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VIP】

    皇帝促不及防,一鞭子抽在他的手臂上,鞭梢的倒刺划开了宝蓝色的衣袖,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皇帝吃痛的捂着手,龙颜大怒:“礼亲王,你放肆。”

    礼亲王素来是好脾气的,对宗室上上下下的孤儿寡妇全都照顾有加,皇帝继位以来,他谨守君臣本份,这还是他第一回气成这样。

    小老头的胸口一起一伏,用鞭子指着季氏质问道:“你知不知她是谁?”

    “你后宫又不是没人,非要,非要……”

    他眼角泛起水光。

    自己没有好好规劝住皇帝,实在对不起先帝爷。

    “爷。”季氏泪水顺着白净的脸颊滑落下来,脸上的疹子更红了,甚至有好几颗还渗着脓水。她仰起脸,如受惊的小鹿一样,怯生生地说道,“都是妾身的错,让妾身死了吧。妾身不配留在您的身边,只要您的心里有妾身在,妾身这辈子就值了。”

    她作势要走,姿态楚楚可怜,可配着这张脸,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做作的很。

    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他双臂环抱住了她,祈求道:“若儿,别走,不要离开朕。”

    小允子站在后头,脸彻底崩不住了。

    谢璟让他来报信,他死赶慢赶的,抢先一步到庄子,

    可是,不管他怎么劝,皇上都不肯走,也不肯躲起来。季氏一哭,他就去哄,哄完了还说,这样正好,能名正言顺的把季氏带回宫,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什么的。

    他劝了,李得顺也劝,皇上根本不听啊。

    小允子真的要哭出来了。

    谢璟简直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脸色,他能想象到那会是多么的丰富多彩,跟几天前的自己一样。

    “朕说过要带你回宫,给你名份,朕不会失言的。”皇帝抬头的时候,眼中的柔情化为了愤怒,“谁要是敢拦,朕就诛他们九族。”

    这句话是盯着礼亲王说的,骂的分明也是礼亲王。

    礼亲王简直要气笑了,拿着鞭子的手抖了抖:“皇上,臣姓谢,您也姓谢。臣的九族也包括您,臣与您是近支,近支!”

    “诛了算了,大家一起死,这江山也不要了。免得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被您害得……”礼亲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音调扬起,“……没脸见人!”

    皇帝怒骂道:“朕纳个妃子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礼亲王身负宗令之责,他可以不管朝堂事,但是,这种事涉皇家颜面,一个弄不好就会颠覆江山的事,他不得不管。

    这是先帝当年命他为宗令,把打王鞭交到他手中时,千叮万嘱的。

    他嘶哑着声音问:“您要纳的是谁?”

    “若儿。”皇帝牵着季若的手,温柔的用手指为她抚去泪痕。

    “她又是谁。”礼亲王不用皇帝回答,高声道,“她是镇国公夫人,她夫家姓顾!她是有夫之妇。”

    “镇国公对朝廷有大功,您纳谁都不能纳个臣妻。”

    他急怒攻心,有些糊涂,忘记季氏已经被贬为妾了。

    “您一意孤行,让人不齿!”礼亲王抖着声音,“如今满京城人人都知您强夺臣妇,与人通|奸,前朝君主再昏庸,也没有出过这等荒唐事。您不知悔改,及时回头,还要刚愎自用的到什么时候!”

    “镇国公已经死了。”皇帝的眼中倒映着季氏的倩影,满不在意道,“让顾家出一份放妾书,从此若儿就是自由人,今生今世与朕相守不分离。”

    疯了。他简直是疯了。

    礼亲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原以为皇帝再如何不至于如此荒唐。

    甚至在来的路上他都在怀疑,这是不是谢应忱精心安排和设计好的陷阱。

    然而……

    谢应忱要是能逼着皇帝说这种疯话,还不如让皇帝心甘情愿地写退位诏书算了,还要什么陷阱。

    他所有所有的奢望,都在这三言两语中,彻底毁了。

    礼亲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身体几近跌倒,谢璟赶紧过来扶住他:“伯祖父,您别生气,好好和父皇说……”

    礼亲王甩开他,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再一次问道:“顾琰是不是您的私生子?”

    他祈求皇帝能说一个“不”字。

    要是没记错,顾琰已经六岁了,若他真是皇帝的私生子,就代表了镇国公还在世的时候,皇帝已经和季氏勾搭在了一起。

    就像那些百姓们说的,镇国公为了大启,在前头流血杀敌,直到性命不保,尸骨不全。

    皇帝却一边享受着他带来的四海升平,一边勾引他的媳妇。

    若是这样,若是这样……

    天理不容!

    礼亲王死死地盯着他,拼尽全力大叫道:“是不是?”

    “是。”皇帝满不在意道,“琰儿是朕的九皇子,朕会带他回宫,入玉牒,昭告天下。”

    礼亲王的喉头腥甜,沸腾的血液直冲脑门。

    皇帝温柔地侧首看向季氏:“若儿,朕答应过你的事,不会食言。”

    “朕要立你为皇贵妃。”

    “妾身知道。”季氏感动极了,依偎在他的怀里。

    众目睽睽下,皇帝爱怜地搂住了她。

    其他人全是一副震惊脸,在皇帝这番柔情蜜意的自白下,所有的阴谋论全都消失怠尽。

    “首辅,首辅啊。”卫国公扯了一把宋首辅的衣袖,“你说这事……哎。后宫三年一选秀,咱们皇帝是美人见太多了,厌倦了,胃口都变了?”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不瞒你说,我之前还以为是大公子在背后指使的呢。”

    宋首辅:“大公子光风霁月。”

    “是是是。”卫国公连连道。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谢应忱再厉害,也不能逼皇帝心甘情愿的承认通|奸。

    礼亲王惨白的脸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眼眶充血。

    他捏紧打王鞭,扬起了鞭子。

    啪!

    这一鞭,披头盖脑地打在了皇帝的肩上。

    “啊。”

    皇帝痛得跳起来。

    礼亲王在今天以前,从来没有使过这打王鞭,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用不到。

    这条打王鞭将会是一个象征,从每一代的宗令手中传下去,千秋万代的护着谢氏宗祠。

    啪!

    又是一下。

    皇帝没来得及护住季氏,鞭梢从季氏的胸口划过。

    季氏发出一声娇呼,皇帝顿时慌了神,他紧搂着季氏,怒不可遏道:“礼亲王,你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手上有打王鞭,朕不敢杀了你!”

    小老头气息紊乱,他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猛地抬起头,举起鞭子。

    鞭子无力地甩出去,皇帝抓住鞭梢,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

    礼亲王往前跌了几步,他怒火攻心,已是强弩之末,颤声道:“昏君、昏君……你不配……”

    话音未完,他往前倒了下去,直挺挺摔在地上。

    “伯祖父。”

    谢应忱第一个发现,冲过来接住他。

    谢应忱蹲下身,用手臂撑着他的后背。

    礼亲王口吐白沫,两只睁得大大的,大半都是眼白,四肢一抽一抽的,气若游丝。

    他的脸涨得通红,沸腾的热血全都涌到大脑,

    哪怕谢应忱不通医术,他也看得出来,这是中风。

    被气得中风了。

    “礼亲王!”

    “王爷!”

    其他人也是大惊失色,匆匆围了过来,宋首辅面色僵硬地问道:“大夫,这里哪儿有大夫?”

    这里哪会有大夫。

    庄户们大病小病大多自己扛,扛不住了才会去十里外的镇子上找大夫。

    谢璟吓白了脸:“我们先回京,回京找太医。”

    宋首辅摇头:“来不及了,从这里回京至少要两个时辰。”

    礼亲王这样,肯定不能赶路,坐马车也得慢吞吞的走,两个时辰都不一定够。

    就算打发侍卫回京,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得近两个时辰。

    礼亲王的四肢一抽一抽的,区区片刻,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绝对撑不到太医来,连去镇子上叫大夫也来不及。

    谢应忱探了探他的鼻息,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瓶,倒出了一颗褐色丹药。

    他一手捏住礼亲王的下顎,把丹药塞进礼亲王的嘴里。

    “王爷,这是……”

    宋首辅刚想问,又立刻止住了声音。

    “保命的。”

    谢应忱这一句是解释给周围其他人听的。

    丹药是师父无为子给的,一瓶八颗,夭夭给了他四颗。

    哪怕是刚刚咽气的人,也能起死回生。

    丹药入口即化,顺着口水滑进了礼亲王的喉咙。

    刚刚咽下去,他一口气就回了上来,礼亲王瞳孔涣散,颤抖手指虚弱地说道:“臣,只要还是宗令一日,就绝不答应……您纳此人。”

    礼亲王刚倒地的时候,皇帝还略有些惊慌,如今闻言他怒道:“哼,朕就是要纳若儿。”

    “朕不但要纳她,朕还要立她为皇后。”

    “朕要立琰儿为太子。”

    这话中,多少有些是一时激愤后脱口而出,但依然如一道巨雷在谢璟的头上轰然落下。谢璟可思议地朝皇帝看过去。

    皇帝迷恋季若,他疑惑,他不解,但更多的也只是害怕被人发现。

    他生气是气在季南珂利用自己,帮她姑母争宠。

    但是,他从未想过,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头上,什么叫立顾琰为太子?

    立一个奸生子为太子?!

    父皇对他这么多年的疼爱,都比不上一个奸生子。荒唐!

    一种危机笼罩在谢璟的心头,远比面对谢应忱时更加的强烈危机。

    说到底,谢应忱是废太子之子,他继位的可能性极小。然而顾琰不一样,一旦父皇承认了他的身份,上了玉牒,他就是皇子,和自己并无不同。

    珂儿。

    他对珂儿从无二心。

    可是,珂儿她不但利用他为她姑母争宠,还利用他,把他当作垫脚石,助她表弟登基。

    他呆若木鸡地怔在原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爷。”季氏眼含热泪,她这些年的等待没有白费。

    她娇娇软软地说道:“妾身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

    “你值得,从前是朕忽略了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皇帝目视下头,冷脸道:“朕心意已绝,谁要劝,谁就去撞死在金銮殿上吧。”

    坠在最后头的季族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经历过前朝末年,他的亲祖父是前朝的最后一任首辅,可连前朝的末代君主都没有荒唐成这样。

    大启朝,真的值得季家出仕吗。

    会不会又当一回亡国之臣?

    季族长有些心灰意冷,他沉默着,直到听到一声“皇上可想好了?”

    “不后悔?”

    他蓦地抬头,循声去看。

    他记得此人,从站上城墙起,此人便是众所瞩目的中心。

    他们叫他辰王?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话,总能让其他人在无意识中按着他的想法去做。

    和顾大姑娘的行事风格特别像!

    “朕当然不后悔。”

    皇帝凌厉的目光投了过去,声音冷得仿佛含着冰渣子。

    他是谢应忱?季族长惊了一跳,太孙谢应忱?

    谢应忱与皇帝的目光相触了片刻:“皇上此举,恕臣难以从命。”

    他低头对礼亲王道:“伯祖父,我先带你回京城。”

    礼亲王呆滞地意识到谢应忱在和他说话,极慢地点了下头。

    他的脑中仿佛笼着一层薄雾,只剩下最后一点精神支撑着他保持清明。

    谢应忱说不管就真的不管。

    他问庄户借了一辆马车,让重九把礼亲王安置在马车上后,也不理会其他人,先行回了京。留下众臣面面相觑。

    “首辅啊。”卫国公府又去扯他衣袖,小小声地问道,“辰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管了吗?”

    宋首辅思忖片刻,看懂了谢应忱的用意。

    光他们这些人见到他的昏庸怎么够,午门还有这么多百姓“等着”看呢。

    失望好。

    跟自己一样,都失望了才好。

    他冷哼着反问道:“管?怎么管。”

    “连礼亲王这条命都不一定能捡得回来,你还想让辰王来管。他管了,你们会抗旨,去听他的?”宋首辅甩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让辰王挡在前头,你们伺机而动。”

    在失望到极点后,宋首辅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淡漠。

    连皇帝都不怕丢人现眼,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在乎什么。

    皇上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通|奸,想背负上这千古骂名,为天下人所不耻,就去做好了。

    “若儿,等回了京后,我就命镇国公府写放妾书,带你和琰儿一起进宫。”

    皇帝抓着季氏的双手,一见到她,他的心跳就会加快,心里柔的不可思议。

    他从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喜欢她。

    想到错过了她这么多年,皇帝发疯似的想要弥补她。

    补偿她。

    补偿他们的孩子。

    “爷……”

    季氏感动地扑进他的怀里,她仰着头,布满红疹的脸上满是娇羞。

    卫国公实在看不下去了,宁愿对着宋首辅的冷脸,痛苦地问道:“首辅呀,按大启律,通奸怎么判。”

    宋首辅没理他,对着皇帝的方向敷衍地拱了拱手:“臣告退。”

    有人跟着宋首辅一起走了。

    也有人迟疑着留了下来。

    “皇上,”李得顺回来,木然地禀道,“马车备好了。”

    皇帝俯身把季若抱起,走向马车。

    他到底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季氏再窈窕纤细,也压得他双臂一重,没几步就抱不动了。他紧咬着牙,鼓起腮帮子,用尽全身的力道,才没把她摔下来。一上马车就累瘫了。

    “回京。”

    上马的上马,只有谢璟还留着。

    等到人都走后,季南珂从里头出来,未语先笑:“殿下,太子的事只是皇上为了气礼亲王随便说说的。”

    谢璟:“……”

    他留下来,只为了见她一面,看她对自己有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看来,是他多想了。

    谢璟苦涩地笑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

    他对她的情意,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一厢情愿。

    谢璟追上了皇帝的马车,放空了脑子,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

    不知道多久,终于又回到了京城。

    天已经完全黑了。

    马车驰进午门的时候,广场上站满了人,周围亮着一盏盏灯笼,烛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这辆马车。

    皇帝出宫时是便服,马车上也没有什么皇家的标记,但是,后头的几位大人都穿着官服,拱卫着马车,一看就能猜到马车里头是谁。

    皇上!

    一定是皇上。

    “我看到了。刚刚车帘吹起来的时候,皇上的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季山长说得是真的,皇上与臣妻通|奸。”

    四周顿时喧哗起来。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青人愤愤然地喊道:“大启律有云,通|奸有夫者,杖九十。”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仿若一根导火索,把午门广场彻底点燃。

    第122章 第122章【VIP】

    皇帝不耐地眉头紧皱。

    单薄的车帘根本挡不住马车外这群起激昂的声音。

    “爷。”

    季氏拉着长长的尾音,“妾身是不是不该随您回来。”

    “您把妾身送去庄子吧,只要您时不时地来看看妾身,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软玉在怀,感受着怀中的馨香:“别胡思乱想,朕只想和你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季氏倚在他的身上,这三天来,她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深深地沉浸在这场美梦中,不愿意醒来。

    她的脸成了这样,他都没有嫌弃,果然他的心意也是与她一样的。季氏仰起脸正要说话,外头有人背诵起了《刑律》。

    “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

    先是一个声音,但很快有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刁奸,杖一百;奸妇从夫嫁卖……”(注)

    季氏小心撩开马车的窗帘,黑鸦鸦的人群堵在马车的四周,灯笼的烛光映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倒影。

    “我看到她了!”

    季氏探头出去的那一刹那,人声鼎沸。

    人群中有人喊道:“季山长,马车里的是不是季家女?”

    不待卫国公阻拦,季族长沉痛地说道:“是。”

    年轻的学子们最是气盛,不顾一切地喊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上与臣妻通|奸,理该下诏罪己。”

    “求皇上给天下人一个解释!”

    “杖九十。”

    ……

    卫国公的耳朵震得隆隆作响,心中暗骂:狡猾的宋狐狸。

    难怪先走一步,肯定是料想到回来时得应对这样的场面。

    “皇上与臣妻通|奸,背德灭理,吾苦读数十载,不愿与此等君王同流合污。”

    戴着纶巾的中年书生痛哭起来,朝离得最近城墙一头撞了过去,被一个严防死守的锦衣卫一把揪住了衣领。

    他推不开锦衣卫,悲痛地捂面大哭。

    卫国公瞠目结舌。这……怕是皇上立刻驾崩了,都不至于哭得那么厉害吧?

    皇帝是微服出行,带的侍卫不多,层层涌过来的百姓挤得马车动弹不得。

    “皇上。”驾车的侍卫一脸为难地向马车里说道,“走不过去了。”

    除非动刀子见血。

    “刁民!”皇帝恼羞成怒,“难怪太|祖皇帝要打压士林,朕对他们包容,对他们履履施恩,他们就这样来回报朕?不知感恩的东西。”

    他只是想纳一个他喜欢的女人而已,怎么人人都要来反对。

    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得尽快平息民愤。

    然而,当看到季氏伏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了。

    “杀。”

    皇帝的喉咙中发出一个低音。

    李得顺吓了一跳,忙道:“皇上,不可。”

    他的额头渗着冷汗,劝道:“皇上,大喜之日,见血会、会折了喜气。”

    皇帝思忖道:“这倒也是。”

    宫门开了,紧急调来的金吾卫纷纷奔出,他们利落地拔刀出鞘,把广场上的百姓往两边驱赶。

    大多数的百姓还是怕官兵的,没一会儿,金吾卫们就清出了一条道,金吾卫周指挥使上前恭迎圣驾。

    “走。”

    马车的车轱辘驰过广场,停在了宫门前,轿辇已经候着。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冷着脸说道:“传朕旨意,册立季氏为皇贵妃。”

    午门广场安静了一瞬。

    说完,皇帝搂着季氏头也不回地进了宫门。

    卫国公:“……”

    他简直要疯了。

    宋首辅这奸诈的老狐狸,肯定猜到会这样,故意躲开的。

    肯定是。

    在短暂的安静后,午门广场喧闹再起。

    一传十,十传百,还不到天亮,这一切的荒唐事就在京城彻底传开。京城每天都有从四面八方来的行商,天一亮,随着城门打开,很快就连京畿也都知道了。

    郑戚从京城回来后,把各种消息全都原原本本的带了回来。

    顾知灼听得前仰后合,俯在晴眉的怀里笑声不断。

    没能去荷花庄看热闹真是太遗憾了。

    喵呜?

    狸花猫甩着它的麒麟尾,用爪子往她脸上拍了拍。

    喵呜!

    顾知灼抱起猫亲了一口,问道:“快快,接着说。”

    “京城各书院的书生和夫子,还有明年春闱提前到京城的学子们如今都在午门静坐。一开始还有人撞墙,都被锦衣卫拦下来了,后来他们都不撞墙,改为静坐,每个人都在写状纸。季族长也在这些人中间。”

    顾知灼颔首。

    应当是公子的安排。既使有人撞墙而亡能让事情闹得更大,但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端,让学子们白白送命。

    “后宫也不太太平,皇后除了钗环,带在众嫔妃,跪在了凤鸾宫。”

    顾知灼蹙眉道:“咱们府呢?”

    她昨天让郑戚回去,除了打听消息,也是为了跟三叔父知会一声的。

    “咱们府暂且未动,五少爷……顾琰被三老爷拘在府中,尚不知道外头事。”郑戚说完,补充了一句道,“大姑爷让小的跟您说一声,您若无事的话,先回趟京城。”

    镇国公府如今的“大姑爷”喊的是谢应忱,在正式下聘合婚后,太夫人很满意谢应忱的态度,让阖府上下改称大姑爷。

    顾知灼耳垂微红,公子会说这话,肯定是有急事。

    她笑道:“好,你让人准备马车。”

    “是。”郑戚应命后,问道,“那季家人,要如何处置。”

    “关着呗,又不差一口饭。”

    顾知灼的指尖轻击桌面:“先看看再说。”

    把事挑了出来,至于后面怎么收尾,她还没想过呢。

    郑戚退下了。

    顾知灼把新鲜煮好的鱼,挑干净了刺,喂给小猫咪。

    沈猫翘着胡子,埋头苦吃,小耳朵愉快地抖了抖。

    一碟子鱼肉全部吃完,狸花猫乖乖坐在八仙桌上,舔着爪爪给自己洗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点鱼腥味都没有。

    “姑娘。马车备好了。”

    “我们回去啦。”

    顾知灼抄起猫抱在怀里,捏着它的爪爪:“下回我再带你来这儿泡温泉。”

    小猫咪不知道什么叫温泉,但听懂了她要带自己出来玩,发生愉悦地喵呜声。

    回到京城,顾知灼没先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辰王府。

    辰王府她熟悉的很,上一世住了好些年,这一世也没少来。

    也不需要人招呼,她熟门熟路地去了花园的亲水游廊,靠着池塘边的美人榻坐下,一派泰然自若。猫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满花园跑着追蝴蝶。

    花园有些萧条,显得很冷清,和上一世她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花木不多,池塘里没有鱼,零星飘着一些荷叶和水草,池塘的水又清又浅,能够清楚地看到池底的小石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

    废太子死后,这个宅子被抄过几遍,花园里的假山凉亭都被搬走了,唯恐有密道。

    各个院子的家具也几乎都被搬空了,唯恐有暗室。

    后来,先帝驾崩,公子为质去了凉国,这个宅子被贴上了封条。

    公子住进来后,她也来过几次。

    府里人少,除了主院,只开了几个跨院,让怀景之他们住,其他的院子楼阁全都关着。

    宅子里的下人都是伺候过废太子的粗使太监和粗使婆子,一共也只有零星十来个人。

    唔。

    上一世好像也是。

    也就她住进来了以后,公子想办法把琼芳从待卖的罪奴里买了回来给她。

    满府上上下下没一个有闲情逸致的人,荒凉的连王家常年无人住的宅子都不如。

    园子里没什么花,招来的蝴蝶也不多,小猫咪追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扭头不满地对着她喵喵叫。

    “哎。”

    顾知灼右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怎么愁眉苦脸的。”

    温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知灼头都不抬地说道:“这府里也太空荡荡了,你总不会想就这么娶媳妇吧?”

    咳咳咳。跟在谢应忱后头的秦沉被口水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

    顾知灼回首,斜着眼睛看他:“秦沉。”

    “咳咳。”

    “你要是跟着的是沈旭,你知道他现在会说什么?”

    秦沉一边咳,一边迷茫的看她。

    “再吵就把舌头割了。”

    顾知灼学着沈旭的腔调,还没说完就先趴在栏杆上,傻乐起来。

    秦沉:?

    一个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谢应忱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是不适合娶媳妇。”

    “能不能请顾大姑娘,帮我布置布置,布置成适合娶媳妇的样子。”

    顾知灼颊边浮起两个深深的梨涡,朝他一伸手:“好呀。出银子。”

    谢应忱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黄铜钥匙,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中,俯身在她耳畔轻言道:“我书房里有一个暗室,就在……”

    暗室的位置很隐蔽,当年锦衣卫在抄家时也没有发现。

    不过,顾知灼上一世就知道,不止是她,怀景之,重九他们也都知道。

    谢应忱说着暗室的位置和开启暗室的方法,唇瓣在她的粉嫩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银子都在里头,全给你。”

    他捏着她的手,把她的五指轻轻合拢,语调里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意味:“这样,能讨媳妇了吗?”

    “得我布置好了再说。”

    顾知灼说完,乐得不可支。

    谢应忱拍着她的后背,生怕她被口水呛到。

    “喵呜!”

    狸花猫以为她被攻击了,从花园飞奔过来,跃过栏杆,弓着背冲谢应忱发出生气的“哈哈”声。

    顾知灼挠了挠它的下巴,把它抱起来安抚。

    一人一猫,额头贴着额头,暖阳在他们的身上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纱,谢应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了。

    “夭夭,你能帮我去看看礼亲王吗。”谢应忱倚在她身旁的美人靠上,主动说了让她尽快回京的原因。

    顾知灼把猫放在膝上,顺毛撸:“礼亲王怎么了?”

    “中风。”

    谢应忱把荷花庄的经过说了一遍,并道:“我给他喂了一颗师父给的丹药,回京城后,又找了太医来瞧过,命是保下了,但是口歪眼斜,时昏时醒,太医也无能为力。”

    顾知灼爽快地应下了:“现在就去。”中风不能拖久了。

    虽说有“医不扣门”的规矩,但顾知灼对礼亲王这小老头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

    上一世,公子重病时,他曾上上下下的帮忙找寻神医,公子死后,他也是宗室中唯一一个提出要为公子追封太子的。

    这份情,顾知灼记着。

    而且,哪怕不论情份,礼亲王这个宗令的身份,也至关重要。

    顾知灼抱着猫,和他一块儿出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威胁地盯着他:“公子,你是不是骑马了?我有没有说过,你现在还不能骑马。从京城跑到荷花庄,你跑了多久?”

    狸花猫哈着气,一巴掌打在了谢应忱手臂上。

    “我错了。”

    谢应忱认错认得非常快,在她生气前,赶紧转移话题:“皇上对季氏的态度十分奇怪,你知道原因吗?”

    “是姻缘符啦。”

    “姻缘符?”

    “你听说刘诺对一个老瞎子一往情深的事没。”顾知灼把它的小爪爪拉回来,她不愿把那些受害的女孩子当作谈资,只提了一句就简单略过,主要说着他们去找老瞎子,说着她不小心看到季南珂买了姻缘符,说着季南珂带季氏装病出府……

    她拉着他衣袖走得蹦蹦跳跳,感慨道:“幸好祝音咒会因果报应,几近失传,不然这世道要大乱了。”

    把前因后果全部说完,礼亲王府也到了。

    真好哄。

    她说得兴奋,显然把刚刚生他气的事也都抛到了脑后。

    下了马车,礼亲王妃亲自出来迎。

    王妃也是六十余岁的人了,顾知灼见过几回,她素日里保养的相当康健,也就这一天的功夫,竟也显出了一些疲惫和老态龙钟。

    “王妃。”

    顾知灼福了礼。

    礼亲王妃以为她是来探望王爷的,连忙道:“顾大姑娘,不必多礼。”

    王爷倒下后,宗室里也就谢应忱跑前跑后。

    其他人见王爷得罪了皇帝,眼看着又快不行了,一个个都还在观望。

    礼亲王妃亲自领着他们往正院去,一路上她叹息道:“早上醒来过一回,吃了太医开的药后就睡下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还、还……”

    顾知灼在,让她有些羞于启齿,顾知灼主动问道:“是不是失禁了?”

    礼亲王妃捏着帕子,艰难地说道:“是。”

    王爷多么要强的一个人,礼亲王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庆幸王爷昏睡着,不用面对这么尴尬难堪的场面。

    礼亲王的几个儿子媳妇都守在正院里,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

    礼亲王妃:“太医都在宴息间候着。”

    宫里足足来了三个太医,这段日子他们会日日夜夜的守着。

    王妃把他们带进了内室,只有侍疾的侧妃和几个下人在,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礼亲王躺在榻上,人事不知,他面颊灰白没有血色,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盖在身上的锦被微弱的起伏着,他整个人陷在锦被中,显得又瘦又小。

    “王妃,我先给王爷诊一下脉。”

    “啊?”

    礼亲王妃愕然地看向了谢应忱。

    谢应忱郑重地点了头,只道:“伯祖母,夭夭懂医术。”

    他的意思是,顾大姑娘能救王爷?礼亲王妃迟疑不定。

    不过,辰王自打和顾大姑娘定亲后,倒是真的一天比一天康健。

    她还记得前不久,辰王重病,太医都说活不过七天。王爷回来的后,茶饭不思,可皇帝一赐婚,谢应忱奇迹般的活了过来,王爷开心坏了,在她面前直夸顾大姑娘有旺夫之相。

    莫非谢应忱会好,并非顾大姑娘能旺夫,而是她精通医术?

    礼亲王妃思量后,很快有了决断。

    “你们都下去。”

    她屏退了伺候的人,亲自把王爷的手从锦被下拿了出来。

    “求顾大姑娘救救我家王爷!”

    “我尽力。”

    上一世,礼亲王是五年后去世的,一样是在被皇帝气得中风后不久人就没了。

    顾知灼搭了一会儿脉,又掐指算了一卦。

    “王爷是气血逆乱导致脑脉痹阻,得用长针。”

    “王妃,中风是重症,王爷发病太凶太急。若是不治,王爷像现在这样时昏时醒,卧床不起的话,还能撑个一载有余。”其实,若非公子把丹药喂给他吃,人当时就得没了,“若是要治,我只有五成把握。”

    顾知灼做了一个“五”的手势,实话实话:“失败的话,王府怕是得办丧事。”

    她的意思是,要么就这样活着,还能活个一两年。

    要么冒险,不是生,就是死。

    礼亲王妃看向了榻上的小老头,握住了他略显冰冷的手,久久不放。

    若是像这样倒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活着,王爷不会愿意的。

    他也会选择放手一搏。

    第123章 第123章【VIP】

    礼亲王是重症和死劫一起到,所以,更加凶险。

    顾知灼没再说什么,等着她下决定。

    “好。”

    礼亲王妃素来果决,她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再犹豫。

    她拉着顾知灼的双手,恳切道:“顾大姑娘,我家王爷就拜托你了。”

    她怕给她太大的压力,又补充了一句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和王爷都不会怪你的。”

    她眉目慈和,又带着果敢坚毅,拍了拍顾知灼的手臂。

    顾知灼叮嘱道:“长针极为耗神,王爷需要在头部用针,我不能分神,你们出去后不要再进来,除非我叫你们。”

    “好。”礼亲王妃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王爷,和谢应忱一起出去。

    外头是宴息间,他们进去的时候,顾知灼把猫留在了这里。

    “咪呜?”

    周围都是陌生人,猫迷茫地蹲在圆凳上,见到谢应忱出来,它眼睛一亮,犹犹豫豫地过来拿尾巴和他贴贴。谢应忱俯身要抱它,它蹭的一下跑走了,又慢悠悠地贴了过来。

    礼亲王妃亲手关上门,紧攥着衣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伯祖母,您先坐一会儿。需要不少时间。”

    长针耗时,短则一个时辰,长则两三个时辰。

    礼亲王妃勉强笑了笑,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

    宴息间里候了几个太医,还有刚刚被打发出来的侧妃,姜侧妃看了一眼关上的门,问道:“王妃,顾大姑娘呢?”

    礼亲王妃抬首看过,姜侧妃忙道:“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该不该叫沁柔过来,招呼一下顾大姑娘。”

    谢沁柔是王府郡主,礼亲王的孙女。

    “不用了。”礼亲王妃淡声道,“顾大姑娘在里头为王爷医治。姜侧妃先回去,等王爷醒了,我再派人去叫你。”

    姜侧妃惊讶地张了张嘴,王妃竟会放心把王爷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顾大姑娘的手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她叹道:“妾身还是守着吧。您让妾身回去,妾身也不放心。”

    哪怕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了,可是,府里有没有这个人在真的很不一样。

    礼亲王妃没有勉强:“你也坐。”

    她们相处半辈子,和姐妹也没什么不同,姜侧妃没有客气,坐到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等。

    屋角滴漏中的砂缓缓流淌。

    没有人说话。

    猫等得不耐烦了,勉为其难地伏在谢应忱的腿上睡觉,四仰八叉地四脚朝天,露出软乎乎的小肚肚。

    呼噜呼噜。

    “母妃,三皇子殿下来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蓦地响起了一个声音,猫抖了抖耳朵,把身体蜷缩起来接着睡。

    世子领着谢璟一同进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和提着药箱的小药童。

    掀开珠帘,谢璟一眼就见到坐在窗边圈椅上的谢应忱。

    谢应忱含笑问候:“璟堂弟。”

    谢璟憋着不满,拱手向他见礼。

    “母妃,父王有救了。”礼亲王世子迫不及待地说道,“三皇子殿下带了一位老神医来,特意来瞧瞧父王。”

    他的话刚说完,有一个太医惊呼出声:“您是周增祥周老神医?”

    “正是老夫。”周老大夫捋须道。

    “王妃,”太医惊喜连连道,“周老神医最是擅长中风之症,王爷真是吉人天相,否极泰来啊!”

    礼亲王妃循声看去:“周神医?”

    周老大夫至少有六七十的高龄,精神矍铄,他捋了捋长须,泰然自若地见了礼。

    太医激动道:“周神医救过好多个和王爷病况相似的病人,王妃,您还记不记得先安国公,当年他也是中风后昏迷不醒,就是周老神医用了独门的针法把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

    礼亲王妃叹了一口气,她当然记得。

    先安国公醒过来后,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三年才死。她跟着王爷去探望过,回来的时候,王爷一脸哀容,他说,若是让他像先安国公那样生不如死,还不如不救,早早死了算了。

    “王妃,您让周老大夫先瞧瞧,许是能把王爷救醒。”太医的语调急切起来。若是顾大姑娘把人治死了,他们这些当职的太医也是要担责的。

    谢璟向礼亲王妃做了长揖:“王爷突然病倒,父皇焦急万分,特意命我去找了周老大夫来。”

    皇帝在温柔乡,压根没记起礼亲王来,是卫国公提醒了谢璟,周老大夫也是卫国公特意找来的。

    礼亲王是宗令,要是能救好他,无论是宗室,还是朝堂,都会高看谢璟一眼。皇帝现在一意孤行,朝中肯定会尽快求旨立太子,以安国运,以定民心。礼亲王和宗室的支持对谢璟很重要。

    谢应忱垂下眼帘,他抚着猫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向身后的重九使了一个眼色。

    礼亲王妃摇了摇头,直言道:“不用了。”

    世子呆了一下,连忙道:“母妃,为何?周老大夫是三皇子好不容易寻来的,您就算……”生皇帝的气,“也不能迁怒三皇子。”

    谢璟见礼亲王妃一直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门,他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该不会是顾大姑娘正在里头为伯祖父行针吧?”

    礼亲王妃:“是。”

    “母妃。”世子惊道,“您太乱来了!”

    果然!

    谢璟暗骂了一声,谢应忱果然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

    还、还不安好心!

    “谢应忱,你……”谢璟大步冲向他,脱口而出后,注意到周围这么多人,他把声音压了又压,责问道,“你又在利用她!宋首辅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她本来可以和这件事情毫无关系的,你非把她拉进来做什么。”

    谢璟怒视着谢应忱,只换来了一句:“和你无关。”

    谢璟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他想开骂,又不放开声音,只能继续压低语调道:“你想讨好叔祖父,也不能让她冒险。”

    若是救活,礼亲王自会领他的情。

    若是救不活,他也大可以推到顾知灼的身上,他依然是光风霁月,不染一点风尘的公子忱。

    “我再说一遍,和你无关。”谢应忱双臂环抱胸,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的姿态,“夭夭是我的未婚妻,你不要越矩了。”

    他澄澈的目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让谢璟莫名的有些心虚。

    “我……”

    谢璟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是,谢应忱明显就不安好心。

    他一个废太子之子,活到现在,已经是父皇的宽仁,他有什么脸去觊觎储君的位置?

    仗着有婚约,一再利用顾知灼的医术!

    顾知灼就只知道和自己较劲,连自己被别人摆弄了都不知道。

    “喵呜!”

    沈猫不喜欢谢应忱的气息。

    但更讨厌谢璟的,尤其他还吵他睡觉。

    它亮起尖利的爪子,啪得一下打了过去,爪子哗啦一下撕开了他的袖边。

    “喵!”

    猫高昂的大叫一声。

    连猫都欺负他!谢璟愤愤然地一甩袖,对礼亲王妃道:“王妃,周神医医术高超,一定不会让王妃失望的。”

    “不用了。”

    礼亲王妃想也不想地又一次摇头拒绝。

    “母妃!”世子劝了又劝,她就是不听,不由地加重了语气,“您能不能别固执了,顾大姑娘才几岁,医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父王的性命要紧,中风不能拖。您好歹让周神医先看看父王再说,你若相信顾大姑娘,那让她与周神医好好探讨一下也无妨。”

    “是啊。王妃。您别听……”谢璟瞪着谢应忱道,“您别听谢应忱他瞎吹。”

    “母妃,就这么决定了……”

    “世子。”礼亲王妃面色冷了下来。

    世子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母亲这么叫他,代表她生气了,很气很气。

    他也是在担心父王,而且他说的也没错。

    “桓儿。”礼亲王妃冷然道,“王爷倒下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凶多吉少。这一天一夜,是辰王在为了王爷奔走,也是顾大姑娘得知消息后,毫不避讳的跑来。”

    “你父王一直教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顾大姑娘又岂会不知冒险救人对她毫无好处,她还是冒险了。

    “这份恩情,我们礼亲王府不能翻脸不认。”

    世子动了动嘴,无法反驳。

    “是我求了顾大姑娘救王爷,岂能因为又来了一个大夫,就反复无常,说不要她救了。”

    礼亲王妃说道:“我相信顾大姑娘,你是王府世子,如今不能自乱手脚。你和我一起在这里等着就是。”

    世子犹豫地看一眼紧闭的门,低头道:“是……母妃。”

    王妃轻叹。

    桓儿他性子宽和,唯独一点就是过于优柔寡断。

    王爷也说,作为兄长,他继承王府后,能照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但是,他不适合继任宗令。

    对于宗室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他扛不起来。

    见王妃主意不改,谢璟状似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王妃笑了笑:“三皇子殿下,多谢您为我家王爷奔走。”

    谢璟寒暄地说着几句话,突然一个转身,跑过去推门。

    礼亲王妃吓了一跳,惊呼出声:“三皇子殿下!”

    谢璟刚刚碰到门,就有一只手从背后拉住了他的衣领,往后用力一扯。

    谢璟一个没站稳,跌跌撞撞地摔坐在了圈椅上,尾骨生痛。

    谁?!

    他一回头,看到的是整天像是影子一样跟在谢应忱后头的男人,他记得是叫重九。

    “不许去打扰她。”

    “听懂了没?”

    谢应忱依旧坐在那张圈椅,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他身体略微前倾,唇边噙着浅浅的笑,笑容不达眼底,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颤栗的压迫感。

    狸花猫坐在他的肩膀上,金色的猫眼俯视众生。

    “我……”

    谢璟张了张嘴,退缩了。

    他问过太医,礼亲王捡条命回来都难,要让他清醒,口齿利落,根本没可能。连周老大夫最多也只是能用针让他保持几个月的清醒。

    谢应忱非叫顾知灼去救,哼,他倒要看看能不能救得活!

    “周老大夫,你是要回去,还是……”王妃问道。

    她打算让嬷嬷拿一份厚厚的红封给他。

    谢璟面无表情道:“留下。”

    周老大夫不能反对。

    若换作寻常人家,周老大夫这会儿肯定甩袖一走之了,可是,这儿是王府,作为九流之末的医,面对权贵们是硬气不起来的。

    太医们也不知说什么好,先前认出周老大夫的太医过去请了他坐下,把礼亲王的脉案给他看。

    许是一会儿还得他出手。

    礼亲王妃让丫鬟给她递了杯温水,小口小口的噙着,也依然缓解不了喉咙的干涩。

    一碗水足足喝了大半个时辰。

    咔。

    极其轻微的声响打破了宴息间让人窒息的安静。

    礼亲王妃的手一抖,早已凉透的清水全都洒在了她的衣裙上。她丝毫没有觉察,立刻起身,姜侧妃伸手扶住了她,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门打开了。

    一阵风扑面吹了过来,是一股带着暖意的清风。

    顾知灼从里面走出。

    咦,刚刚来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吗?

    周老大夫心里有些好奇,想知道谁能在中风这一症上比他还有把握,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么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

    医术看天份,确实有人天姿卓绝,年少成名。但至少认药材,背医书,都是不能少的,以这小姑娘的年纪,哪怕从娘胎里开始学,如今最多也就刚出师吧?

    “王妃……”

    顾知灼的额上都是汗,她只想找个地方靠靠再说话。

    这个念头刚起,一条手臂就出现在了她后背,她舒服地把整个人靠了上去,对着身侧的谢应忱甜甜一笑。

    “顾大姑娘。”谢璟阴阳怪气地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见她没有出声,谢璟以为她是把王爷治坏了,又不敢说,冷笑道:“都让你别逞强了!周老大夫,你进去看看。”

    周老大夫还未应下,屋子里头突然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饿了!”

    额?

    “饭呢。”

    “阿茹啊。”

    这声阿茹让一直冷静内敛的礼亲王妃一下子哭了出来,她用帕子捂着脸,发出了轻轻的哽咽声。

    顾知灼终于缓了过来:“王妃,准备些粥食,和米汤,清淡些。”

    “人再躺个三五天,可以试着下床走动。”

    “窗户不要一直关着,再给王爷换条薄被。”

    顾知灼把该吩咐的全都吩咐完。

    “您可以进去了。”

    礼亲王妃甚至都顾不上多问上几句,小跑着冲了进去。

    “王爷。你真的醒了。”

    礼亲王妃喜极而泣,接着又骂了道,“你这死老头子,差点吓死我。”

    “阿茹,哎哟,别打。”

    世子在宴息间里尴尬的笑笑。

    顾知灼靠着谢应忱,小小声地和他说:“差点救不回来,还好师父把祝由都教给我了。我用了祝由加长针,才勉强救回来的。”

    祝由特别费心神,长针也是,她累的都不想动了。

    顾知灼仰头看他:“我厉不厉害。”

    “厉害。”谢应忱熟练地夸奖着,扶了她到圈椅坐下,又给她倒了温水。

    顾知灼一口气喝完,狸花猫舔了舔她手背上溅洒出来的水珠,嗲嗲地叫唤着。

    “他怎么在这里?”

    顾知灼问的是谢璟。

    啧,怎么瞧着委屈巴巴的,跟个小可怜似的。

    谢璟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把王爷治好了。”

    “不然呢?”顾知灼右手托腮,笑得愉悦。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不想站起来,对着谢璟勾了勾手指。

    待他走过来后,顾知灼不安好心地轻声道:“您听说没,刘陵看上了一个老瞎子,要死要活。”

    第124章 第124章【VIP】

    谢璟微一愣神。

    刘陵的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谢璟也听说过一二。

    刘家丢尽了脸面,派人把刘陵抓回去关了起来。结果刚关两天,刘陵突然放了一把火,趁乱从府里逃了出来,又回了燕子尾巷,扬言刘家要是不肯认下老瞎子,他就绝不回去。如今,他已经因为行事不端,被国子监革了学籍,可谓是前途尽毁。

    但顾知灼怎么突然提到刘陵?

    “像吗?”顾知灼笑吟吟地问道。

    “像什么?”

    “你怎么那么笨呢!”顾知灼不耐烦地指了指天,重复了一句道,“像吗。”

    像什么?谢璟还想再追问,猛地回过神来。

    这件事出了以后,谢璟曾听有人说过,刘陵心上人本是城东一泼皮家的小闺女,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胃口一变,竟看上了一个老瞎子,非要和老瞎子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甚至还不惜亲口承认了为退婚去害得郑六姑娘名节不保。

    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疯行为,真的和父皇很像,不止是像,还是一模一样。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璟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伸手去抓顾知灼,他的声音高昂,惹来了周围人的注目。

    谢应忱抬臂把他挡在一步开外:“你再学不会什么叫作好好说话,就别说了。”

    谢璟:!

    “您应该问的是,您的珂儿知不知道。”顾知灼单手托着腮,食指的指尖在脸颊上一点一点,“她对一切,都仿佛运筹帷幄,不是吗?”

    谢璟冷然道:“你别挑拨。”

    顾知灼可不会怕他,慢悠悠地接着道:“她根本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她对一切乐见其成。”顾知灼掩嘴一笑,“不是吗?”

    这几句话,宛如一把重锤,重重地敲击在谢璟的心头,把这几天来,在他心中盘旋不定的种种阴暗猜测全都勾了出来,有一瞬间,他遍体生寒,这种颤栗般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直流蹿到了四肢,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哆嗦。

    对上顾知灼戏谑的目光,谢璟很想大声告诉她“不是”。然而,话到嘴边,化成了一声压得极低的:“巫……”

    他匆忙掩唇,蛊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璟拼命向她眨眼睛,意思是,是不是这样?!

    顾知灼笑而不语,没说是,也没有否认说不是。

    谢璟的心凉了半截。

    父皇对季氏的迷恋简直毫无来由。

    倘若季氏是一个绝色美人倒也罢了,可是,季氏的容貌简直不能直视,红疹从额头到下巴布满了她整张脸,又红又肿,还流着脓水。

    父皇的后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就唯独对她情根深重?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父皇是不是中邪了,可珂儿告诉他,父皇很久以前就对季氏一往情深,只是因为季氏罗敷有夫,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将信将疑。

    若是巫蛊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珂儿对父皇用了巫蛊!

    她利用他,为父皇下了巫蛊。

    他的脑子乱轰轰的,心里酸涩的难受,他快步冲向门帘,想要赶紧回宫告诉父皇,说不定让清平真人来做场法事,父皇就会好起来。

    然而没迈出几步,他不由地收回脚。

    巫蛊是大忌,是死罪。

    这件事一旦宣扬了出去,让人知道是珂儿做的,珂儿会没命的。

    连他也救不了她。

    不可以。

    他的双脚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顾知灼扯了扯谢应忱的衣袖,贴着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她悄咪咪地努了努嘴,说道:“大孝子。”说着趴在他的肩上闷笑。

    事涉季南珂,这个“大孝子”连皇帝的声名和安危都顾不着了。

    谢应忱失笑。

    他抚过她的长发,手指在她乌发中穿过,柔顺的有如最上等的绸缎。

    顾知灼伏在他的肩头,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话,“我想好了~”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哪怕一意孤行,也不过是让声名狼藉,他要是真不顾名声,任由御使弹劾,学生撞墙,也就是担个昏庸的名头,一时半会儿亡不了国。

    拖上半年等他清醒再算后账,顾知灼没这个耐心。

    这个时候,需要加一把火。

    把柴烧旺了。

    “小猫咪,你说对不对?”

    “喵呜~”

    “来人。”王妃在里头吩咐道,“去把粥端来。”

    “喝粥啊。”这是礼亲王的声音,“能不能吃好点的。”

    “不行。”

    礼亲王妃走了出来,向姜侧妃说道:“你进去瞧瞧吧。”

    姜侧妃迫不及待地快步进去。

    “顾大姑娘。”礼亲王妃径直走到顾知灼面前,向她弯身福身。

    论辈份,谢应忱是要称呼她一声叔祖母的,顾知灼连忙起来避开,又回了全礼。

    礼亲王妃拉着她,谢了又谢。

    王爷的样子和先前判若两人,她做过最坏的心理准备,也想过最好的状态是勉强下床走几步,万万没有想到,他仅仅只是比正常人虚弱了一些,行动慢了一些而已,能够说话,头脑清明。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礼亲王妃感激地问道:“顾大姑娘,我家王爷他,是不是还得吃药。”

    “需要太平方调理些时日。”不等她开口求,顾知灼主动道,“我不擅长太平方,您让太医看看吧。”

    “好好。”礼亲王妃应声后,吩咐太医道,“你们去瞧瞧王爷。”

    太医们应诺,以为顾大姑娘是不愿意揽功,才把调养的差事分派给他们。

    周老大夫忍不住开口:“王妃,可否让草民也一同去?”

    他是卫国公请来的,礼亲王病倒时的样子卫国公与他仔细说过,先前太医也给他看过脉案,的确凶险的很。刚刚听里头传来的说话声,压根就不像是个重病人。这个小姑娘的医术该有多么高超。

    他道:“草民也擅长太平方。”

    礼亲王妃也不想拂了谢璟的这份好意,应道:“劳烦周老大夫了。”

    周老大夫随太医们一同进去,礼亲王靠在迎枕上,气色略有些苍白但意识清晰,还在和侧妃说想吃红烧肉。

    一一搭过脉后,太医们全都惊住了。

    周老大夫最后一个摸着脉搏,他沉思了又沉思,放下手后赶紧跑了出去,奔到顾知灼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友,你是不是用了长针?”

    顾知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是。”

    “几寸?”

    “三寸。”

    “取穴呢?”

    顾知灼去看谢应忱,他解释了一句:“姓周,谢璟找来的大夫,擅中风症。”

    顾知灼了然,请他坐下,温言道:“周老大夫,我是道医,我还用了些道门的手法。单从取穴来说,我取了百穴、脑户……”

    周老大夫听得连连点头。

    百穴、神庭、脑户诸穴都在头顶,极难用到长针,一不小心反而致人死地。周老大夫也会,用的同样是三寸长针,但是,他也是在三十五岁以后,才逐渐有把握的。

    而且,让他来治,他最多也只是能把王爷救醒,后半辈子肯定得瘫在榻上。

    道医的手段这么幻妙吗?周老大夫打算找个道观好好求教一番。

    “小友,百汇穴更适合用曲针法。”

    “曲针法?”顾知灼没听说过。

    “是我这些年无意中发生的,我给你看我的银针。”

    周老大夫兴致勃勃把怀里的银针拿出来。

    他的银针和寻常的不同,针头极扁,有一个小小的肉眼极难察觉的弧度,需要用手指触摸才能发现。

    “我是细针。”

    顾知灼也把银针给他看。

    她的银针极细,细若发丝。

    周老大夫眼睛一亮,对对,细针确实很适合用在头部,不过长针细成这样,很容易折弯。

    一老一少说得热络。

    谢璟心烦意乱,下意识地就想问问顾知灼后面该怎么办。

    但是谢应忱就坐在她身边,眉眼柔和的听她说着一些谢璟完全听不懂的话,好像永远都不知厌烦。唯独在谢璟想要靠近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闲人勿近”的目光。

    谢璟:“……”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堵的很,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等出了礼亲王府,谢璟才发现自己实在冒昧,没有和王妃道别,甚至连世子都没有说上一声。

    哎。

    谢璟叹了一口气,对跟着的小允子说道:“先回宫去。”

    这次的事情又没有办好。

    他好像什么事情都办不好。

    “先不回宫了,你去叫卫玖来见我。”

    卫玖是他的心腹,作为一个还没开府的皇子,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卫玖是最忠心的一个。他叫来卫玖吩咐了一番,也就两天,谢璟的手上得了六页纸。

    他一一看完,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作。

    “殿下,”小允子瞧出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道,“季姑娘约了您今日看戏,您还记得吧。”

    谢璟掀了掀眼皮,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哪儿?”

    “畅音楼在。”

    谢璟把几张纸全都揣进怀里:“那就去吧。”

    畅音楼是和香戏楼并立的京城的另一大戏楼,因为季南珂更喜欢畅音楼的戏,谢璟从前常常陪她去。谢璟也知道京城里的人都在调侃他,说他整天跟在一个女子的罗裙后头,唯一个女子的命是从。

    从前,谢璟对季南珂一心一意,他并不在意,而现在,谢璟发现自己的付出也许并不值得。

    季南珂若在意他,就应该想过,一旦巫蛊的事曝光,把父皇带去庄子的他也是同罪。

    她还是做了。

    谢璟心烦意乱地出了宫,一直奔到畅音楼前,勒住了马。

    季南珂在二楼他们常坐的雅座向他挥了挥手,笑颜如花。

    谢璟什么反应都没有,把缰绳丢给小二,走了进去。

    季南珂的眉心紧蹙,直到谢璟走进雅座,也没再给他一个好脸色。

    谢璟隔着八仙桌,坐在她对面,两人相顾无言。

    谢璟没有主动搭理她,这让季南珂隐隐有些坐立不安。

    自打荷花庄起,谢璟对她的态度就不冷不热,季南珂本想着主动约他出来见见,当作是和好。没想到,他还是给她冷脸。季南珂一直以来都享受着谢璟的追捧,面对他的冷脸,心高气傲的她也说不出什么软话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铜锣声声,楼下的戏台开唱了,戏子舞动起水袖,咿咿呀呀着,唱腔高亢。

    季南珂索性别过头一心一意地看戏。

    她看得兴头正起,谢璟突然出声了,说了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小允子,让人把隔扇门关上。你在外头守着。”

    什么意思?关上隔扇门还要怎么看戏。季南珂冷颜看他,轻柔的嗓音中染着怒意:“你故意想要吵架是不是?”

    “不许关。”

    “关上!”

    小允子左右看了看两人,他当然得听谢璟,匆匆出去叫小二。

    季南珂紧抿双唇,猛地站起来,撞得八仙桌上的碗筷砰砰作响。

    她作势要走,谢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扯得她摔坐了下来。

    季南珂愕然看着他:“放开我!谢璟你疯了是不是。”

    很快,隔扇门全部关上了,谢璟放开她手臂,他用的力道有些大,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季南珂吃痛地捂着手腕,谢璟的脸色露出一丝心疼,很快又收敛住了。

    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对父皇用了巫蛊?”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谢璟本想等看完了戏带季南珂出去再说,然而他实在忍不住了,只想立刻知道真相。

    “是不是!?”

    “不是。”季南珂揉着手腕,愠怒道,“我这么说,你信吗?你是想把我送去你父皇那里邀功?那去啊。”

    谢璟一脸受伤的看着她。

    他若不是为了维护她,又岂会多此一举,季南珂总是这样,永远把他往不堪的方向打压。

    她自己,从来不会做错事。

    “又是顾知灼对你说了些什么?”季南珂冷笑道,“她见不得我好,就是想挑拨而已。她说什么你都信,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的。”

    谢璟深吸一口气,把藏在怀里的那一叠纸拿了出来,丢到季南珂的面前。

    他用了大力,薄薄的纸张差点飞出去。

    “你自己看。”

    季南珂不说话,别过头去。

    谢璟更大声地喝了一句:“你看啊。”

    季南珂的双肩微颤,慢慢拿起了纸。

    谢璟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满脸烦躁,把背靠在圈椅的椅背上。

    季南珂小心地瞥了他一眼,飞速地看着纸上写的内容,每一张纸上都写得相当简单,没有用很大篇幅。

    第一页是刘陵。

    写了他对一个摆算命摊的陈瞎子一往情深,非其不娶。

    第二页是周仅诺,她先是意图和一个举子私奔,后举子被茶馆砸死。

    第三页是赵五姑娘,她在草草出嫁后不久,夫婿跌进河里淹死了。

    第四页,第五页……

    季南珂匆匆看完,越看越是心惊。

    一共六页纸,每一页都是一个名字。

    谢璟灌了一杯酒下肚,冷笑地看着她:“你以为巫蛊是什么能让你美梦成真的好东西?”

    季南珂捏住了绢纸,手指的力道捏得纸张边缘皱拢了起来。

    她最初得知姻缘符是因为沁柔郡主,沁柔郡主恋上了她长姐的未婚夫,想要和她长姐换亲,但是这未婚夫和她长姐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就私下打听到了那个老瞎子。后来换亲成功了。

    谢璟不会随随便便拿出这些纸来。

    这些人也是用了姻缘符的?他们为什么会死。一个人可以说是意外,可这么多人同样离奇死了,绝非“意外”两个字能够解释的。

    季南珂的心脏在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璟“砰”的双手按住八仙桌,死死地盯着她,从齿缝里吐出声音,“巫蛊自古以来都是大忌,你为什么非要沾上巫蛊。”

    季南珂:“……”

    谢璟越说越气,指着她手上的几页纸说道:“你以为这些事只有我查得到吗?”

    “我一个没开府的皇子都能查到的事,瞒不了任何人。”

    他站起身来,烦躁地走了两圈,又走到季南珂的面前,突然俯身双手撑着她圈椅的扶手,和季南珂面对面。

    “学子们在午门坐了三天,人越来越多,群起激昂,大写文章,要求父皇罪己自罚。朝臣们的一封封弹劾折子堆满了父皇的御书房。”

    “父皇性情大变,像是中邪一样,你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吗?珂儿,你别把别人都当作蠢货。这世上也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就像顾大姑娘,她早已经看穿了。

    “如今他们是被父皇打了个措手不及,”谢璟深呼吸后,把声调放轻,“但朝堂上全都是人精子,他们绝对能把父皇的异样,和……”他指了指季南珂手上的绢纸,“这些联系在一起!”

    “你瞒不过去的。”

    “巫蛊是死罪。你懂吗。”

    “连我也是。”

    哪怕他是皇子,事涉巫蛊,不是死,就是圈禁。

    谢璟这些话炸得季南珂的耳畔嗡嗡作响。

    第125章 第125章【VIP】

    季南珂垂下眼帘,泛红的眼尾楚楚可怜。

    谢璟稀罕她,从初见起,他就日思夜想,再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见她要哭未哭,谢璟暗自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语气太重。可是,不把话说重一点,珂儿下次还会乱来。

    珂儿运气好,做任何事都会顺顺当当,所以,她有些肆无忌惮,甚至不会去考虑后果。

    谢璟敢肯定,就连这件事,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失败后会怎么样。

    “珂儿。”

    谢璟放开了撑着圈椅的双手,直起身来。他想说,他和她一起想想办法,兴许可以去问问清平真人,想个两全齐美之策。

    啪。

    话未出口,季南珂把这些纸往八仙桌上一扔,板着脸道:“不劳三皇子殿下担心,我会解决的。不会连累您的。”

    说完,她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谢璟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再伸手去拉她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把拉开雅座的门,径直冲了出去。

    谢璟又气又恼,他一拳砸在八仙桌上,又气急败坏的挥着手臂,把桌上的盘盘碟碟全都扫落了下去。

    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声响,季南珂眉心轻蹙。

    谢璟吸引她的,是他的矜贵、优雅,如今看来,这全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他就是一个爱发脾气的暴躁狂。

    “为何张郎不能长情——”

    花旦水袖掩面,在戏台上如泣如诉。

    这出戏,季南珂期待了很久,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想看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廊,谢璟没有追出来。

    算了,她自己会解决。

    季南珂紧咬下唇,提着裙袂奔下楼梯。

    出了戏楼,她先去了猫儿街陈瞎子摆摊的地方。

    “陈瞎子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卖凉茶的小娘子拿了她一个银锞子,热情地说道,“听说他要成亲,前不久,还有人来发过喜钱,足足一个银锞子。”

    季南珂打听到陈瞎子的住所,心念一动,看向正在盖起的茶楼,问道:“我听说,这儿砸死了一个秀才。”

    “对对。”小娘子愤愤然地说道,“张秀才真不是个东西,不知是怎么骗的,哄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要死要活的非要嫁他。前不久……”她算了算时间,“好像有半个月了吧,那姑娘终于想通了,不愿意和他私奔,张秀才还想纠缠不休呢,没想到,就被茶馆砸死了。他呀,是活该。”

    “想明白了”?意思是,姻缘符失效了?

    姻缘符会失效?

    为什么老瞎子没有告诉她,拿了她三把金瓜子,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瞒了下来。

    季南珂心跳如鼓,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直奔燕子尾巷,打听了到陈瞎子的住所,还没敲门,突然一下子门打开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人影从里头蹿了出来,差点和她迎面撞上。

    “陈瞎子?”

    陈瞎子惊得跳了起来,然后认出季南珂是来找他买过姻缘符的。

    “是你?”

    陈瞎子脸色憔悴,满脸病容和疲惫,紧绷的随时都会炸开。和季南珂上回见到时的精神奕奕截然不同。

    陈瞎子没理季南珂,靠着墙,战战兢兢地往后挪,像是在躲避什么凶狠的妖魔鬼怪。

    季南珂拦住了他,问道:“你给我的姻缘符,会不会失效。”

    “姻、姻缘符。”

    陈瞎子怕极了这三个字,一听到就全身发抖,两条腿抖得停不下来。

    “快说!”

    “会、会……”

    季南珂心口一沉,怒道:“你为什么不说。”

    “你也没问啊。”

    这分明就是在推卸!季南珂咬住后槽牙,若是早知会失效,她会更加谨慎的去谋划。

    她继续追问:“失效了会有什么后果?”

    陈瞎子小心地张望院子,只想赶紧打发了她,语速极快:“姻缘符带来的情意也会跟着消失。”

    要不是还有这么一个念想在,陈瞎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陈瞎子想走,又被她拦下了,季南珂追问道:“会死吗?”

    “不会。”陈瞎子摇头。

    长风真人只说过有时效,没有说用了姻缘符会死。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姻缘符是为结男女姻缘好合,怎么会死。”

    陈瞎子的瞳孔习惯性地往上翻,在看人的时候,露出的是一大片眼白,看久了让人心里毛毛的。季南珂挪开目光,还要再问,一个拿腔作调的声音蓦地响起,惊得陈瞎子两股战战,缩在了墙角。

    季南珂立刻闪身躲好,很快,刘陵从小院子里出来,他狂热地左右一找,一下子发现了陈瞎子,揪着他的衣襟,含情脉脉地喊道:“陈郎,我们回去吧。”

    “放、放开我,放手,放手啊。”

    刘瞎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渐渐远去。

    季南珂站了一会儿后,慢慢地往回走。

    她没想到季族长也来了京城,还跑去敲登闻鼓,用最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把姑母和表弟推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现在陈瞎子又说,姻缘符会失效,一旦失效,皇帝为了安定朝堂,怕是会生撕了姑母,这么一来,她的所有努力全会毁于一旦。

    季南珂的心绪有点混乱。

    谢璟有一句话说对了,连他都能查到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

    她必须早做决断。

    呀。

    季南珂发着呆没怎么看路,一头撞上一扇拉着半边碎花帘子的木门,她的手被帘子上的勾子扯了一下,指尖渗出了一滴血,白皙的肌肤衬得这一滴鲜血色的血液有若朱砂痣,娇艳欲滴。

    她用唇含去了这滴血,目中掠过一抹精光。

    没什么好困扰的。

    她又不需要皇帝万万岁,只要他驾崩的及时,事情就不会暴露,姑母也永远都会是皇帝心口的朱砂痣。

    季南珂闭了闭眼,脚步匆匆而去,她先在在朱雀大街上排队买了新出炉的红颜酥,又带着热气腾腾的红颜酥进了宫。

    季氏给过她一块令牌,让她能任意出入宫门。

    等到季南珂再回到镇国公府,已经未时过半,与她一起的,还有李得顺。

    李得顺是为了季氏的放妾书来的。

    他面向太夫人,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太夫人,皇上有旨。”

    季族长敲响登闻鼓后,已经是第三天,太夫人不管外头事也不太爱出门,是顾知灼在回府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她的。

    说的同时,顾知灼还拉着她的手腕搭脉搏,连银针也放到了手边,顾白白和顾缭缭全都在,生怕一个不好,能立刻急救。

    其中有些惊险,也总算是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了。

    太夫人在怒极攻心的中还口口声声,皇帝但凡要点脸,就不至于上门来讨放妾书,没想到,呵呵,还真来了。

    一张放妾书居然还要用圣旨来讨。

    太夫人全副大装,往正堂的太师椅上一坐,面无表情。

    大启有几年,她就当了几年的超一品诏命夫人,端着脸的时候架式十足。

    顾白白和顾缭缭也在。

    顾知灼和顾以灿一左一右站在太夫人的身边,顾知灼眼帘低垂,翘长的睫毛在眼下留着浅浅的阴影,完美地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太夫人冷着脸道:“没有。”

    “太夫人。”李得顺讨好地笑笑,“皇上他……”

    李得顺纠结了一下,终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旨。镇国公府够倒霉的,还要让他们跪下领旨,谢主隆恩,连他都觉得有点亏心。

    李得顺欲言又止,顾知灼抬了抬手,下人们陆续下去。

    “你们也下去吧,咱家劝劝顾太夫人。”

    李得顺带来的内侍多是他的心腹,和干儿子,待他们都走后,李得顺颇为无奈道:“太夫人,您就接旨吧。”

    “哎,皇上要立季氏为皇贵妃,皇后带着众嫔妃脱钗跪在凤鸾宫,请旨收回成命,皇上龙颜大怒,皇后被罚禁足凤鸾宫,其他嫔妃或是禁足,或是降位。容嫔因为对季氏的容貌冷嘲热讽,被打入冷宫,连容妃的父兄也被贬黜。”

    李得顺的意思是,皇帝是铁了心的,太夫人若是坚持不愿接旨,皇帝肯定会迁怒。

    “太夫人,您别意气用事。”

    李得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道:“皇上如今像是中了……”他声音极低,飞快地说了两个字,“巫蛊。”

    顾知灼的双睫轻颤,皇帝的一反常态必然会让人起疑,世人不知祝音咒,但是,世人皆知巫蛊。

    季南珂靠一张姻缘符就想左右一国之君根本是在痴心妄想。

    别说一国之君了,连周家都能因为周仅诺执意要和酸秀才私奔,怀疑周仅诺是中邪,跑去太清观求师兄。皇帝的近臣们又岂会发现不了端倪。

    所以,顾知灼主动在谢璟跟前说破,点起最后一把火。

    “太夫人,您先接旨吧。”李得顺端着圣旨,好声好气地说道,“……待这事后,皇上定会还顾家公道的。”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心虚。顾琰的存在足以证明了皇帝和季氏早有有瓜葛,绝非单单巫蛊能够一言以遮之的。

    “公公。”

    顾知灼福了一礼,谢过他的坦然以告,问道:“季南珂是不是刚进过宫。”

    季南珂站在外头,正往里面看。——她和李得顺一起来的时候,顾知灼就以圣旨是给顾家为由,把她这个非顾家人给赶了出去。

    “是。”李得顺不该说的都说了,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季姑娘进宫给季氏请安,没多久,皇上就下了这道圣旨。”

    顾知灼没有再问,她看向顾白白,他朝自己点头,意思是,由她做主。

    顾以灿悄悄勾了勾妹妹的手指。

    “公公。”顾知灼温言道,“顾家不为难公公。放妾书,顾家愿出。”

    太夫人双目一瞪,不赞同地回头看她,皇帝做出这种事来,还要放妾书?想都别想,拖都要拖死这对奸夫淫|妇!没有放妾书,他们永远都只是“无媒苟合”。

    太夫人的瞳孔中倒映着顾知灼的侧颜,泰然自若,眸光极盛。好吧好吧,这丫头有主意的很,都听她的。

    太夫人板着脸,继续摆出了严厉的姿态,她不说话,代表的是在为顾知灼撑腰。李得顺这样的人精一看就懂,如今的顾家是由这位大姑娘做主。

    他忙道:“顾大姑娘,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刑律》有云:凡和奸,有夫者,杖九十,奸妇随夫嫁卖。”顾知灼说完又故意停顿了一下。

    作为御前大太监,李得顺对《大启律》还是相当熟悉的,午门广场上静坐的学子们现在天天在背,又天天在写,一篇篇文章天天往宫里飞,就算原本不熟也熟了。

    顾知灼笑了笑说道:“大启有“收赎”之法,一百金可抵一杖,九十杖抵九千金,不为过吧?”

    李得顺摇了摇头:“不为过。”

    他出宫时,皇帝就说过,若是顾家要什么补偿,都可以答应。

    顾知灼微微一笑,接着道:“奸妇随夫嫁卖。季氏在顾家这么多年,我本想着留下算了。皇上既然想要,我再为难也不敢违了皇上的意,那就卖了吧。”

    她态度轻贱,把季氏当作是可由主家发卖的贱妾、婢仆。李得顺呵呵干笑,问道:“不知顾大姑娘作价多少?”

    “公公放心,咱们做生意的有一说一,绝不会漫天开价,再让你坐地还价的。”

    李得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止住。

    顾知灼摇了摇茶几上的铜铃,大管事陈今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顾知灼示意道:“给李公公。”

    “是。”

    陈今把账册给了李得顺,李得顺莫名其妙地接过,问道:“顾大姑娘,这是何意?”

    “季氏在我府上八年,挪用的银子和变卖的产业都罗列在这上头了,其中还包括两座铁矿山,这些银子和产业都是她亲手送给荣亲王的。”

    太夫人瞳孔骤缩,她只知季氏中饱私囊,补贴娘家,竟是挪用了顾家的银子补贴给了皇帝?

    李得顺张了张嘴。

    顾知灼不能说皇帝拿了顾家的银子,这犯忌讳,所以,她提的是“荣亲王”,表示是皇帝登基前的事。

    “皇上愿意花银子赎买季氏,顾家也不好坐地起价。这些翻个倍好了。”顾知灼举起两根手指摇了摇,又慷慨地说道,“铁矿山不用翻倍了,原模原样的还了就行。”

    “公公,这两座铁矿山是太|祖皇帝亲口答应给顾家的,还有太|祖皇帝的圣旨在,绝非顾家私藏。”

    顾知灼掩嘴,腼腆地笑了笑,瞧着是一副正经做生意的样子。

    李得顺苦笑,手中的账册重若千钧。

    哎,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啊。

    “还有……”

    还有啊。李得顺想哭给她看。

    “李公公,您莫急。”顾知灼的态度好得不得了,“放妾书后,顾家与季氏就再无关系了,对不对?那么,季氏的侄女也不应该再留在顾家。”

    这确实。李得顺点点头,季南珂和顾家一无血缘,二无情份,赖都赖不上去。

    他应道:“咱家会让人来为季姑娘搬家。”

    “不如让季姑娘留在宫中陪季氏吧,您说呢?”

    这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条件,李得顺爽快地应道:“季氏心疼侄女,必是想留她在身边的。”

    “一事不烦二主,季姑娘欠的银子,也请皇上一并替她还了。”

    顾知灼从袖袋摸出了一张欠条,亲手交给李得顺。

    谢璟就是个穷光蛋,指望谢璟还,还不如把她搭着季氏一块卖。

    李得顺拿过一看,欠条上还有三皇子的画押,心凉了半截。

    “顾家就这点要求,请李公公回宫禀明,若皇上愿意买下她,顾家今日便可出放妾书。”

    第126章 第126章【VIP】

    李得顺勉强挤出一丝笑。

    顾大姑娘态度是极好,就是,除了她,还有谁敢这跟皇帝谈条件、明算账的?!连账册都拿出来了。

    别的还好说,涉及到铁矿山什么的,李得顺心里是真没底。

    “李公公,”

    顾知灼态度可亲,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对季氏这般宠爱,不会舍不得的。”

    李得顺若有所思,他甩了一把拂尘道:“咱家这就去禀明皇上,太夫人稍待。”

    “请。”

    顾知灼兄妹俩一同送了他出去,他一出门,季南珂立刻上前追问道:“李公公,顾家接旨了没?”

    李得顺没理她。

    呵,连顾大姑娘待他都客客气气的,这一位季姑娘,打从出宫就对他发号施令,说顾家一定会抗旨让他态度强硬什么的。

    他与季南珂擦身而过,匆匆回了宫,不出一个时辰又匆匆来了。

    太夫人还没有换下大妆,在正堂等他。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对太夫人说道:“皇上应了。”

    都应了?

    太夫人吓了大一跳。

    灼丫头提的条条款款黑心的很,她还以为是想让皇帝知难而退,这都能应?疯了?

    李得顺也是暗暗咋舌,顾大姑娘说得没错,皇帝本来还有些气顾家不知好歹,季氏眼泪一流,委委屈屈地说了一两句,他就全部答应,连季姑娘欠下的银子,皇帝也一并还了。

    李得顺站在层层纱帘外头,听到皇帝在和季氏感慨说,当初多亏她为他弄到了大笔银子和矿山,火药,不然,也没那么容易夺了储位,这些是他欠她的,云云。

    哎。

    他暗暗叹息,把一个镶金的花梨木小匣子递了过去。

    顾知灼欠了欠身,接过匣子。

    匣子里面是几张契纸,其中最重要的是两艘海船和两座铁矿山,确认了契纸,顾知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用手肘撞了撞顾以灿,捏着矿山的契纸,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

    两双相似的凤眼相对一笑。

    啪啪。李得顺击掌,大力太监吃力地搬进来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每一箱里头都装着金砖和银砖,闪闪发光,全都堆在一起,闪的能戳瞎人眼。

    “顾大姑娘,请清点。”

    顾知灼心情甚佳的道了谢。

    一个季氏搭上季南珂能“卖出”这么好的价钱,还挺值的。

    李得顺笑着应承几句。

    顾知灼清点完,更加满意,大手一挥爽快道:“祖母,写放妾书。”

    顾太夫人“啊”地回过神,默默起身。

    下人们把条案摆好,伺候笔墨纸砚。

    放妾书一式两份,太夫人先是拿出一张写好的绢纸摊在一旁,对着上头照抄,抄完后交给了李得顺。

    李得顺乐呵呵地接过,只看一眼,笑容僵在了脸上。

    “太夫人,这、这不太好吧?”

    放妾书上写着,因季氏与人通|奸,按律由奸夫赎买,从此往后,其生死、荣辱兼与顾家无关。

    太夫人:“不好吗?”

    这是灼丫头写完让她抄的。

    太夫人板着脸的时候,颇有一种和老国公相似的威慑感,仿佛是在质问一样。

    李得顺连忙道:“没有没有。”

    反正又不是他画押,他何必管这么多。

    他让小内侍把放妾书拿去给季氏看,上头的内容让季氏又羞又气,但季氏也怕顾家故意拖延时间拿捏她,终于还是按上手印。小内侍带回来让太夫人签字画押,李得顺亲自跟着陈今去京兆府备案,盖上印戳。

    从此,季氏和镇国公府再无任何关系。

    两份放妾书,一份留在顾家,另一份交给李得顺。

    李得顺如释重负,出去后,对还在外头的季南珂说道:“季姑娘,你去收拾一下,咱家明日派人来接你进宫。”

    季南珂从午后一直等到天黑,终于等来了这个结果,她眉眼舒展,应声道:“好。”

    她可以不用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不用再看顾知灼的脸色,不用再听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是镇国公府养大的。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季南珂回首看向正堂,她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胜利的笑。

    顾知灼没闲工夫理她,让人把几箱金银全都抬进库房,她乐滋滋地拿起铁矿的契纸看了又看,郑重地拍到顾以灿的手上。

    “给你。”

    “这下,我们的铁矢有了。”

    铁是国之重器,历朝历代都由朝廷管控,所以,从前只要朝廷卡着不给铁,镇北军就没法配备足够的箭矢,这两座铁矿山至少够填补北疆军近一半的箭矢用量,说不定还够组一只连弩营。

    顾以灿高马尾一晃,兴奋起来:“三叔父,我想出趟京城,去看看矿山。”

    照理说,他无诏不可出京,可现在皇帝疯得厉害,整天和不让他纳季氏进宫的朝臣们硬杠,摆出一副你们不答应我我就不上朝的态度。谢应忱已经把持朝政好几天了,皇帝都没理会,想必也没精力来盯着他,偷偷出京一趟没什么关系。

    “看过矿山后,我再回一趟北疆。三叔父,我打算暗中调三万人来京城。”

    顾白白沉思片刻:“可。”

    如今时机正好。

    千机营又新得了一批箭矢,足可以让他们用。

    有这三万训练有素的北疆军在,才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千机营的营地太小了。”顾白白思吟道,“分营吧,灿灿,你把千机营给夭夭。一会儿你们俩去我那儿,看看要如何扩营。”

    从前灿灿没个帮手,炔炔又太小。

    现在夭夭长大了,正好接过千机营,灿灿以后的精力得挪到北疆和镇北军上头。

    顾以灿和妹妹愉悦地一击掌:“好嘞。”

    顾太夫人从来不干涉这些事,等他们说完,她问了一句:“顾琰呢?”

    灼丫头对着李得顺提了这么多条件,连季南珂都一块儿打包卖了,也没有提起顾琰一句。

    不会是忘了?

    她厌恶皱眉:“还要让我们白养不成?”

    在煦哥儿出生前,整整六年,顾琰都是府里最小的孩子,是太夫人捧在手心里宠大的,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疼到骨子里去了,而这份喜爱,在得知了恶心的真相后,被化不开的憎恶所取代。

    他的存在对镇国公府,是一块沾在牌匾上的肮脏的污泥。

    顾知灼安抚地笑笑:“皇帝没提,咱们就别主动提,不然卖不出好价钱。”

    顾太夫人:“……”

    她做生意这黑心的样,颇有几分她曾外祖父的风范,保管八哥见着会喜欢!

    顾知灼莞尔一笑,说着自己的推测:“礼亲王病了。”

    她把其他的契纸一一收进小匣子,头也不抬地随口道,“礼亲王管着宗祠,皇帝想让顾琰入玉牒,就得等礼亲王病好,风风光光的改姓换宗。现在带进宫,名不正言不顺,皇帝生怕委屈了他宝贝儿子。”

    “反正留在镇国公府,我们也不敢亏待了他。”

    “祖母您别管,让他先在前院待着。”顾知灼冷静地像是在说一件珍惜商品,“我想想怎么作价才不亏。”

    她说别管,太夫人也听话没再问。

    区区几天,顾太夫人仿佛老了几岁,整个人有一种明显的疲惫,哪怕顾知灼一直盯着,施了针吃了养神汤,状态也只是略好而已。

    像现在,坐了这一下午,她远比平时要累得多,顾缭缭扶她先回荣和堂吃药。

    顾知灼推着顾白白的轮椅往外走,夜色渐浓,暑日的夜晚连风也有些闷热。

    “夭夭,千机营如今少一个校尉,你看秦沉如何?”

    “秦沉?”

    顾知灼心念一动,懂了。

    秦沉是公子的人,三叔父想把秦沉放到千机营,让顾家和公子的关系更加紧密。

    顾知灼倒是无所谓:“我问问公子。”她转头对着顾以灿笑道,“哥,我试了一趟连弩,在奔跑时用起来也很顺手,它特别轻……”她比划着说道,“在山上又跑又追,也没有妨碍。不过,再做个手托可以让它固定在手上,就更方便了。姓季的被我追得乱跑。”

    顾以灿羡慕极了:“我也要试!”

    “等你回来,我和二妹妹把手托装好,我们出去打猎。”

    “好主意!”

    兄妹俩头靠头,说得热络。

    他们在顾白白书房待到将近天亮,顾以灿和顾知灼一起悄咪咪地摸出了京城,他们先去了千机营,顾以灿花上一天把千机营的公务全都交接给顾知灼,包括千机营的掌兵权,并让齐拂和江自舟辅佐。

    顾以灿又带着她在军营熟悉了两天作为一军主帅的职责,放心走了。

    顾知灼把他送到了三里亭后,回到京城。

    季南珂已经不在。

    “您和世子爷出京当天,宫里就派人来接了。”迎出来的琼芳说道,“连太夫人,季姑娘也没有去道别。”

    琼芳愤愤不平,季南珂在顾家几年,太夫人待她就跟亲孙女似的。

    “姑娘,我发现,季姑娘她从来都不记恩。”

    “一点点小事,她能记恨上,别人待她的好,她永远也记不住。”

    顾知灼不以为然,她上一世就是这样,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顾家的财富和地位,又大义凛然的斥责顾家在靠战争敛财。

    “还有呢?”顾知灼牵马去马厩。

    “府里一切都好。”琼芳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说道,“就是五公主来了,已经在府里住两天了。”

    啊?

    谢丹灵经常会溜出宫来玩,不过,极少会在宫外过夜。

    自己离府三天,宫里出事了?

    顾知灼把马绳扔给小厮,许诺了玉狮子晚些过来给它刷毛,兴冲冲地跑去凌霄院。

    刚到院门前,就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响声不断。

    顾知灼看了一眼琼芳,她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大姑娘,我出来时还好好的,五公主和五姑娘在院子里一起看鸟。”

    “阿蛮也在?”

    “哎呀!”这个叫唤声是谢丹灵的,“要掉下来啦。”

    “公主!!”

    顾知灼一把推开院门:“丹灵表……”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声音扬了起来,“你怎么上去的?”

    “灼表妹,你回来啦。”谢丹灵愉快地向她打呼,“本宫没掉下来!”

    谢丹灵爬树爬到一人高,一只手抱着树干,阿蛮站在下头急得团团转。

    底下围了一圈的粗使婆子,手搭着手,随时准备接住她。

    晴眉在一旁笑着看。

    见她回来,小阿蛮眼睛一亮,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快,快。”她着急道,“小鸟,掉下来了,表姐帮小鸟回家。”

    梧桐树的树梢上有一个小小的鸟巢,几只毛绒绒的小脑袋探头探脑,谢丹灵的手中还捧着一只雏鸟,她没法用两只手一起抱树干,身子摇摇晃晃,瞧着随时都会掉下来。

    贴身宫女阿妩见到顾知灼跟见到神仙似的,欲哭无泪地喊道:“大姑娘,公主又上去了。”

    这个“又”字用的活灵活现,她家公主打小爬树上房,啥都干过。

    “阿妩别闹。”谢丹灵硬着头皮道,“本公主能上去……”

    顾知灼走到树下,抬头看她。

    谢丹灵让她盯得有些毛毛的,问道:“干嘛?”

    “看你爬。”

    谢丹灵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终于:“……表妹,表妹,好表妹!鸟要掉下去啦。”

    “你下来,我接着你。”

    谢丹灵一点儿也不怀疑她能不能接得住自己,爽快地放开树干,身体顿时失重地往下掉。

    顾知灼张开双臂一把环抱住了她,未消的力道撞得顾知灼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跌作一团。谢丹灵也不害怕,搂着她的肩咯咯直笑。

    谢丹灵不可思议地捏捏顾知灼的手臂,捏起来与她一样纤细,还软软的,居然能够接住自己。

    顾知灼骄傲道:“那当然,我现在能用一石弓!”

    “哇哦。”

    谢丹灵很捧场。

    她想鼓掌的,想来手上还有雏鸟,改成了欢呼。

    阿蛮跑住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谢丹灵跳下来的时候,小心地把雏鸟护在掌心中,鸟儿唧唧唧地叫唤,毫发无伤。

    “上头掉下来的。”

    阿蛮配合着点头。

    “我们想把它放回去。”

    阿蛮:“对对。”

    “阿妩说我是公主不可以爬树。”

    阿蛮:“没错。”

    表姐妹俩打小一块儿长大,顾知灼闭着眼睛就能猜到她是怎么想的了。阿妩不让她爬树,她就打发了阿妩悄悄爬,然后下不来了。

    “要不是得捧着它,本公主保管爬得上去。”

    阿蛮用力点头。就像是一只小应声虫。

    “你保管爬不上去。”顾知灼毫不吝啬的打击她。

    她们俩树没少爬,丹灵表姐哪回都爬不上,姨母都懒得管她。

    谢丹灵一点儿也没被打击到,笑嘻嘻地把雏鸟给她:“你来。”

    “不能放回去了。”顾知灼遗憾道,“公子说过,雏鸟沾上了生人的气味,亲鸟就会不要它。放回窝也会被推下来的。”

    以前她和公子捡过一只雏鹰。

    “这样啊,真可怜,本宫来养你。”

    谢丹灵愉快地决定了:“阿妩,你找个盒子来。”又挽着她的手臂,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走,“你去哪儿了,本宫等你两天了。”

    “军营。”

    顾知灼一手拉着阿蛮,问道,“丹灵表姐,姨母没事吧?”

    “没事。皇后说要脱钗劝谏的时候,我娘就开始装病。”谢丹灵故意用力叹气,“大前天的时候,父皇去求皇太后,想立季氏为皇贵妃。”

    算算时间,这是一拿到放妾书就迫不及待了呀。顾知灼点头:“然后呢?”

    谢丹灵把雏鸟小心地放进阿妩拿来的纸盒子里,纸盒里已经体贴的垫好了草屑。

    “太后生了好大的气,要把季氏杖杀,跟父皇吵了起来。”

    阿蛮没听懂,学着她的样子苦恼的皱眉。

    谢丹灵噗哧一笑,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接着道:“反正就是宫里不太平,我娘让我出来和你住几天。娘说,星表哥已经在兖州,马上要到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多去王家走走,看看还要不要添置些什么。我就出来找你玩了,你又不在府里。不过,还好有阿蛮陪本宫玩。”

    “天棚已经搭好,也采买到了足够的冰,我盯着呢,大暑天的我让他们把环池近水的双水院收拾出来了。”

    “好好好。”谢丹灵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靠在美人榻的凉枕上,“还是宫外头舒坦。等本宫成亲后,开了府,要是能把娘接到公主府里一块儿住就好了。我要赖在你这儿,反正也没人管我。”

    “公主,”阿妩在廊下禀道,“阿黛来了。”

    啊?阿黛是谢丹灵留在宫里的大宫女,一进来她就道:“皇上在派人找您。”

    乌鸦嘴。谢丹灵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有气无力道:“又怎么了?”

    “季氏突然重病不起,还吐血。皇上说,让公主们全去为她祈福。”

    谢丹灵翻了个白眼:“不去。”

    “父皇不点名,少我一个没关系。”

    第127章 第127章【VIP】

    谢丹灵说不去就不去,她拿起美人榻上的团扇,给小表妹扇风,嘴里嘟囔道:“灼表妹,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下来的,我都快受不了。”

    顾知灼给小阿蛮把鞋子脱了,抱上美人榻,让琼芳拿冰镇过的果子露来。

    谢丹灵掰着白生生的手指,娇滴滴地数道:“她进宫第一天,皇后脱钗跪在凤鸾宫,父皇本来只是有点生气,结果,季氏哭得撅了过去,病倒了,父皇发起脾气,罚了皇后。”

    哟,还有这回事?

    顾知灼也坐上美人榻,兴致勃勃地听她说。

    见她听得起劲,谢丹灵说得也起劲:“进宫第三天,她跑去向太后请安,太后不见,让在身边伺候的容嫔去打发了她。结果,她一回去又病了,后来容嫔被打入冷宫。”

    谢丹灵两手一摊,冲她笑:“病得真及时,是不是?”

    “及时!”

    顾知灼拿了颗葡萄塞她嘴里,又给阿蛮喂了一颗。

    “甜!”谢丹灵笑得两眼弯弯,“本宫出来的前一天,她又又又病了,这回病得倒是有些严重,搂着父皇又哭又撒娇,说什么自己要死了,不想死了还冠着顾季氏的名,以后不能和父皇同寝,求父皇让她回顾家,她在临死前能陪在父皇身边已经心满意足。”

    谢丹灵学着拿腔作调,学得她自个儿鸡皮疙瘩一颗颗往外冒。

    “你打哪儿听来的?”

    “嘿嘿。”谢丹灵贼兮兮地凑过去说道,“我娘安插的亲信过来禀,我听到的。”

    娘说,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公主,不许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把她赶出去。

    “我偷偷爬窗进去,躲在屏风后头听。”

    “总之,后来父皇就让李得顺来镇国公府宣旨,连你狮子大开口,父皇也没讨价还价。”

    顾知灼笑得双肩乱颤,泪花都飚了出来,还一不小心呛到了口水一阵乱咳。

    谢丹灵很熟练地给她拍背:“你看你,没本宫在,你要怎么办啊!”

    阿蛮鹦鹉学舌:“怎么办?”

    顾知灼仰起脸来,眼角湿润润的,饶有兴致地问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好像是真病。我娘叫来陈白术问过,陈白术说什么‘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湿气内蕴’,是叫,叫什么来着……”

    顾知灼:“瘾疹。”

    “对对。”谢丹灵右手握拳击了一下手掌,“陈白术说她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高热红疹。”

    她一口气把果子露喝完,润润嗓子:“宫里头隔三岔五的,总有人装病争宠,本宫打小见惯了。照本宫看,季氏就是故意吃的。”

    顾知灼深以为然。

    “这回又病,肯定是为逼父皇立她为皇贵妃。”谢丹灵不耐烦道,“别理她,让本宫回去给她祈福,本宫有那么闲吗。”

    谢丹灵对着阿黛道:“你也是,别一点小事就慌慌张张的。”

    这是小事?阿黛听到口谕都吓坏了,公主不在宫里,她怕一会儿会有内侍来催,赶紧找了过来。

    “真需要本宫回去,我娘会额外吩咐。”谢丹灵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后宫乱糟糟的,本宫去还是不去,都不会有人发现。”

    谢丹灵的大宫女满了二十岁,她表哥一直在等她,淑妃做主提前放出了宫,又从王家的家生子里挑了人进宫。

    阿黛进宫还不久,胆子没练出来。

    谢丹灵摸摸下巴,思忖道:“不过,你说对了,要以防万一……灼表妹,我们去王家宅子小住几天!”

    “本宫不想去回去给季氏祈福。”她拉着小表妹的胳膊,摇啊摇,甜丝丝地撒娇道,“好不好嘛。”

    琼芳掩嘴直笑,五公主怎么跟逃难似的。

    自家姑娘最遭不住撒娇了。

    顾知灼立刻败下阵:“好!”

    谢丹灵举起双臂欢呼了起来:“走走走,现在就走。小阿蛮,你去不去?”

    小阿蛮学着顾知灼样子,抱着双臂,苦恼地抿着嘴,身体往左斜了斜,又往右斜了斜,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阿蛮不去,给表姐,养鸟。”

    小雏鸟的诱惑远比出去玩要大。

    谢丹灵把装着小雏鸟的纸盒子递给他,一本正经地叮嘱道:“给你,你帮表姐养几天。”

    阿蛮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谢丹灵把阿黛留下来,带着阿妩和顾知灼一起出了府。

    王家宅子也在内城,距离镇国公府不远,坐马车过去只需要要一刻钟。

    马车出来后,拐了个弯先去了东城。

    谢丹灵去哪儿都不在意,她靠着马车的车窗往外看,京城的大街有些冷清,百姓们来去匆匆,唯有一些有说书先生的茶馆还算热闹。

    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他们为了活下去够累的了,实在顾不上去管皇帝想要纳谁为皇贵妃。然而,自打知道皇帝和臣妻通|奸生子,甚至还在地动的时候,抛开他们不管不用,自个儿抱着奸妇逍遥自在,多少都有些提不起劲。

    顾知灼在正木阁定购了一些花种,先去取了。

    除了花种,她还定了上百根竹子用作移栽,还没有送到。

    掌柜热络地说道:“姑娘,您上回说想要挑些太湖石,咱们铺子过几天会有船到岸,船上有两座太湖石,通灵剔透,绝对是上品,姑娘若喜欢,您到时可以来瞧瞧。”

    顾知灼眼睛一亮,爽快地应了。

    “宅子里缺太湖石吗。”谢丹灵小小声地问道。

    王家宅子虽没有人住,那也是寻了园林大家设计过,山水景样样不缺。

    顾知灼甜丝丝地笑道:“给公子府里买的。”

    王府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在京城里都问过一圈,太湖石要么太丑是被人挑剩下的,要么就得预定,等船从江南过来至少要半年。

    “哦哦哦。”

    谢丹灵把音拖得长长的,对她挤眉弄眼。

    顾知灼挽着她的胳膊,坦然道:“丹灵表姐,外祖母上回给你的金鳞鱼分我几条,公子家的池塘里一条鱼都没有,光秃秃的,只有水草,好可怜。”

    她连价都没问,先付了定金,约好了等她看过后若是不喜欢,正木阁才能把太湖石卖给别人。

    见她出手爽快,掌柜的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还有一座假山,是商心雁商大家亲手设计的,假山用的是灵璧石,商大家从设计到堆砌足足花了三年,是我们正木阁的镇店之宝,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

    “连镇店之宝都卖,莫不是要关门了?”谢丹灵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结果,掌柜的脸色僵了僵,难以启齿。

    谢丹灵:“不能说吗?”

    这座假山确实是镇店之宝,价格不扉,短时间内要找个买家也不容易。偏偏太重,不方便带走。这位姑娘怕是近期唯一一个有可能买下来的。

    掌柜示意小二把门关上,说道:“下个月关铺子,我们都要回江南了。”

    顾知灼挑眉问道:“既然要关铺子,那为何还进了一船的货?”

    “哎,本来也没打算关,这不是皇上……”掌柜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昏那个什么庸,也不知大启国祚能有多久,若是打起仗来,损失就大了。我们大东家素来求稳。”

    正所谓逐鹿中原,翼州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要真到了群雄割据的地步,京城肯定不能幸免。

    掌柜又感叹了一句:“这还不到五十年。”

    顾知灼:?

    “也不止是咱们铺子要关。”

    掌柜的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就太犯忌讳了:“您也知,假山运来运去的实着不便,要封泥还要搬运,一路颠簸,极有可能会毁了。”

    “姑娘若是喜欢,可折价卖于姑娘。”

    顾知灼想了想光秃秃的宸王府,感兴趣地说道:“我去看看。”

    掌柜连声答应,领了她们去后头。

    商心雁是女子,也是江南颇为有名的园林大家。这座假山是她的巅峰之作,用灵壁石掇山而成,高约两丈,山水结合,奇秀雅趣,顾知灼一看就喜欢上了,连放哪儿都想好了。

    掌柜满眼不舍。

    要不是实在太难搬运,上不去船,他真舍不得卖。

    “我要了。”

    顾知灼爽快地说道:“你们帮我送去辰王府。等过几天我的竹子到了,也一并送去那儿。”

    听说辰王府,掌柜肃然起敬,连连应是。

    顾知灼把银子结了,付了定金。

    谢丹灵也喜欢,可惜只有一座,她就跟掌柜商量道:“商大家现在还给人设计园子吗?”她想找人来设计公主府的园子,她眼馋江南园林好久了!等她出宫开府后,可以叫小表妹过来一块儿住,嘿嘿,想想就开心。

    掌柜怔了一下,含蓄地说道:“商大家如今手头拘谨,若是姑娘出得起价……”

    “银子我有。”

    谢丹灵想都不想,她私房银子多着呢。

    掌柜笑道:“咱们大东家和商大家有些渊源,我为姑娘写封信,商大家如今住在姑苏,姑娘让人持信前往。来与不来还得看商大家自己的意思。”

    谢丹灵愉快地应了,好奇地问道:“她为什么缺银子?”

    “哎。”

    说到这个,掌柜就想叹气。

    这些事其实姑苏那里知道的人不少,掌柜索性也不瞒:“商大家她要还债。”

    他有些可惜道:“商大家醉心园林,耽误了婚事,商家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匆匆忙忙的给她定了门亲。”

    女子若二十不嫁,会由官府强行婚配。

    “结果嫁过去不到三年,夫家翻了三艘海船,欠下一屁股债,变卖家产都还不起。没多久她夫婿又病死了。夫家迁怒她,认定了是她克夫,立刻分了家,还把欠债全都分给了她。”

    “啊?”

    谢丹灵惊道:“她这也同意。”

    掌柜领着她们往外头走,无奈地笑笑:“商大家不通庶务。夫家有心骗她,等写下契纸就来不及了。”

    能成就大家之名,商大家是满心满眼都在园林上头。

    走回到铺子里,掌柜示意小二把门打开,拿出笔墨给谢丹灵写了一封信,特意没有封口。

    “多谢掌柜的。”

    谢丹灵交给阿妩拿好,挽着小表妹愉快地出了门。

    顾知灼掰着手指数道:“……前头的绸缎铺子,我定了纱蔓和围笼,我要做个暖亭,现在做冬天就能用上了。哎呀,我忘了,公子家连亭子都没有!”

    伤脑筋。

    谢丹灵给她出馊主意:“把王家宅子里的亭子偷偷搬一个过去?我数过的,有六个,少一个不会有人发现。”

    顾知灼心动了。

    她清咳了两声,故作正经道:“还有街尾那家,我定了些汉白玉,和铺路的圆石……”

    谢丹灵谈条件:“一会儿要陪我去看杂耍。”

    拉勾。

    两人的尾指正勾在一起,突然有个衣着褛褴的小少年从街尾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颁旨了,颁旨了!”

    “怎么了。快说说。”

    周围的人连忙跟着围了过去,小少年双手撑在膝上,一口气说道:“皇上册了季氏为皇贵妃。”

    啊?

    一片哗然。

    表姐妹俩看看彼此,册封妃嫔一向是后宫的事,怎么闹到了街头巷尾。

    “真的啊。”

    “你哪儿来的消息?”

    “糟了糟了,我输了一两银子。”——这是赌庄开了盘口后,押了注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七嘴八舌,有人捶胸顿足:“夺人妻室还不知悔悟,我大启要亡啊。”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老婆子捂住了嘴,“这老不死的,喝醉了,发酒疯呢。”

    “你们先别吵。”小少年道,“有个叫张听惠的老头在午门做了一篇文章,后来,宫里就出来了一个公公,公公在午门宣旨说,皇上册封季氏为皇贵妃,张老头是僭越,杖十。张老头气得晕了过去,我听那些人叫他张大儒,大儒是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后来呢?”

    “季山长撞了墙,头破血流,不知道是死是活。”

    “午门那儿乱糟糟的,好多人都围过去了。”

    小少年说完,一伸手,不少人熟练地摸出一枚或者两枚铜板给他,有人调笑道:“小山,这两日让你赚足了铜板,你娘的药费够了吧。”

    他抓抓头发:“还差点。”

    “那还不快去再打听打听。”

    “得令。”

    小山凭空翻了个跟头,一溜烟地跑了。

    谢丹灵扯了扯小表妹的衣袖:“瞧吧,我就说这次又‘病’肯定是为了当皇贵妃!还让本宫去给她祈福,哼哼。她受得起吗?”

    顾知灼捧场地鼓掌,夸她说的真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谢丹灵俯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我娘说,父皇他是中了巫蛊。晋王已经寻到了一位高人,这两天就带他进宫为父皇做法。”

    “清平真人?”

    “不是不是,”谢丹灵苦苦思索,“好像是一个叫长风的道士。”

    长风!?

    “走啦,我们去玩。”

    谢丹灵拉着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阿妩对着琼芳和晴眉无奈苦笑,提着裙袂紧跟在她后头。

    逛完了整条街,叫小山的少年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等到顾知灼她们从古玩铺子里出去的时候,他正在说:“……皇贵妃病重,皇上命人在午门张了告示,寻神医,赠千金。”

    谢丹灵:“还在装?”

    有一个声音与她一同响起,“还要装?!”

    这是?!表姐妹俩循声去看,就见在大街的对面,谢璟正抓着季南珂恶狠狠地问道:“你到底要让她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放妾书拿了,皇贵妃也当了,名份地位全有了,还不满足?”

    谢璟简直气坏了。

    他以为他上次那番话,至少能让她警醒,结果呢。

    她撺掇季氏叫父皇下旨从顾家要了放妾书,又逼着父皇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祖母对抗群臣,立了皇贵妃。

    “你能不能别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找你找了两个时辰。”

    谢璟对着她大叫大嚷,连顾知灼她们就在对面也没有发现。

    季南珂咬了咬下唇。

    接下来,当然是让姑母求皇帝把给她赐婚圣旨改为正妃。

    谢璟如今对她越发轻慢,肯定是因为她只是他的侍妾,他在用对侍妾,对奴仆的态度在对她。

    “我让姑母求皇上册你为太子。”

    谢璟:?

    “我一心为你,你就这样对我?”

    谢璟捏着她肩膀的双手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季南珂揉了揉肩膀,如今只差赐婚和立储,等到尊荣身份地位全都到手,皇帝就可以驾崩了。她没有时间徐徐图之。

    赢的人会是她和谢璟。

    而不是顾知灼和谢应忱!

    “你……”谢璟苦笑,想说他不需要让季氏来为他争储君。刚启唇,一匹快马突然冲过街道上的人群疾奔而来。

    “殿下。”

    卫玖来不及下马便道,“皇贵妃她薨了。”

    什么?!

    当上皇贵妃还不到一天,季氏死了。

    季南珂大惊失色:“不可能!”

    第128章 第128章【VIP】

    谢丹灵一把捏住顾知灼的衣袖,目瞪口呆。

    她们和谢璟离的不远,谢璟一会儿高喊一会儿小声,两人在吵什么,她们只能听到七七八八,唯独卫玖的这句禀报,听得一清二楚。

    “死了?”谢丹灵脱口而出,“真的假的啊,她不是在装病吗?”

    顾知灼掐指一算:“天雷无妄。”

    “什么意思?”

    “上卦为乾,下卦为震,天下雷行,为无妄……”

    谢丹灵:“听不懂,说人话。”

    顾知灼思忖道:“心生妄念,急于求成,以至咎由自取,作茧自缚。”

    谢丹灵一头雾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顾知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点,被发现的话,你得跟着一起回宫当‘孝女’了。”

    谢丹灵立马用两手捂住嘴。

    顾知灼拉着躲到马车后头:“你躲着,我去找公子。”

    谢丹灵对她挤眉弄眼:“哦哦哦~”

    顾知灼把晴眉留下来,确保谢丹灵安全,一回首,季南珂和谢璟也上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季南珂焦急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腰间的环佩。

    她早上出宫,姑母还好好的。

    她断言道:“肯定是宫里有人害她。”

    谢璟盯着她略显扭曲的面容,说不上来的窒闷。

    “和她亲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顾知灼当初的这句话,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谢璟用力甩了甩头,告诉自己:现在不该想这些。

    他冷冷应声:“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季氏一死,你们的巫蛊会不会失效,父皇会不会放过你。”

    季南珂的呼吸一滞,心烦地拉开马车的窗帘,看向外头。

    马车穿过乱哄哄的午门,很快就进了宫门。

    季氏进宫后,就住进皇帝的含章宫,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含章宫里内侍宫女们跪满了一地,季南珂有些紧张,然而谢璟没有如往日那样护在她身边,而是越过了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不是最早来的,年长的皇子们几乎都到了,见谢璟带着季南珂一起过来,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大皇子摇着折扇道:“我们也刚来,皇妹们还在太庙祈福。”

    皇帝先前强行下令,命皇女们去太庙给季氏祈福,都还没有回宫。

    “滚出去!”

    突如其来的暴喝从里头传出来,大皇子立马噤声,几个皇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出去。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滚出去。”

    “朕要你们全都给若儿陪葬!”

    几个太医从里头连滚带爬地出来,他们也不敢走,挪着双腿跪在外面。

    谢璟上前直接问太医正道,“怎会突然就薨了?”

    谢璟动不动就听说季氏病了,每回“一病”,季氏都能达成一个目的,他只当是在装病,怎么一下子死了呢。

    “三皇子殿下。”太医正苦着脸说道,“是瘾疹。”

    “瘾疹?”谢璟不明白,季南珂插嘴道,“你是说,皇贵妃的死因是发了红疹?”

    这怎么可能。

    季氏吃了水蜜桃就会过敏,但也只是长长红疹,最多发个烧。

    皇帝瞻前顾后,季南珂就教季氏吃下水蜜桃,用生病来逼他。

    以前从来没事的,只要不吃自然而然就会好的。

    季南珂瞳孔骤缩,抿了抿干涩的双唇。

    谢璟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季南珂,见她脸色煞白,心口一沉:“你接着说。”

    太医正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道:“皇贵妃一直在出红疹,进宫以后时好时坏。从昨日起,红疹越来越严重,有些开始溃烂,高热降不下来。本来用过药,稍微有些好转。没想到,用过午膳后,皇贵妃突然又烧了起来,而且呼吸急促喘不上来气。最后,回天乏术。”

    太医正冤死了,季氏刚进宫他们就发现她的红疹是因为没有忌口。他也仔细问过她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从她临死前的脉象来看,她甚至连药都没好好吃。

    这能好吗?

    瘾疹可轻可重,轻则面生红疹,重则高热不退,呼吸阻滞,更严重是会死的。

    “殿下,是皇贵妃没有好好忌口。”

    结果人死了,皇帝还要怪他们医术不精。

    皇贵妃一死,皇帝雷霆震怒,他们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人头了,就怕连累家人。

    “大胆。”季南珂喝斥道,“你还敢推卸责任,说是皇贵妃的错。我看分明就是你们医术不佳,耽误了姑母的病!”

    太医正没有反驳,他用袖子抹脸,脸上只留下了悲痛:“皇上伤心难过,都是臣等的错,臣等愧对皇上隆恩。”

    “你……”

    “好了,珂儿,太医也都尽力,你何必要迁怒。”

    自己哪里有迁怒?!季南珂想反驳,他已经没有再看她。

    皇帝悲怆的声音响彻了含章宫:“若儿,若儿,你快看看朕。你别把朕一个人丢下。若儿。”

    “三皇弟。”大皇子挑了挑眉,怂恿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哎,我怕父皇过于伤心,与龙体有碍。”

    谢璟:“你不敢进去?”

    大皇子呵呵干笑,心里对他直翻白眼,他们又没他得宠,这个时候进去安慰,谁知道父皇是会感动,还是迁怒。

    谢璟犹豫道:“我去吧。”

    他还是想快点确认一下,父皇待季氏的态度有没有变化。

    “珂儿,你也来。”

    他拉着季南珂往里走,待没人时,他低声问了一句:“季氏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季南珂摇头:“没有!姑母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璟不置可否,走进了内殿。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皇帝坐在床榻旁的圆凳上,紧紧地握着季氏的手,哭得泪流满面,地上是打破的药碗,黑色的药汁和碎片溅洒在地砖上。

    万嬷嬷心如死灰地跪伏着,也像是死了一样。

    谢璟站得远,隐约看到季氏的脸上长满了红疹,每一颗都红得鲜艳,像血一样,她双眼未闭,口唇发白,脸色也极为惨白,毫无气息。

    “父皇节哀。”

    谢璟暗叹,心想:季氏就这么死了也好,省得珂儿总是借着她的姑母瞎折腾。

    以后,珂儿也能收收心。

    皇帝一动不动地坐着,哭得难以自抑。

    “若儿。”

    皇帝抬起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浸湿了她的手背。

    季南珂紧抿红唇,姣好的面上是庆幸。

    庆幸皇帝对姑母的态度并无任何变化,她松了一口气,一抬眼,猛地对上了季氏死不瞑目的双眸,一股战栗的寒意从尾椎骨升了起来。

    “皇上。”

    季南珂一惊一乍,被李得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皇上,晋王求……”

    “不见。”不等他说完,皇帝沙哑着声音,“朕谁也不见,让他走……呜呜,若儿,你不要离开朕。”

    “下去!”

    是。李得顺不敢多说什么,躬身退下。

    见他出来,晋王理了理官服准备进去,李得顺赶紧拦下。

    李得顺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亲手关好殿门,说道:“王爷,皇上说了,谁也不见。”

    “本王也不见?”

    “是。”李得顺小声道,“王爷,您要不先回去吧。”

    晋王来回走了一圈,强硬道:“本王带了长风真人来,务必要见皇上!这很重要。”

    晋王带了一个道士进宫,他穿着黄色道袍,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手持拂尘,容貌俊逸出尘。他没有蓄须,看着格外年轻,和满脸沧桑的清平真人截然不同。

    清平真人经常出入宫闱,而这位长风真人,李得顺听都没听说过。

    “王爷,”李得顺好声好气地说道,“皇贵妃刚刚薨逝了,皇上悲痛欲绝,您还是别进去了。”

    李得顺这人真是油盐不进!晋王探了探头,房门紧闭,隔着门,隐约是皇帝压抑着的哭声。

    “季氏……不对,皇贵妃真死了?”

    李得顺点点头:“真的死了。”

    哎,这几天,她痴缠着皇帝答应一些过分的要求,心愿没有满足就生病。

    这一病,真病死了。

    晋王:“那本王更要见了。”他说着,就要往里闯。

    “王爷,罢了。”长风一甩拂尘拦住了他,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事已此至,不可违。”

    晋王愕然地扭头看他。

    长风摇头道:“晚了。”

    晋王扯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李得顺后,他悄悄问道:“你是说解不了了?”

    长风是应晋王所请来京城的,一个多月前就到了,这些日子都在京城的周边游历。晋王发现皇帝不太对劲后,就到处找他,好不容易才找着。

    没想到,季氏竟然死了。

    长风的指尖拂过拂尘的银丝,动作轻缓,像是捧在手心上的稀世珍宝。

    “施咒者死了,提前承担了因果报应。”

    祝音咒就不会消失。

    “完了完了完了。”晋王急得团团转,“皇帝会一直这么疯下去?”

    “总要三个月。”

    晋王放心了:“还好还好。”

    谢璟和季南珂两人一前一后从里头出来,见到晋王来了,谢璟向他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长风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目光在见到季南珂时,蓦地一亮。

    “他们是谁?”

    “三皇子殿下和季氏的侄女。”

    长风掐指一算,喃喃道:“是有大气运者,难怪能得天道庇护,化险为夷。”

    晋王:?

    “这位姑娘有大气运。不过……”

    长风眯起双眸,她身上的气运远没有想象中的耀眼,而且在她周身的白光中还夹杂着一缕缕的黑丝,像是一块块污渍沾染在雪白无垢的白玉上。

    “不过什么?”晋王追问道。

    长风看不出这些黑线从何而来,他没答,反而从容道:“王爷若想再挣一份从龙之功,可择三皇子。”

    啊?晋王忍不住道:“三皇子有龙运?就他……”

    就他这呆呆蠢蠢的样?皇帝迷恋季氏不理朝政,谢璟身为中宫嫡子,但凡有点进取心,也该上下串连,趁机走上朝堂,让朝野上下看到他这位长成的皇三子。结果呢,整天跟在季南珂的罗裙后头跑,谢应忱早就一手把持住了朝政,他还跟个废物似的。

    长风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屑,笑笑道:“王爷想想当年的荣亲王。”

    晋王哑了声音。

    当年废太子地位稳固,谁能想到,毫不起眼的荣亲王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王爷还记得,贫道与王爷说过什么?”

    晋王不禁思吟。

    他与长风相识于雍州,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游击将军,而长风也只是入世修行的游方道士。

    他在马贼的手中救过长风一命。

    后来长风在废太子和荣亲王中,为他挑中了荣亲王。长风说,龙运在荣亲王的身上,在微未时相助,才是从龙之功。

    他信了,换来的是如今这位极人臣的荣华富贵。

    实在不方便在这里说太多,晋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盯着谢璟。

    谢璟出来后,直奔几个皇子:“大皇兄,二皇兄,你们俩去请礼亲王和几位皇叔过来。”

    干嘛啊。大皇子一头雾水,总不至于让礼亲王他们来给季氏守孝?她受不起。照他看,肯定是因为父皇非要公主们去为她祈福,季氏受不住折寿了。

    谢璟一把拉住他衣襟,拉得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大皇子刚要骂上一句,谢璟俯耳飞快地说道:“父皇要追封季氏为皇后,还要立季氏的儿子为太子。”

    凭什么?!

    大皇子双目一瞪,他不觉得自己有机会位主东宫,可是,这不代表他能让一个奸生子爬到自己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他堂堂皇长子,绝不能跪在一个奸生子的脚下。

    “我去找内阁。”

    大皇子拉上几个弟弟,出了含章宫。

    谢璟也匆匆离去。

    季南珂心神恍惚地站在原地。

    一切的一切与她预想的截然不同,就好似断了线的纸鸢,脱离了她的掌控。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季南珂做任何事都顺顺利利,她根本无需多加考虑,只要她愿意,所有的一切都能达成最理想的结果。

    而如今,彻底失控了。

    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做什么,是顺水推舟把顾琰扶上储君,还是先低个头和谢璟和好。

    “季姑娘。”

    季南珂循声回头,是晋王。

    “季姑娘,皇上还好?”他问道。

    季南珂打量了一眼与晋王同来的道士,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

    晋王继续问:“三皇子殿下的脸色怎这般难看?”

    季南珂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道:“皇上想立顾琰为太子。”

    皇帝在里头哭累,拉着姑母的手,信誓旦旦说会立顾琰为太子,会追封她为皇后。谢璟一听就急了,拉着她出来,现在又丢下她跑了。

    晋王脸色一变:“本王去劝劝。”他不顾阻拦的闯进内室,又被暴怒的皇帝赶了出来。

    长风先行出宫,没一会儿,宗室的几个王爷和内阁也赶了过来,首辅请李得顺进去传话:“礼部已拟好皇贵妃葬礼的仪制,需要皇上定夺。”

    终于,皇帝从里头出来了,满脸泪痕,满身悲痛。

    礼部尚书范恒确实已经拟好了折子,这些都是有成例的,他把折子呈上,皇帝翻开看完,狠狠地朝他头上丢了过去。

    砰!

    折子的一头尖角撞在范恒的额头上,头破血流。

    宋首辅心头一紧,不等他开口,范恒当即跪下,俯首道:“臣有罪。”

    他的头还在流血,鲜血顺着额头流到了眼中。

    皇帝还不消气,捏住扶手,不容反对地说道:“拟旨,停灵四十九日,后宫嫔妃,皇子女素服举哀,百官服斩衰二十一日。大启下下国丧,禁屠十日,京城寺观鸣钟三万……”

    “停灵后,梓宫入帝陵,与朕合葬。”

    “含章宫一干人等,殉葬,去地下伺候皇贵妃。”

    他恨极道:“太医院一众人等活殉。”

    太医正抖若筛糠,其他几个太医也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含章宫的内侍和宫女们怕极了,不敢哭出宫。

    礼部尚书听得字字心惊。

    这也太过了。

    太|祖皇帝登基后,就废除了前朝殉葬的规矩,一个奸|妇她配吗!

    “不可!”

    礼亲王在谢应忱的搀扶下赶来,说话声若洪钟,就是他走路还不太利索,需要有人搭一把手。顾知灼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侧。

    是礼亲王?

    “王爷!”

    礼亲王中风昏倒,是不少人亲眼所见的,当时他还气息奄奄,现在竟然能走了?

    “一个奸妇,岂能劳师动众。”

    “让大启百姓为其服丧,她配吗!?”

    “让活人陪葬,你就不怕她进十八层地狱再死一遍。”

    皇帝怒极,拍案而起。

    一步步地走过去,一直走到礼亲王的面前,对礼亲王面对面而立。

    “礼亲王,你仗着有太|祖皇帝赐下的打王鞭履履对朕不敬,朕都忍了。还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皇帝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再敢不恭不敬,朕现在就让人把你拖下去,一同给皇贵妃陪葬。”

    礼亲王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

    “拟旨。追封皇贵妃季氏为皇后,举国服丧。”

    “册皇贵妃之子为太子……”

    “皇上。季氏的儿子好像姓顾。”顾知灼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您这是要禅位,把大启江南送给镇国公府吗。我臣女是不是该代弟谢主隆恩。”

    皇帝:!

    因为愤怒,他双目圆瞪,眼尾血丝密布。

    他一把向顾知灼抓去:“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谢应忱拦住了他:“皇上息怒。”

    “臣女不敢。”

    顾知灼口中喊着“不敢”,两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她用后背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又快又准地朝皇帝脖颈后扎了下去。

    第129章 第129章【VIP】

    落针收针,顾知灼在拂袖的同时,把银针放回到袖袋的夹层里。

    悄无声息。

    “放开朕!”

    皇帝甩开谢应忱。

    谢应忱顺势松手,言不由衷道:“您小心。”

    皇帝气急败坏地指着顾知灼:“来人!”

    礼亲王粗喘着气,拉着皇帝的手指头,指向自己。

    他的胸口不住起伏,把皇帝的火气移回到自己的身上来:“您要想杀,您就杀。先帝命臣为宗令时,叮嘱过臣好生看顾谢氏子孙,臣奉先帝命,这些年来从不敢懈怠。让一个奸生子入主东宫,让谢家子弟奉一个奸生子为主,让全天下俯伏在一个奸生子的脚下,绝无可能!您执意如此,臣宁愿一死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皇上,请三思。”

    宋首辅率先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跪倒在地,连卫国公和晋王也不例外。

    满殿中,黑鸦鸦的跪下一片人。

    无论是因为大义,礼法,还是各自暗怀的心思,他们都不愿意储君之位定得如此草率。

    “皇上,请收回成命!”

    所有人一致同声,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

    内侍和宫女们早已跪得麻木,头垂得越来越低,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哪里还顾得上谁当这储君。

    大皇子他们悄无声息地进去,跪在了最后头。

    “一、二、三……”顾知灼在心中默默数着。

    “好,好啊。”

    皇帝怒火腾腾地往上冒,若儿死了,他只是想要厚葬她。为什么全都要来忤逆他!?

    一想到若儿死在了他的怀里,皇帝的心跟刀绞似的,疼的厉害。

    当年是他去江南接的亲。

    要是在那个时候,他大着胆子忤逆父皇,不让她嫁进镇国公府就好了。咦,他为什么愿意放手?他那么喜欢她……等等,他好像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对若儿动心的。

    皇帝揉了揉眉心,想不起来也关系,若儿待他一心一意,而现在,她死了。

    都是因为他们!

    皇帝抖着手指,一个一个指过去,最后又定在了礼亲王的身上。

    “拖……”

    他昏沉沉的晃了晃脑袋,身体左右摇摆,如同喝醉了。

    “拖下……”

    眼前雾蒙蒙的。

    他的眼睛不太好,时不时会看不清东西,他没有在意,抬袖揉了揉眼睛,然而黑影并没有消失,不但如此,他的头还像是坠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打、打死。”

    顾知灼:“九、十……”

    皇帝双腿一软,头朝下摔了下去。

    “皇上!”李得顺惊呼着扑了过来,用身体接住了他,两个人摔作一团。

    李得顺的后脑勺磕到地上,不停地在滴血,他费力爬起来去搀扶皇帝,怎么拉都没有反应。

    皇帝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李得顺吓坏了,脱口而出地喊道:“皇上?”

    宋首辅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刚刚经历过礼亲王的急怒中风,宋首辅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皇帝不会是中风吧?!

    宋首辅高声喊道:“太医!!”

    太医们连滚带爬地过来,太医正赶紧摸了脉,又接连施针。

    顾知灼的胸口一阵炙热的翻滚,她咽下了口中的腥甜,自以为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下一刻,谢应忱捏住了她的手。

    顾知灼挠了挠他的掌心,示意自己没事。这一针仅仅只是加快了他的气血翻滚,让他怒极攻心晕厥过去而已。皇帝本就在急怒的状态下,连脉象也不会有任何端倪可寻。

    谢应忱牵着她走出拥挤的人群,又让人的把礼亲王也扶了出来。

    礼亲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五味杂呈。

    在皇帝撅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竟有一种庆幸和释然。

    华章宫里乱糟糟的,悉悉索索的响声不断。

    陆续赶到的大臣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四下打听。

    谢应忱目视太医行针,意味深长地说道:“叔祖父,皇上病了。”

    “是啊,皇上是病了。”礼亲王一开始没有听明白,语气沉沉地重复了一遍,但紧跟着,他心念一动,回头看向谢应忱。

    谢应忱坦然与他目光对视,说道:“病了,就应当好生歇着,不可再操劳。”

    礼亲王久久沉默,他听懂了谢应忱的意思。然而,他对皇帝失望是一回事,背君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爷,”顾知灼浅浅一笑,仿佛在闲话家常般说道,“我今天本来是想去买太湖石的,结果掌柜说他们要关店,连镇店之宝商大家的假山都卖给我了,商大家果真不凡,那座假山我太喜欢。就是东城的正木阁,您听说过没?是一家老铺子了。”

    “记得。”

    前朝未年,群雄割据,太|祖在打下京城前,京城已经在五六个人的手中轮转过了,十分萧条。后来,太|祖皇帝亲自给几个有名的商贾写信,让他们把铺子开到京城来,并保证了安全。正木阁背后的吴大东家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京城有近百个铺子是在他名下的。

    正木阁就是其中之一。

    礼亲王吃惊道:“正木阁要关门?”

    顾知灼轻叹:“吴大东家生怕接下来,会如前朝末年般,战乱四起。”

    礼亲王愕然失色,张了张嘴。

    皇帝不是一个有天赋的君王,与废太子有着天壤之别,他在位六年,没能延续先帝带来的升平之势,反而让大启出现了颓势。

    不然,也不至于因为季氏,就让吴大东家心生退意。

    这些大商贾最是懂得审时度势,他们看出了衰败之兆。

    前朝有两百余年的国祚,有如一头巨狮,只会慢慢步入死亡。而大启如今刚刚三代君王,倾覆只需要顷刻间。

    顾知灼点到为止,她笑了笑:“您小心着别太劳累,若再病倒,就难救了。”

    礼亲王的脸上不住地变幻着神色,数息后,他长叹了一口气,眼中带着一抹决绝,缓步走了过去。

    “皇上如何了?”

    太医施完了一套针法,闻声禀道:“我已经为皇上施了针,可以先挪去内殿,我们几个再给皇上会诊。”

    礼亲王吩咐内侍把皇帝抬进去,李得顺也跟着起来,还没站稳又摔了下去,血染了一地。礼亲王吩咐人把他带下去叫太医包扎,并道:“忱儿,晋王,卫国公,宋首辅,你们几个与我一同进去。其他人留在外头,皇上需要静养。”

    礼亲王是先帝还活着的兄弟中辈份最长的,又是宗令,一向公正严明,在宗室中说话相当有份量。

    季南珂站在角落里,闻言见谢璟还没有回来,急得攥紧了帕子。

    大皇子犹豫了一下,没敢跟进去。

    内侍们轻手轻脚地安置好了皇帝,太医正跪下再次诊脉。

    礼亲王问道:“皇上是中风吗?”

    “是怒火攻心……”

    “怒火攻心引起的中风?本王知道了。”

    礼亲王起伏不定的心绪在说话的同时渐渐平静下来,叹道:“本王也中过风,太医当时说,中风得好生休养,万不可再劳神动怒。”

    “皇上近日也着实费了心神,大喜大悲,难怪年纪轻轻,就病成了这样。”

    额?

    宋首辅等人一致看向他。

    谢应忱恰到好处的附和道:“叔祖父说的是,皇帝不能再操劳了,保重龙体要紧。”

    太医正直哆嗦,差点摸不准脉。

    宋首辅心思通透,他捋了捋胡须,第一个应声道:“难怪皇上方才会胡言乱语。晋王爷,你说呢?”

    晋王难得和宋首辅意见一致,他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如此,皇上是中风了啊,听说中风是会糊涂的,也是臣等不够体恤。”

    长风真人说过,季氏死得突然,反而加深了皇帝的执念。看此情形,他若是非要一意孤行立一个奸生子为太子,只怕谁都拦不住。

    晋王已经决定投向三皇子,怎么能接受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储君来。

    皇帝还是先病一病吧,三个月后再说。

    疯成这样,还是挺让人受不了的。

    “皇上。”卫国公抹着泪,哭得不能自已。

    皇帝身侧的手指在疯狂的颤抖,他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身体有如压了万钧巨石动弹不得。

    朕没有中风!

    没有!

    卫国公注意到了锦被下头有轻微的动静,他体贴地给皇帝把被子拉拉好,哽咽道:“皇上,您一定要好生休养,快点好起来,臣等才能放心。”他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滴在了锦被上。

    皇帝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想要把礼亲王这个乱臣贼子拖下去,打死。

    “对了。”礼亲王眯了眯眼,问道,“太医正,你刚刚说,皇上是什么病?”

    太医正的心跳得更快,仿佛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你们千万别断错了。你们没有救活皇贵妃,皇上是不是说要你们活殉?”

    活殉!

    太医正心里的恐惧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父皇!”

    谢璟去文渊阁叫了内阁后,还去了一趟凤鸾宫,迟了一步赶回来。

    一踏进含章宫,他听说皇帝昏了过去,立刻闯了进来。

    他奔到皇帝榻前,看着气息的微弱的皇帝,焦急地问道:“太医,父皇怎么样了?快说啊!”

    他们没有误诊,凭什么要为了皇贵妃去死?太医正咽了咽口水,说道:“殿下,皇上大喜大悲后中风了,需要好生休养。”

    中风?谢璟摇摇欲坠,不敢置信。

    大喜大悲。是为了季氏吧,呵呵,为了季氏。是珂儿害的。

    朕没有中风!没有。皇帝的喉结动了动,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难道是真的中风了?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

    “请几位太医留在这里,好生照顾皇上。”礼亲王叹道,“我大启江山,千秋万代,皇上务必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能勉强。”

    太医正打了个激灵,躬身应道:“是。”

    其他太医也赶忙应是,还让他们伺候皇上,是不是表示,暂时可以不用为皇贵妃殉葬了?

    “殿下,太医们还要为皇上诊治,我们先出去再说。”

    礼亲王向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把他带了出去。

    谢璟恍惚地跟着礼亲王出去,又呆呆地听他向宗室和臣子们说了皇帝中风病倒。

    皇帝是不太靠谱,可是突然倒下,还是让人心里格外的没底,中风可大可小,像礼亲王中了风现在跟没事人一样的太少了,中风卧床不起,甚至死了的才是正常。

    皇帝还没有立太子!所有人都一致忽略皇帝亲口说要立顾琰为太子的事。

    国无储君,必生大乱。

    谢应忱抬了抬手,四周同时噤声。

    他走到主位,面向众人,含章宫中只余下了他一人的声音,“范尚书,关于季氏的葬礼,皇上因为中风脑子有些糊涂,先前说的那些不用理会。”

    季南珂冲上前一步,插嘴道:“皇贵妃的葬礼仪制是皇上亲口定的,你有什么权力说废就废。”

    “璟堂弟,你的人,自己管好了。”谢应忱淡声道,“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谢璟面露难堪,他从背后抱住了她,强硬地说道:“你先跟我出去。”

    他几乎没了怜香惜玉之心,半拖半拉地把她扯了出去。

    “你无官无职,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谢璟站在廊下,冷声道,“连母后都不会随便插嘴。”

    “那她呢?”

    季南珂愤愤不平地指着里头,顾知灼站在一众臣子最前边,泰然自若,一身儒裙,珠钗环佩,也丝毫不会格格不入。

    “她……”

    谢璟嗓音有些微涩,说道:“顾大姑娘在三天前正式从顾世子手中接过千机营,她受朝廷册封,如今是一营主将。”

    “她是有资格站在金銮殿上的。”

    “你拿什么和她比?”

    季南珂哑然失色,她突然惊觉,他的目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得给姑母争到这个追封。”

    谢璟没有答应他,又走了回去,季南珂刚想追,就被内侍们拦下了。

    她只能像个下人一样,站在外头,她看到范恒捡刚刚被皇上丢掉的折子,重新呈了过去。范恒额上的血渍干涸,衣襟上还残留着点点鲜血。

    他欠身道:“王爷以为,皇贵妃的葬礼该如何来办。”

    谢应忱接过折子,没有看,只问道:“皇上可有祭告太庙?”

    皇贵妃为副后,其册封和寻常妃嫔不同,需要皇帝亲自去太庙祭告。

    范恒:“无。”

    “可有金册宝印?”

    “还没备好。”

    “可有册封礼,向帝后六肃三跪三叩头?”

    谢应忱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

    范恒依然摇头:“无。”

    谢应忱把手上的折子随意往地上一扔:“既如此,为何她葬礼是按皇贵妃的仪制?”

    范恒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首辅强忍住笑,对着范恒说到:“老范,你糊涂了。没有册封礼,也没上玉牒,她哪里是什么皇贵妃。一个无名无份,伺候过皇上的民妇而已。”

    “既然没有位份,哪里还需要礼部专门为她准备葬礼。”

    让举国服丧,她配吗?

    宋首辅说道:“季山长不是还在午门吗?让他过来把季氏领回去就是,夫家出了放妾书,她未嫁之身理该归宗,该如何安葬是季家的事。礼部最近很空?连一个民女死了都要管?”

    范恒顿时反应了过来。

    对对对。没有册封,皇帝也还没来得及下明旨追封,那么季氏就只是季氏。

    范恒连声道:“是臣糊涂。”

    礼亲王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目光,让季山长把尸身带走,既可以解决如今的难题,也能安定民心,平息士林的怒火,一举两得。

    大公子不愧是先帝一手教养出来,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大问题解决了。

    晋王眯起眼,借着季氏的事,谢应忱直接把群臣的注意力从皇帝“重病”拉了回来。

    他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

    不妙。必须得尽快定下储君,否则三个月,足以让谢应忱羽翼丰满了。

    第130章 第130章【VIP】

    长风真人说,有龙运在身的是谢璟。

    晋王定了定神,真人的卦爻从未有失,他必须得冷静。

    冷静谋划,就和六年前把皇帝推上龙椅一样。

    当年的废太子地位稳固,还不是一样折在了他的手里,唯一失策的是,还留下了一个谢应忱,以致如今放虎归山。

    他眯着眼睛,谢应忱仿佛天生就该位居人上,举手投足间,轻易能够掌控全局。

    谢应忱抬了抬手道:“范尚书,你去办吧。”

    范恒应诺,捡起地上的奏折。

    哪怕季南珂会不满、会生气,谢璟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表示反对。

    对季氏的处置,可谓是和了所有人的心意。

    季氏倘若真被追封为皇后,奸|生子就会成为嫡子,这是谁都难以接受的。

    如今季氏无名无份,除非皇帝的皇子们全都死绝了,这个皇位才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轮到顾琰。

    甚好。

    大伙都放心了。

    “宋首辅。”晋王出声道,“当日,因青州地动来势汹汹,皇上又下落不明,才暂时定下辰王监国。如今皇上重病,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依本王之见,监国的人选,应当重定。辰王不是皇子,名不正言不顺。”

    “太后娘娘到!”

    内侍尖利的唱报声恰在这时响起,谢应忱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要休养,此事,你们与我一同回文渊阁再议。”

    “国事要紧。”礼亲王接口道:“余下的,我来与太后说。”

    谢应忱颔首:“琅堂弟,璟堂弟,你们也一同去。”

    大皇子谢琅面露惊喜,连声应诺。

    谢应忱先一步走了,宋首辅紧随其后,晋王向卫国公使了个眼色,两人落后一步坠在后头,其余诸臣也纷纷跟上。

    “什么事?”卫国公问道。

    晋王刚才的意思,分明是想要把谢应忱拉下来,另托一个人上去。自己和晋王交情平平,绝没有好到能私下串连的地步。

    晋王也不拐弯抹角,明说道:“国公,你择的是三皇子吧?”

    卫国公不置可否,投去了打量的目光:“有话直说。”

    晋王淡淡一笑,一派自信道:“朝中,你,我,宋首辅,三足鼎力。想必,你也瞧得出来,宋首辅已经投向谢应忱,只余下你我二人。”

    三党分庭抗礼已久,皇帝又惯爱平衡,从各党在朝中的地位来说,不相上下。

    “国公,若你我合作,总是能扶起三皇子的,你说呢?”

    卫国公略有所思。

    晋王在观望,在权衡,一直都没有站队,怎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了?卫国公还以为他会耐心地等到自己和宋首辅先决出个胜负,再渔翁得利。

    谢应忱如今羽翼未丰,废太子终究是因为弑君杀父,篡位而废的,作为废太子的嫡长子,这是他身上洗不去的污点。

    三皇子确实势弱,这也意味着,他登上大宝后,就只能倚靠自己,他没有能力和手段卸磨杀驴。

    自己若是和晋王合作,未必没有机会。卫国公的心跳的有些快。

    晋王撞了一下他的手臂,卫国公一回神,见太后在一众人等地簇拥下迎面走过来,两人退到一侧向太后见礼。

    太后与他们擦身而过,匆匆地直奔殿中。

    “皇上呢?”

    “追封季氏为皇后,哀家绝不答应。”

    “一个奸|妇……”

    顾知灼福身避让,太后看都看都没有看到她。

    从含章宫出来,顾知灼没有跟去文渊阁,独自一人出了宫门。

    玉狮子无聊地在宫门前踱步,见她出来,摇头晃脑的过来了,一甩一甩的尾巴勾着她的小腿,撒着娇讨糖吃。

    “好好好,我拿我拿。”

    天色渐暗,淡淡的橘红色夕阳在天边将落未落,暑日的黄昏十分闷热,连迎面吹来的风也是热热的,窒闷的有些难受。

    玉狮子吃过糖,心满意足地跟着顾知灼走,连缰绳都不需要她牵。

    一人一马,慢悠悠地从从午门静坐的人群中走过,顾知灼看到了不远处的季南珂。

    季南珂衣饰华贵,喜穿素衣的她清雅如仙,但是不见往日的张扬,反而显得有些迷茫,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挣脱不出来。

    她站在离宫门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地看向宫门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人,见到顾知灼出来的时候,她脸色僵了一下,默默地别开了头,一副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

    顾知灼挑了挑眉梢,以她对季南珂的了解,季南珂这是又在和谢璟置气,假装一气之下走了,等着谢璟来找她哄她。

    好无聊啊。

    顾知灼摸摸马背,这时,礼部尚书范恒带了几个小内侍把季氏也扛了出来。季氏的身上裹着一床薄被,万嬷嬷面若死灰,低垂着头跟在后头。

    范恒:“顾大姑娘。”

    “您忙。”

    顾知灼牵着玉狮子往一旁让了路,让他们先走。

    “小心些。”范恒叮嘱了一下小内侍,高声问道:“季山长在吗?”

    “季山长可在?”

    一连喊了两三声,季族长在一个学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了。

    他的头上包着一层厚厚白布。刚刚因为季氏被册封为皇贵妃,他愤极攻心下,撞了墙。

    他本来是想一死了之的,但午门每隔十步都有一个锦衣卫在,他头刚撞上去就被拉住了,没死成,只是还有些晕头转向的,站不稳。

    “我、我是。”

    季族长答道,声音有些虚弱。

    范恒和气地说道:“季氏病故,其尸身在此。”

    季若死了?

    季族长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在两个时辰前。”

    范恒示意小内侍们把人抬到季族长的面前。

    他们把季氏扛在肩上,薄被遮着季氏的脸。季族长犹豫着走了过去,小心地揭开薄被的一角,露出了一张长满了红疹的惨白面庞,季族长惊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双唇不住地发颤。

    范恒:“是季若吗?”

    “是。”季族长肯定地说道。

    周围的学子们闻言一片哗然,什么,季氏竟然死了?

    她不是刚刚才被册封为皇贵妃吗?

    出什么事了!

    范恒公事公办地说道:“季山长在京中有没有宅子,此人应当如何安置?”

    他想着,总不能就丢在这儿,让季山长自己一个人扛回去。

    季族长懵着,有问有答道:“有宅子……”

    不是说册立为皇贵妃了吗,他可以把人带走?皇上终于想明白了?

    “请季山长带路。”

    “等等。”季南珂快步冲进了人群,“你们要把她带去哪儿?”

    谢璟不是答应过她,会为姑母挣到追封吗?哪怕没有追封,姑母也是名正言顺的皇贵妃,不该被一床薄毯一裹就抬出去的。

    “季姑娘。”范恒认出了她,三皇子殿下的心上人嘛。

    “珂姐儿?”

    季山长许久没有见过季南珂,从一个孩童长大到十六岁,变化还是挺大的。

    季南珂目露寒芒,没有理他。

    若不是他莫名其妙非要跑去敲登闻鼓,一切都可以按她的计划按步就班的来,怎会猝不及妨至此。她和姑母在京城举步为艰,季家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偏会扯后腿。

    “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的!”季南珂对着范恒冷声道,“是不是谢应忱?荒唐,皇上亲封的皇贵妃,岂能由他一个王爷说废就废。”

    范恒态度极好:“季姑娘,别一口一个皇贵妃,她当不起。”

    范恒心里感激谢应忱的提点,他面向季族长说道:“辰王有令,季氏未行册封礼而亡,尚不算宫妃,季家弃妇死而归宗,由季家自行处置。”

    季族长张了张嘴,他放开扶着他的学子,感激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他的额头深深地抵在地上,包在头上的白布不住地朝外渗血。

    他老泪纵横道:“多谢辰王殿下。”

    辰王殿下这是保住了季氏一族的百年名望,不然,他万死都不足以谢罪,他死了都无颜去见祖宗。

    学子们面面相看,有人发自内心地道:“辰王英明!”

    原来是辰王的意思!

    “辰王是当年的太孙殿下吧。”有位老夫子捋着长须道,“果真知善明理。”

    也有人问道:“……季氏是怎么死的?”

    对。这才是关键。

    是他们的一封封文章终于让皇上想通了,赐死了季氏?还是……

    这就不能说了。范恒笑了笑,让小内侍们继续扛着季氏,并说道:“请季山长带路。”

    “不可能!”

    季南珂再一次惊喊出声,语尾中带着惶惶。

    若是连皇贵妃的名份都没有,她还怎么以为姑母守孝的名义继续住在宫里。而若是不住在宫里,她又能去哪儿?

    镇国公府回不去了。

    难道要回季家吗?!这迂腐的老头绝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我不答应。”

    她伸出双臂,挡在了小内侍们的面前,强硬道:“我会去禀明皇上,你们违抗君令,该当何罪?”

    “啊啊啊!”

    呆呆木木地跟在小内侍们的万嬷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大喊大叫着朝季南珂扑过来。季南珂猝不及防,没来得及躲开,被一股大力撞得摔倒在地上。

    万嬷嬷用膝盖抵着她的小腹,因为常年干活而略显粗大双手死死地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唔。

    季南珂面色发白,她拼命地试图掰开万嬷嬷的手,指甲在万嬷嬷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深红色的划痕。

    范恒看呆了。

    这是在午门,闹出人命来,他担当不起。

    范恒失声吩咐道:“快,快拉开她!”

    小内侍只能把季氏先放下,上前拉人。

    “都是你。都怪你!”

    万嬷嬷像是得失心疯,面露狰狞,两只手死命地掐着。

    “要不是你,夫人怎么会死,都是你,都是你!”

    周围的学子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过来拉人。

    “哎,你这婆子,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啊。”

    “快,快把她拉开。”

    “杀人要偿命的,别冲动。”

    万嬷嬷终究也上了岁数,很快就被人拉开。

    季南珂捂着脖子,一口气终于回了上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脖颈上留下了深深指痕,她的皮肤白皙粉嫩,指痕红中带着青紫,格外的刺眼。

    季南珂脸白如纸,惊恐未定,站不起来。

    “大姑娘。”

    “大姑娘!”

    一众人押着万嬷嬷,她死命挣扎中看到了顾知灼,突然高喊起来,粗糙的嗓音似是在泣血。

    顾知灼本来懒得管这些闲事,只是午门的人多,只能牵着马慢慢走,闻声脚步一顿,回首看她。

    万嬷嬷更加的苍老,原本还能遮住的白发彻底露了出来,两鬓染霜,连发髻都满是银丝。

    “大姑娘。”

    万嬷嬷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又或者那些书生实在手无缚鸡之力,她一把推开了他们,向着顾知灼冲了过来。

    众人顿时大惊,还以为她也会掐上顾知灼脖子,正要冲过来拉人,然而,在距离顾知灼还有三步的时候,万嬷嬷“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一顿,一个个僵硬在了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万嬷嬷泣道:“大姑娘,我家夫人是因为吃了水蜜桃死的。”声音几乎崩溃。

    这个称呼显然不少人没有听懂她说的是谁,顾知灼索性多问了一句:“你是说,季若是因为吃了水蜜桃死的?”

    “是。”

    万嬷嬷先是喃喃,紧跟着,悲伤至极,仿佛在泣血。

    周围静了下来,要是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季家这个与皇帝通|奸的奸妇就是季若。方才还有人问她是怎么死的。

    “是季南珂。”万嬷嬷指着季南珂,悲怆地道:“季南珂明知道夫人吃了水蜜桃会生红疹,发高热,还非要怂恿她吃。季南珂是故意要让夫人生病。”

    万嬷嬷哭得不能自已,悲愤和绝望让她不顾不一切放声高喊。

    季南珂想要否认,想要为自己辩。

    她的喉咙的疼得厉害,微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她的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万嬷嬷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怎么能这么说她。

    季南珂捂着喉咙,又恨又怕。

    顾知灼也注意到了人群后头的季南珂,她问道:“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问出了所有人的心思,众人跟着点头。

    不远处的其他学子们也都围了过来。

    万嬷嬷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她跪在地上,泣声道:“一开始是为了出府。季南珂怂恿夫人和皇上私会,她哄夫人吃下水蜜桃,待身上长出红疹后,又买通了大夫,说夫人得了时疫。季南珂让夫人主动要求去庄子上小住,避疫。”

    “到了庄子后,夫人就和皇上在一起了。”

    “她……”

    万嬷嬷还想说姻缘符的,让顾知灼给打断了:“不重要的事,就不用说了。”

    “住口。”季南珂微弱的呵斥着,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过去撕烂万嬷嬷的嘴。

    她一心为了姑母筹划,为什么?

    万嬷嬷要背叛她!

    “皇上把夫人带回到了宫里。夫人是有夫之妇啊,皇上给不了夫人名份,季南珂急了,哄着夫人吃下水蜜桃,等到夫人生病后再一求,皇帝不忍心就答应了,下旨让镇国公府出了放妾书,又册立了皇贵妃。”

    “可是,季南珂她还不知足!”

    万嬷嬷泪流满面,恨声道:“皇上在册立皇贵妃后,夫人又求皇上立三皇子为储。”

    季南珂让夫人不要吃药,夫人的疹子一直没有好,还病得越来越重。又吃了一次水蜜桃后……这一次,她呼吸不上来了。”

    “她,她死得好惨。”

    “季南珂口口声声说,她是夫人的亲侄女,她绝不会害夫人。”

    “夫人亲手把她养大,待她像女儿一样,夫人信她。”

    “可是,夫人死了!”

    “季南珂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