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军已经离开金国都城许久,来到了旧时辽国南京道,再走个三五天,差不多就到了真定府,此处岁被金人把持,可距离大宋已经非常近了,赵淳楣也派了部分军队在真定外接驾,可以说家就在眼前。如此让疲惫不堪的百姓们兴奋不已,事实上,别说他们,就连使节团都有些激动,毕竟离国已一年,谁能不想家呢?

    一时间人心浮动,守备也跟着懈怠起来。李纲与梁红玉看在眼里,却没怎么管,打从出发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总要适当放松些。况且两国都商定好,也快要到大宋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变故,只要不过分,就由着他们去了。

    是夜,一道瘦小的身影借着守备换岗的功夫偷偷溜进营帐,此处乃是二帝书写存放之处,夜里很少有闲人经过。

    只见那人在文书中不断翻找,借着外面微弱的光源辨别上面的字迹,然而半天时间依旧一无所获,如此一来他似乎也有些泄气了,想要转身离去。突然,身后响起到阴冷的男声。

    “你是想找这些吗,我的好妹妹。”

    接着烛光亮起,赵佶与赵桓因愤怒微微扭曲的脸被照映出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惊惧地站在角落,正是前些日子被骂不忠不孝的赵佛宝。

    赵佛宝本来就因为母亲的遭遇怨恨赵佶,在金国的一切则是令这个小女孩快速成熟,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这对父子,然后她就发现,这两人不光是对家人无情,对整个国家也半点担当。由于出身皇家,虽然没系统地学习过,赵佛宝对于权力也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度。她知道,放任这两人回去,对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走向正轨的大宋来说无疑是一种破坏。

    返程途中发生的可以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新仇旧恨促使赵佛宝做出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她打算将二人联系心腹,想要暗害朝臣的文书偷出来交给当今皇帝赵淳楣!这样不光做实了二人有通敌卖国之嫌,也能让对面提前准备。

    无奈赵佛宝虽然有勇有谋,终究年纪太小,在动手之前就流露出迹象。赵佶赵桓这两人,能力平平但猜疑心非常重,可以说是有点心眼子都用来对付身边人了,见此便不着痕迹地做了个局,果然将人引了出来。

    父子面色通红,明显气得不轻,虽然在金人那边尊严尽失,但在妻妾儿女面前,两人素来十分威严,如今赵佛宝的行动不光是背叛,同时也相当于在打他们的脸。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的好女儿,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是不是姓梁的那个女人?”赵佶呵斥道。

    事到如今赵佛宝反倒平静下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冲着二人冷笑,“没有人指使我,你们俩做的事老天的看不下去,我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啪!”赵桓狠狠一个巴掌将妹妹抽晕在地,看着她倒下的身影,父子交换了下眼神,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

    扈三娘带着几十人轻装上阵,很快就抵达了京城。得到消息后赵孝颖一大早就率部分官员在门口迎接,双方相见,即便之前关系平平,如今也不由涕泗横流。

    “叔父!十四弟、十五弟!”赵孝颖激动万分,对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行礼,此人名赵仲理,乃是太宗之孙,在宗族里辈分最大之一,平日在开封府养尊处优基本不理事,堪称大宋吉祥物,结果没想到临老遭这一回罪。看着对方明显佝偻了许多的身影,赵孝颖流出泪来。

    “行了,我不还活着吗,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老人安慰。

    赵孝颖之前就管着宗人府,对皇室最为熟悉,此番前来还拿着玉牒,放眼望去,人数较记忆中少了将近一半。其中有人是因为生病、有人因为气节自尽、也有被金人折磨的,即便是成功回国的这些,也个个骨瘦嶙峋,瞧着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长叹一声,赵孝颖将准备好的话咽了回去,终归是自家亲戚,无论怎样先将人安顿下来吧。然而有些事,即使不说大家也明白。比如紧跟着赵孝颖身后的那位英俊男子,大概率是传说中的“皇夫”,再联想到赵孝颖于新君上位中所出的气力,众人长叹一声,怕是回京之后也不安稳了。

    事实上,对于将他们提前接回来,也是赵淳楣与左右臣子提前商量好的,一来可以防止二帝搞事情,二来也是要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其实有孟太后在,即使宗室全体反对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赵淳楣毕竟是女皇帝,能上位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上的皇室血统,所以与这帮“亲戚”,关系尽量处好些。倘若真连这些人也一致拥护,那么她的法理性将彻底坐实,基本上无可挑剔了。

    “我听闻那两位私下里说回来之后打算祭天祭祖,”赵淳楣摇头,嗤笑一声“也亏得这副厚脸皮,不担心把老祖宗们气死。”

    闻焕章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对方是如何知道的这些消息,然而话到嘴边却犹豫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臣子该问的。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赵淳楣大力推广的棉布,在第一次见到此物的时候,闻焕章惊讶地发现这东西比自己爱穿的丝绸吸水力强多了,身上出再多的汗也不怕。

    如果权力是水,那么赵淳楣就是那种棉布,从二龙山到东京,走到哪儿吸到哪儿。只不过短短两年,便彻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如今更是成长到连自己都无法企及的地步,跟在这样一位帝王身边,只能小心再小心。

    “先生、先生?”赵淳楣叫住了他,随口打趣道:“想什么呢?你最近怎么总是发呆,可是你闺女小阿秋又让你心烦了?”

    阿秋前些日子刚及笄,算起来也要开始相看人家,虽说闻焕章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肯定是要晚嫁,但贵族人家大多会头几年先订下,有机会还得给小情侣相处段时间,不至于盲婚哑嫁。闻焕章如今乃京中头号红人,天子近臣,来提亲的要把门槛都踩破了,让他好一阵头疼。

    “阿秋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不行改日让她进宫,我多找几个帮着相看。”

    此言一出,顿时让闻焕章一激灵,他哪里还敢让女儿再趟这浑水,连忙找了个理由拒绝。

    赵淳楣微愣,也没说什么,君臣二人又套路起别的事。

    与此同时,使节团那边。

    赵佶赵桓借口要用永福公主帮着伺候笔墨将人囚禁在身边,他们好歹也是曾经的皇帝,这一路还是收拢了两三个下人做心腹,又人帮着遮掩,再加上路上繁忙,李纲梁红玉倒也没发现。

    不过此事还是瞒不了赵多富,想到妹妹之前表现出的恨意,在其失踪的当晚,她便去父兄那找人了。二人倒也没瞒她,主要赵多富性格逆来顺受,当日在宫里,她一边拉扯着妹妹一边服侍金人,面对赵佶赵桓做衣裳之类要求依然咬着牙完成,即使知道也不敢怎样。

    不出他们所料,得知此事后,赵多富吓得说不出话来,旋即不住替赵佛宝求情,不过每回都被打发走就是了。

    这天夜里,她提着油灯再次去找父兄,然而才进去便见两人阴沉着脸,原来是有沿路有亲信传消息,说回京的宗室许多都被赵孝颖说动,愿意承认赵淳楣的身世,甚至不少都重新在其手下当起官来,这如何不让两人惊怒。

    所以面对赵多富的苦苦哀求,赵桓不耐烦地将妹妹推开。

    “啊!”赵多富痛呼一声,原来是手中的油灯被打翻,不光掌心烧伤一片,油还洒了一地。

    赵多富担心惹他们生气,想要收拾干净,就听父亲长叹一声,“不用了,让奴婢去干就好。”

    只见赵佶温柔地将人扶起来,轻声道:“柔福今年也二十了,之前在金国受了那么多委屈,等回京爹爹定然帮你找个好人家。”

    “为爹爹分忧,女儿不敢居功。”赵多富小心翼翼地回答。

    “好孩子,”赵佶抚了抚她的头顶,“爹爹知道,那么多女儿里,属你最有孝心,那么你再为我们做件事好不好?”

    赵多富茫然地抬头。

    赵佶转身,从书房的夹空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到赵多富的面前,“等会儿带你去见永福,你把这个交给她,假如要是不从,你就亲自动手。”

    借着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我这当爹的,到底给她留个全尸。”

    赵多富如遭雷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父亲,曾经的一国之君,要杀了亲女儿?!

    事实上,最开始二人也是想留着赵佛宝的,虽然其吃里扒外,但女性作为附属者,无疑也是一种资源。然而宗室们的倒戈让他们改变了主意,即使是相处多年的血亲也可能会背叛,像赵佛宝这种,无疑是个大隐患,万一回京后在旁人的怂恿下再说出些什么……

    所以一定要趁早除去!

    不过嘛,二人是不会自己动手给旁人留下话柄的,古代父杀子乃不慈,同样是大罪,刚好最听话的赵多富来了,即使事发也能全推到她身上。

    赵多富害怕得浑身颤抖,她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腿苦苦哀求,希望能绕过妹妹一命,回答她的只有父亲的冷漠。

    没办法,她只能转身去求赵桓,她拼了命冲赵桓磕头,希望对方能看在手足之情心软。赵桓胸中的怒火比赵佶还要多,这阵子各种不顺压在他身上,看着哭丧似的赵多富,心里烦的不行,抬起腿重重给了对方一脚。

    赵多富被踢到一边,然而赵桓同样不好受,因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导致其没注意脚下,刚好踩在之前掉落的灯油上,倒下后脑袋重重摔在旁边的椅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赵桓惨叫出声,头晕目眩爬都爬不起来,嘴里不停叫骂着:“你这贱人!你跟那乔才人赵佛宝一样该死!怎么不是你们死在金国!等我回京通通将你们送回去!”

    赵多富趴在地上,耳边全是父兄的咒骂,然而此时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母亲、乔才人、妹妹们哭泣的脸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她的目光看向掉落在手边的匕首。

    她捡起了匕首。

    ……

    梁红玉忙碌了一整天,才刚要解衣睡下,就听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说适才两位太上皇书房内似乎传来很大的声响,他们实在不放心,只能来请示梁将军。

    梁红玉哭笑不得,“不放心你们就去看啊,怎么这么点小事都来问我。”

    侍卫们也苦着一张脸,太上皇的书房根本不让人靠近,之前他们不过正常轮岗,站在门外都被两人一顿训斥,还说再过来要治他们的罪。哪怕曾经沦为阶下囚,皇权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这样一来他们只能来找负责人梁将军。

    叹了口气,梁红玉底层出身,也知道这帮人的不容易,整理了下衣冠,便起身前去了。

    她知道自己不受那二位待见,路上还在想着话该怎么说,然而才刚到门口,梁红玉脚步就停住了。

    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作为一名军人,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了。轻声将身后的两名侍卫叫过来,梁红玉走在最前方,开口道:“末将梁红玉,有要事禀告两位太上皇。”

    半天,里面没有回应。

    梁红玉管不了那么了,一把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两具男性尸,体,以及手持利刃,整个人泡在血水里,双眼无神仿佛失了魂般的柔福帝姬赵多富。

    “退出去,不许任何人靠近,违命者,斩!”梁红玉平静地对手下道,“去把李纲请过来。”

    第92章

    金兀术最近心情很不好。

    他父亲完颜阿骨打几年的时间就推翻了一直欺压他们的辽国,之后又劫掠了富饶的宋,按理说族人如此骁勇,应该高兴才对。然而在旁人节节胜利的当下,自己却吃了个大败仗,最后只得灰溜溜回国。叔父看他如此,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让其带兵,只派些琐碎的工作给他,比如这次护送宋人归国。

    “砰——”一脚踹开大门,金兀术面无表情地看着慌做一团的亲兵们,呵斥道:“畜生东西!大白天的聚众赌、博,谁教你们的这些宋人习气!”

    女真人之前生活在深山中,每日靠打猎种植为生,辽国每年给他们摊派的赋税很重,为了完成任务,基本上没有什么休闲娱乐时间。随着地盘的不断扩大,自己本族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于是吸收了不少外族部队,其中就有一些宋人。而众所周知,大宋军人的军纪是出了名的差,很快,醉酒赌、博这些不良习气便在金人中流行起来。

    对于这点,金兀术其实一直有所耳闻,只不过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这么大胆,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

    面对暴怒的上官,几位亲兵陪笑讨饶道:“将军息怒,弟兄们闲着无聊,随便找了点事儿干,咱们也是第一次,以后绝对不敢了。”

    他不说还好,一解释金兀术更气了,“无聊?你们哪个人没有差事?不去当值还有脸说!”

    “哎呦,哪有什么差事,那两个宋国皇帝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的,好几天躲着不见人,连吃饭都是要自家使节送过去,丞相之前说什么这俩人对咱们有大用,小的看未必,这才多久功夫,就倒向自家人了。”

    亲兵们试图转移话题,将祸水引到别处,然而金兀术却从对方的言语中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你说……那两个皇帝躲着不见人?”

    “是啊,想着反正也要到地方了,我们也就没管。”

    金兀术皱眉,他因为厌烦赵佶赵桓的殷勤,一直避而不见,让手下接管两人,但即便如此,很多事情他也心中有数。金国同意放他们回去,目的就是让两人与赵淳楣争皇位,搅乱大宋的,赵佶赵桓看样子也愿意如此,所以按理来讲,越是临近宋国,他俩应该越活跃才是。无论是联系臣子还是给世人作秀,总要有个态度,怎么可能躲起来呢?

    沉思片刻,金兀术打算带上两个人,亲自前去查看。然而才走到账外,便被宋使拦下,李纲笑眯眯地拱手,“将军可是有事,太上皇身体不适,我可以代为转告。”

    金兀术冷笑,“不必,之前陛下交代,临到宋地,有事告知于二位,还请让开令我完成皇命。”

    李纲寸步不移,双方僵持了片刻,只听他长叹一声,无奈道:“将军有所不知,因着临近故土,两位太上皇想到被你们俘虏,自觉对不起祖宗百姓,无颜面对众人,特意吩咐了谁也不见,尤其是金人,还请将军通融一二。”

    金兀术听到此处,已经确定里面有什么阴谋了,原因很简单,那两位要是真这么要脸,早就一头撞死了,还能等到今天?于是狠下面孔,拔出刀剑,呵斥道:“我等奉皇帝之命,你们宋人还敢阻拦,我看你们是有不轨之心,快些让开,否则本将军不客气了!”

    李纲也只带了几个人,被这人高马大的金兵用刀指着,一时间有些慌乱。就在这危机时刻,突然,只听“砰砰”两声响,金兀术与亲兵身形一软,缓缓倒了下去,身后,露出燕青俊秀的脸。

    “真是的,早听我的把这几个宰了就没这么多乱事儿了。”燕青笑嘻嘻地踢了地上的人一脚,“所以,现在该怎么处理,要我动手吗?”

    他随着使节团一路北上,因着身手好人又机灵,主要负责收集各种信息,并未有太多表现机会,金人对其知之甚少也没怎么防范,也正因如此才这么容易被近身。

    “罢了,还有两天就回家了,结果还是没瞒过去。”李纲长叹一声,命令手下将金兀术绑了。

    那日二帝被柔福帝姬刺死,李纲几人得知后虽然震惊,但还是努力平静下来,大家知道如此这差事算是办砸了,别说是没办法跟赵淳楣交代,就是金人那关能不能过去都两说。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金国这么痛快让所有宋人离开,其中的必要条件就是二帝得被接回去扰乱大宋,这就是阳谋,但为了被俘虏的百姓们也是无解。结果现在赵佶赵桓在路上死了,对方定要反悔将人扣下。

    为了能顺利回去,众人将尸体就地掩埋,同时假装人还在,然而终究还是被拆穿了。

    “没办法了,只能进行其他计划,小乙哥,劳烦了。”李纲无奈,对着燕青行礼。

    燕青轻快地应了句,随后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蒙汗药,去到金人堆里嚷嚷着请客喝酒。这段日子他早就跟金人混熟了,时不时一起玩笑耍钱,临分别说要聚聚众人也不疑有他,结果就是全都被放倒。

    众人抓紧时间,立即动身,争取在赶在金国反应过来前回到故土。

    而使团的密报,也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赵淳楣的御案上。

    在迅速浏览一遍后,赵淳楣苦笑一声,将信件给身边近臣传阅,众人看后无不面色巨变。

    就像之前说的,宋金之间谈判的前提是二帝回来,现在还没出金国境内,赵佶赵桓就被弄死了,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大宋这边才刚被揍了一顿,开封府还在重建中,而金人洗劫宋辽后正是兵强马壮的当口,要是交起手来,宋怕是要吃大亏。赵淳楣身边的人都是与其一同从二龙山走出来的,中间又几次与金人交手,都是知兵知战的,自然不会像小年轻一样两嘴皮

    一碰热血沸腾地要跟雪耻复仇。

    秦明迟疑了下,开口道:“那柔福帝姬犯下弑父弑君的大罪,咱们可是要如实昭告,如果说的话……”

    “什么柔福帝姬?”话音未落,就被龙椅上的赵淳楣打断。

    秦明怔住了,“信中不是说……”突然,他反应过来什么,闭口不敢再发表言论。

    赵淳楣环视了下周围,转身对着在一旁记录的楚齐道:“写,金虏背盟弑君,裂天理于朔野;豺狼食言戮圣,绝人伦于庙堂,此仇不共戴天。”

    “朕绍太、祖鸿业,承天命以讨不臣,今唤幽云遗民,共举汉家旌旗,召渤海旧部,同雪百年深恨!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大宋元熙三年二月初三,御笔亲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楚齐手腕悬空久久未落,直到接触到官家冷淡的眼神方才打了个激灵,低头迅速记下。

    鲁智深挠了挠头,“官家,这么说咱们是要跟金人干仗吗?”

    赵淳楣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金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不能善罢甘休,两国迟早都有这一战,咱们主动出击,还能尽量抢占舆论先机。况且,二龙山那些物资也差不多该用了。”

    打仗不是儿戏,战前准备也不是三五日能完成的。好在如今大宋三面强敌,为了以防万一,赵淳楣早早从二龙山征调了一批物资,后勤保障方面暂时不用担心。

    不光如此,赵淳楣还打算御驾亲征。

    对于这点,鲁智深等人倒是没什么表示,毕竟他们都是地方出来的,动起手来寨主在后方指挥再正常不过了,唯有闻焕章,听罢身形微顿,在结束会议散场后主动留了下来。

    等书房内就剩两人,闻焕章忽然行了个大礼,沉声道:“亲征之事非同小可,现在天下初定,小公主尚在襁褓中,万一您有什么不测,怕是朝廷要先乱起来,况且金人残暴,尤其在接受北方后,兵力几倍于我朝,还请官家三思啊!”

    赵淳楣摇头,“正是因为这仗艰难,我才得亲征。参与作战的士兵大多是从二龙山起就跟着我的,每一个我都能叫出名字,就这样看着他们上战场,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况且御驾亲征对于此时的大宋而言尤为重要,二帝北狩,对于本朝而言乃耻辱之事,之前的小打小闹不算,我这番前去意在重构正统,正大宋天命。”

    “可是战场无眼……”闻焕章还想争辩,就听对面君王开口道。

    “不是还有你吗。”赵淳楣笑了笑,“我会留支禁军在京城,倘若真是运气不好,我还回不来了,就请先生代为监国,我那女儿,若是能保就请保她一二,若是不能,我也不怪你。此番战事,金人即便获胜,依旧伤筋动骨要修养好久,到时候朝廷怎样你可自行决断。”

    闻焕章呆住了。

    赵淳楣低头,“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年龄大了,总是会忆起从前的事,当时大家都在二龙山,吃肉喝酒嬉笑怒骂,现在虽然都锦衣玉食,不同于往日的落拓模样,却终归没当年畅快。我还记得,那时你总问我以后想要干什么,我说想让所有人活得好,直到今天,我也没忘。”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她继续道:“我知晓先生疑我,确实,坐上这把椅子后,很多人都不是自己了。但闻先生,我赵淳楣的心,从未改变!”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而在其身后,闻焕章早已泪流满面。

    第93章

    垂拱殿,北宋皇帝日常接见群臣并处理国家大事之处。

    一群身着朝服,有些憔悴的男子束手站立在大殿两侧,最前方的赵孝颖面容平静,直视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仁宗时起,大宋宗室的谱牒定期修纂制度就已经形成,直至今日,更是十分完善,宗正寺每十年主持一次修纂,先是统计皇族人数近况,之后由众位宗老们商讨具体事宜,最后汇报给皇帝。没问题就举行告礼,即昭告天地、宗庙、社稷,整个仪式非常复杂,但完成之后所有参与的人都能收到朝廷的奖赏。所以总的来说,大家还是非常乐意参与其中的。

    不过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同。

    伴随着内侍的禀报,身着窄袍,腰系金玉环带的赵淳楣大步走了进来。

    宋朝有规定,天子平日要佩戴平角幞头乌纱帽,赵淳楣觉得那东西又重又不方便,只用钗子挽了个发髻便出门。

    她连穿衣打扮都要跟旁人不一样,有人不屑地想,然而却不敢表露分毫。

    在赵孝颖的介绍下,赵淳楣对在场宗室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因为时间紧迫,她便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开口道:“两位太上皇的驾崩,想必众位都已知晓,今日不光是要统计现在宗室的具体情况,关键还是得给他们上个谥号。”

    大家有些发懵,给皇帝上谥号,那不是礼官的任务吗,事成之后通知他们一下修改玉牒就是了,怎么要跟他们讨论?然而下一秒,众人就明白了。

    “我左思右想,觉得幽和愍这两个字比较合适,你们说呢?”

    幽,违礼乱常曰幽;暴民残义曰幽;淫德灭国曰幽。

    至于愍,则更直接,指在乱世之中却没有任何作为。

    这两个都是妥妥的恶谥,而从唐代开始,已经很少给皇帝上恶谥了,也难怪礼部不敢轻易点头,必须要宗正寺配合。

    一些人听完当场就气得跳脚,其余的虽然比较温和,但也表示这两个是不是过了。虽然赵佶确实荒、淫无道,赵桓也是没什么作为,可毕竟宋朝没真亡在他们俩手上,赵淳楣这不是给续上了吗,还有的希望从伦理亲情的角度感化她,求着高抬贵手,给父子俩留个体面。

    赵孝颖冷眼旁观,半晌,暗中叹息。原本那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宗室们这次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打算,结果才一个上谥号就让官家反客为主,只能说宗室确实人才凋零。

    平静地听完大家发表意见,赵淳楣点了点头,“众位说得有礼,是我想得浅了,等会儿就让朝廷重新决议。”

    见皇帝如此从善如流,众人的面色稍微好些,也跟着说了几句软话。

    “你们也知道,小女虽也是皇室中人,但出身乡野,处理内政定然有力所不及之处,以后还需多多仰仗叔伯们。”赵淳楣笑眯眯,紧接着又道:“因着金人背信弃义,不光杀了两位太上皇,还扣留其遗体,我已经决定与金国开战,即日御驾亲征,不知你们哪人愿意与我同去,为国尽忠啊?”

    话音刚落,宗室们顿时大惊失色,身体抖如筛糠,倘若没有先前那一遭,可能不少人还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跃跃欲试,然而在经历被俘虏至敌国后,不少人都要PTSD了,即使回到大宋,回忆起当时的境遇都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现在说去打金人,宁愿一头撞死!

    连忙告病的告病,推脱的推脱,连带着赵佶赵桓,也重新记恨上了,说白了宗室遭这些罪还不都怪那二人昏庸!

    赵淳楣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任由下方乱作一团,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满室嘈杂,“都闭嘴!”

    赵仲理威严地视线从侄孙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宗室们纷纷闭嘴,他身为太宗之孙,目前老赵家辈分最高的人,平日处事公允,一直非常受尊敬。之前的各种讨论,赵仲理没有发表任何见解,直到现在,才开口主持大局。

    他看向赵淳楣,“官家,对于两位太上皇所遭遇的我亦深憾,说到底,都是老夫这个当长辈的没有及时规劝,才让他们犯下大错,至于谥号,全由朝廷做主就是。我们这些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真去了战场只会添乱。”

    “还有,听闻被虏者已经返回宋地,其中不乏太上皇儿女,老臣认为,这些人在金国吃尽苦头,若是这么回来,难免有在京城百姓面前失仪之嫌,不

    若暂时安置在齐州,等官家乘胜归来,与您一起以彰大宋国威。”

    赵淳楣眯起眼睛,对方这段话信息量非常大,一来以长辈之口,坐实了前两任皇帝的错,如此她登上皇位就是纠乱反正,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至于将赵佶那帮儿子放在齐州就更有意思了,众所周知,山东半岛是赵淳楣的大本营,说句龙兴之地也不为过,齐州靠近青州,从上到下都是赵淳楣的亲信,把那些皇子留在那儿,看着是给赵淳楣个保证,实际上更像是保护那帮人。毕竟傻子也知道皇帝在外打仗九死一生,一些有心人肯定要撺掇王爷搞事,而赵淳楣如此手段,赵仲理不相信那些人能斗得过她。

    作为族里最年长的,他必须竭尽全力保护皇室的每一个。

    沉默片刻,赵淳楣忽然笑出了声,“那就依太叔祖的,宗正寺有您跟伯祖在,我出门在外也可高枕无忧了。”

    真是的,她又不是杀人狂,虽然确实有过利用亲王们钓鱼的打算,但也还没决定,这么防着她干嘛,赵淳楣有些抱怨地想,全然不考虑自己给旁人造成了多大压力,毕竟她这一路上来,未免太过吓人。

    在其点头后,赵仲理明显松了口气,深深地行了一礼,“那么,祝官家武运昌隆,老臣恭候您与将士们凯旋。”

    最终,与宗室们的交锋已双方各退一步完美解决。

    处理完皇族内部,赵淳楣一刻都没有停歇,立即做战时准备。说实话,宗室那边的退让帮她省去了许多麻烦,毕竟金人杀了赵佶赵桓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站不住脚。

    朝中如宗泽等忠君爱国思想浓厚的将领官员,一时间甚至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当初能同意赵淳楣登基,其中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要迎回二圣。不过现在有全体宗室背书,那局面就不一样了。于公,他们都是跟随赵佶赵桓一道北上返程,路上是什么情况再清楚不过,于私,这些人都是两位皇帝的血脉至亲,人家一口咬定就是金人杀的,你还能怎么办。

    心理学上有个自我欺骗理论,可以提高主体的幸福感,虽然大家都明白,杀二帝的大概率就是赵淳楣,但既然有人证明不是,那么为了国家的稳定,众人也愿意这样欺骗自己。更何况,还有金人这个靶子在,如今国仇君恨齐聚,促使不少将领红了眼见,势要向金人讨回公道。

    对此,赵淳楣决定兵分两路,西路由宗泽带领七万大军,韩世忠为副将,与太原城的五万驻军汇合,以守为主,可以适当进攻骚扰,抵抗金国。

    东路赵淳楣挂帅亲征,携鲁智深、秦明等人,也领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收复大宋失地。

    金人两次南下,都是兵分两路,并且都取得了巨大收获,预计此番也是一样。

    这两路明显赵淳楣的任务更重,毕竟放在任何时代,守比攻都要轻松得多,更何况如今太原正是军民一心,兵强马壮的时候,又新修了城墙,金人想要拿下基本不可能。东路不光要进攻,而且赵淳楣本人在,金人必然会将更多的兵力集中在此,而鲁智深秦明等人虽然知兵,打仗治军也还不错,但相比宗泽韩世忠这些名将还是差得多。

    对于这点,赵淳楣也有自己的理由,她带的十万兵马,几乎都是二龙山的老人,与其找个不熟悉的将领,还不如知根知底的更容易训练。

    除此之外,赵淳楣还点了花荣作为亲兵跟随在左右,在下旨之前,她犹豫了许久,当面对花荣,甚至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花荣作为“皇夫”,按理来说女儿尚在襁褓,他又能在前朝走动,所以多多少少地要跟着理政,而这道口子一旦开了,那日后想要收回就难了。所以赵淳楣此举就是明着昭告天下,自己不会让花荣沾染到一丝皇权。

    换句话说,倘若她死在战场上,花荣也不用回来了。

    “我……那个。”赵淳楣低头,想要开口,却被对面打断。

    “不用说了,我懂你。”花荣笑着摇头,就是因为懂,知道赵淳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所以他没有丝毫怨愤,况且他是个武人,就这么看着妻子上战场自己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赵淳楣微怔,片刻后,轻笑出声。是啊,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临到关键时刻,倒是她患得患失了起来。

    正了正神色,迎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坚定迈出脚步。

    出征,

    第94章

    金国皇宫。

    皇帝完颜晟看着左右两边剑拔弩张的人群,不着痕迹地饮了口茶。

    完颜宗翰冷硬地注视着对面的完颜昌,恨不得生啖其肉,见此,完颜昌露出道假笑,有些洋洋得意。

    他乃是皇帝的堂弟,同样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只不过宗翰宗望光芒太盛,导致其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完颜宗望死了,皇上便将他提拔起来。论关系,他与完颜晟更亲近些,所以投桃报李,他自然帮着皇帝全力对付眼前这个心腹大患。

    “大将军息怒,我不过是提了个意见,具体怎样咱们再商量便是了,你又何必这样。”

    完颜宗翰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愤怒道:“你那叫提议!分明就是卖国!完颜昌啊完颜昌,两次讨伐宋国你也在其中,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大金儿郎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现在你竟然要白送给宋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是卖,不是送。”完颜昌纠正,“之前辽国还在时,宋也每年交付五十万岁币,如此不是很好吗,再者,咱们要那几块宋土也管不过来。我知晓,大将军现在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但那不也是个宋人。咱们金人的根基还是在东北,与其为了这些地年年跟宋国扯皮,不若换些好处。”

    “放你娘的屁!”完颜宗翰再也忍不了,拔出腰刀就要跟对方动手,周围臣子见状连忙阻拦,倒是皇帝身边的护卫,犹豫了许久依旧没敢上前。

    完颜晟见状目光微沉,旋即又恢复平静。前些天在部分汉臣的建议下,金国正式开始效仿汉家王朝修实录,而完颜宗翰这种军功盖世又手握重权之人,被列为“大金第一功臣。”一时间风头无量,没有人敢惹。即使自己这个皇帝,也只能退避三尺。

    这些日子完颜晟经常会听汉臣讲史,尤其爱听前朝五代十国的故事,每当听到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算起来,喊出这句话的安重荣,权力功绩甚至还没我们金国的大将军大。

    “陛下、陛下?”一道男声打断了完颜晟的思绪,回头看去,只见完颜娄室苍白着一张脸盯着他,“底下人打成这样,您不管管吗?”

    娄室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于是起身帮着说和两句。

    完颜宗翰冷哼,“不管怎样,既然宋人动手在先,我们没有退缩的道理,陛下,我请求挂帅出征!”

    完颜宗翰威望极深,他都这么说了,凭现在的完颜晟自然是没办法拒绝,不过嘛……

    “大将军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依照之前,我们兵分东西两路,你之前两次伐宋都是打的太原,此番也一样吧,至于黄河那面……”他望向了完颜昌。

    谁都知道大宋主力在东边,现在却让自己去西路,完颜宗翰刚要发作,却听娄室一边咳嗽一边请命,“我愿挂帅,还望陛下成全。”

    完颜晟愣住了,娄室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让其出马可以避免与大将军矛盾激化,倒是给好办法。

    “你的身体……”皇帝有些迟疑。

    娄室摇头,“还能上马,我带着金兀术,也好教一教小辈。”

    完颜晟见他坚持,最终也点头答应。

    散会后,金兀术犹豫了许久,还是去找完颜娄室,他又办砸了差事,本以为以后都没机会领兵了,没想到老将军还愿意带着他,想要表达感激,却被完颜娄室制止。

    “什么都不用说了,跟着我多学多看,怕是过两年,金国就要靠你了。”

    金兀术有些不好意思,“有陛下与大将军在,哪有我的事儿。”

    完颜娄室轻笑,回头看了眼愈发精致宏伟的宫殿,面上一抹忧色闪过。

    人心不齐,自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

    依靠着王安石变法,大宋每年从百姓那边盘剥许多,国库看似充盈,但徽宗几次用兵,再加上东京被金人洗劫,重建费时费力,财政已经达到崩溃的边缘。

    好在南方尚未遭到破坏,再加上赵淳楣在山东半岛经营七八年攒下的物资,终归是勉强凑够了军费,但即便这样,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为了省钱,赵淳楣

    一切从简,将自我用度调到最低,每天士兵们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最开始还有些难以下咽,毕竟严格来说,打从穿越她还缺过钱,也没过过苦日子,但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赵淳楣眺望着远方自己大军,这个时代横渡黄河不是件易事,更何况十几万人一起,如此军队阵型还没乱。

    “看来即便一年多没有战事,他们的训练也并未松懈,倒是辛苦你们了。”赵淳楣满意地对身后秦明鲁智深道。

    “差得远呢,”秦明皱起眉头,毫不夸张的说,这堪称这世间平均素质最高的军队,几乎每个人都得几个识字,营养充足,训练已久,还有战斗经验,结果过个河都如此散漫,这让信心满满的秦明有些难堪。

    一旁鲁智深摇头道:“已经很好了,这里面可不都是咱们的人。”

    这点倒说得没错,很多人以为大军就只是士兵,实际上里面包含大部分非战斗人员,比如马夫、厨师、匠人、郎中、参谋团队等等,大宋这还是在家门口打,所以后勤只占了三分之一,倘若是远征,甚至要一半以上。

    打仗就是打钱。

    赵淳楣暗叹一声,她总算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官家,新的一批望远镜赶制出来了,您要不先验验?”张邦昌费力登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手上两个望远镜呈上去。

    张邦昌作为宰相,原本应该留京处理政务,但赵淳楣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命其随军北上,他拿不准圣意,只得小心翼翼,一路上事必躬行。张邦昌毕竟是进士出身,又久经官场,有他在赵淳楣倒是真轻松许多。

    赵淳楣掂了掂手上的分量,虽然在与匠人商讨许久,最后成品也非常成功,但终究是拿工具一点点打磨的,要是能把玻璃发明出来就好了。赵淳楣无奈,怎么其他穿越者就轻松点石成金,到自己这边却如此麻烦。

    用望远镜看了看敌方,驻军的地点选得很好,即能满足渡河后的休整又可以眺望城墙,在仔细研究后,赵淳楣决定将头一个攻打的方位定在河间府。不光是因为这里地势平坦,比较容易攻打,还由于此地金人驻军比较多。可以说只要拿下河间,那么收复宋朝故土就容易多了。

    至于金人驻军为什么这么多……赵淳楣神色有些古怪,根据情报,金人在拿下宋地之后,觉得治理不过来,所以他们搞了个“代理人政权”,打算以宋治宋,立了个汉人皇帝,名叫刘豫,成立了一个叫“齐”的王朝,并且派兵帮着驻守。

    伪齐虽然小了点,但河北这一片人丁兴旺,还算富饶,每年也能上供不少钱,换句话说,金人相当于给自己弄了个信托基金。

    赵淳楣摸了摸下巴,刘豫啊,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左思右想没有头绪,索性先放到一边。赵淳楣命手下安营扎寨,休整两日直接攻城。

    事实上,面对大宋的军队,伪齐从上到下一点把握都没有,作战当日,皇帝刘豫不得不在金人的胁迫下登上城门鼓舞士气。

    而此时拿着望眼镜查看敌情的赵淳楣注意到那穿龙袍之人的长相,顿时乐出了声。不仅是她,之前二龙山的老人都不由裂开嘴角。

    鲁智深让士兵们先停下动作,骑马上前高喊道:“刘县令!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刘豫,曾在昌乐县任职县令,手下孔目陷害武松进沙门岛,赵淳楣曾率人前去营救,回去后顺势控制了昌乐县。在二龙山的威逼利诱下,刘豫每日过得苦不堪言,最后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升迁至河北当知府,结果又遇到金人南下。他素来胆小怕事,抵抗也没抵抗便直接投降了,金人见其听话,官位又高,便做主将其立为皇帝。

    然而才过了几天皇帝瘾,便听到曾经的土匪头子赵淳楣也当了皇帝!而且还是大宋皇帝!这上哪儿说理去!?

    与对方共事好几年,刘豫已经习惯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之下,曾经无数次许愿千万别对上,但好巧不巧,还是撞见了。

    旁边的金人将领皱眉,“你认识对面?那尽量拖延一二,等我们大将军过来。”

    “啊?我吗?”刘豫告饶,“回将军,我年轻时候被那帮人欺辱,说的话哪里奏效,要不还是您自己来吧。”

    “废物!滚开!”金人将领一把将人推走,兀自上前暴喝道:“南国宋庭!胆敢犯我边关,却不怕我大金铁骑再将你国都踏平!还不速速退兵,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鲁智深无聊地掏了掏耳朵,懒得跟这鸟人废话,然而后方急于表现的张邦昌却跳了出来,指着对方怒骂:“尔等蛮夷,大宋心慈,一时失察被你们钻了空子,竟敢掳走我们臣民,现在我朝收回故土乃理所应当,金人背信弃义,天理难容,权你赶紧投降,我们官家兴许饶你一命!”

    张邦昌本意是想放放嘴炮,若是真能把对面吓住,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大宋的功臣,然而态度上却极为倨傲,所言所讲更是半点内容都没有。他才刚说完,后方的赵淳楣就皱起了眉头。

    伪齐作为宋金之间的缓冲地带,又是完颜宗翰钦定的“奶牛区”,本身还是非常受重视的,派遣镇守的将领也是能文能武,十分有才干,果然,对方听完张邦昌的话仰天长笑。

    “两国兵戎相见,大金赢了,难不成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你们不成,当年宋灭南唐北汉,又是怎么对人家的?手下败将还敢叫我们蛮夷,金人饮马渔猎就是蛮夷?尔君臣吮民髓溺金石,这才是你们口中的礼崩乐坏!当年你们和辽白河沟誓血,称兄道弟百二十年,说背盟就背盟,而今前脚和我们陛下和谈,转身就出兵。南朝赵氏,也配谈信义二字!我呸!”

    张邦昌面色通红,尝试着从其他角度反驳,然而也只是徒劳无功。听了自家将军的话,守城的金人明显士气大振。

    赵淳楣叹了口气,让人将张邦昌叫回来。回家吧,回家吧孩子,别再丢人现眼了……好在二龙山的兵只忠于赵淳楣,并未有丝毫动摇。

    伴随着指挥的号角,众人正式开始齐心攻城。

    说实话,宋朝立国至今,除了刚开始的一二十年,并未打过什么大型的攻城战,攻城的手段也相对匮乏,无非就是云梯之类的。这东西虽然好用,但说白了还是用人命填,士兵们即便有牛皮盾保护,依旧会被守城的人用火油烫得半死不活。

    赵淳楣明白打仗就要死人,但她实在不愿意把手下白白消耗在这种级别的战斗里,于是加大了投石车的使用。宋朝其实投石技术已经比较发达了,在检查库房的时候,赵淳楣甚至发现了一种叫“七梢炮”的黑科技,发射的石弹近百斤,射程可达几百米。不过这种大杀器操作起来可不容易,最少要两百人从旁协助,实在过于笨重。

    赵淳楣利用杠杆原理,稍微改进了下投石工具,让其操作难度降低,如此运用到战场上,自然成为大杀器。河间府算不上什么军事重地,连外面的城墙都是土墙,经过几波投石射箭,防御早已摇摇欲坠。即便

    金人誓死抵抗,依旧损失惨重。

    及至太阳落山,赵淳楣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方才鸣金收兵。

    经过一整天的战斗,不光取得了不错的成果,而且还没什么伤亡,众人总结之时,都非常兴奋。

    秦明大笑道:“如此看来,只需四五天,河间必破,到时候城里那些金兵就是瓮中之鳖!”

    然而赵淳楣却泼了盆冷水,“就算如此,之后整理战场也要几日,更何况这般强度,投石车估计用不了几次就要损坏,到时候修理也需要时间。只一个河间就要十日,余下还有好些个州府,咱们这次抢在金人前面动手,打的就是个时间差,这样的话收获不大啊。”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十天拿下一个州府已经非常迅速,但官家说得有道理,他们这次匆忙出兵,就是看金人没有防备,万一敌方大军下来了,怕是又要拉锯。

    正当大家愁眉不展,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时,外面士兵突然来报,说伪齐皇帝刘豫带着金人将领的首级出门投降。

    此言一出,账内一片寂静。

    半晌,赵淳楣缓缓开口道:“你们,随我出去迎接。”

    “官家,小心有诈啊!”秦明提醒,然而才开口也察觉出不对,自己这边十几万大军,对面守城几千人,这得是什么阴谋诡计能奏效?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刘豫就这么投了。

    “第一,他也心知这河间撑不了多久,第二嘛……”赵淳楣看了眼角落里的张邦昌。

    不得不说,有他在,确实给其他叛逃的宋人吃了颗定心丸。毕竟这位可是在金人的协助下篡了大宋的皇位,睡了皇帝的老婆,还好端端出将入相的神人。自己的罪再大,还能大过张邦昌?

    这也是为什么赵淳楣坚定地将这个活招牌带在身边。

    果然,刘豫一见面就叩头认罪,可怜巴巴地表示自己跟宰相一样,都是被金人逼迫的。赵淳楣十分宽容地饶恕了他,并在其帮助下顺利接管了整个河间。

    之后如法炮制,迅速收复了七个大宋州府,如今除了些许零散的县,宋朝的领土基本恢复到战前,消息一出,举国欢欣鼓舞。

    在一片沸腾中,赵淳楣看向远方。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要开始。

    第95章

    幽州,连年的战火让这座几百年的古城已经破败不堪,唯有城墙,前两年被金人占领后简单修筑了一番,看上去十分坚实。

    今年的春天尤其的冷,完颜娄室紧紧攥着缰绳,胯、下的战马在积雪中焦躁地刨动。远处,宋军的火把连成一片,零星的“砰砰”声响起,震得人畜心绪不宁。

    “宋狗的那玩意儿终于哑了!”金兀术兴奋地舔了舔冻裂的嘴唇,似乎被口腔中炸开的血腥味刺激到,双目通红,恨不得亲身上去厮杀。

    完颜娄室并未斥责他,虽然身为将军,保持冷静是必要的,但他们金人能在乱世脱颖而出,靠得就是身上这份血性。

    “再等等,对面虽然被冲得够呛,但阵型尚未混乱,只有乱了,‘铁浮屠’才有上场的机会。”完颜娄室重重咳了几声。他奉命领兵出征,不顾底下人反对,主动放弃攻打宋地故土,而是直接驻扎在幽州,就是赌赵淳楣这次大费周章的出兵,不会仅仅是收复几块旧地。

    果然,在拿下些许州府后,宋军一路北上,直取燕云十六州!

    而早就有所准备的完颜娄室自然不会被他们轻易得手,背靠着城墙,任由宋人攻城龟缩防守,然后选择某天,借着宋军休息,趁夜袭营,打宋人个措手不及。如此计谋,自是令周围无不信服。

    顶着手下憧憬的眼光,完颜娄室心中却没有丝毫自得。

    太快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

    这里的快不光是指宋军被突袭后的反应速度,更加是指宋人本身的进步,之前两次南下,完颜娄室也跟随其中,对比五六年前,宋人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可谓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这样下去……

    完颜娄室回神,深吸一口气,血液与硝烟混合起来的味道十分呛人,只需要再来一次对决,他基本上就能摸清宋军手中的那东西到底是怎么个使用方法,之后上报给朝廷,想出万全之策。

    “叫他们回来吧,差不多了。”娄室一声令下,副将金兀术连忙吩咐下去,金人轻装上阵,来得急退得快,迅速有序撤离。

    金兀术犹豫了下,还是上前对完颜娄室请命道:“将军,下次攻宋,我愿领兵前往!”

    然而完颜娄室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看着对方不服气的面庞,轻声笑道:“我知你急着建功,但幽州非同小可,大宋几代君主一心想拿燕云十六州,若是让他们成功了,失地是小,朝野士气必将大振。那赵淳楣身为女子,本身难以服众,可像这样让她一点点打下去,那这龙椅就真坐稳了。所以,即便是硬耗,也绝对不能有闪失。”

    “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完颜娄室抬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金兀术,“不用宽慰我,我也知晓。你聪明又勤勉,还是先皇之子,万一我倒下了还要顶上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

    金兀术听他都这么讲了,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心中难免不忿。

    虽然老将军是一片好意,可大金军功为上,自己若不在战场上厮杀出一片天,哪怕身居高位又有几个服气?!

    正当幽州城里完颜娄室冥思苦想克敌之法时,几里地之外的赵淳楣与其发出相同的感叹。

    “太快了。”

    她转身询问起秦明,“咱们第一次用火、器是什么时候来着?”

    秦明灰头土脸,看上去被突然的敌袭折腾得不轻,“回禀官家,大概三年前,在黄河边上遇到完颜宗翰,用过那么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

    担心赵淳楣生气,连忙解释道:“官家,虽然咱们没料到金贼偷袭,但弟兄们反应快,其实没造成太大损失,再者……”

    “我不是说这个。”赵淳楣摇头,“早听闻完颜宗翰与金人皇帝不和,但不和归不和,情报却一点都未藏私,而且他说了,金国上下也信了,还用短时期内寻找出一条比较克制火、器的方法。能在短短几年内接连拿下辽宋,终归是有实力啊。”

    赵淳楣长叹,她想起之前大宋使节团送来的情报。按照梁红玉等人的描述,金国都城里的百姓们,平时看着懒散,作风豪放粗俗,似乎也没什么文化。但若有战事,只要一声口哨,立刻回家牵马拿兵器,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能有序地集合,并且打起仗来悍不畏死。照这么看来,确实是自己之前想简单了。

    不过嘛,虽然感慨于金兵素质之强悍,但对于火、器的失效,赵淳楣到并未太过沮丧。

    归根到底,还是现在的工艺太糙了。想也是,从元代的火铳到燧发枪,全世界用了四百多年的时间才让这东西成熟,现在赵淳楣仅凭一点理论知识,连四十年都不到就想赶上,凭什么?能初步限制住金人的铁浮屠已经很好了。

    “今年气温低,火、药容易受潮,点火效率低下,金人毕竟在此经营了几年,更熟悉地形,还舍弃了重甲轻骑闯入,如此结果倒也不怪你们。”赵淳楣安慰手下。

    鲁智深有些迟疑:“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耗着?”

    他话没说尽,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含义。

    相对于金人,大宋这边更加耗不起,东西两路一共近二十万大军,每天耗费的粮草都数不过来。天下人已经被宋徽宗的穷兵黩武搞得如惊弓之鸟,拖得久了,不说敌国,自己这边怕是要先有意见。

    众人沉默,这时候,一个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对着赵淳楣殷切道:“禀官家,微臣有一计,可解眼下之急。”

    “哦?”赵淳楣来了兴致,鼓励道:“大胆说来听听。”

    男人兴奋得浑身颤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指着舆图道:“官家请看,这里是河道,我们如果边打边退,相信不过十日就能到达。”

    接着他又指了两地,“此处虽然曾被金人占下,但满打满算不过一两年,他们对这里绝对没咱们熟悉。”

    四周将领疑惑地追问:“所以呢?”

    “所以,咱们可以佯装不敌,牺牲掉一小部分士兵做陷阱,然后引诱金人深入,等他们到了此处,直接掘开黄河,来一招水淹七军!直接消灭金贼!”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一

    直没说话的赵淳楣开口道:“你觉得,谁来执行这个计划好呢?”

    那将领也不傻,从二龙军的装备体型上就能看出,上头人在其身上花了不少力气,于是连忙迂回道:“咱们可以在附近拉上一批百姓,让他们扮作将士赴死,为国尽忠,也算是他们的荣幸。”

    赵淳楣听到这里突然笑了,挥挥手,“你叫……杜充是吧,之前在真定府当差?”

    杜充激动地点了点头,他跟刘豫一样,是投靠了金人后重新归降宋朝的,如今正是想着建功立业的时候,见皇帝主动问起自己,便以为事情成了,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官家!臣……啊!!”

    话音未落,就被飞来的茶壶砸了个正着,不由尖叫地捂住脑袋。

    “畜生东西!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关起来押回京城。”赵淳楣懒得跟这种人废话。其实自打登基,她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了,面对朝中大臣的不理解也愿意慢慢悠悠跟着扯皮,然而对面这个着实有些触碰到自己的底线了。

    赵淳楣的底线就是,可以菜,但你不能坏。

    这个杜充不光是不把将士们的命当命,同时也不把老百姓当人。要知道掘开黄河虽然可以让金人吃点苦头,但下游的百姓们可就遭殃了。事实上,历史上南宋真有人这样干过,最终导致了七百余年的黄河夺淮,上千万人流离失所。

    作为一个皇帝,手下人笨一点胆小一点她都能理解,但妄图以一己私利动摇国家根基,这种她绝对不能留。

    面对官家极为罕见的暴怒,文武百官们噤若寒蝉,都不敢开口,唯有那几个从二龙山出来的比较自如,鲁智深再次提出疑惑。

    赵淳楣想了想,平静地让楚齐拿来纸笔。

    她与完颜娄室不同,完颜娄室是军事家,交战过程中,行兵打仗,堪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赵淳楣,她是政治家,打肯定是打不过对面,不过当如今这般,两军形成对峙,那她能做得就多多了。

    使节团在金国待了近一年,除了谈判,自然也发展出了些人脉,而现在就到了用这些的时候。

    通过几道关系,宋朝这边联系上了与宗翰势如水火的完颜昌,在金钱的攻势下,完颜昌进宫去见了皇帝完颜晟,提出主动与大宋交易,将幽、蓟、顺、檀这四个州还给大宋,之后宋朝每年交纳岁币。

    这种离谱至极的言论,假如放在正常皇帝身上,大概率会一刀砍了完颜昌。

    但完颜晟现在却有一个为难至极的点——皇位继承。

    要知道金国的继承法非常特别,叫“兄终弟及,复归其子。”,大体就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驾崩后,将皇位传给二弟完颜晟,完颜晟去世后再传位给最小的弟弟完颜杲,等完颜杲死了,皇位重新落在大哥的嫡子头上,以此类推,这套继承法可以保证国家的领导人一直在年富力强阶段,然而坏就坏在,当今皇帝的弟弟完颜杲在几个月前得急病死了。

    不光是他死了,大哥完颜阿骨打的三个嫡子也早早就没了,如此完颜晟的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要知道封建家天下,只要有孩子,那遗产能留肯定是想给孩子留着,这点连赵淳楣都不能免俗。完颜晟今年已经五十五了,想来也没几年好活,自然是想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

    然而以完颜娄室为首的大贵族们却极为反对,认为应该尊崇女真习俗,倘若幽州几地在对方手上丢了,那必然强烈打击完颜娄室的威信,自己再让儿子通过谈判收取大宋的岁币,就可以帮儿子铺路。

    想到这里,完颜晟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叫来人下了道密旨给前线。

    娄室原本还在幽州城中研究破敌之法,收到旨意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金兀术暴跳如雷,对着礼官大吼道:“你放什么狗屁!我们守得好好的!叔父让我们撤军!?”

    礼官小声陪笑,生怕对方一个激动将自己砍了。

    金兀术还要发作,却被娄室叫住,老将冷静地谢恩,然而在转过身时,他喉头一甜,低头看去,一口鲜血喷已然喷在圣旨上。

    第96章

    尽管不愿,但完颜娄室为了顾全大局,不可能在此敏感阶段搞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套,在赵淳楣与金国皇帝达成初步协议后,金兵缓慢地从幽州等地撤军,宋军大体上没耗费一兵一卒,便成功夺回幽云十六州中的四州。

    然而即便如此,许多人依旧是不太高兴。

    鲁智深秦明等人黑着一张脸,坐在庆功宴的角落默不作声。赵淳楣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刻意将他们留下,又根据几人的口味让厨房做了些他们爱吃的。

    “官家,这庆功宴就非开不可吗?”史进嘟嘟囔囔,他在作战期间一直担任守卫工作,平日很少发表言论,如此估计是忍不住了。也确实,二龙山向来艰苦朴素,如此大设酒宴,完全不是他们的风格。

    赵淳楣摇头,“将士们这根弦绷了好几个月,总得稍微松一松,更何况最近吸纳了不少投降的官员,此举也算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了。”人不是机器,二龙山军纪极为严格,在这种长期高压下还要豁出性命战斗,即便士兵忠诚度高,该赏也得赏。

    “可是……大家也没干啥啊,最后还不是朝廷每年给金人送钱。”秦明眉头紧皱,一咬牙,直接开口道:“这样的话,不是跟先皇一样了吗!”

    赵佶当年也曾短暂地从金人手里花大价钱将燕云十六州买回来,而对于这位荒唐皇帝,众人一直是非常鄙视的。

    赵淳楣听完他的话沉默不语,半晌,长叹一声,“要不怎么都讲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呢,现在也就你们敢与我说说心里话了。”

    她看向在场众人,轻笑一声,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觉得,完颜晟这个人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鲁智深开口道:“虽然武功不行,让咱们占了些便宜,但当皇帝,好像还行?”

    “最起码比那俩强!”史进补充,至于“那俩”是哪两个,诸位也都有数。

    说实话,完颜晟虽然不像他亲哥那般雄才伟略,但金确实是在他手里从一个部落演变成一个国家的。再者其能跟完颜宗翰这等大贵族大功臣斗得不可开交,现在甚至有隐隐压制的趋势,怎么也不能用昏君去形容。

    “他是个聪明人。”赵淳楣平静地得出结论,之后让手下拿出燕云十六州的舆图来,将大宋如今获得的幽、蓟、顺、檀四州圈起来,旋即问他们有没有看出什么。

    众人盯着半天,旋即恍然大悟。

    燕云十六州又称幽云十六州,按照地形,可以分为幽跟云两板块。其中云那部分的中心是云州,也就是现代的大同。大同易守难攻,从古至今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虽然大同在敌人手中,但素有“中华第一关”美誉的雁门关却牢牢把控在宋这边,所以属于两边都奈何不了对方的一个状态。

    至于幽这部分,中心是幽州,大致在北京一带,人口稠密经济比较繁华,可这边的门户却是平州和营州。换句话说,只要

    平州营州在金人那,金人可以将这里视作跳板,随时攻打大宋。

    “我之前在与金人的国书上许以重金,但对方始终不愿意将平州营州给我们,这说明宋跟金之间尚有一战。”赵淳楣大致估算了下,“我看完颜晟的身体,也就这两年了,确定好继承人后,肯定要出兵。”

    直到此时,大家方才明白赵淳楣的良苦用心,有些焦急道:“那咱们得速速准备啊。”

    “莫慌。”赵淳楣挥了挥手,不紧不慢地表示有的是时间。倒不是她盲目自信,主要宋朝这个体量的国家,只要皇帝跟官吏不搞事,你给他一定时间,那么他的恢复速度是极快的。而只要缓过劲儿来,周边国家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鲁智深等人得了她的保证,总算放松下来,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臣子们是放心了,但赵淳楣这个君主,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幽州以及附近的百姓。

    事实上,这些人虽然都是平民,但却在宋金交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说是直接导火索也不为过。

    此地古时为燕国,所以当地百姓大多自称燕人,这里面大部分是汉人,余下也有些奚人、契丹人,总之民族成分复杂。不过因着不是草原,所以当地人还是以农耕为主。

    燕云十六州虽然名义上属于辽国,但其实这里的人对辽并没有什么归属感,证据就是辽国最后一任皇帝天祚帝被完颜阿骨打锤得抱头鼠窜,命令各路大军上京亲王,燕云根本一动不动。当然了,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是宋人或金人,其实在古代,许多百姓对于国家民族的观念是很淡的,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头顶上是谁完全不关心。

    当年宋徽宗跟金国做生意,用钱把幽州等地买了下来,但因着金国缺人手,所以阿骨打提出要带走这里的百姓,宋徽宗大方地同意了。没有人问过燕人的意见,整整三万户被迫离开家园,去往更加苦寒的北方讨生活。如此下来,这些燕人自然不同意,于是他们想方设法策反了金国的某位汉人将领,通过他的地界偷偷跑回家乡。可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良田房屋已经被驻守的宋军占据了。

    自此之后,宋在燕云人心尽失。

    而面对前任给自己挖的大坑,赵淳楣没办法,只能吭哧吭哧背起包袱找补。她先是颁布了旨意,减免了幽州等地两年的赋税,并且从二龙山调来物资,帮着重新修筑房屋围墙,还会见了当地的乡绅地主以及各民族代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详细阐述了自己对于此地发展的长期规划。

    在场之人虽然也算富裕,但被皇帝如此重视,依旧受宠若惊。见赵淳楣礼贤下士,一些燕人大着胆子提了些要求建议,赵淳楣采纳了部分,驳斥的也有许多,但即便不同意,她也耐着性子解释原因。

    这让辗转三国,惶惶不安好些年的燕人们不仅潸然泪下,当即便有不少人表示协助官家将此处管理好。虽然耗费了不少心力,好在最后取得的成果不错,赵淳楣觉得这段时间也没白忙活。

    正当赵淳楣处理完手头的事,打算班师回朝之时,鲁智深突然帮着引进了一个人。

    赵淳楣看着眼前身材高大,打扮落拓的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地挑眉,“你就是曹端?”

    男人咧嘴一笑,直接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草民拜见大宋皇帝。”

    这一下直接给赵淳楣干愣了,要知道最起码在这个历史时期,行跪拜礼的还是少数,哪怕是见到皇帝,也没有明确的跪拜要求,所以对方这是弄哪一出?

    曹端两眼放光,十分激动道:“陛下啊,草民总算是见到您了,您不知道,您是我们这一行的旗帜啊!”

    赵淳楣:……啥?

    经过周围人的解释,她才明白怎么回事。

    曹端属于辽国汉人,本身是个富户的护院,辽国还在的时候,尚且能混口饭吃,金人来了,大量抽调附近百姓充当“签军”,也就是被强行征召为行伍的军队。要知道,与军民一体的金人不同,在这里生活的汉人往往只需要缴纳赋税,老老实实种地就不用打仗。现在金人来了,不光要帮着金人送死,连种地都没法种,许多汉人当时就忍不了了,于是纷纷占山自立为王。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曹端,便是金国境内最大的一支山匪头子。而赵淳楣,最早也是山匪起家,然后凭借自身努力,洗白上岸,甚至当上了一国之君,这在贼里堪称贼祖宗一般的存在。

    曹端自打听了她的故事,便佩服地五体投地,每当遇到困难了,常常用其激励自己,时间久了,也给金人造成不少麻烦。

    赵淳楣听罢面色古怪,许久,轻咳两声,“那个、你做得不错啊。”

    “哪里哪里,不及陛下万分之一。”曹端谦逊道。

    赵淳楣见他还要继续拍自己马屁,赶紧换了个话题,直接询问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曹端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啥,就是想求您跟俺们条活路。”

    虽然这帮山匪与金人打得有来有回,但实际上随着金国政权逐渐稳固,他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过了。曹端看似五大三粗,实际脑子很活络,在很多年前曾经与鲁智深有过一面之缘。见大宋这边顺利拿下幽州,明白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被金人围剿,于是干脆大着胆子来见赵淳楣。

    赵淳楣仔细打听了下曹端的势力范围以及取得的战绩,依托丰富的做贼经验,她可以很轻松从对方话语中提取关键信息。在深入了解后,赵淳楣惊觉此人是个打游击的好苗子。

    此时她也终于明白鲁智深为何会费力引进。

    最终赵淳楣决定留下部分物资,资助曹端两年。

    “陛下,我们是什么都不用干吗?那岂不是吃干饭?”曹端追问。

    赵淳楣轻笑,旋即安慰道:“我养你们自然有我的道理,放心吧,以后有你们劳碌的时候。”

    “用不了多久了。”

    第97章

    赵淳楣说用不了多久,并非信口开河。虽然表面上金人还很能打,金国的将领依旧用兵如神,但仔细观察下,对方内部已经出现裂痕。

    抛开君臣不和不谈,赵淳楣判断金国的军力其实早就开始滑落。

    众所周知,金兵单体素质高,战斗力强,这是因为女真之前长期生活在东北山林中,为了生存不得不与严苛的自然环境搏斗,长久下来锻炼出来的。但这也也造车了一个极为严重的结果——人口不丰。

    大家夸赞金人勇猛之时常常会感叹“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实重点不是“不可敌”而是为什么不满万?原因就是此时的女真只有这些人。在立国之初,完颜阿骨打可以依靠着部族勇士驰骋沙场,但如今他自己都老死了,其余普通将士又能剩下多少呢?

    金国建立不过一二十年,这期间跟辽国打、跟大宋打、甚至跟西夏回鹘高丽干过几架,就当这些全是菜逼,但金国多多少少也有损耗。而造成的结果就是,像完颜娄室这样的大将军再也不能手握那支精锐部队指哪打哪,甚至要在辽国旧地招募汉人来填充兵线。

    并且由于迟迟拿不下大宋,刚认下的那些小弟,比如西夏游牧部落首领等心中也得嘀咕,最起码想要指挥他们卖命短期内是不可能了。

    赵淳楣长舒一口气,望向天边,心中暗道:完颜晟啊完颜晟,你希望假意给我几块地方暂时唬住,等攘内成功后再来打,殊不知掉当取不取,时来易失,送到碗里可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这次行军,只用了极小的代价,不光彻底收回了大宋故地,还成功拿下了燕云十六州中的四州,可谓成果斐然。更何况赵淳楣御驾亲征,证明自己无论胆量还是能力都是一流,朝中再没有反对之声,就连赵佶赵桓的死似乎也跟轻烟一般,被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如今经过近几年的规划,

    南方也开始建设制糖厂,赵淳楣采取招标的方式,召集全国的大商人,卖了十年的特许经营权。没办法,虽然白糖确实挣钱,但本质上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种奢侈品,她身为皇帝,若如此大咧咧与民争利未免看上去不太好,毕竟早年太、祖就下过命令,禁止士大夫们经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过除此之外,二龙山的其他产业还暂时捏在手里,比方说铸铁药品,现在有了国家背书,无论是原材料还是人力都大大提高,赵淳楣还特别成立了研发部门,隶属工部但可以直接跟皇帝对话,并且建立了匠人的考察制度,若真有本事,可以直接来朝廷当官。

    对于这些,部分大臣也颇有微词,他们觉得皇帝不务正业,整日跟奇技淫巧和阿堵之物打交道。本来赵淳楣身为女子当皇帝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现在已成事实,大臣们就希望最起赵淳楣是个符合儒家正统的好皇帝,于是对待她的日常行为要求十分严苛。

    对于这点,赵淳楣倒是出乎预料的十分听话,顶多私下抱怨几句,但最后也都乖乖照做,尽量跟朝臣维持一个比较好的关系。其实上辈子看许多讲皇帝的视频,许多人评价往往带上这么一句“这是个好皇帝,专跟文官集团对着干,不妥协!”“因为这个皇帝得罪了文官集团,所以历史评价不高”等等。赵淳楣那时候就觉得这种话有些奇怪,直到自己真当上皇帝才知道是哪里怪。

    好端端的,干文官集团干嘛呢?

    说白了,封建社会家天下,文武百官都是给皇室打工的,哪家老板专跟自己下属作对?“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将国家治理好?所以赵淳楣在登基的这几年里一直在衡量跟臣子们交往的这种度,除了在国家生死存亡大事上坚定自己的想法,其余琐事只要对方说得有道理,她就会耐心倾听。

    更何况,身边有约束不是坏事,赵淳楣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还多次经历过生死,接触过社会三教九流。但即便如此,也有些禁不住权力的诱惑。当上皇帝,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性命,更别提周围人无底线的吹捧夸赞,赵淳楣要不是心志坚定,有时候觉得自己要被哄成胚胎了。

    也正因如此,她更知道臣子进言的可贵。

    就好比现在,赵淳楣盯着手上的奏章皱眉,看上去颇为苦恼。这是四川转运使送上来的,上面陈述了四川等地由于交子滥发,导致的财政崩溃,小商贩接连倒闭,百姓生活困顿等等。之前在二龙山办事的李忠现在在蜀地当武官,赵淳楣还特意写信向其询问情况,得出确实如此后立刻召集官员开会。

    事实上,打从宋神宗期间,交子滥发就已经有苗头,不过那时候还没太过分,而到了宋徽宗,由于生活奢靡又好大喜功四处征战,大宋堪称手持核动力验钞机,疯狂从百姓手里敛财。而朝廷早已对此形成了路径依赖,国库一空虚便印钱,充分进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所以当官员听闻此事,大部分不以为意。只是见皇帝这般重视,总要有点表现。

    张邦昌作为宰相,百官之首,第一个发言劝说道:“官家莫急,只不过是因为金人连年进犯,百姓觉得交子不保险,爱积攒些钱罢了,等时局好了,这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哪有那么容易,”赵淳楣摇头,政府信用一旦破产,想要重建起来是非常难的,老百姓可能不懂什么“剥削”“压迫”这些词,但老百姓也不傻。

    思来想去,赵淳楣最后拍板道:“传令下去,从今年开始,交子钱引等引发量减半,之后逐年递减,争取二十年内彻底停止。”

    众人一听皆大惊失色,连忙道:“官家!万万不可啊,如此下来,朝廷拿什么筹钱!?”

    “哦?在印交子之前也没见大宋散架子啊。”赵淳楣明知故问,之后对着官员们叹息道:“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四川能闹到今日这个地步,想来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滥发纸钱,看似能充盈国库,但最后闹到民不聊生,官逼民反,还是得花钱平叛,你们说这是何苦呢?”

    官员们依旧不解,“既然这样,朝廷可以少发,多些收益也是好的啊。”

    这点赵淳楣倒是也考虑过,但犹豫再三,还是否决了。这东西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就好像交子刚诞生时,仁宗英宗尚且能控制着使用,神宗哲宗就开始放肆,到了徽宗,那更是毫不顾忌。在皇权权力没有制衡监管的古代,一旦打上“为了江山社稷”的理由,那根本停不下来。

    哪怕赵淳楣活着的时候能保证自己完美控制纸币系统,那她后代呢?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用。原本她想着立刻停止发印,但毕竟交子什么的也流通了好几十年,虽然在崩溃的边缘,但还是有许多人持有的,冒然下决定可能会引起恐慌,所以打算一点点来。

    不光是纸币,难得承平,赵淳楣还利用这段时间处理了不少内政,从行政效率到农桑盐科,在接连惩治了几个奸臣贪官后,整个官场风气也有所好转。政治清明了,民众自然能感受到,于是纷纷称赞起当今圣上。

    正当大宋这边风风火火地进行改革之时,金国上层同样也没闲着。

    完颜晟与完颜宗翰的斗争几乎已经搬到明面上,朝廷官员被逼得纷纷站队。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完颜宗磐当太子,皇帝同样也在进行改革,他效仿大宋,成立三省六部,提拔了一批文官,开始在国内传播儒家思想。两次三番地表示,他大金现在已经不是山沟沟里部落联盟,而是正经国家,老家那套已经过时了,现在要管理这么大的地盘,应该参考汉人,采用嫡长子继承制,更何况现在自己弟弟和完颜阿骨打的嫡子都死了,也是没办法。他看完颜宗磐德行能力都很不错,国家交给他也放心。

    对此完颜宗翰冷笑,直接表示要是用汉人那一套完颜晟现在就应该从龙椅上下来,毕竟他只是阿骨打的弟弟,又不是儿子。现在虽然太、祖的儿子死了,但嫡长孙还在,要传位就应该传给他!

    完颜晟气的直打哆嗦,两人在朝堂上直接对骂起来,斗得连老百姓都知道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完颜娄室站了出来。对于完颜晟这个皇帝,因着把幽州让给宋,他已经失望不已,直接挟持了完颜晟与完颜宗磐发动宫廷政变。当然了,他也不是要这对父子的命,而是逼迫他按照女真的习俗,立阿骨打的孙子为太子,之后便束手就擒自己请罪了。

    经此一役,完颜晟被吓得够呛,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岁。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通过这次宫变,让他看清了自己这个皇帝在这些大将军面前如此渺小。再加上年纪也大了,干脆摆烂不管事。

    结果他这样一摆烂,朝廷虽然平静了许多,可金国进行到一半的汉化改革却停了下来。之前赵淳楣曾评价过,完颜晟这个人虽然爱内斗,但其实挺有能力的,在如此关键阶段,国家的领头人不管事儿了,对于整个金国来讲都

    是巨大的损失。

    他不管了有人管,完颜宗翰顺利接下国家的掌舵权。

    而宗翰掌权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集结军队,准备再次与宋决一死战。

    第98章

    在得知金国大军集结的时候,赵淳楣正在宫里教女儿读书,虽然只有三四岁,但赵忴却表现得异常沉稳,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活像个小大人。

    关于女儿的教育问题,赵淳楣曾再与闻焕章闲聊时,开玩笑地提起过上辈子听说的清朝教育皇子之卷王鸡娃大法,什么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没想到不小心被赵忴听到了。从那以后她便如此要求自己,赵淳楣劝过几次,见其坚持,也就随她了。

    不光如此,她还要求亲爹花荣帮着打熬筋骨,梦想变成扈三娘梁红玉那样的武林高手。无奈花荣经过仔细检验后,发现女儿不是练武那块料,也就能锻炼锻炼身体学点三脚猫功夫了。

    戳了戳赵忴紧绷的小胖脸,在女儿愤怒的瞪视中笑嘻嘻地跑路,等到了外面方才收敛笑意,召集百官,之后平静地将金人那边的动作复述了遍。

    众人倒是没有吃惊,事实上,早在前年听闻金国皇帝完颜晟被宫变夺权他们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原本当时完颜宗翰就想出兵,然而还没等集结,金国发生了件大事——完颜娄室死了。

    这位戎马一生,生擒三位皇帝的名将,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政斗,就在那面一个寻常的夜晚,在沉睡中逝世。完颜娄室素来有军神美誉,威望极高,他这样一走,宗翰不得不处理其留下的摊子,如此便拖了一年,也给了大宋多一些喘息时间。

    这一年许是老天眷顾,国内风调雨顺,百姓收成很不错,国库也充盈了些,假如跟金人之间必有一战,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经过两年前的战事,朝廷对于如何调度军队,如何准备后勤已经非常清楚了。赵淳楣这次并未御驾亲征,而是坐镇后方,这段日子,金国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从间、谍手里传到京城,可以说即便不上战场,她对前线也有一个比较准确的判断。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赵淳楣这次以宗泽为帅,秦明韩世忠为左右副将,带着大军出征。

    跟上回不同,此番金人并未兵分两路,一来太原城经过长期的修建,已经变得密不透风,城内物资充裕,哪怕大军袭来,关上城门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二则是老问题,金人内斗。虽然皇帝摆烂了,可他提拔的班底还在,这群人仗着宗翰不能把他们怎样,接连不断地蹦跶。完颜宗翰短时间还奈何不了,在不放心将军队交给旁人的前提下,只能独自领兵。

    临行前,赵淳楣率领百官于城门口为大军送行。

    宗泽身披铠甲,虽然年迈,但瞧着意气风发。他对于赵淳楣食言诛杀二帝始终有芥蒂,虽然在京城高官厚禄,却总是闷闷不乐,如今能上阵杀金贼,也算是了却心中愿望。

    “此番出征,为中原山河,天下之安,尽在尔等肩头。朕与将军共饮,誓同生死,望将军凯旋!”赵淳楣端来酒樽,与几位将军一同饮下。

    宗泽等人喝完送行酒,对着皇帝深深行了一礼,最后看了眼汴京,转身驾马出发!

    完颜宗翰这次行军的目的非常明显,因着只有一路兵马,他不可能跟曾经一样直取宋朝都城,想来就是收回被完颜晟送出去的四州的。为此他处心积虑地挑选了个好日子,特意选在冬日刚过的时候。

    本身金人就更加耐寒,打仗有优势。而且冬天粮草紧缺,无论是金还是宋,这时候的马匹都是比较瘦弱的,不过完颜宗翰豁出去了,将金国劫掠的财富拿出一部分,换成小米和昂贵的草料,专门喂养战马,整整几个月下来,马养的膘肥体壮。但此举虽然收益高,风险却也不小,倘若这次失手,金国最少二十年之内,怕是没有钱出兵了,所以,这一仗,完颜宗翰必须要胜!

    趁着大宋没反应过来,他领着大军,直接接住平州营州的地形优势,突袭了幽州,想要一举拿下。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孱弱的幽州却爆发出极为顽强的意志,军民上下一心,誓死抵抗。

    完颜宗翰曾经在城内也有些熟人,见强攻拿不下来,便想着策反他们来个里应外合,结果却发现根本联系不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联系上某个,结果对方却表示他已经自认是大宋子民了,还劝完颜宗翰赶紧退兵,不然他们官家必当打得他落花流水。

    完颜宗翰气得够呛额,继续连着猛攻三日,眼见要有些成果了,结果后方突然传来消息,金国境内的最大山匪曹端领着小股人马在后方打游击,直取金兵的屯粮重地。

    吓得完颜宗翰立刻回撤,然而等他到了,曹端又带着手下躲回山里,完颜宗翰怒极,知道放任他们不管,还要被捅屁、股,于是下令搜山,势要先将大后方解决干净。

    但此时大宋兵马已经赶到,金人不打他们,他们可是要打金人。宗泽命韩世忠与秦明左右夹击,一同攻打平营二州。没办法,完颜宗翰只能让金兀术留下,自己带兵前去跟宋人对决。

    自打娄室死后,金兀术成长了许多,但因为年轻,水平依旧照名将有差距。曹端可是贼窝里混出来的,再加上熟悉地形,整个人滑不留手,于是金兀术一行就被困在地方动弹不得。

    而失去这个左膀右臂,完颜宗翰也颇为难受,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信誓旦旦地攻打幽州,结果毛都没拿下来,还两地奔波。要知道古代行军作战是极为艰苦的,天气又冷,每日消耗非常大,渐渐的,军营里便逐渐有了抱怨之声。

    赵淳楣曾经判断过,那些汉人签军不可能对着金人忠心耿耿。果然,自打宗泽在幽州城安顿,就不断收到对面射来的信件,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王师赶紧北定吧!只要来了俺们就把完颜宗翰绑了交给官家!

    宗泽哭笑不得,当然了,他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毕竟这帮人辽国在的时候归顺辽,金人来了又帮金,现在过得不好转头说自己是汉人,他们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但不理归不理,出现这种情况还是能说明些问题的,最起码能确定对面军心不定,于是宗泽开始放开胆子干,全力进攻平州营州,一时间攻守易势,完颜宗翰被打得苦不堪言!

    这天,再又经历了一次遭遇战,己方小队全灭后,完颜宗翰终于扛不住了。

    他虽然仗着军功骄傲跋扈,可毕竟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中龙凤,知道孰轻孰重,于是回头给远在国都的完颜晟写了封信。信中,完颜宗翰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请求皇帝出兵援助,并且详细分析了战场,阐明这战要是输了会带来的后果。最后甚至愿意等让出指挥权,并卸下身上所有职务,希望皇帝能暂时放下两人之间的恩怨,以大金江山为主。

    在信送出去的瞬间,完颜宗翰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卸下了全身的重担,甚至想着,只要国家能度过此难关,他回去当个普通的富家翁也不错。对于完颜晟能不能答应这件事,宗翰倒是没怎么想过,即使厌恶,也终归要承认对方是个不错的皇帝,所求也就是集权,现在自己全给他了,估计也就消停了。

    因此他还召回了后方的金兀术,反正援军也要来了,到时候曹端那点人根本不够看,不如跟着一起与宋军正面对抗。

    完颜宗翰信心满满,等着国都派人来,然而一天、两天……整整一个月过去了,金国完全没动静!

    “畜生东西!完颜晟这龙椅是不想要了吗!”完颜宗翰暴怒,眼下平州被围,他们的粮草也渐渐不够吃了,再不来就真守不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完颜晟收到信后便立即集结大军,想要救援,结果几艘战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不光从海上将金国东面团团围住,甚至越聚越多!

    还记得赵淳楣委托番商们开发的皮岛吗,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金人常年生活在东北山林,对于水战没有丝毫敏感度,虽然隐约知道离家不远有这么个小岛,但见不过是商人想要做些买卖,便没怎么管,直到现在被人打到家门口。

    这些战船上的人确实不多,但问题是金国人也不多,万一去援助完颜宗翰了,国都失守,皇室像大宋一样被一锅端了怎么办?于是只能隔着岸与其对峙。

    当然了,完颜晟也不是全然束手,自己动不了,可以求别人,于是便写了信给西夏,希望西夏可以出兵救援。

    西夏国君犹豫了

    半天,转头给宋写了封信,说自己愿意当和事佬,见证宋金两国和平发展。

    赵淳楣收到信后冷笑,中立的话都是在战争结束后说的,在战争过程中开口,无形中已经选边站了。只不过很可惜,西夏选的不是自己名义上的宗主国大金。

    其实也正常,毕竟金国是硬生生把周围揍服的,又没给西夏什么好处。而赵淳楣上位这两年,与西夏谈成了不少生意,所以这次对方来信,就是跟自己要好处的。

    为了快速收拾金国,赵淳楣答应了一些贸易上的,西夏很满意,国君甚至命人写了篇檄文来痛斥完颜晟。

    也直到此时,远在平州的完颜宗翰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仰天长叹一声,明白对面赵淳楣的运筹谋划远胜于大金,这场战役打从一开始就结果分明。叫来金兀术,开始冷静地吩咐后事。

    金兀术听罢大惊,急切道:“大将军,我们掩护你,完全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你不必如此啊!”

    “然后呢?你们留下来跟宋人拼命?”完颜宗翰笑了笑,“跟随我的都是金国的精锐,我不能让他们葬送在这里。宋贼所求不过燕云十六州,以其余十州为代价,要求他们退兵,想来那赵淳楣会答应。”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

    完颜宗翰打断了金兀术的话,“掳掠了两次,总要给对方一个交代。我死不要紧,你们这些年轻人没了,大金才是真的完了。”

    接着他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自己走后军事上的部署,最后在身边人的含泪送别中,举刀自尽了。

    得到消息的赵淳楣倒是没怎么惊讶,金人送来的和议协定补充了几条便签上了,她倒是想过把宗翰手下那些兵一锅端了,但考虑到宗翰身死,手下正是悲愤交加的时候,冒然动手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最后还是决定先韬光养晦,反正这次行军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了。

    至此,已经远离中原王朝一百七十年的燕云十六州终于全部重回汉土。

    消息传到大宋,举国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