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井小姐,你就像是灼热到无法靠近的太阳一样。’‘真的吗?我觉得石川君就像永远不会过去的夏天。’‘我们果然是天生一对!我真想现在就捧着你的脸好好亲吻。’……挺浪漫的嘛。”
用粗犷的嗓音棒读完这段对话之后,大和敢助一边发表感慨,一边偷偷瞄身边诸伏高明的脸色。
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工作,大和敢助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份工作除了养家糊口和个性使然外,还能获得膈应高明的趣味感,怎么看都是一份一举多得的好工作。
站在诸伏高明身边的上原由衣默默低下头忍笑,但还是抬起头给大和敢助使眼色,示意他别读了。距离最近的她看得很清楚,诸伏高明的神情看起来波澜不惊,手指却已经用力到青筋暴起。
可惜大和敢助没有接收到这点信息,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高明说道:“以她的性格,这种话大概一次都没有对你说过吧?”
幸灾乐祸的意味十分明显,身边正在兢兢业业做搜索工作的小警员竖着耳朵,听着大和敢助的话满脸紧张。他戴着白手套,轻轻将最后一张传真纸放进了证物袋中,又蹑手蹑脚地偷偷看诸伏警官的脸色,生怕声音大了一点都让他加倍受刺激。
毕竟晚上早些时候,诸伏警官才刚刚公布了和话题中心的金井小姐交往同居的事情来着。小警员默默地想,一直以来形象雅人深致的诸伏警官,碰到这种囧事,真的不会大发雷霆吗?
教养良好的诸伏高明并没有大发雷霆的打算。不过对于这件事,他已经受够了。
如果说今天傍晚的袭击让他后怕不已,半路杀出来救人的安室透让他焦躁不安的话,眼下突然发现的这份充满着各种肉麻情话的聊天记录,就已经让他整个人气血上涌。
虽然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过于狰狞,但胡须微微的颤抖已经完全出卖了他。
被大和敢助说中了,睦月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的情话。只不过,他们之间本来就也不需要这种甜腻腻又刻意的情感表达。
陪伴、懂得、珍惜当下、不离不弃。比起这种虚假的、时时刻刻都在表达的廉价喜爱,他们的爱情更侧重于慰藉与倾听,一同去做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在每一次的计划中,寻找到安心与幸福。
他生气的原因,并不在于自己因为这些恶心的对话陷入了被人看好戏的境地,而是这种被人裹挟着私人意念、恶毒的幻想对话,被用在了睦月的身上。
真不愧是和长野县警署纠缠了十余年的神索。
诸伏高明咬着牙,勉强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和敢助,首当其冲地承受了他无处发泄的怒火。
“敢助君。”他处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说道,“从很久之前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有一个特点。”
“嗯?”大和敢助抬头,瞄了他一眼。
小警员的眼神跟着转到了大和敢助的身上。
“人说话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你却总能精准地找到最让人讨厌的方式。”诸伏高明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这也是一种天赋啊。”
被他挖苦的大和敢助挑了挑眉,清了清嗓子拿起手上的那份聊天记录,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往下朗读。
“大和警部,差不多搜索完成了,先回警署吧。”上原由衣适时地打断了他,拍了拍手示意收工。小警员赶紧点头,示意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回到警署,向上司报告完初步情况之后,高明果不其然地受到了暂离案子的要求。阴沉着脸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他就看到那份令人无语的聊天记录已经被打印了之后,发给每个组员一人一份拿去研究。
这群人一边看证物,一边看高明的脸色,每个人的表情都扭曲到让人难以视而不见。为了避开他的视线,这群同事们一个一个绕开他埋着头前往会议室去了。
高明看着这群同僚,暗下决心。
这次抓不到神索,他直接递辞呈算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他看到“贴心”的大和敢助也给他打印了一份。一屁股坐下来之后,他盯着那份通篇胡言乱语的东西,硬着头皮往下阅读。
聊天记录开始的时间,是在睦月实际到达长野县之前。在这件事的筹划刚开始,对方就提前知道了她的个人信息。只不过,这部分信息是十分笼统的,除了大片无意义的废话外,几乎没怎么涉及喜好和习惯,大多是在顺着石川的话往下说。而对于石川,对方近乎了如指掌,甚至能够说出石川的家庭住址和亲人数量。
随着交谈的深入,睦月也已经到了长野县。聊天记录中逐渐出现了一些更贴近她本人的习惯和细节。比如在写报告的时候提不起精神时想喝的咖啡口味,或者是墨水笔写不出来的时候处理的方式,最让他受不了的一条,是提到了有关生理期不舒服的事情。
看到这里的诸伏高明再也忍不住,直接把资料都扔在了抽屉里,眼不见为净。
短暂的情绪发泄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得到了解决,太阳穴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要冷静。他睁开眼睛,看着台灯打在桌上的亮圈。
神索就在睦月的周围。他观察她,模仿她,不断完善自己,让这份聊天记录看起来更加“真实”。
这符合神索一贯的狡猾谨慎。尽管他已经无限缩小了范围,但仍然没有证据。他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不知不觉,同事们已经结束了加班开会,除了留守的人外,一个一个下班离开了。
大和敢助看着诸伏高明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身影,走了过去,用资料拍了拍他的椅背。高明睁开一只眼睛,意识到是他,继续保持着姿势,没有搭理的打算。
“别想了,回去吧。都快有家室了,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多少学会体贴人一点。”大和敢助劝道。
难得的好提议。然而高明应了一声,人却没起来。
他在想,要如何开导在推理方面并不擅长的金井睦月,精准地找到隐藏在她身边的神索——还是在他被调离了案子的情况下。
诸伏高明对大和敢助的话无动于衷,大和敢助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儿。
安静的警署里只有偶尔翻阅文件的声音。
“我没有和上司提出把金井的案子和神索案并案。”大和敢助说道,“虽然你查不了金井的案子,但是神索的案子,你可以继续跟进。”
诸伏高明抬了抬眉,眼睛一亮,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虽然他与大和敢助相看两相厌,但不可否认,在关键的时候敢助还是牢靠的。
放下翘着的腿,诸伏高明站起身,向大和敢助说了一句“谢谢”。这句道谢说得十分诚恳,在两人多年的来往中稀有到屈指可数的地步。
“不过,你没有资格说我不体贴。”高明说着,目光瞥向一旁。
上原由衣蜷缩在警署的长椅上,累得直接睡了过去。大和敢助看着她的睡颜,耸了耸肩。
这也能算他的不体贴?明明是这份工作,总有这样的时候。
指针指向凌晨一点的时候,高明才缓缓将车开到了自家门外。屋子里的灯还开着,睦月或许还没有睡着。
神索将她完全牵扯进了事件,甚至可能成为威胁勒索的嫌疑人这件事,高明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她。
以睦月的脾气,面对这样的无妄之灾,会露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正想着,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高明瞥了一眼车的后视镜,打开了车门保险。一个身影打开车门,坐到了他的副驾驶。
那个人坐定之后,思考了一下,叫了一句“高明哥”。
……倒也不必叫得这样亲近。
诸伏高明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没有别过头去看自己弟弟的旧友。一天到头,他的情绪已经饱和,除了疲惫的麻木感,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现在的他,只想回到睦月的身边去,躺在她的身侧,抱着她的腰肢。一步之遥的家门就在眼前,却被人拦住,这是一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
不过他还是礼貌性地问道:“什么事?”
安室透直截了当地说道:“我需要神索的情报。”
说完这句话,车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诸伏高明在思索,而安室透在等待他的回应。暖气氤氲,本应该吹得人昏昏欲睡,但此时车内的两个人却分外清醒。
一个星期前,诸伏高明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新的信件。这封信没有署名,没有具体内容,只有一串数字。然而就是这串数字,引起了高明的注意。
那是他弟弟诸伏景光不会再被启用的警号。
出于谨慎,他没有和这封邮件的主人立刻联络,而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当晚,邮箱有了新的动静,署名是“zero”。与寄来弟弟遗物的署名相同,也让他产生了见一见的兴趣。这一次的联络内容,是碰面的地址。碰面的时间,正是今晚。
诸伏高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今晚他赶去现场时,就已经认出了这个人是谁,他的脸变化不大,但是从名字到气质都已经焕然一新。以至于听说他此时姓安室的时候,高明就想起了金井睦月之前提到的那位,姓安室的朋友。
果然,安室透自称是她的旧识。
“听起来,你想做一笔无本买卖。”高明虽然这么说了,却不置可否。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和这位神秘主义者聊一聊,尤其是有关景光的事情。但凭借安室透的所作所为,高明可以猜测出他大概从事着什么样的活动。
多么标志性的一系列举动:更换姓名、改变行为方式、偷偷摸摸地与人会面……高明思索了一会儿。
“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事情。”最后他这样说道。
安室透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诸伏高明并不是那么容易撬动意念的人,何况自己也并不受信赖。但——这种事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技巧。
“他以为暴露而牺牲。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而是……被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