药:情有独钟的爱。

    裴知悯看着这一行字,心都漏跳了一拍,她曾经很喜欢的男生现在好像喜欢自己,听起来就让人不敢相信,像是青春年少里残缺的悸动变成了一个圆,在她珍贵的二十四岁生日当天。

    第39章 第39章“重蹈覆辙只会遍体鳞伤。”……

    虞净在南城了一周,就要回江都了,她是二号下午四点的飞机,当天中午,裴知悯请她吃饭当做告别。

    餐厅在繁华大街那片,环境很好,幽静古朴,点完菜,虞净笑说:“破费了啊。”

    裴知悯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还行,不会吃穷我的。”

    虞净轻轻笑了。

    “这一趟算是来值了,”她感叹道,“生意谈妥了,玩也玩开心了。”

    裴知悯笑:“欢迎常来。”

    “那可不能白占你便宜,”虞净摩挲着茶杯杯壁,“这批布料我选了好久,到时候做成旗袍肯定好看,样衣打好我就发给你看,你喜欢的话后面给你寄。”

    裴知悯歪头一笑,没有客气:“好。”

    这家店上菜很快,要动筷子时祁砚寒发来了消息,问她在做什么,裴知悯老老实实说和虞净在吃饭,对面应该在忙,没有第一时间回。

    裴知悯关了手机,和虞净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了,走出餐厅,虞净就要去机场了,两人沿着那条路慢慢走去路口。

    凛冽的风从前方扫来,裴知悯侧头理了理头发,一抬眼,看见对面的祁砚寒时,霎时愣住了。

    卖饰品的店面里,他一手插兜,静静地等着身旁的人挑选,那是一个穿着大衣和半裙的女人,卷发红唇,干练优雅,她拿起了一条丝巾围上了脖颈,转头朝他笑着,应该是在问他合不合适之类的。

    祁砚寒侧对她站着,裴知悯只看见他微扬嘴角,点了点头,那女人似乎很满意,把丝巾给了一旁等待的导购员,而后又拿起了一条蓝色领带,朝他比了比。

    裴知悯心头微涩,愣愣地看了几秒钟,咬牙别开了眼。

    虞净看她定住了脚,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裴知悯抿出个笑,挽着她的手走去路口拦车,“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路口那里,出租车来了又走,虞净坐上车,朝她挥了挥手说了两句话,车子就汇入了车流。

    她一走,裴知悯忍不住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印象里他对待亲近的人,总是那样松弛有耐心。

    汽车鸣笛,人声喧闹,路边不知道是什么店,在放李健的歌,裴知悯脑袋里混乱一片,记不起歌名了,倒想起了李健曾经说的一句很有哲理的话:爱自有天意。

    好像真没说错。

    很多年前就没有结果的事,再来一遍,结局好像还是那样,重蹈覆辙只会遍体鳞伤。

    又是一年冬天,街上有很多卖腊梅花的老人,裴知悯看着路边摆放整齐的花枝,新鲜青嫩,忽地想起摆在书桌上的那束芍药,也和这些腊梅一样开得正好,那两天她时常看着花发呆,邓漪看她一脸的芳心荡漾问起那花是谁送的,她模棱两可地说一个朋友,换来了邓漪意蕴深长的笑。

    想到这里,她不禁难过起来。

    那束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裴知悯怕会错意,她一个人走进了这边的商场,漫无目的地在里面闲逛,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她走遍这一层,一件东西都没买。

    上了二楼,逛到一家装修很独特的香氛店,她进去买了一瓶香薰蜡烛,结完账走出店门,裴知悯一眼就看到了电梯上的那一对人影,男俊女美,好不般配,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出了商场。

    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一阵心凉。

    裴知悯沿着街道随意地走,喧嚣的街市,她却听不进去多少声音,手机铃声这时急促地响了起来,邓漪打来的,想要她帮忙改一个论文的格式,她人在地铁上没带电脑,裴知悯此刻急需

    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走进个网吧,里面没多少人,她挑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开了机就登陆微信开始改文件。

    章钦在店里转了圈回到前台,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愣了十来秒,才笃定自己没有认错人,那时裴知悯专注在自己的事儿上,等改完发给邓漪,她抬眼一瞧,章钦正靠在前台柜子上看着她,他挑眉问:“怎么来这儿了?”

    裴知悯:“临时要改个论文。”

    章钦微惊:“你还在读书?”

    “嗯,”裴知悯浅笑,“在读研。”

    章钦随便一问:“哪个大学啊。”

    裴知悯:“南城大学。”

    章钦沉默须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大腿激动道:“当年我说你读了南大叫我一声学长本来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还成真了。”

    裴知悯扯唇一笑。

    事情已了,她没多停留,拎着东西离开了网吧。

    说来也巧,她刚走没一分钟,祁砚寒就来了。

    今天和他谈项目的人是他学姐,之前在学校见过几面,如今在工作中遇见,事情谈得异常顺利,完事后,她要去逛街给家人买礼物要他作陪,他作为东道主不好推辞,跟着走了大半个商场,才可算抽身。

    通风口处,两个男人站在窗前抽烟,章钦看了眼他:“今儿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

    祁砚寒咬着烟,简言道:“在附近和人谈事。”

    章钦明白,问道:“敢情忙完了来我这休息呢?”

    祁砚寒吸了一口烟,勾唇笑了下不置可否。

    今天的生意一般,章钦不用时刻守在前台,悠哉悠哉地和他在这儿聊天。

    “你最近怎么样?忙吗?”章钦问。

    祁砚寒:“还行,没到最忙的时候。”

    他就知道。

    “唉,我说你们一个个真是,”章钦缓慢吐出一团烟圈,摇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祁砚寒拧眉问:“我们?还有谁来了吗?”

    “裴知悯啊,好像是来写论文的,”章钦朝门口微抬下巴,“刚走一会儿。”

    祁砚寒目光一顿,缓缓吸了一口就利落地将烟掐了,朝外走去,身后章钦在喊:“你这就走了?不是说好打游戏的吗?”

    祁砚寒脚步未停,笑着道:“她比较重要。”

    章钦茫然地站在原地,稍后仔细品了品这句话,反应过来后,一口烟直接呛进了嗓子里,留下两声长长的咳嗽。

    那会儿裴知悯刚走到“北←繁华大街→南”的路牌下,苏英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放假回来,她回答说下周,外头灰尘大,她捂住声筒咳了下,苏英隐约听见了,不放心地叮嘱她要注意保暖,别为了风度不要温度。

    正当她母亲长篇大论唠叨时,右边传来一声鸣笛,裴知悯以为是叫的网约车到了,扭头一看,却是祁砚寒的车,她应付了苏英两句就挂了电话。

    车稳稳停住,祁砚寒走到她面前,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脸颊微红,有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回学校吗?”祁砚寒说,“我送你吧。”

    裴知悯站着没动,客气道:“不用了,我打了车的。”

    祁砚寒笑:“我送你比打车快。”

    裴知悯望着他那双浮着笑意的眼睛,平静地偏开眼,看着路上的车。

    祁砚寒望着她干净固执的侧脸,欲言又止。

    裴知悯的手机这时响了,司机大叔带着歉意的声筒穿出来:“实在不好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边堵在高架上了过不来,你看你要不取消一下订单吧?”

    裴知悯抿嘴,应了句“好的,没事”。

    冷冽的冬风扫过街道,吹得落叶张牙舞爪。

    裴知悯最后还是坐上了他的车,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和西裤,手腕上扣着一块黑表,气质沉稳淡然,从前那个恣意轻狂的男生,已经长成了男人,眉宇间已然有五分成熟三分从容淡定。

    恍惚间,祁砚寒转头看了过来,噙着笑问:“看我做什么?”

    裴知悯赶紧摇头说“没什么”,扭头看向窗外倒退的街景。

    车内的气氛沉默下去,走出商圈,祁砚寒主动搭话:“你朋友走了?”

    裴知悯:“嗯。”

    祁砚寒没说话,车里又安静了。

    他车开得很平稳,裴知悯却心乱如麻,不想再去纠结于那些百转千回的心心结,她靠上座椅后背看着景色,后面竟然浑然不觉地睡着了。

    到学校时天已经暗了,校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祁砚寒把车停在了她宿舍楼旁边的树荫下,副驾上的人睡得很香,他没出声提醒,就这么看着她,褪去青涩之后,她的脸愈发清丽动人。

    端详了一会儿,车外有几个女生走过,说笑声有点大,裴知悯被声音吵醒,迷蒙地睁开了眼,她环视四周,转头看他。

    “到了?”声音很软。

    祁砚寒看着她:“嗯。”

    裴知悯低头解开安全带,嘴里嘀咕着“怎么睡着了”,祁砚寒看着她半清醒半迷糊的模样,无声笑了。

    礼貌道过谢,裴知悯拿上礼品袋下车,径直进了楼里。

    等她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祁砚寒才开车驶离南大。

    南城的夜晚喧闹繁华,高楼大厦还是灯火通明,工作上出了问题,祁砚寒赶回了公司,事情有点棘手,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紧急处理。

    深夜十点,祁砚寒回到家。

    那会儿方芷宜正躺在床上迷糊地玩着手机,页面忽然跳出消息:你所关注的@寂静的远山更新了,她点进去一看,是一张新画的图,一个很简洁的女生头像,她一顿彩虹屁夸完,听见走廊上有了踢踏走动声。

    方芷宜趿上拖鞋,走去祁砚寒房间正想敲门,却发现门是开的,她摸黑往前走了几步,喊了声:“哥?”

    没听见回声,她顺着门口的书架往前走。

    灯光倏地亮了起来,方芷宜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手一用力不小心碰倒了书架上某一层的书,“哗”的一声,掉在地上。

    方芷宜睁开眼,看他悠闲地在喝水,一脸的惊魂未定:“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

    祁砚寒把外套丢在床上,理直气壮:“我在家还开什么灯?”

    方芷宜哑然。

    地上的书孤零零的,她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本青春杂志,兴奋道:“哥!你年轻的时候也看这种书啊?”

    啧。什么叫年轻的时候?

    祁砚寒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手里的书,脸上写着“你看我像吗”这几个大字。

    方芷宜觉得好笑,随手把杂志丢在了他的书桌上,说起正经的:“哥,我感冒还没好,这周就不去绘画班了成吗?”

    方芷宜感冒了,去打了几天点滴,现在声音还有点哑,表情也是可怜巴巴的,祁砚寒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说好这事,方芷宜就要离开,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诶,你可以跟那个姐姐说一声吗?”

    祁砚寒舔了舔唇,点头说“可以”。

    等她一走,祁砚寒给裴知悯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按了挂断去浴室洗澡,热水从头淋下来,氤氲的热气里,浮现出一张乖巧的侧脸,他闭着眼,咬牙忍了下来。

    水流声停止,祁砚寒套上睡衣擦着头发去外边拿手机,上面没有未接来电,摸不准是不是她睡了没看见电话,他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在吗,发完,他摸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那时裴知悯正

    在微博上看评论,起先她在画画没听到他的电话,画完看到了想着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她也就没理,不曾想他又消息发了来,她纠结半晌,回复道:你有事吗?

    消息刚发送,他的电话就进来了,裴知悯顿了三四秒,按了接听,很轻地喊了一声:“喂?”

    祁砚寒咬着烟:“在忙?”

    那头的声音含糊,好像在抽烟,她听到有吸气声。

    裴知悯咬唇,顺着这话接下去:“有点。”

    祁砚寒拿下烟,笑着道:“那我算打扰你了吗?”

    “没有,”裴知悯攥紧了手心,问起正事,“你有什么事吗?”

    祁砚寒眉头微皱,沉默了几秒,缓缓道:“芷宜感冒了,周六不去绘画班,她让我给你说一声。”

    裴知悯慢声道:“好,我知道了。”

    这话说完,电话两端便陷入了沉寂之中,她都可以听见他那头的风声,裴知悯莫名不安,先开口道:“你还有事吗?”

    祁砚寒从她这声音中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试探道:“今天心情不好?”

    裴知悯轻轻吸了一口气,硬声道:“没有。”

    祁砚寒低声笑了下,他都能想象到她言不由心地说着这句话的神态,肯定是一脸倔强的样子。

    他低声道:“你这话说的有多勉强你自己知道吗?”

    裴知悯绷紧唇,一言不发,又听他道:“没事了,早点睡,晚安。”

    裴知悯“嗯”了一下挂了电话,“嘟”声传来,祁砚寒愣了一瞬,这么决绝?

    夜色沉沉,风声过境,祁砚寒慢条斯理地抽着烟,烟雾徐徐上浮间,想起她今天的态度,这人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有点不对。

    第40章 第40章萦绕不去的心动

    到了期末,裴知悯不仅要交论文,还要忙着监考,这活虽然看起来轻松,但要从早上站到晚上,还有处理各种琐事,其实很费精力。

    今天的这堂考试本来是十二点结束的,但试卷好像很简单,十一点半教室里的人就走光了,裴知悯将试卷密封好,下楼去教务处交差。

    到了楼下,她一眼就看见了停在十米外的车辆,他穿着高领毛衣和大衣,一身疏朗,指间夹着一支烟,侧颜英朗,边抽烟边和人打电话的样子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

    裴知悯吸了一口气,装作没看见悄悄离开,韩照这时从楼里出来了,看他要开口,她立马把食指放在嘴边,韩照会意没有出声,走出这一带,他忍不住问:“你不想让他看见你?”

    裴知悯低声:“嗯。”

    韩照打量了她两秒,想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知悯忽而看向他,浅笑道:“师兄,作为朋友,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这话里的深意,不用想就能明白。

    韩照顿了几秒,微笑点头说“肯定的”,随后转过话题和她说起了监考的事。

    打完这通电话,祁砚寒继续等人,掐灭烟蒂时微微一转头,就看见林荫树下那一对并肩同行的身影,那时裴知悯正朝韩照在笑,他眼神微暗,点开通讯录给她打了个电话,远处的人顿住了脚步,两秒后,他看见她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教学楼人去楼空,静得只有风声。

    祁砚寒看着被挂断的通话页面,眉头一皱,目光沉了两分。

    天色灰白,云层很厚,阳光被挡住了大半。

    到了教务处,把卷子放好分类,又听老师讲了会儿话,一早上的事才可算了了,中午和邓漪去吃饭,说起这几天的监考,她一脸的生无可恋,裴知悯拍着她的肩安慰,那会儿她心思都在开解邓漪上,没注意到旁边驶过了一辆黑色汽车,驾驶座上的人眼神幽暗。

    吃完饭正好一点,下午不用监考,裴知悯忙里偷闲地去了一趟市中心的美术展馆,这两天有一场漫画展览,其中的一位策展老师曾经请她画过稿,得知她是南城人,办展时她就邀请她要来看看。

    到了地方,阳光已经出来了,落在肩头轻柔又温暖。

    展馆很大,装修简洁明亮,里面的人不少,裴知悯慢慢走着,一部部的欣赏,有时一幅画前会围几个人,投缘的话,大家会低声交谈几句,欢快聊完,又各自去往别的画作前驻足。

    裴知悯独自在展馆里走走停停,逛了一个小时,A馆还没逛完,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下,她回身一看,居然是方芷宜,身后还跟着祁砚寒,他还是上午的装束,眼眸漆黑,直直地看过来,和他视线交汇不到一秒,裴知悯就慌乱地别开了脸。

    “知悯姐姐,”方芷宜看见她难掩激动,但还是压着音量问,“你也知道这个画展吗?”

    裴知悯莞尔点头,关心道:“你感冒好点了吗?”

    方芷宜笑:“差不多前天好的。”

    “那就好,”裴知悯说,“我挺喜欢逛画展的,你呢?”

    方芷宜挠挠头,如实道:“我对于逛画展其实还好啦!是因为微博上有个画师的分享了这次展览,我正好有空又爱屋及乌就来了。”

    裴知悯捕捉到重点:“画师?”

    “嗯嗯,”方芷宜眼睛亮亮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她叫远山。”

    裴知悯狠狠愣了,看着眼前这个活泼的女孩子,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收到了人家邀请,裴知悯为了还策展老师一个人情,就把展览在微博上转发了,不曾想真有人会因为她的转发而来。

    更没想过这人会是她。

    方芷宜见她神情木讷,追问道:“你知道她?”

    裴知悯抿嘴一笑:“有所耳闻。”

    方芷宜惊喜地睁大了眼,感觉和她愈发投缘了,于是问:“我和你一起逛可以吗?”

    裴知悯瞄了眼三米外站着的男人,到底不想让小姑娘失望,她沉吟片刻,欣然道:“好啊。”

    说完两个女生就结伴同行了,她们看上去很有话题,聊起画来有说有笑的,祁砚寒没什么兴致,跟在后面走马观花。

    这里的画在兼顾艺术性的同时,还保留了观赏性,外行人也能看,他就在一幅画前多停留了一会,一侧过身,她们两个就不见了,环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祁砚寒手撑着胯都笑了,拿出手机给裴知悯发消息:你们在哪儿?

    等了一分钟,他才收到回复:B馆入口靠近吊灯这里。

    祁砚寒:我马上过来。

    这边,裴知悯收了手机,对方芷宜说:“我们等一等吧,他很快就过来了。”

    方芷宜轻点脑袋,无所事事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她哥对画这些从来都不感兴趣,车上起先说的是他送完自己就走,结束后再给他打电话,临了他却忽然改了主意愿意来了,全程还没一点不耐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馆里很安静,只有微小的交谈声,仔细听,里面还夹着几句情侣的打情骂俏。

    方芷宜看着其他成双成对的男女,纯粹好奇:“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裴知悯望着她水灵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方芷宜不信地追问:“真没有?”

    裴知悯缓缓一笑,索性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没谈过。”

    方芷宜扬眉:“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知悯笑着逗她:“你猜?”

    身后的转角,祁砚寒听到这几句话,步子一滞,眼神落在侧前方那个穿着毛衣和半裙的女生身上,眸光深远。

    后程她们两个在前面走,祁砚寒一言不发地走在身后,这个展逛了一下午,结束时已经五点了。

    暮色降临,天空飘着几朵淡粉色的云。

    方芷宜去了洗手间,祁砚寒站在廊下抽烟等她,展馆隔壁是个公园,栽满了绿树青草,有一株枝桠特别茂盛,半弯着垂到了廊檐上。

    裴知悯和一个老人交谈完,想出来吹吹风,刚走到廊下,一抬眼就和他撞了个正着。

    祁砚寒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浓重。

    这样的对视有点难熬,裴知悯转身想走,“时间不早了,我先走……”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砚寒挡住了去

    路。

    “上午没看见我?”

    许是抽了烟,他的嗓音有点哑,像是裹了一把粗粝。

    裴知悯心头一咯噔,眼神飘忽,糊弄道:“我没仔细看。”

    祁砚寒眼睛半眯,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裴知悯抬眸直视,干净的眼眸里藏着狡黠,反问他:“你不是来找闻老师的吗?她今天也在监考。”

    祁砚寒都听笑了,黑眸紧锁着她:“是吗?”

    裴知悯抿紧唇不回话。

    有风吹过,树木沙沙作响。

    廊下忽然窜过一只小猫,裴知悯被吓一跳,侧身一躲,差点踩滑台阶,祁砚寒揽住她的腰身,将稳稳她拉了回来,他速度很快,裴知悯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撞进了他怀里,腰上的手掌宽厚温热,紧紧贴着她,裴知悯全身都僵硬了。

    挨得这么近,她身上那股很轻很淡的清香,直勾勾地往心里钻,撩得人心旌荡漾。

    廊间那头,忽地传来小孩子清脆的笑声,裴知悯回过神,赶紧推开他,捋了捋头发。

    祁砚寒顺着力道往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我去开车,等会送你回去。”

    到了傍晚,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行色匆忙。

    方芷宜出来时,祁砚寒正在和林泽民公司的谈话,对方穿着正装,旁侧还站着两个助理,他和他握了握手,从善如流地交谈。

    柔和的背景里,他身姿挺拔,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让人难忘。

    头顶的树枝上,有鸟雀在鸣叫。

    裴知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跟方芷宜说了一声学校临时有事她要先回去,就从这边的出口离开了。

    祁砚寒开车过来,环顾四周没见着裴知悯,问方芷宜:“她人呢?”

    方芷宜:“走了。”

    祁砚寒眉头微皱,重复一遍:“走了?”

    方芷宜点头,一脸无辜:“她说临时有事,看上去应该挺急的。”

    祁砚寒眸光淡淡,看着远处的街道没有搭话。

    这就跑了?!

    这天的傍晚很漂亮,风轻轻的,吹得人心情舒畅。

    回校路上,裴知悯买了一份糕团当晚餐,考完试,学校里空荡了许多,她一个人慢慢往寝室走,宁静的夜晚,人很容易放空自己,但她却静不下来,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思一团乱。

    不知从哪儿掀起一阵冷冽的风,吹起阳台上的衣摆。

    祁砚寒靠在露台上的栏杆前,静静抽着烟,那股子香气始终在鼻尖萦绕不去,有了外界刺激,才渐渐消减下去。

    方芷宜进来时没喊他,下午他的反常肯定事出有因,她想来打听打听,见他在抽烟,她也就没打扰,安静等着,桌角有一本杂志,她无聊拿起来随意翻了两页,看到某一张图,原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以为她出了事,祁砚寒赶忙从阳台进来。

    “哥!”方芷宜举起杂志激动道,“你怎么会有这本杂志?”

    祁砚寒凝视了那本花花绿绿的书两秒,笃信不是他买的,他想起家里还留着高中的书,应该是谁放错了,阴差阳错地被他拿了回来。

    祁砚寒不解:“怎么了吗?”

    “这是远山老师在杂志上最后一次画的稿,早就绝版了,我原来跑了几家书店都没买到,”方芷宜看着书眉开眼笑,“没想到你这儿居然有。”

    祁砚寒松了一口气,轻嗤:“一本杂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方芷宜白了他一眼,仔细看起了画,嘴里喃喃道:“其实算起来,远山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读书的时候有这杂志,也没什么奇怪的。”

    祁砚寒神色清淡,显然对她的话没什么兴趣,只是默默把烟掐灭了。

    方芷宜换上谄媚表情,正想他讨要时,楼下传来了动静,好像是闻霏回来了,她赶紧放下书,溜回自己房间装作在温习功课,这都十万火急的时候了,临走前还不忘交代:“哥,这本杂志先放你这儿,你好好保管啊,千万别弄丢了。”

    她风风火火一走,杂志就被遗忘在了书桌上,祁砚寒觉得好笑,随便翻开看了看,都是些酸涩的青春故事,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方芷宜这么宝贝做什么,他又丢回了原处。

    那时他根本都没想起那书有什么不同,直到半夜睡醒,他起来喝水,房间里没开灯,夜深人静,一杯凉水入喉,人清醒了几分,他借着月光,望着那本杂志,大概想起了那书应该是高三那年的某次考试,大家搬书,别人无意间丢在他桌子上的,喻书好像还说上面有她的人脉?

    祁砚寒闭着眼仔细回忆了下,一时间无法将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他坐在椅子上想了会,心头思绪仍旧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