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魏晓枫一阵感动, 对封熙兰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他所接受到的好意并不多,而熙兰是其中一个。

    他郑重地接过封熙兰递来的凤头簪,“谢谢你熙兰, 我会好好保存的。”

    这段事迹顿时传成了一段佳话, 当场有些文采的开始编排起来。

    骑了一上午的马, 到了下午众人便去了皇家别苑用膳。

    这皇家别苑名为秋水阁, 独立在山顶, 有一处极大的温泉场子, 赏景也是一绝。

    魏四郎与国子学的几个同窗在亭中舞文弄墨,对子接龙, 引来好些围观。

    封越带着魏晓枫在屋里吃吃喝喝, 不去凑那热闹。

    封熙兰瞧着他两腻歪, 实在呆不下去, 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赏景,这后山长了许多野桃树,粉色的桃花一簇簇地开了许多。

    经过一颗树下时, 头顶上的枝桠晃得厉害, 摇落了满枝的花。

    封熙兰抬头望去,便见一张笑容邪气的脸, 眉目间透着几分不羁与风流,一个旋身倒挂在了他面前, 一瞬与他四目平行对视。

    “熙兰郡王怎么一个人逛后山?要不要我陪你?”

    封熙兰吓得倒退了几步, 与他保持了距离,秀长的眉紧蹙,“后山这么大,你走你的, 我走我的,大家互不相干。”

    “别这么无情嘛,小心这山里有大灰狼,把你给拖走了,你知道被山里大灰狼拖走是什么下场吗?”

    “能有什么下场?不过是一死罢了!”想吓唬他,当他是被吓大的么?

    “自然不只有一死。”说着,司墨回身跳下了树,来到了他跟前。

    “呵,我竟不知还有别的下场?”

    “熙兰郡王长得这么明艳动人,哪舍得杀?那自然是要拖回狼窝娶亲生崽。”

    封熙兰一张脸胀红,折了桃枝追着他打。

    “你个口无遮拦的死畜生!老子叉死你!有种你别跑!!”

    “哈哈哈哈……来呀来呀,来追我呀!”

    司墨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满山遍野的跑,封熙兰追了他许久,连衣角都没沾着。

    他气极了,一个不留神脚下踢了根断枝,猛地往前扑去,顿时又气又疼,竟红了眼眶,想杀司墨的心都有。

    司墨见他摔倒,没再逗他,敛了笑折了回来,一脸严肃去扶他:“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哪了么?”

    才刚将他扶起,封熙兰照着他的脸呼了他一巴掌,又狠狠踹了他一脚,正要收回脚时,司墨一掌扣过了他的脚踝,不怒反笑:“小哥儿踹得我好舒服,别这么快就走,来来来,多踹我几脚!”

    封熙兰这会儿也不气了,只想他将手松开,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放开我!”

    司墨不但没放开,反而收紧了掌心,指尖挑逗的隔着衣料来回抚弄。

    “好细!”

    “你这个变态!我杀了你!”

    封熙兰也不想着跑了,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气,直接朝司墨扑了上去,朝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那狠劲儿恨不得要撕下他一块肉。

    司墨吃了痛,紧锁着眉头,却还有心情再与他玩笑,“咬得这么用力?想必是喜欢我吧?这若是留了疤,便是一辈子都消不掉。”

    “咬啊,再深一点,以后夏天我便光着膀子到处走,别人一瞧见我肩上的牙印,我就说是熙兰郡王咬的,他真的好爱我!”

    封熙兰果真是怕了,眼里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两行,终是松开了嘴想要逃,司墨见机一个翻身,无礼的将他压在了身下。

    封熙兰第一次在人前示弱,语气带着一丝祈求:“你别……你放过我吧,我再也打不你了,求你……万一被人看到,于我两的名声都不好啊!”

    “我偏不放!”司墨笑容有些扭曲,用力扣过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让他们瞧见不好么?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娶你回南诏,让你做我的夫郎,一辈子都对你好。”

    “可我不喜欢你!你何必强人所难?!”

    “我喜欢你就够了,喜欢的东西就要去抢,不然就会永远失去。”

    司墨霸道又占有欲十足的欺上他的双唇,封熙兰又气又怕,浑身颤抖得厉害,呜咽声被司墨严丝合缝的堵在唇齿间,无法宣泄。

    他尝到了泪水的咸味,司墨睁开眼睛去看他,却见他一脸痛苦恐惧的模样,心脏被刺痛了下。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

    司墨终于清醒了几分,停止了自己的暴行,封熙兰见机猛地推开了他,嫌恶擦了下双唇,起身就跑,不敢回头看他是何狰狞的表情。

    司墨太可怕了!

    他和以往认识的人都不太一样,像个无法讲道理的疯子!

    直到用晚膳,不见封熙兰出来,封越才知他已经提前回王府了。

    熙兰不是这种一走了之的,封越直觉他出了什么事,想着改天得了机会再问他。

    席间,封越特意找了些话题与司明聊了几句。

    挑不出任何错处,问及南诏近况时,此时也是极有技巧的挑捡着说,既不会冷了场过于无聊,又让他们更多了解到南诏的风土人情。

    至于家族兴旺、权势争夺、赋税民生,是一个字都未提。

    于是浅聊了几句,封越便默了声,看了眼一旁胡吃海喝,像个草包的司家次子。

    便是这人,在几年后弑兄夺权,逼死他的王嫂之后,一上位就荒淫无度,搜刮民脂民膏,残暴无度。

    再之后几年,便听闻当地官民联手推翻了他的王权,只留了一封不明所以的书信,他身边存活的亲信说,他自己服了巨毒必死无疑,可找遍南诏,连他的尸体都没找到。

    封骁先是驻兵广陵,之后又趁这个机会,驻兵南诏,藩王势力彻底瓦解,从此世间再无这南诏王与广陵王。

    这么一想,封骁这人,是有许多气运在身上的。

    前十年,有他和母后助他,就连表面不喜他的父皇,其实也在背后推着他向前。后十年,鹬蚌相争,他不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藩王势力,巩固了时局。

    只是这一世,没有他的相助,封骁还能如愿吗?

    晚膳快结束时,魏晓枫看到了站在远处的魏家四郎,他有些坐立难安。

    封越察觉了他的异样,凑耳问他:“怎么了?”

    “我看到四哥了。”

    “在哪?”

    “在楼下小径。”

    封越朝楼下寻去,果真看到个清瘦的身影,五官端正,长得与晓枫不像,晓枫像娘,这魏四郎长得像爹。

    “你想见他吗?”

    魏晓枫沉思了会儿,点头:“想去见一见,反正也马上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有些话,想当面和他说。”

    “那你去吧。”

    魏晓枫起身朝在坐的做了个揖:“我吃好了,各位慢用,我下去走走消食。”

    见魏晓枫下来,魏四郎松了口气,他在这儿等了许久。

    毕竟他如今是嫡王妃,接触人的都是权贵,席座都不会安排到一处去,想说句话都难。

    “四哥,去那边说吧。”

    “好。”魏四郎还是有些不适应,这身份尊卑的转变。

    魏晓枫深知他这四哥的德性,与他这一面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大步往前走去,直到远离了人群。

    这处极幽静,一汪天然湖泊照映着明月,晚风一拂,波光潋滟。

    两人临湖而立,感受这天地间难得的静谧。

    许久,魏四郎才道:“三朝回门,你没有回来,爹和母亲有些不满。”

    魏晓枫不悦道:“回去做甚?又没什么好脸色。”

    “你怎能这样说话?”

    “那我该如何说话?四哥你教教我,你念的书多,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以德报怨?”

    “魏家何时亏待了你?要真亏待了你,你还能安然无恙长这么大,如何有你嫁给广陵王有如今这尊荣的一天?”

    “因为魏家没亏待你,所以你也觉得我该像你一样感恩戴德?因为你的存在,我和娘受了多少白眼和委屈?你以为你短短几句话就能抹杀一切?”

    “你休要胡言乱语!”

    “罢了!你有什么事找我?”

    “你去劝劝娘和外祖,娘最近在跟父亲闹和离!你说都这个年纪了,我们做儿子的也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现在和离,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本来商家女的名声就不好听,还闹这一出!”

    魏晓枫嘲讽笑了声:“你才是该回去好好劝一下爹,乖乖的和离的好。”

    “你这是何意?!”

    “娘的嫁妆可都被你们拿去挥霍了,上了公堂,传遍京中,我倒要看看,他魏辛河如何做人!”

    “你怎么敢的?”

    “他堂堂广陵王妃,什么都敢!魏四郎尊卑不分,怎么敢同嫡王妃这般讲话?”

    魏四郎猛地抬头瞧去,也不知这广陵王到了多久,听了多少去?顿觉一阵心虚,慌忙行礼:“小民魏承德,见过广陵王。”

    “阿越?”

    “你呀,就是心太软了,连几句狠话都不愿说。”

    魏晓枫一脸窘迫:“我正要说的,你就来了。”

    “你退后,本王来跟魏家四郎说。”

    魏四郎瑟瑟发抖:“王,王爷,小民家事,不敢污您的耳朵。”

    “你既来找晓枫,便应是与晓枫有关,如今晓枫嫁于我做夫郎,那便是与本王有关,刚才说到哪了?”

    魏四郎艰涩的咽了口唾沫星子,“是,是家母与父亲在闹和离。”

    “魏大人早年因着晓枫他娘的嫁妆,便娶了做填房,这些年里,听说魏家的支出拿的全是晓枫他娘的嫁妆,大元律令女子或哥儿出嫁后,夫家不得侵吞、剥夺女子或哥儿嫁妆,若强行占有者,仗二十,以游街示众。”

    魏四郎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王爷明鉴,这些是不实的流言!晓枫,你快跟王爷说,没有的事!”

    “就是我告诉王爷的,而且这些年你们拿了什么,娘都有记帐,她出嫁时带来的嫁妆单子还保留着,既然父亲不同意和离,那便请宗族的长老一起上祠堂,把帐单对一对,一对便知!”

    “你们……”

    “如今,你们休要再扣着我娘,从她那里拿走一分一毫!就算爹要和离,也应给出相应的补偿,否则咱们公堂上见!”

    语落,牵过封越的手,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留下魏四郎如一滩软泥倒在那里,一脸迷茫不知所措。

    直到走了很远,魏晓枫眼眶才渐渐发红,吸着鼻子,泪水忍不住往下掉。

    封越心疼地将他拥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的,嗯?这有什么好哭的?等你娘和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等着她,你和你娘,都是有福气的人。”

    “我只是替我和我娘感到不值,”魏晓枫抽着气儿,声音闷闷的,“就为了这么个玩意,我和娘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想着他能有出息了,庇护我们一二,谁晓得……人怎么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晓枫,是你太善良了,这世间之人,大多自私自利,可这也没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对的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断损害他人的利益。”

    “嗯,希望娘和祖父以后都顺顺利利的,不要再遇着像魏家那样的人。”

    “会的,从今以后定会顺遂平安。”

    *

    新元节眨眼便过了,开春时节,万物复苏,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新的开始,生机盎然。

    王府从年前就开始收拾东西,库房清点完,东西也差不多都收好了。

    出了正月十五,便要前往广陵。

    魏晓枫不舍地看着这新王府,虽然没住上几天,但已经有了归属感。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院里的秋千,是封越新做的,想着这里景色好,等天晴了,晓枫可以在这里一边荡秋千,一边赏景。

    魏晓枫坐在秋千上,封越推着他玩闹了一下午。

    瞧出他的不舍之情,封越笑道:“去了那边,我再给你弄个新的,一定要比这个千秋还好!”

    “这个已经够好了,不要更好。”劳神伤财的。

    “你喜欢的话,都听你的,那就做个一模一样的。”

    “嗯!”

    “对了,我明日上午要去一趟大学士府。”

    “刘大人家?”

    “嗯,我好歹叫了他一段时间的老师,这拜师礼还是要庄重一些的好。”

    魏晓枫和他呆在一起,也耳濡目染了些,大学士是文官口舌,吏部尚书是文官之首,他父亲作为吏部侍郎,即使不拥戴封越,也不会策反才对。

    有了文臣拥戴,即使封越远在广陵,这朝堂之上,依旧会有他一席之地。

    “想什么呢?”

    魏晓枫摇头,未将自己的薄见说出来,以他的资历妄论朝堂之事,简直笑掉人大牙。

    当天封越便叫幕僚下了贴子,次日上午,封越便乘着马车去拜访了刘文雍。

    刘文雍知道他早晚会来这一趟,待客时显得从容自在。

    封越送的礼他倒是没有推拒,但全程只是喝茶聊天,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

    在大学士府坐了一个多时辰,封越没多作叨扰,便起身离去。

    回王府的马车上,慕云华有些不解:“你说这刘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是站你这一边,还是不站你这边?”

    封越轻啜了口茶:“他既然收了礼,自是不必明言,毕竟耳目众多,也不便说些什么。”

    慕云华恍然大悟:“是这样啊!我看他扯七扯八,说山说水的,还以为他没什么诚意,只想忽悠您呢!”

    “外祖那边何时出京?”

    “也就在这两日动身,一个东边一个西边,相差万里咯!”

    封越也不免惆怅,“外祖年事已高,西北气候恶劣,经不起几年磋磨了。”

    “要怪也怪皇帝没良心,到这个年纪,谁不是回故乡安享天年?他可好,无诏不得回京,好不容易回一趟,还搞劳什子半路劫杀!”

    封越一脸凝重,默默不再言语。

    慕云华也知他忧心思虑重,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便不再说这些烦心事,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日的朝堂也是极不太平,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是忧心忡忡的,生怕楚庭治水的担心就莫名奇妙的落到自己头上。

    丢官是小,晚年失节是大。

    工部尚书一职一直空缺无人顶替,工部几个大人唯唯诺诺有话也不敢说。

    突然殿外的总管太监匆匆走上前道:“皇上,大皇子求见。”

    “宣!”

    “宣,大皇子封朝觐见!”

    封朝着一身金线白底蟒袍,阔步走到殿前,行了礼:“儿臣叩见父皇。”

    “免礼罢。”皇帝正烦闷,也未正眼瞧他,长吁短叹朝中百官,竟无一人能用。

    “父皇,儿臣愿意去楚庭治水,替父皇排忧解难。”

    “你愿意?”

    “是,发展完善水利是造福万民之事,既受万民供养,为万民谋福祉,是做皇子的职责所在,儿臣定当尽心尽力,不负重望。”

    皇帝听罢,惊诧的同时也是一脸欣慰,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朕没想到,你能有如此见地,拟旨,今日起朕便封大皇子封朝为楚庭都水监一职,工部随尔调用,不日便前往楚庭上任。”

    “儿臣领旨。”

    大皇子领了职要去楚庭治水一事,一上午便传遍了整个京中。

    这次走得匆忙,过两日便得动身,封朝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没有睬他,便一直让他跪着不起。

    虽说入了春,这地上也是极寒,跪了半个时辰,这双腿便没了知觉。

    封朝面不改色,只是难耐的闭了闭双目,冷汗自鬓角滑落。

    太后的掌控欲极强,向来不允许身边的人忤逆她,如今封朝自做主张要前往楚庭治水,人不在眼前,便管不着了,她怎能不气?

    直到亥时,太后困得不行,才命人叫他进来。

    封朝坐在地上许久,才叫女使搀扶着进了室内。

    “你坐罢。”太后一脸冷淡,有些嫌恶地撇了下嘴。

    封朝依言坐下。

    “哀家听闻你领了治水的差事?”

    “是。”

    “你何故自讨苦吃?这治水岂是儿戏?自古能人众多,结果如何?你虽聪慧,又岂能与他们比之?做得不好,免不得被你父皇贬出去,岂不是便宜了封骁小儿?”

    “皇祖母放心,不会的。”

    太后冷嗤了声:“你当你是谁?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等着瞧罢,你这叫自取其辱,终究叫人看了笑话去,如今事已成定局,你便作了这个死,才知哀家的用心良苦。”

    “皇祖母教训得是。”

    “出去罢,哀家要就寝了,这一天天的,真叫人不省心。”

    “皇祖母好生歇息,孙儿告辞。”封朝行了礼,便退出了仁寿宫。

    封朝拿了合符,从南门离了宫,前往郊区的别苑。

    还是这里清静安心,不必面对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临淮取了炭火,又叫厨房做了些吃食过来,伺候着封朝宵夜。

    “能去楚庭,这也算是一桩好事,短时间摆脱了太后的监视,不必时时提心吊胆。”

    封朝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许久才道:“去,把褚大夫找来。”

    临淮一脸紧张:“殿下可是哪儿不舒服?”

    “我……”封朝想了想,说道:“本宫膝盖疼,在仁寿宫跪了一个多时辰,想必是伤着了,你赶紧把褚大夫找来便是。”

    “好,咱家这便去请褚大夫过来!您先忍着。”

    等那褚灵峤来时,都快到子时,真真是满身风霜,披星戴月。

    “祖宗,就不能白日找我?非得等我梦周公时?”

    封朝将屋内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一脸无奈又委屈道:“若我生病能挑时辰,下次我定不挑这大晚上你梦周公时,可行?”

    这话把褚灵峤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僵持了半晌,禇灵峤才上前问道:“是哪儿不舒服?”

    封朝当着他的面就要把裤管撩起来,把褚灵峤吓得不轻。

    “住手,你说话便好好说话,撩裤子作甚?”

    “褚大夫,你想什么呢?我伤在腿上,自然是要撩起来给你看。”

    褚灵峤再次被噎住,又觉自己思想龌龊,有损医德。

    便摆摆手:“你撩。”

    封朝撩得极慢,一副欲拒还迎,叫褚灵峤呼吸一窒,浑身发烫。

    “你快些!”

    “褚大夫好凶啊!还不是你多想了,才叫我突然难为情?”

    “你……”

    天老爷啊!这祖宗怕不是来惩罚他的罢?可他想来想去,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

    要说的话,可能是从阎王手里抢人抢多了,才遭了此报应!

    第42章

    待封朝将裤管撩上去后, 褚灵峤只是浅浅看了眼,心中一阵惊诧:“这是怎么跪的?青了这么一大片。”

    封朝装出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我原本在家中就不受重视,处处遭嫌弃, 祖父留了些产业在楚庭, 近些年经营不利, 我便趁这机会想过去接管, 若能是救回来, 他们必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这不是值得鼓励的好事?至少勇气可嘉。”

    “可我祖母不觉得, 她说我是自不量力,罚我跪了一个时辰, 那地面又硬又凉, 家中女使扶我起来的时候, 腿都没有知觉了。”

    褚灵峤听得眉头紧蹙, 看来这富家少爷在家中也是极不好过。

    想来也是,若真得宠,何须服用禁药以男子身份示人?简直不要命了!

    他从药箱里拿了一瓶自制的药油, 递给了封朝:“你自己擦, 多揉几下,这药油对于活血化瘀是有奇效的。”

    封朝拿着手里的药油, 一脸无奈:“可是我自己没有揉过,褚大夫你会吗?”

    褚灵峤一股气血上涌, “男男授受不亲。”

    封朝失笑:“褚大夫怎么现在也说这种话了?我记得你最早给我治病时, 不是说在大夫眼里,没有性别之分?”

    “那是要给你施针,无耐之举,这种事情你随便找个女使或哥儿代劳罢!”说着合上了药箱, 正要回去。

    “你这就要走了?”

    “我不走难不成还留下过夜?”

    封朝情急之下,猛地起身追去,谁知膝盖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再次‘扑通’一声两膝直直跪在了地上。

    褚灵峤吓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一时管不了什么礼数,一把打横抱起他放回了软榻上,查看他膝盖上的伤,愈发的青得厉害。

    “你真是……”

    “我还不是怕你跑了?”

    褚灵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拿起药油,先倒在手中揉热乎了才贴上他的膝盖,极有技巧的施力将淤青揉开。

    “疼吗?”

    “有一点。”

    “嗯,忍一下。”

    他看着褚灵峤就坐在自己脚边,低头认真的给他揉着伤处,一阵暖流流窜全身,这种感觉真好。

    突然褚灵峤只觉自己头发被人抓住,他不由抬头瞧去,只见自己的一缕青丝被他捏在了手里。

    他有些不自在的将头偏了下,“别弄,安份的坐着。”

    封朝不由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害羞了?”

    褚灵峤暗抽了口气:“你一个哥儿都不害羞,我堂堂一个郎君害什么羞?”

    “害羞还分哥儿郎君么?”

    “我以为哥儿都比较含蓄。”

    “那是你以为,哥儿同身为男子,表达喜爱之情,与郎君又有何不同?”

    褚灵峤认输了,“对,没错,是我害羞了,请公子莫要再作弄我的头发。”

    封朝哪管他,笑道:“你揉你的,不必管我。”说着牵着他的头发与自个儿的头发编在一起。

    “……”褚灵峤发现自己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也不知那头发有甚么趣味,叫他盘了许久,直到给他两只膝盖上的淤青都揉开,他刚一起身,头皮拽得生疼,又坐回了地上。

    “你这是打了多少结?!”

    “哈哈哈哈……不多不多,也就十几二十个吧!”

    “你——调皮!”

    “你别动,我正在解呢。”

    封朝嘴角噙着笑,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解着编在一起的头发。

    结到最后一缕,成了个死结,封朝尴尬的笑道:“那个,褚大夫,这个结解不开了,你带了剪刀么?”

    褚灵峤只是无奈轻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一柄蝉翼刀,一刀便利落的将那缕打了死结的头发削了下来。

    封朝握着这缕青丝,怔愣了片刻,才笑道:“褚大夫,这个给你做个纪念。”

    褚灵峤吓了一跳:“我要这个作甚?我不要!”

    说着脸红红的背过身去背起了药箱。

    “不要啊?我知道了。”封朝似是失落的叹了声:“我还以为你对我是有点意思的,看来都是我自做多情。”

    默了会子,封朝又道:“再过一日我便要去楚庭了,不知何时再回京,只怕此生我与褚大夫无缘再见了,何况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罢了,我烧了正好绝了这个念想!”

    说着,扯了自己腰间的穗子往那炭火里一扔,那炭火嗤嗤冒起了烟,一下子便烧了起来。

    谁知褚灵峤转身不顾一切的伸手往那火盆里抓去,神情急切。

    封朝原本只是想逗他,可没想他会如此,慌忙一脚将那炭火踢开,抓起了他的手查看。

    “你是不是傻了?手有没有烫到?”

    褚灵峤眼巴巴的看了一阵,发现烧的并不是头发,才知上了当。

    见他瞪着眼失神的模样,封朝一颗心悬得老高,后悔刚才这般作弄他。

    “褚大夫?你说话呀?”

    “哎呀褚大夫,我错了,嗯?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是你说不要的,我……”

    “我要!”褚灵峤回过神来,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改之前扭捏姿态,朝他递出了手:“我现在想要,可以给我么?”

    “你想要什么?”封朝双手按着他的双肩,慢慢靠近了他。

    瞧他一副文弱模样,没想到手掌之下的肌肉十分结实。

    “褚大夫怎么不说话了?想要我,还是想要……别的?”

    褚灵峤如同着了魔般,双眸痴迷的盯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身体里像是撩了把火,连血液都在沸腾。

    见他出神,封朝在他唇上挑逗十足的轻咬了口,褚灵峤抬起下巴想要回吻,他却退开了,褚灵峤追寻着,每靠近一点,封朝便往后退一点。

    直到两人双双跌进那一方软榻里,褚灵峤以往学的那些礼义廉耻全被抛到了九宵云外。

    他被这妖孽勾了魂,丢了心,只想要与他水乳交融,不想别的。

    这回他不再躲避,褚灵峤如愿的吻上了他的双唇,身体里的痒得到片刻的安抚。

    封朝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满意看着他为自己痴迷失神的模样,却也甘愿献上自己的仅有的柔情。

    两人正吻如痴如醉时,外头传来临淮的声音:“公子,夜深了,褚大夫是要回医馆,还是在这儿准备间厢房歇息一晚?”

    封朝清醒了几分,推了推他,褚灵峤睁着迷离的双眸,却是不依,放开了他的双唇,沿着他线条优美的长颈留下一串湿痕。

    封朝五指深埋进他的发丝间轻揉地安抚着他,声色微哑,气息凌乱,“不用,今夜我要和……和褚大夫促夜长谈,你去歇息吧!”

    临淮听着里头的动静,一阵心惊,好几次想冲进去把这姓褚的拉走扔出去,他们殿下何等尊贵,岂容这种草芥玷污?

    可转念一想,这二十几载,他们殿下没有一日快活过,好不容易寻着个乐子,便由着他又能如何呢?

    褚灵峤平日里一副傲骄高冷的模样,到了床榻间甚是缠人。

    荒唐了一夜不够,正午醒来抱着封朝不准他走。

    封朝也是无奈:“褚大夫不饿么?”

    褚灵峤眸光深邃的盯着他:“你要去楚庭哪里?楚庭太广阔了。”

    “怎么?想要去找我?”封朝用手背轻轻摩挲着他俊美的脸。

    “你想我去找你么?”

    封朝浅笑了声:“这得问褚大夫,若是你想来找我,我如何能拦得住你?”

    “我们……”褚灵峤顿了顿,艰涩的问他:“我们这样算是何关系?”

    他心里没有底,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家世身份,一无所知。

    他一直以男子身份示人,定也不会正常嫁娶,可他要了他的身子,就应当要承起这份责任。

    封朝轻叹道:“算是……露水之缘?你莫要多想,从前该如何,以后便也如何,你也该知道,我既以男子身份示人,便不在乎这些世俗礼教。”

    褚灵峤听明白了,只是一晌贪欢,什么也算不得。

    “可否告知我,你的名讳?”

    “若以后有机会再相遇,我便告诉你。”

    褚灵峤终是放开了他,转过了身去便什么也不问了。

    “临淮,进来帮我更衣。”

    “欸,来了!”临淮都在外头来回了一个上午,总算传唤他进去伺候起榻了。

    这姓褚真缠人,不懂规矩!

    临淮笑眯眯的伺候着封朝洗漱,换上了衣裳,他还得赶着进宫去应付那难缠的皇太后。

    不过也就这最后一日,他的仇还没有报,万不可在最后关头,与皇太后生出嫌隙。

    待他走后,褚灵峤这才缓缓起榻,昨日丢了一地的衣裳不知去了哪里,备好了崭新的放在了榻上。

    他拿起穿时,从里面掉出一缕头发,褚灵峤心中顿觉酸涩不己,眼眶泛红的捡起了这缕头发,随后仔细的收进了荷包里,乘着马车回了城中医馆。

    *

    在京中的最后一天,还算悠闲,该收拾的东西都收了,只等着明早进了宫里拿了手谕,与皇帝辞别后,便即刻出发。

    与外祖是同一天走。

    那天将封越送的碧玺耳充输了后,封越又送了他好几对,魏晓枫就喜欢这些个漂亮的小物件。

    在镜前照了又照,愁着今儿戴哪对时,外头的女使匆匆来报。

    “王妃,您有贵客到,王爷差人领去了紫竹阁。”

    “我的贵客?”魏晓枫想不到别人,只能想到是他的祖父,便立即扔了手里的东西,跟着女使赶了过去。

    一进屋,他一眼便看到了万灵秀的身影,掩不住惊喜,还像小时候那样,往娘身上扑去。

    “娘!”

    “晓枫!”

    万灵秀双眼湿润,上前抱住了晓枫,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我现在该叫你一声王妃了。”

    “娘,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儿,你的晓枫,不是什么王妃。”

    万灵秀抚摸着他略显圆润的脸,皮肤白里透红的,想必是在王府里被照顾得很好,比呆在魏家时好看了许多。

    “你和魏辛河和离的事情,还顺利吗?”

    万灵秀惊喜的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万初一,“有你祖父撑腰,娘绝对不会吃亏。”

    “真的?”

    “你祖父拿了嫁妆单子和这些年府里的支出,叫来宗祖长老,把帐算了一算,也不说按原来的还给我,起码要回来了一半。魏辛河怕真把事情闹到府衙,就老老实实与我和离了。”

    万灵秀唏嘘的摇摇头:“这些钱,还是王爷下的那些聘礼里抽出来的,我今儿都带过来了。”

    魏晓枫惊讶:“你带过来作甚?”

    “这王府开销是极大的,你做为王妃免不得要经常打赏下人,哪里嫌钱多?等你去了广陵,开支只会更大。”

    万初一点头:“你娘说得对,你便将这些银钱都收下吧。”

    魏晓枫拿不定主意又看向封越。

    封越笑道:“你自个儿拿主意。”

    “那娘,你身上不是没钱了吗?”

    万灵秀不由失笑:“我跟你祖父回楚庭,他还能亏待了我去?”

    万初一也应声道:“你便放心随王爷去广陵,你娘也早想回家去了。”

    魏晓枫不免一阵心慌,这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离别,人生相逢有时尽,花开花落终有时。

    “娘,外祖,你们的心意我知晓了,谢谢你们。”

    与魏晓枫说完话,父女二人便匆匆离开了王府,赶上了去楚庭的马车。

    魏晓枫站在巷口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愿离开。

    封越深知他心里的担心,安慰道:“你娘和离回万家,不会受什么委屈,你尽可放心。”

    “何以见得?”

    “进去再说。”

    “嗯。”

    两人进了屋,封越才说道:“你祖父不是目光狭隘短促之人,他是个很厉害的生意人,他将你母亲接回去,也并非全无所图。”

    其实魏晓枫心里也清楚这是事实,被封越这样揭露,也是会有些不舒服。

    “他图什么?”

    “他在赌,赌我与你的命数,可否有一日能贵极天下。”

    魏晓枫狠抽了口气,仿佛连指尖都在颤抖,他嫁给封越,从未想过这些,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开始便是你死我活。

    现在说什么害怕,想要退出,只会让封越心里有负累,无法放手去搏。

    不管怎么样,他只要无条件支持他便好。

    魏晓枫冲他勉励一笑:“你放心打头阵,我会在后方做好支援和后勤的。”

    封越失笑,揉了下他的头:“真乖。”

    *

    次日一大早,封越与陈国公一起去了宫了,拿了出京的手谕。

    临前,皇帝将他叫到了御书房,父子两静坐了会儿,相对无言。

    封越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呼吸极重。

    其实这些年,皇帝对他不是没有父子之情的,只是没有那么多。

    若是没有遇到晓枫,他确实不懂,为何一个人可以偏心偏到这种程度。

    现在他懂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然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父皇,他若真面临他父皇这般处境,他只会过犹不及。

    爱,本来就是偏心的。

    “去到广陵,照顾好自己。”

    “嗯,儿臣知道。”

    “你可怨父皇?”

    封越不由悲哀一笑,“一开始,有些怨恨,后来想通了,也就不怨了。”

    “你想通了什么?”

    “想通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强求也无用。”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便是好的,去吧!去和你的夫郎好好过日子,希望你永不再踏入京中这是非之地。”

    封越起身,朝他拜了拜,“儿臣告退。”

    他转身离开御书房,离开这巍峨宫墙中,脚步坚定,眼神绝决,没有再回头。

    命运就像一刀看不见的裁刀,这一刀下去,便让他与过去彻底了断,走向了崭新、未知的未来。

    长长的两支队伍,浩浩荡荡一起离了京,出了城。

    “娘娘,这里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去罢?”

    陈皇后披着件狐毛斗篷,站在城墙之上,风凌乱了她的鬓发,弱柳扶风的身姿在劲风的催折下摇摇晃晃。

    她眸光幽黯带着几分悲凉,只叹了声:“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直到两支队伍出城走了很远,陈皇后才转身回宫去。

    出城时,魏晓枫是高兴的,偏不坐马车,要和封越骑马。

    他骑马的技巧越发熟练,封越便由着他了,反正路途还遥远着,他骑累了,过了这阵趣味,定会自己上马车。

    出了京郊一百里地,他们在村庄附近扎了营,准备在此休息一晚再动身。

    封越与陈岁安去林子里打了野味,林中溪边拔了毛,满载而归。

    夜晚也是热闹,将士常年在外,有什么才艺都不藏着掖着,全都得上前露两手。

    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三六九等,尊卑贵贱之分。

    这也是让封越感觉最舒服之时。

    晚上几人立了个靶子,带着魏晓枫去学射箭了。

    封越在一旁看了许久,夜里视野受限,所以没什么准头,魏晓枫头几箭连靶子都没碰着。

    但一次比一次好,最后射了一支四环,给他高兴了半天。

    那些个小子连番拍马屁,王妃实在太厉害了!

    魏晓枫听着这些话,手臂酸得都快抬不起来,还想露两手给他们瞧瞧。

    要不是被封越强行拉走,他这双手明天得废。

    “阿越,你拉我作甚?我还要玩!”

    “你听话,明儿一早你就知道,我看你这双手臂是不想要了。”

    “我现在还好好的。”

    封越没依着他,叫来随行的女使给魏晓枫洗漱,便上了马车休息。

    魏晓枫心气难顺,哼哼了几声,躺在马车里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回味着射箭时的趣味,给他讲的技巧反复琢磨,然后再幻想自己连中十环。

    幻想到最后傻笑着睡了过去。

    封越陪了陈国公到很晚,祖孙俩总有说不完的话,临睡前,陈国公将一枚兵符郑重的交到了他手中。

    封越从小看着这些兵符长大,怎会不知这是什么?

    这是陈家军的命脉!

    “外祖?”

    “待有朝一日,千军万马为你所用,这万里江山皆在你手,生杀予夺听你号令!外祖等着你,有生之年,再诏我回归故土。”

    封越顿时涌上一阵酸楚,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久久只是用力握着这兵符,几度哽咽不成声。

    “好!孙儿答应外祖,在您有生之年,定会迎您回归故土,安享天年!”

    “待明日天一亮,我们祖孙二人,便要各奔东西了。”

    “您要照顾好自己。”

    陈国公爽朗一笑:“你放心,外祖现在身子还硬朗着,再活个十七八年,绝对不成问题!”

    封越跟着破涕为笑。

    与陈国公聊了一宿,直到二更,封越先扶了陈国公,亲自伺候洗漱了一番,便扶他去马车休息了。

    等他回自己的马车时,天灰蒙蒙的将要亮。

    封越躺在魏晓枫身边,让他靠着自己,给他揉着双臂的肌肉,希望可能缓解酸疼。

    封越没醒来用早膳,睡梦中听到了号角声,下意识去摸身边的枪,猛地翻身而起,就要冲出去,帘子一撩才意识到,如今是太平盛世,他也没有在军中。

    随身的赵管家见他们王爷醒来,赶紧小跑着上前:“王爷,您醒了,现在可否用膳?”

    “我外祖他们呢?”

    “哦,陈国公他们刚走不久,比我们先一步,往西边走了。”

    封越跳下马车,牵过黑鬃马一路追了上去,陈家军的旗帜还在风中猎猎飘扬,封越朝着他们去的方向,大喊了声:“外祖!阿岁!一路平安,保重啊!!”

    “保重!!”陈岁安策马往回跑了一段距离,高扬着手里的旗子,表示他收到了他的祝福。

    封越落寞一笑,低呐:“保重……”

    *

    皇家别苑,司家兄弟已经在京中呆了半月有余。

    司明明显有些不耐烦,想着明日若皇帝再无旨意,便请辞回南昭去。

    司墨与他相反,一副悠哉闲适的模样,手里拿着自制的弹弓,拿着一钱袋的金珠到处弹。

    司明看不得他这纨绔样子,起身离开了屋,走进了院子。

    待他走后,司墨才收了弹弓,一身懒骨靠进软榻里,迷茫的瞪大着双眼,盯着屋梁发呆。

    自那小树林一别,便再也没见过他。

    若皇帝赐婚,他会答应么?

    司墨一阵烦闷,才刚坐起身便听到外头传来大太监尖锐的嗓音。

    “圣旨到!”

    司墨脸上一喜,猛地起身,整理了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与衣裳,尽可能表现庄重的走到了院子里。

    第43章

    “司明接旨。”徐保宝一脸喜庆, 宣读着圣旨。

    “朕闻贤侄熙兰郡王,今以弱冠才貌双全,品行端正,为成佳人之美, 连南昭之谊, 赐予南昭司明世子, 择吉日完婚, 布告天下, 钦此!”

    司明面上无喜无忧, 上前了两步,双手接了那明黄锦织, “司明, 领旨。”

    司墨呆滞在原地, 不敢相信刚才所听到的, 司明是世子,世子怎么会娶哥儿?

    不是他么?

    为什么不是他?

    见徐保宝要走,司墨冲上前不顾一切将他拦下, “公公, 是不是宣读错了?我哥是世子,皇上怎么会将一个哥儿赐婚给他?”

    徐保宝见他情绪激动, 挤出一个笑来:“咱们广陵王开了个先例,成就了一段佳话。这世事啊瞬息万变, 郡王何必拘于一格?我们应当摈弃偏见, 如今哥儿们进能同男子保家卫国,退能同女子宜家宜室。”

    说罢,徐保宝朝他行了个礼,带着宫人迅速离开了别苑。

    司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阔步上前夺走了司明手上的圣旨。

    “司墨,你放肆!”

    司墨没管他,霸道的打开圣旨逐字逐句看下来,与徐公公宣读的只字不差。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疯了?连圣旨都敢抢!”司明愤怒从他手里将圣旨夺了回来,却见他失魂落魄,没有再与他争夺。

    “我不服!”司墨拦下司明,推了把他的肩膀:“你去告诉皇帝,你根本不喜欢熙兰郡王,你不想娶他!”

    “司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司墨一脸悲愤与绝望,像个失去一切的小孩哭诉着:“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哥,你把熙兰让给我吧?啊?我求你了!我喜欢他……”

    “你喜欢,就一定要给你吗?”司明近乎残酷的凝视着他,步步逼近:“司墨,你没有资格!一个一出生就克死母亲,给南昭带来灾难的人,能让你苟活到现在,全是因为祖母仁慈,你这辈子就安安稳稳当你的废物郡王,不要妄想任何东西,听懂了吗?”

    “你根本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娶他?你在南昭明明有了心上人!”

    “小孩才整天嘴里念着喜欢不喜欢,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喜欢’这两个字,是最没价值的东西,司墨,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司明厌恶地将他推开,旋身进了屋,吩咐下属开始准备迎亲回南昭世宜。

    司墨从小到大,没有争强过什么东西,因为那些权势与宠爱离他太过遥远,让他自己都觉得,是他不配的。

    可是熙兰不同,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他整颗心都在为他跳动,血液在为他沸腾,他想要他,从未如此强烈。

    司墨没有放弃,转身策马离开了皇家别苑,一路打听到了肃亲王府。

    没有拜帖,像个不懂规矩的莽汉,大喇喇上前便说要见熙兰郡王。

    守门的侍卫差点没将他轰走,直到他拿出腰牌,才叫人去通报了一声。

    此时,封熙兰正在屋内收拾着自己的嫁妆与成婚要用的礼服,一半忧一半喜。

    幸好不是给他和司墨赐婚,而是他喜欢的司明,不然他定要恨死!

    只是远离家乡和父母亲,他心慌得不行,这一走还能再回来吗?

    在外守着的女使匆匆走了进来,“殿下。”

    “何事?”

    “门外司墨郡王要见您。”

    “不见!让他滚。”封熙兰烦透了他,一想到他的逾矩心里便膈应。

    “喏。”

    司墨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看到有小女使出来,他蹭的一下起身迎了上去。

    “司墨郡王,请您回吧,我家殿下不想见您。”

    “他为什么不见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你带我去见他吧!”

    那女使见他想抓着自己,想强行闯进王府,一旁的侍卫上前拔刀将他拦下。

    “请您莫要在此放肆,再不走我们便报官了!”

    司墨只得退到了巷子里,找个块挡风的角落蹲着,既然他不想见他,那他总会出来的吧?

    于是司墨便在巷口寸步不离守了三天两夜,谁来劝,谁来赶都没用。

    肃亲王被吓得不轻,倒是没听闻过这司墨有疯病,脑子不正常。

    便悄悄差人给司明送了书信,让他把人带走。

    司明是叫人将他打晕强行把他带走的。

    醒来后,便躺在床上瞪大着双眼,不吃不喝的。

    司明也没管人,时间匆促,启程的日子将近。

    *

    封越离京的队伍走出三百里之外,在郊外的小树林里扎营,派了一支小队去附近的城镇采购物资。

    魏晓枫最近迷上了射箭,已经能射中八环了,虽然概率不是很高。

    架在火上的水沸了,赵管家给他们王爷沏了茶,眼看天色暗下,那落在远山的夕阳红得像血,明日应该是好天气。

    这一路看到了不少美景,也让魏晓枫的离乡之愁冲淡了许多。

    “晓枫,过来喝点水解解渴。”封越叫了声,朝他招了招手。

    魏晓枫闹腾了许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只着了一袭单薄的青衫,浓密的青丝高高绑成了一个马尾,干净利落飒爽,瞧着就让人格外喜欢。

    他将弓背在了身后,高兴的跑了过来,封越将沏了一阵的还有余温的茶水递给他,上好的毛尖如牛嚼牡丹。

    吃下去魏晓枫才惊诧:“这是明前茶,好香浓的味道!”

    封越失笑:“你囫囵吞下这都能吃出来?”

    魏晓枫插腰自豪道:“那不可吗?吃喝玩乐我可在行着!”

    说着,他卸了背后的弓箭,贴着封越坐在了旁边,得意道:“我射箭的技术是不是长进很多?”

    “嗯,毕竟是我教出来的,不长进可说不过去。”

    “我最近练箭感觉双臂都有肌肉了,你摸!”说着把手臂横到了封越跟前,非要让他摸。

    封越顺着他的肩膀往手臂上摸,手法暧昧,魏晓枫没有察觉。

    直到封越贴上他的耳朵,低语:“晚上你脱了,再让我好好摸。”

    魏晓枫一张脸顿时红透,赵管家识趣地走远了,留他们两在这里打情骂俏。

    这一路来魏晓枫睡的都是马车,马车足够宽敞,像间移动的小房子,但今晚魏晓枫说想睡帐篷。

    其实他老早就想睡帐篷了,又怕封越会不习惯。

    哪知封越想的也是如此,怕睡帐篷晓枫会不习惯。

    赶了这么久的路,随行的队伍都已搭了帐篷入睡,只余几十个守夜的士兵,升了篝火,在附近来回巡逻。

    魏晓枫洗漱完迫不及待的钻进帐篷里,皮毛垫子十分柔软暖和,他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肆意在里面滚了好几圈,像只放出去撒欢的狗儿。

    封越一进来便见这情形,不由觉得好笑,“睡个帐篷都这么高兴?”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帐篷!”魏晓枫坐起身一脸兴奋,“你们以前出去打仗,也这样睡帐篷吗?”

    “嗯,随行的士兵会带帐篷,但也不是每次都会搭,如果暴露行踪会有麻烦。”

    封越全身放松躺了下来,外头的火光随夜风摇曳,风劲大时跟着呼呼作响。

    树影倒映在帐篷上,婆娑起舞,这一切都让魏晓枫十分新奇。

    封越满眼宠溺任他在帐篷里撒欢,时而将头探出帐篷外,时而拿手贴上倒映的树影,任何时都精神头十足,对什么都好奇。

    随着他的动作,单薄宽松的里衣隐约勾勒着他薄薄的肌肉轮廓,露出的那一截腰劲瘦而柔韧,白得晃眼。

    介于少年与成年男性之间的清透与唯美,长在他身上都那么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这是他宠出来的晓枫,他只会一天比一天更美好。

    突然,魏晓枫感觉到腰间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箍住,有种无法挣脱的霸道。

    “还不困么?”

    “我现在很精神,还睡不着。”

    封越手腕上一使劲,便将他带进了怀里,魏晓枫仰躺在他怀里便不动了。

    封越宽大的手掌开始在他腰间游走,他很敏感,既受不住这样的触碰又有些迷恋他的触碰,他握住了封越那只作乱的手,想的是阻止,身体却想要更多。

    封越喜欢看他一脸迷离,眉眼染上情欲的模样,无邪里透着那几分媚态,简直要命!

    “不是要让我看你的肌肉吗?把上衣脱了,让我瞧瞧,是不是真的练出肌肉了?”

    魏晓枫此时被欲望支配着理智,双眸深邃又迷离的看着封越,坐起身利落地将自己的上衣脱下。

    “这样……好看吗?”魏晓枫耳尖红透,浅浅埋下了头去。

    封越喉结滚动了下,本还想逗他会儿,可他这模样,就是神仙也难忍,他一个翻身将魏晓枫狠狠压在身下,渴切又炽烈的唇舌相交。

    林中的晚风将那些暧昧的低吟吞噬,帐篷里人影激烈交叠,久未停歇。

    二更时女使伺候了热水,魏晓枫害羞,完事后除了封越,从来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封越也早就习惯事后清洗的活儿。

    魏晓枫虽然还是很害羞,但也不似当初那般遮遮掩掩,只见他浑身慵懒,未着寸褛的趴在皮毛毯子上,如羊脂白玉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新添上的痕迹。

    封越细致给他擦洗完身子,怕他受风寒,替他拉上了被子,又叫女使送了些热水过来,自己洗漱完才拥着他睡下。

    在野外封越睡眠一般极浅,这是长年行军养出来的反件反应。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醒来。

    天将亮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死的时候,他听到飞箭划过空气的呼啸声,猛地瞪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第一时间穿上衣服,拿上惊雷枪。

    “晓枫,晓枫!醒醒!快醒醒!”

    “唔……天还没有亮。”

    “把衣服穿上。”说着,将衣物塞到了他怀里。

    “怎么了?”魏晓枫揉着双眼迷迷糊糊的开始穿衣服。

    “呆在这儿别乱动,没有命令不要出来。”

    封越叮嘱了句,如同一只黑夜中捕猎的黑豹,悄无声息地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守夜的士兵已经被干掉了好几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该死的!他都已经出城这么远,京中还有人掂记着要杀他!

    封越在暗中观察了一阵,发现了几个暗杀者的方位,然后逐一从背后偷袭,但在杀第二个时,被敌方的人发现。

    而此时,有人亮了火把,号角声吹响。

    慕云华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头有些沉,叫了叫身边的士兵,一个个都睡死了,没什么反应。

    应该是迷药!

    慕云华管不得这么多,拿起了刀冲出了帐外,此时没有迷药受影响的士兵只有靠近封越这边的百来近卫队。

    封越与林中几人纠斗了上百来招,都是功夫了得的高手。

    他初步推测对方派来的人不多,但全是精锐。

    守夜的士兵喊了声:“有刺客,保护王爷!抓刺客!!”

    穿好衣裳乖乖呆在帐篷里的魏晓枫一听有刺客,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但他谨记着封越的叮嘱,没有命令不要出去。怕他一出现,会成为刺客的目标。

    这些人全都是训练有素的顶级杀手,真是好大的手笔!

    看来他们根本没想放他安然去广陵。

    听到林中的打斗声,慕云华不顾危险冲了上去,与封越会合,林子另一边已传来一阵厮杀声,情况惨烈。

    “你受伤了?”慕云华看到他腰腹有鲜血溢出,双眼满是愤怒狠辣,“我杀了他们!”

    “他们是专业的杀手,你不该过来。”封越一脸凝重,一个人逃的话目标小,还有机会逃跑。

    晓枫身边没有高手能护得了他,慕云华最应该护着的人是晓枫。

    “老子长这么大,没怕过,来啊!!伤我主公者——死!”

    慕云华的招式练的也都是杀人的招,招招毙命,速度奇快,过招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封越摒气凝神,他是盾,慕云华是刀,这么多年的合作与生死一瞬,在战场上的配合天衣无缝。

    在干掉第六个杀手时,慕云华的攻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身上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封越只能保证无人能从背后偷袭,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进攻杀敌。

    眼看久攻不下,背后那人再也坐不住了,一道缥缈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不像从口舌发出,更像是腹语。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连两个都打不过,退下去!”

    来人从天而降,童颜鹤发,手握一柄漆黑的长剑,盯着封越的神情,就如同盯着一个死物。

    从接到暗杀令开始,这人在他心里,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慕云华没有怕过,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眼前这个人内力深不可测,他怕是要败。

    “主公,你快走吧,我来挡住他。”

    封越沉声道:“要走一起走。”

    这么多次险难,慕云华都以性命护他,他们是战友也是能将后背信任交予的兄弟。

    “我的命不值钱!”

    “少废话!”

    那人狂傲无比,“你们谁先上前来领死?”

    “我领你大爷!”慕云华唰唰几刀朝那人劈了过去。

    封越一枪划破黎明前的黑暗,两人前后夹击,配合度极高,若是一般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回。

    可这人应付起来不慌不忙,手中的剑又快又狠,竟毫无破绽。

    慕云华挨了他两剑,受伤严重。

    另一边的厮杀未止,封越更加担忧起魏晓枫的安危。

    可现在他和慕云华都受了重伤,无法脱身。

    银发男子虽一时被缠住无法找到突破口,但只是时间问题,眼看胜利在望,他们要撑不住了。

    慕云华朝半空怒吼了声:“元公公!你真就见死不救吗?!”

    银发男子冷笑了声:“你以为搬救兵能有用?乖乖让本座杀了,还能少吃些苦头!”

    慕云华未理会,“元公公你快出来啊!你出手相助,我tm认你做干爹!不,做干爷爷!!”

    一道尖细的笑音极有穿透力不知从哪方传来,“今儿你这个狗儿子,咱家是认定了!”

    银发男子大惊失色,这里居然还有别人藏着,他竟一直没察觉!

    只见在半空中,一道穿花衣的老者徐徐走了过来。

    银发男子摒住了气息,这人好生邪门,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妖邪之物,竟能踏空行走,再仔细一瞧,这半空中不知何时被此人布下了银丝阵,犹如一张天罗地网。

    银发男子握紧了手里的剑,这二十年来,终于有一丝胜负欲,“你有天罗地网,吾有寒铁剑,本座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千机丝厉害,还是吾的剑厉害!”

    元公公低笑了声:“咱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你这柄寒铁剑虽是锋利,于咱家无用。”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咱家不在江湖后,寒鸦十四楼竟也称王称霸,在咱家面前耍起了威风,可笑至极!”

    “你究是何人?”

    “你不是要试试么?你过来一试便知!”

    语落,两大绝顶高手,开始过起了招。

    见元公公过来,封越便已知结果,收了手里的长枪,吩咐慕云华道:“我先去找晓枫。”

    慕云华想说他两句,但话在喉咙轱辘一圈又咽了回去,无奈挥挥手:“那您快去!这儿有我和元公公就行,我在这儿观战,说不定能学点东西 。”

    看着封越一身伤,还飞快往前奔跑的背影,慕云华心想,这成了婚的男人,到底是有了牵挂呀!

    *

    眼看封越还没有回来,魏晓枫不知道还要不要等他,还是该跑出去找他?

    正在两难时发,桑采趁乱寻了过来,拉起了魏晓枫:“快走啊!他们杀到这边来了。”

    “阿越还没有回来!”

    “啧,你管他作甚?”

    “他是我夫君,我自然要管他。”

    “他是王爷,死谁都不会死他!快走啊!”

    魏晓枫一听,好像是有道理,眼看护在前边的近卫兵已经拦不下,魏晓枫咬了咬牙,跟着桑采跑到了后边的马车。

    几名护卫将他们带到马车前,赵管家还在担心着后面几车的家当,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可不能丢,这可不能丢哇!丢了去广陵吃啥喝啥?”

    “赵管家,你跟我们一起先避一避!”

    赵管家扶着魏晓枫,推着他们上马车:“王妃您先走,老奴就算死,也得守着王府的家当!!”

    近卫队护着马车率先往后退去,约是退出一里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

    魏晓枫与桑采好奇的探出帘子瞧去,不知何时护送的近卫士兵已经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

    马车上那名车夫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气氛像是紧绷的一根弦,一扯即断。

    桑采低声道:“这车夫不对劲!”

    魏晓枫一把握住桑采的手,“你别怕……”

    语落,从身后朝那车夫扑了上去,死命抱住他的腰,叫道:“阿采你快走,我抓住他了!!”

    桑采吓得连魂都飞了:“你别抓着他!”

    “你快走啊!”

    那车夫原形毕露,瞧着他们临死前的挣扎也甚是有趣,“挣扎吧,如蝼蚁一般死去,任人宰割。”

    魏晓枫快急死了,桑采怎么不跑?

    车夫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用力朝魏晓枫刺了下去。

    “不要!”桑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余光盯着那条车梁上漆黑的毒蜈蚣,希望它再爬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一刀刺在了魏晓枫手臂上,以前被针一下都疼得要命,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他会被匕首扎。

    好疼!

    阿越一定会来救他们的,他疼得用力咬着牙关,冷汗涔涔而下,他要坚持!要等到阿越过来救他!

    “还不肯放手吗?”那车夫冷笑着,整张面容扭曲到了极点,“那就再受一刀!”

    他高高举起了匕首,一刀落下时,只听得‘叮当’一声脆响,他只觉脖子一阵奇痛难忍,下意识去护脖子时,只觉手掌刺挠,抓过一看,竟是一条筷子长的毒蜈蚣。

    桑采趁机一脚踹开那车夫,拉了晓枫上马车,挥下缰绳向前逃去。

    那车夫吃痛单膝跪倒在地,愤恨难忍,生生将那毒蜈蚣扯成了两截,绿色的毒汁四溅,车夫才意识到这蜈蚣不是普通的毒。

    不消一会儿,毒液攻心,眼看是无力回天,车夫甩出一记飞标,打向马的后腿,那马儿吃疼,踢起前足嘶鸣一声,发了狂的向前奔去。

    马儿奔去的那一方的尽头是一处高百丈的悬崖。

    死前,车夫笑容诡谲,被蜈蚣咬到了地方已经被强烈的毒液侵蚀,烂成了一个小血窟窿。

    死前拉两个垫背的,值了!

    第44章

    马车已经彻底失控, 里面颠簸得厉害,身体根本无法着力。

    “公子!”这么巨烈晃动,魏晓枫手臂上的伤口更加严重了,鲜血滚出了一股很快湿了半截袖子。

    只见他脸色白得吓人, 紧闭着双目强忍着疼痛。

    桑采撩起车帘往处一瞧, 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再往前两百多米是一处断崖, 这次可能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两人在马车里被撞得脑袋昏乎乎的只想吐, 对眼前的无力感, 升起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就在马儿离悬崖百米远,千均一发之际, 从身后飞奔来两匹马, 其中一人飞身骑上了马车, 拼命地拉住了缰绳, 马儿受到牵制,四只蹄子差点在地面上擦出火光。

    虽然是悬崖勒马了,但因惯性的作用, 马车狠狠被甩出, 刚才巨烈狂奔,因身体不断碰撞在马车上, 倒至卡住的榫卯磨损断裂,两人身体同时撞在一面车壁上,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 车壁破损,两人同时滚出马车,身体失重往下跌去。

    桑采在魏晓枫上面,车上那人一个飞扑, 抓住了他的手腕,桑采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觉一道人影从悬崖上跟着跃出,抓着魏晓枫一同跌落了下去。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只能瞪大着双眼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封越竟是抱着魏晓枫一起掉了下去。

    怎么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在生死面前,竟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这么坚定的追随了上去?

    以前他总觉得封越对晓枫没多少真心,觉得晓枫太傻了,竟那么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贵,定是对他有所图才对他虚与委蛇。

    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原来这世间真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

    魏晓枫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四面悬崖峭壁,一轮圆月高挂,今夜月朗星稀。

    “阿越……”

    听到魏晓枫的呼唤,封越轻应了声,有些沙哑:“你醒了?”

    “我记得,我掉下悬崖了,然后我看到了你,之后,之后就不记得了。”

    “我和你一起下来了。”

    “那我们是死了吗?”

    “没有,崖壁上横出了许多灌木,缓冲了我们掉下来的重力,我们现在卡在不上不下的岩石上,正好容下两人,坐下来看月亮。”

    魏晓枫这才感觉到半腰的风在喧嚣,如野兽的低啸,一点点带走他们身体的温度。

    魏晓枫动了动,疼得抽了口气,发现伤口已经粗略的处理,用的是封越身上的衣物包扎的。

    他闻到浓郁的血腥气,以为是自己的,所以没有多想。

    因为有封越在这里,所以他才觉很安心。

    哪怕是这样的绝境,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与活下去的信念。

    “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圆好亮!”魏晓枫不由感叹了声,以前做梦都想不到,会与另一个人经历这样的事情,能坐在半悬崖上看月亮。

    “是啊,很美。”

    魏晓枫听着他的声音似乎很疲惫,很虚弱。

    “阿越,你受伤了吗?”魏晓枫要回头看他,却被封越喝止。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哦哦,我不乱动。”

    “我没事,就是没睡好,有点困。”

    “那要不你睡一下?”

    “我怕,我怕我睡过去太困了,醒不过来,你陪我这样说说话就好。”

    “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封越坚信道:“会的,天亮之前,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们。”

    “阿越,我好冷啊!”

    “嗯,我知道,我再抱紧你一点,乖……不怕。”

    魏晓枫一阵别扭:“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苦我受得住。”

    “我知道,我的晓枫是最勇敢最坚强的人了。”

    魏晓枫身体微微发烫,耳尖也跟着红了,“你怎么就这样跟我跳下来了?以后不要这样了,你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去做,你的命比我更重要。”

    “我们是一起的,生死与共,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可是……这也太吓人了。”魏晓枫难受的垂下了头,说道:“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这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

    “我?”

    “如果我有一天面临这样险境,你也能这样坦然,独自一个人好好活下去么?”

    “那是当然!”魏晓枫扬着尾音,“你怎么那么傻呀,生命多可贵,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我还有很多想吃的,想玩的,我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所以你也一样。”

    “撒谎!”封越用力咬了下他的耳垂,以作惩罚,“魏晓枫,我真没看出来,你竟然那么会骗人!”

    魏晓枫疼得倒抽了口气,委屈问他:“我,我骗你什么了?”

    “你心里清楚!”说话间封越的眼眶已经湿润,声色沙哑,前世记忆中最后一幕在海海里浮现,犹如被凌迟般的千疮百孔,那样的死法太过惨烈,晓枫应该很疼吧?

    魏晓枫心虚的没了声,抬手覆上他腰间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

    “怎么不说话了?再不说话,我要坚持不住睡过去。”封越长叹了口气,努力打起了精神。

    “说什么呀?”魏晓枫和他在一起,好像从来没有故意找过话题,都是封越主动与他说些话,引导着他说。

    “你说,我们以后要几个孩子比较好?”

    魏晓枫羞耻得红了脸:“这个哪能说得准的?再说,哥儿又不像女子那样容易生孩子,有的哥儿一辈子都生不出来孩子!”

    封越失笑:“那肯定是他男人不行,我不一样,你知道的。”

    “哎呀,你这人脸皮真够厚的!别说了……”

    “那就生十个好了。”

    魏晓枫吓了一大跳:“你当我是猪啊?那你还是趁早把我休了吧!你这期望太高,我做不到。”

    “哈哈哈哈……”封越笑出声来:“那你能生多少个?不会连一个都生不出来吧?”

    “那,那真生不出来……你趁早把我休了吧!”魏晓枫压力巨大。

    “我逗你的,若说没有一点期待肯定假的,我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最好都像你,一样可爱、善良、坚强、勇敢、率真,其实没有也没关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其余得到的东西,都是意外之喜。”

    魏晓枫嗔怪道:“你这人真是无聊,尽说些这样的话逗我玩儿,我不想理你了。”

    “别啊,好夫郎,你理理我吧!”

    “那你正经点。”

    封越装模作样的长叹了口气:“要不,我背诗给你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魏晓枫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那我怎么正经得起来?”

    “你平时跟他们不是很正经吗?”

    “他们?”

    “你的属下,还有那些朝中大臣官员。”

    “你想让我对他们如对你一样?那你可想清楚,我正经起来,是很严肃很吓人的。”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你还是不正经吧!”

    “嗯嗯。”封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合上了双眼,他实在太困了,有点坚持不住。

    等了许久,没听到封越的声音,魏晓枫莫名一阵不安,叫了他几声,他也没回应。

    “阿越!阿越!!你是睡着了么?”

    “你睡着前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怎么说睡就睡了?”

    默了许久,魏晓枫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就生两个好了,一个像你,一个像我,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阿越,你身子好凉,阿越……阿越!!”

    魏晓枫颤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封越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转身去看他,可狭窄的岩石根本容不得他动作。

    他反手去摸他冰冷的身子,却摸到了一手黏腻,就着月光他看到自己满手都是鲜红的血。

    那一瞬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涌出,他侧过身,拼尽全力抱着封越的身体,哭得悲伤欲绝。

    “阿越,你别死!别丢下我一个人,呜呜呜……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恍惚中,封越看到了无尽黑暗中有一处亮光,那处亮光仿佛在指引他向前。

    他就要穿过那处亮光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魏晓枫的哭声,他一阵心惊,转身就跑了回去。

    然后看到了哭得泪水与鼻涕糊满他衣襟的人,气若游丝,“别哭了,你夫君还没死呢!不哭了,不哭了。”

    “你不准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缠着你,你休想把我甩掉,是你招惹我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呜呜呜……”

    “吓得为夫不敢死了。”

    魏晓枫破涕为笑,“你不要睡,阿越,你看哪!天要亮了。”

    他说过,等到天亮了,他们的人一定会将他们救上去的。

    直到天光大亮,那破云而出的晨光,金灿灿的,炽热又刺眼。

    魏晓枫发现他们所在的岩石昨晚被封越身上的血浸染成了红色,他的脸白得吓人,一动不动的靠在崖壁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魏晓枫心都跟着凉透了,他轻抚着封越苍白的面颊,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一个不曾经历但又让他无比恐怖的画面。

    封越也是这样,靠在一个窗边一动不动的睡着了,穿外是皑皑白雪。

    他恐惧得只能越发用力抱着他,双掌触摸到的后背也全是血……

    他身体里的血,几乎是流干了么?

    魏晓枫喉咙像有无数绵密的针扎着,疼得发哑,眼睛坚定而绝决:“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你要是不信,便在黄泉路上等等我。”

    突然悬崖峭壁上传来一道惊喜的叫唤声:“找到了!他们在那里!!快,快将他们拉上去。”

    听到叫声,慕云华滑着绳索来到了他们身边,当看到封越的情形时,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敢去探封越的鼻息,只是将另一端垂下来的绳索套在了封越身上,扶着他让上边的人开始拉。

    魏晓枫表现得相当平静,仰着脸看着封越被带了上去,眼神空洞又茫然。

    待救回营地,脱去封越上衣查看伤口时,军医狠狠倒吸了口气,他背后有一道岩石划开的伤口,从后颈到腰部,翻开的皮肉已经发白,那血仿佛已经流尽。

    不止是背上的伤,还有腰上的一道剑伤,因掉下去时拉扯过度,撕裂得更深,差点就能看到内脏。

    慕云华差点发疯了,红着眼睛,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吼道:“他都这样了,还能救回来吗?!”

    军医咽了口吐沫星子,“这……这……王爷失血过多,难说啊!我先给他伤口消杀,缝上伤口,喂些汤药试试。”

    桑采赶过来时,看到坐在帐篷外的晓枫,还是第一次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

    “公子!你没受伤吧?”

    魏晓枫僵硬地摇摇头:“有他护着我,没有受伤。”

    桑采听得心惊胆颤:“那,那王爷他……”

    “阿采,他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应我,他会不会死?”

    桑采呼吸一窒,以前他觉得封越死不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如果封越死了,这个世界上就会少一个人对晓枫真心。

    那晓枫,一定会很伤心吧?

    “我进去看看!”

    桑采冲进了帐篷,看到榻上奄奄一息的封越,大夫正在为他缝合伤口。

    “大夫,王爷如何了?”

    大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失血过多,实在危险哪!”

    “失血过多?”桑采心头一动:“只要把失去的血补上去,不就好了吗?”

    大夫如同听天方夜谭:“这位小哥儿,你莫不是在说笑?这世间哪有这种一下能将血补进去的说法?”

    “我可以!”

    “你说什么?”慕云华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希望,“你是真的可以是吗?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桑采坚定的点头:“我可以,我知道有一个采血蛊术,但是……我至今没有用过,只在我阿娘留下的古籍中看到过,我之前练了许多蛊虫,倒是可以拿来一试。”

    慕云华听得头都要炸了,愤怒的揪过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屁话?主公万金之躯,岂是你能这般草率说一试的?万一有个什么,你得拿命来抵!”

    “你激动什么?我不救他,反正他也是一死!”

    “慕侍卫!”魏晓枫冲上前将桑采护到了身后,坚定道:“让阿采试,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慕云华心气难平:“主公是为了救你,不顾一切跳下悬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全力护着你,他都这样了,你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如今还不拿他的性命当回事!真是白对你好了!”

    “行了狗儿子,你退一边去罢!”此时元公公拿着拂子也走了进来,看向桑采道:“小娃娃懂的倒是很多,咱家当年行走江湖,确实也有所听闻,南疆有一巫蛊之术,能以蛊虫补血,让人起死回生,你便快些,也叫咱家今日开开眼界。”

    “召集所有士兵,我要采血。”

    慕云华听元公公这样说,也是无法,只得跟他们赌上一赌,召集了所有士兵过来。

    只见桑采从一个方形的小木盒里拿出十只白色近似透明的爬虫,极其古怪稀有,前所未见。

    他将这些虫子放到了封越的身上,那虫子竟在吸封越的血,吸了血的虫身瞬间变成血红色。

    桑采将全身变红的虫子放在掌心,走出了帐外,将十只蛊虫子放在了地上,任其爬行。

    虫子会快速选择吸食下一个人,但它不是每一个人的血都可吸,而是要与第一个人的血极其相似的,否则无法融合而亡。

    “你们别怕,它只是吸你们一点血,不会伤人的。”

    很快虫子挑出了十个人,过了一会儿,其中三条在吸第二次时死翘翘了,还剩下七条已经吸满了血。

    吸满血的虫子颜色会变得更加鲜艳,它们会将无法消化的多余的血再返回人体内。

    桑采将吸满血的虫子拿进帐内,重新放到了封越身上,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天黑下来。

    军医再次替封越号脉时,惊叹连连:“神了!神了!!王爷现在脉博已平稳下来!我再去开些温补的药方,让人喂他吃下,身边不要离人,有任何情况便叫我。”

    说着,军医开了药让士兵去城镇采买了。

    魏晓枫一直守在封越的榻边不肯离开,桑采安慰他道:“公子,你别太担心,王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采,你今天辛苦,去休息吧。”

    桑采放心不下他,便去外边守着了。

    “小娃娃,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知道这古法的?”元公公顿时对他十分好奇。

    桑采:“我娘是南疆人,她死前留了一本古籍给我。”

    “那,那些虫子呢?这边可没见过啊!”

    “也是娘从南疆带过来的,这些虫子一年可以产很多卵,生命力也顽强,我这多得是!”

    “有意思,真有意思。”元公公眸光深邃地看着他:“你娘的身份,在南疆可不一般哪!”

    桑采心脏漏掉了一拍,“元公公可是知道些什么?”

    “像这般上等绝秘的蛊术,不是所有人都能习得的,二十多年前,江湖有个传言,南疆蛊王最中意的药女出逃,从此销声匿迹,他一直在寻找她。”

    “蛊王为何要一直找我阿娘?药人不是想要有多少就有多少么?”

    “非也非也,药人的刷选极其严格,有些耐不住药性,便一命呜呼了,可你阿娘是唯一用尽所有毒药,都活着的人,百蛊为她所控,这样的一个人,蛊王怎么会放她离开?”

    “我阿娘已经死了,被活活烧死了。”

    说到这里,桑采眼里涌现出泪光,默默无声抬了把眼里的泪水。

    “你以后可要藏好些,别让蛊王找到你。”

    “要是他找到我,会如何?”

    “这……”元公公也不想吓到他,只道:“这我可说不准了。”

    *

    深夜,大夫煎了药过来,魏晓枫一点点给封越喂了下去,喂到一半又尝了尝说道:“这药太苦了,可以放些糖。”

    大夫笑道:“良药苦口。”

    可阿越吃不得这种苦味啊!

    “对了,大夫,可以做成药丸吗?像之前一样的,容易拿水冲下去的。”

    “这样也好,容易随身携带,这一路还长着,万一遇到极端环境,怕是没这条件煎药了。”

    说着大夫连夜去制作药丸了。

    帐内升了两盆炭火,失血的人体温下降,受不住夜里的寒意。

    魏晓枫睡在他身边,用自己体温暖着他,不敢轻意入睡。

    他差点就失去他了。

    “阿越,你要快点好起来。”

    魏晓枫撑到后半夜,一阵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睡梦中,只觉膝盖一阵刺骨的冷,让人觉得十分难挨。

    他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跪在凌宵殿前,眼前的景像好生眼熟。

    殿内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哀嚎。

    “封骁!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魏晓枫听得心惊肉跳,那是,那是阿越的声音!

    他不顾一切爬起身想要冲进殿内,却见两个太监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人,身后拖着两道长长血迹,从殿内延伸到殿外。

    跪在外边请命的好些人吓得大叫了声,不忍见这惨状。

    魏晓枫跌跌撞撞的,像是丢了魂一般迎了上去,他将血糊糊的那人抱在怀里,他看到齐膝断骨处,他全身在发抖。

    封越还清醒着,以为他要去碰他的伤口,他死死握住他的手,额头的青筋暴起,浑身都是冷汗:“别,别碰!别碰……”

    “啊啊啊啊……”魏晓枫抱着他嚎啕大哭着,心脏疼得无以复加。

    “晓枫!晓枫你醒醒!”

    魏晓枫哭得很伤心,喉咙疼得要命,心脏仿佛撕裂开来,泪水止也止不住。

    “晓枫,别哭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不要……”

    “晓枫?”

    “好痛啊!”

    “不痛,不痛了,不痛了。”

    封越不知道他被什么魇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在梦里哭得这么伤心。

    想必是因为这一次,着实把他吓坏了。

    直到天光大亮,魏晓枫终于从那场梦魇中挣脱出来,对上了一双满是担忧而深邃的眸子。

    只听到封越轻叹了声:“你终于醒了,不知道你梦到什么了,一直哭,把枕头都哭湿了,我怎么叫你,你都醒不过来。”

    魏晓枫还没有从梦魇中脱离,发了疯般去探他的腿,当摸到两条健全的腿时,他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封越一阵心惊:“怎么了?”

    魏晓枫将喉间的酸涩咽下,眼睛又红又肿,只是怔愣地盯着他,许久,又伸出双手捧过他的脸颊,无声的吻着他的唇。

    封越温柔的回应,将他紧拥入怀。

    “阿越,我梦到你被人砍掉了双腿,你坐在逼仄囚车里,我跟在你身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们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终年冰天雪地,太冷了!”

    第45章

    封越心下大惊, “你还梦到什么了?”

    魏晓枫只觉头很疼,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他迷茫地摇摇头:“没有,好像是有, 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封越帮他轻揉着太阳穴:“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晓枫竟然在梦中看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他到底是真的梦到, 还是魂魄回到了那一世, 再经历了一次?

    封越无法得知, 如果有一天他能完全想起上一世的经历, 于他们而言也或许是一件好事。

    魏晓枫缓了会儿, 头疼才渐好,他紧张地抓住了封越的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伤口疼吗?”

    “不疼的。”

    “你不要骗我, 如果身体有哪里不适一定要说。”

    魏晓枫想到昨日的情景, 眼眶一下便红了, 心里后怕得很。

    “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差点就死了。”

    “吉人自有天相,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

    “可是……昨天那样置入险境,能活着是万幸了。”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封越只能将他拥入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

    “没事了, 没事了,我会一直好好的。”

    虽然这次伤得有些重, 但好在都是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只是要再添两道新伤口, 又得养好一段时间了。

    魏晓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谨记大夫叮嘱的每一个字,一天要吃什么药,要吃多少药, 要抹什么药,忌口有哪些,他怕自己忘记了,又自己写在了纸条上。

    并且每一项都严格执行。

    “阿越,你要吃药了。”魏晓枫星星眼,将药送进了马车。

    封越只觉现在喉咙还散发着药味:“我记得,我刚才不是已经吃了吗?”

    “那是补血养气的药。”

    “那这是?”

    “这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

    “促进伤口愈合不是抹的药么?”

    “药膏也是要抹的,大夫说了双管齐下,内服外敷这样会好得快。”

    “……”封越强颜欢笑接过药,在魏晓枫殷切的盼望下,还是乖乖吃了。

    “太好了,这样你很快就能好起来,我晚上再来帮你换外敷的伤药。你别看兵书了,快躺着休息吧!”

    “好……辛苦我家夫郎了。”

    “不辛苦不辛苦,照顾你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说着体贴地帮他把被子盖严实了,才下了马车。

    魏晓枫才刚下马车,便看到不远处围了好些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好奇的走了过去,只见那配着玄铁剑,一头银发的男人正在给元公公捏肩膀,又是递茶,又是送点心,好不殷勤!

    “他们怎么一下关系这么好了?”

    桑采一脸八卦的凑上前道:“我听说这个玄铁剑男被元公公打败了,然后各自报上家门,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两武功路子居然还是源于同宗门,这个玄铁剑男是元公公的师弟的徒弟,他师弟与他一起离开师门,又自立门户,成立了寒鸦十四楼,所以他得叫元公公一声师伯,这杀人杀到师伯头上来了,你说怎么就这么巧,这都能撞到熟人?”

    “那,那能问他是谁买的凶,来刺杀阿越的?”

    桑采摇头:“这怕是不能,他们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元公公也不是寒鸦十四楼的人,不过听这剑男说,以后再也不会接刺杀广陵王的追杀令。”

    “那他还留在这里不走么?”

    “嗯……据说他师父练了邪功死得早,那剑法传了一半就没得了,如今便想从元公公这里套去剩下的剑谱,可不得死命讨好元公公吗?”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进宫做了太监?”

    “呃……”桑采也是一脸好奇:“说不定他是个假太监。”

    “他都不长胡子,应该是个真太监。”魏晓枫一脸认真道。

    “嗷~是啊!太监是不长胡子的。”

    元公公脸色沉了沉,这两个小娃娃好生聒噪。

    看到他往这里瞪了过来,魏晓枫总觉得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心虚的拉着桑采转身走了。

    “公子,我要去附近抓些蟾蜍,你要同我一起去吗?”桑采看到终于傍晚,这个时蟾蜍都出来了。

    魏晓枫一想到蟾蜍的样子,就一阵不适,连连摆手:“我不去!”

    “那好吧,你要是不去,我顺便再抓两条蛇。”桑采蹦蹦跳跳的往附近山林去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休整了四天,打算明天继续动身赶往广陵。

    这一走一停,耽搁了很多时日。

    “王妃。”

    听到身后的唤声,魏晓枫下意识回头瞧去,“慕侍卫?”

    慕云华朝他深深拜了下去:“之前属下鲁莽,冲撞了王妃,是属下口不择言,请王妃降罪!”

    “你哪里冲撞我了?”他怎么不记得了?

    “王爷受伤那天,在帐篷,属下说了那些话,是属下僭越了。”

    嗐,他当是什么事呢?

    魏晓枫上前扶起他:“那种情况,大家都慌了,哪能作得数呀?你也是关心则乱嘛,我不怪你。”

    慕云华听罢,眼眶一热:“多谢王妃宽恕。”

    魏晓枫:“你跟王爷的感情挺深厚的,真好。”

    “属下一家三口的命,都是王爷救的……”慕云华不由与他说起了年少时的境遇。

    他父亲很早就在战场上没了,剩下娘带着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原本生活还能自给自足,可是祸不单行,那一年冬天特别冷,风雪将一半的房子给压塌了。

    娘和妹妹都受了很严重的风寒,他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换了钱,也换不了几副药。

    他走投无路,只能独自一人闯进军营,想投军求个活路。

    但是当时军营有个规定,未年满十五不收编。

    他被赶出去时,正巧遇到不远处打猎回来的封越,于是上前拦了他的马。

    要是他骑术稍微差那么一点,那么当年以他那弱小的身子骨,他便死在了马蹄之下。

    封越抽了他一鞭子,想要把他赶走,他求了很多人,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赖在地上不肯走,非要投军。

    封越便问他投军的原由。

    听到他是因为娘和妹妹生病了,无钱看大夫,便想来投军预支银钱和请军医过去给他娘和妹妹看病。

    封越抓了他上马,让他带路,又将军医请了过去给她们看病。

    慕云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权利并不是只有压迫,有时候也能帮助人,就像手握屠刀之人,是善是恶不在于他手里的刀,而在于握刀的人。

    他当时便想,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一个人能走上更高的位置,手上的权利握得更大,是不是像他这样可怜的百姓就不会这样苦了。

    “我满十五岁之后就进了军营,很顺利的分到了主公的营里,他毫不吝啬的栽培我,还让自己老师教我习武,也教我习字,所以我这辈子是要效忠主公的,不止这辈子,下辈子哪怕当牛做马,也得还这份恩情。”

    魏晓枫这才明白‘主公’这个称呼之于慕云华真正的涵义。

    是只认封越一个主,不是将军,也不是王爷,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他的主公,是可以随时为主而死的,无条件的忠诚。

    但他感觉封越也没有把他单纯的当一个下属,有时候他们的说话方式,更像是兄弟之谊。

    *

    封朝此次楚庭治水,轻车简行,不带的尽量都省了,身边也只跟了两个女使还有临淮公公同行。

    临淮跟着封朝外出时,都会贴两撇胡子,以掩盖他是宦官的身份,以免让封朝的身份叫人起疑。

    封朝因长年服用禁药,之前还能在京中好生养着,这一路颠簸,就生了两场病。

    临淮看着他一路折腾得下巴都尖了,心疼极了,“早知道这是趟苦差事,也不知道一路上这么折腾,这几天又是雨又是雪的,这南方的天气怎么这般反复无常哟!”

    “咳咳咳……”封朝摆首,看着眼前这烟雨巷,一阵难抵的寒气袭来,他放下了窗,回头捧了杯热茶暖着。

    “还是要尽快赶路才好。”

    “不急不急,已经够快了,咱们再快也不能飞过去,再者您身体吃不消!等这几日雨雪天过去,再赶路不迟。”

    他们便在客栈暂时歇了下,这一歇便是四五天,封朝也等不得放晴,趁着身子好些,便又赶路了。

    商明玉瞧着他脸色不太好,也不由担心:“管家,公子现在这样真不要紧吗?”

    临淮满是忧心:“谁说不是呢?”

    “要不,我自己先前往楚庭那里,与工部几位大人会合,你们可以慢些行。”

    马车里传来封朝嘶哑的嗓音:“不必,启程罢!”

    十日后,终是赶到楚庭驿站,当晚便在驿站歇下,封朝却病得越发厉害,找了许多大夫开了几副药便摇摇头走了。

    这些大夫说辞无非是元血亏空,要多加注意休养,这病由来已久,暗疾难医。

    熬了药,临淮端进了屋里,“殿下,先把药喝了吧,图纸等会儿再看不迟。”

    封朝瞥了眼那黑漆漆的药,说道:“吃了又有甚么用?图个安慰罢了,你去倒了,日后不必再煎这些药来。”

    “那怎么行?”

    “你听我的便是。”

    封朝一双眼没有从水利图上移开,思绪便已飘远,他这身子或许是有得医的,只要有他在身边慢慢调理,大概还能活些年头。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便要去水部司上任,不要有什么差池。”

    临淮无奈,便只能去准备了。

    荆地一直是设有水部司的,只是没有重用,像个养老的闲差,每日报到一下,打个秋风。

    如今上头拨了银两,要将水部司重扩建,重新再招部下,得好一番折腾。

    原先任职的几个小吏也不知是何情况,明日去了才知晓。

    封朝又研究了下地形图,实在困得不行,便这么倚着睡了过去。

    淮临公公将他挪上床榻都没有醒。

    *

    夜深人静,封熙兰第一次出远门,心慌得厉害,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这一路还得穿着这身厚重的嫁衣到南昭,早知道这么辛苦,他就挑一套轻便的了。

    他再次摸出锦囊里的小笺,是他出嫁那天,封越差人送来的。

    小笺言:“吾弟,见信安,若你终将要嫁去南昭,需得提防司氏次子,此子狼子野心,莫要让他有机可趁,无论如何以保全自身为最,切勿因爱悲喜憎恨。”

    看了几遍,他又将小笺收进了锦囊,他这是已然瞧出来那司墨不是个好人了罢?

    可惜大家都走得匆忙,最终也没能好好道别,说上话。

    他转了个身,想要入睡了,却外帐篷外有道人身晃动徘徊。

    封熙兰警觉地坐起身,喝斥了声:“谁,谁在那里?”

    语落,只见司墨大喇喇的闯了进来,封熙兰大惊失色,慌张想要叫人,却被司墨用力捂住了嘴。

    “嘘!别叫!”司墨脸上也难掩的惊慌:“我将附近的人都迷晕了,他们暂时醒不了,我先带你走。”

    “唔唔唔!!!”封熙兰用力甩着头,示意他不想跟他走。

    “你配合一下。”

    封熙兰用力往他虎口咬了下去,张着嘴就要叫人,才刚喊出‘救’这个字,一掌就被人给劈晕了。

    司墨无奈:“你怎么那么不听话,我本来不想打晕你的。”说着往他身上胡乱的套着衣服。

    套完衣服把人抗在了肩上,司墨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他上马,朝东边跑去。

    东边要越过一座大山,这大山方向难辩,等司明发现的时候,再派人来找,也是徒劳了。

    司墨跑了一个晚上,将马放到附近去吃草了,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吃了点干粮。

    这山洞阴冷得厉害,他倒是受得住,就怕封熙兰会得风寒,于是又去拾了柴火升起了一堆火,等他醒来。

    到了正午,封熙兰才悠悠转醒,当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正欲行不轨时,他尖叫了声,连滚带爬往后退去。

    “你想干什么?”

    司墨有些受伤:“我只是想看看你,为何还未醒来,可是我昨日下手太重了些,把你打坏了。”

    “这是在哪里?”

    “这是在山里,我准备带你穿过这座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你一起隐居起来,让司明永远都找不到我们!”

    “你疯了吗?!我和司明是当今圣上赐婚,明正言顺要成亲拜堂的!你敢这样私自将我带走,你就不怕皇上赐罪,将你杀头吗?”

    谁知司墨无赖一笑:“我不怕啊,反正到时候一审,我就说是你勾引我的,如今我带你走了一路,孤男寡男,是不是清白的你还说得清吗?你觉得司明会信你?”

    封熙兰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了,此时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害你?我明明是在救你!”

    “你这个畜生!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司墨气极而笑,“杀我?那你来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着,丢给了她一把匕首,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封熙兰拔了匕首憎恨的瞪着他,威胁道:你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啊!!“

    司墨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单膝跪在了他面前,伸手轻挑地抬起了他的下巴:“我没有握住你的手,你不是要杀了我吗?不敢?”

    封熙兰握刀的手在颤抖,虽然平时看他骑马射箭飒爽英姿,其实他连只鸡都没杀过,何况是杀人。

    “你别逼我!”

    “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记得你那天,穿一身鲜红的衣裳,骑在高大俊马上,瞪着我时的模样鲜活又明艳,那时候,我就想要你了。”

    封熙兰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住口!”

    “呵……”司墨邪笑了声:“为了得到你,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怕,从小到大我没有被允许喜欢或是得到任何东西,可是这次不一样,你不一样,阿兰,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想在和你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喜欢。”

    他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就这么霸道吻上了他的唇。

    “放开……唔……”

    “阿兰,阿兰,你好甜啊!”

    封熙兰快要被他逼疯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想着要挣开他的钳制,于是一刀下去,扎在了他的左肩上。

    司墨吃疼地闷哼了声,只是蹙了蹙眉,却没有停下暴行。

    血腥味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更加想要掠夺他的一切。

    无尽的屈辱与痛苦让封熙兰的泪珠无法自抑的滑落,司墨尝到了泪水的苦涩与咸味,鲜血无法让他停止,可是他的泪水却叫他生出了不忍与怜悯。

    “阿兰,你哭了?”

    封熙兰咬着唇,哽咽着悲伤无法自己。

    司墨只是静静的呆在一旁看着他哭,他没有安慰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不会哭。

    他又一次把阿兰惹哭了,虽然他哭起来也很好看。

    “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求求你。”

    可即便如此,司墨依旧铁了心,“不行,我要带你走。司明不会爱你的,只有我会爱你,阿兰,你只有跟我在一起才会幸福会开心的,你喜欢我好不好?你不要喜欢我哥了,他那人其实也没那么好。”

    “司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正在努力想要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封熙兰用力推开了他,司墨倒在了地上,看他歇斯底里,心脏像是被刀剜了。

    “我讨厌你,我恨你!”封熙兰想要用尽最恶毒的语言,让他停止对他的妄想,“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司明再不好,也比你好!”

    司墨红了眼眶,摇着头想要否定他说的这些,像条讨好的狗一般爬到了他面前:“你别这样,别这样说……我心里有点难受。你喜欢吧!我一定会做得比我哥好,你喜欢吧!喜欢我吧!”

    “司墨,瞧瞧你这样子,真像条最下贱的公狗,太好笑了!”语落,封熙兰竟真笑出声来,“你哥就是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你连你哥一根头发都比不了,我就算得不到你哥的爱,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听懂了吗?”

    司墨的双眼一片猩红,像头被激怒的醒狮,发了狂地将封熙兰压在了身下。

    “我求你没有用,想要的自己抢!等你成为我的人,生下我的孩子,你就只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司墨发了疯般撕扯着那他的衣裳,锦缎撕裂的声响,刺痛耳膜。

    封熙兰瞪大了双眼,了无生气,他推不开司墨,挣扎不脱这样的命运,但他也不会如司墨的愿。

    他眼底涌上深沉的恨意,用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一股腥红的血从嘴里涌出,司墨察觉后,一阵心惊,用力扣过他的下巴才阻止了他自残。

    “你居然想死?我不会让你死的,除非我死在你前面!”

    封熙兰疼得说不出话,司墨将扯下的碎布塞进了他嘴里,想要阻止他自残的行为,而他的暴行却远没有结束。

    彼此衣裳尽褪,洞内只传来细碎的轻哼,沉闷得没有一分缠绵悱恻,只有野兽般的占有与渴望。

    封熙兰醒来时,外边已经透不进一点光亮,浑身都疼得难受。

    仿佛死了一次又活过来。

    好冷,好疼!他挣扎着坐起身,不属于他的衣物从肩膀滑落,洞外传来一阵窸窣声,也不知道是司墨还是野兽出来觅食了。

    若是野兽出来觅食,就这么死了也好。

    一道脚步声走入,那人点燃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映在司墨那张邪魅的脸上,只叫封熙兰觉得可怕。

    他将衣服紧裹住身子,一直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们正在搜山,今夜不能升火,我得带你走了,不然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说着他上前替他将衣服穿上,是他的外衣,明显大了许多,穿在他身上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他拉起他正要走,封熙兰已经冷静下来,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还不如杀了我。”

    “你就那么想死?”

    “司墨,你真可怜,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却口口声声以爱的名义施以暴行,你这样的人,这世间不会有人喜欢你!你永远也得不到爱!”

    “啊哈哈哈哈……”司墨仰天长笑,“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爱,自然不知道爱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就要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你会不会喜欢我,我喜欢就够了!”

    第46章

    见他还在挣扎, 司墨威胁道:“你不会想让我再打晕你一次,对吧?我也会很心疼的。”

    封熙兰气得咬牙切齿,却全然拿他没办法,只得被动地跟他离开了山洞。

    司墨吹了一声口哨, 在附近吃草的马儿听到哨声飞奔了过来, 司墨将他一并带上马, 继续往东行。

    约是跑出五百米远, 一支长箭朝他们射了过来。

    司墨带着封熙兰敏捷侧身躲过射来的长箭, 马儿却被暗埋下来的绳子绊倒, 司墨抱着封熙兰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翻身而起时, 身后的一柄长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封熙兰趁机从他怀里挣脱退到了司明身边。

    司墨眸光灼灼一瞬不瞬的盯着封熙兰:“你真以为司明能护你一辈子?”

    “住口, 我不想再听你妖言惑众, 快杀了他!”封熙兰命令着, 只要他死了,就不会胡言乱语,他便还能安然回去做他的世子妃!

    “将他绑了, 回到南昭再听父王处置。”司明眸光冷冽的睇了眼司墨, 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护着封熙兰上马往回走。

    将他送回马车, 身边的小童伺候他换了衣裳,便走远了。

    女使送来吃食时, 封熙兰不安的拉过女使的手:“你们世子殿下在哪?我现在要见他。”

    “世子殿下正在马车里休息呢。”

    “带我过去。”

    女使迟疑了片刻, 带着他来到了司明的马车前。

    “殿下,世子妃求见。”

    等了会儿,司明清冷的声音没带一丝起伏:“扶世子妃上马车。”

    女使扶封熙兰上了马车,瞥了眼端坐在上位的司明, 暗吸了口气:“我不知道司墨会这么疯狂,这太吓人了。”

    “你受苦了,司墨性子从小便是如此,不通世故,难以管教。”

    封熙兰紧绞着十指,艰涩开口道:“我和司墨没什么……你会信吗?”

    司明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情绪,“我自然是信你的。”

    听到这句话,封熙兰这才扯着嘴角松了口气,“司墨犯下这样的大错,即便是郡王,也不该轻易饶恕。”

    “你放心,等回到了南昭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他毕竟是南昭的小郡王,不能在外这么随意处置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殿下休息,先回我自己的马车了。”

    “嗯,你好好休息。”

    待封熙兰下了马车,司明眸光阴黯,嫌恶的冷嗤了声。

    真是可笑至极!

    那般衣裳不整与司墨滚作一团,出现在众人面前,若是有些廉耻之心,当以自裁谢罪才是!而不是在这里装腔作势以证那根本不存在的清白!

    封熙兰心情凝重回到了马车,等到案上的饭菜凉了才缓缓吃下去,舌头上的伤估计得好长时间才会好。

    都怪那该死的司墨,他为何还活着!?

    绝不能让他活到南昭,他多活一天,就让他寝食难安。

    待到夜深,封熙兰披上狐毛斗篷走出了马车,身边守夜的女使福了福身。

    “世子妃怎么还没歇息?”

    “睡不着,我到处走走,你们不要跟来。”

    “可是……”

    “怎么?你们南昭的世子妃这点自由都没有?”

    “喏。”

    此时司墨手脚都被锁链束缚,关在简陋的囚车里。

    因他是个小郡王的身份,囚车里还放了一条薄毯。

    他裹着薄毯,仰着脸正在数天上的星星,数到一千又重新开始数,像个傻子。

    远远地看到封熙兰,就跟嗅到肉的狗似的,爬到了囚车边,双手紧握着栅栏眸光兴奋的盯着他。

    封熙兰只觉恶心透顶,趁着四下守卫松懈之时,他慌张的走到了囚车前。

    “夫郎,你来了。”

    封熙兰听到这个称呼,头皮都要炸了:“你信不信我把你毒哑了?!”

    “你都是我的人了,叫你一声夫郎怎么了吗?”

    “司墨,你不准再提那天晚上的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天晚上的事?”司墨歪着头疑惑地打量着他:“那天晚上发生了何事?”

    封熙兰气息不稳,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活下去,你也别想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好啊!太好了,生不能同衾,但求死能同穴。”

    “你这个畜生!”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是畜生,我是你的狗,汪汪~”

    封熙兰扶额,气得快要昏过去。

    “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司墨用力点头:“我等你。”

    “不准说!你听到了没有?!”

    “我说了你又能怎么办?”

    “你……”封熙兰心防崩溃,他说了确实不能拿他怎么办,他也知道司明定是不信他的,但是不信和说破,是两回事。

    见封熙兰眼眶发红,司墨心脏紧了下,拿食指抵在了唇间,做了个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不说,保密。”

    “真的?”

    司墨点头:“真的,我不骗你,我骗谁也不会骗我夫郎。”

    “你,你不准这样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

    封熙兰看到有侍卫往这边走来,没再与这无赖掰扯,匆匆转身走了。

    *

    之后的半个月,封越他们加快了行程,终于赶在四月初抵达了广陵。

    现今的广陵王府以前是当地行政总督府,行政总督废除之后,这总督府便一直空缺。

    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府门外的巷子里,这阵势引得街坊邻居纷纷出来抻着脖子看。

    赵总管上前将大门一推,一张大蜘蛛网落了下来,空气中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不止。

    桑采暗抽了口气,叹了声:“这能住人?”

    封越扶着魏晓枫下了马车,看了眼这破败的院子,轻叹了口气:“先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日后总得翻新,重新布置一番的。”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众人将马车里的东西搬了下来,一箱又一箱抬进了院子。

    街坊邻居瞪着了眼睛看着,议论纷纷。

    “我的天哪,这一箱箱的,可是金银珠宝呀?”

    “这可是大户!”

    “小声议论!这宅子以前是总督,一般人可住不得,想必是朝庭下来的什么大人物。”

    “你们不知道吧?我舅在布政司那里当差,早得到朝庭颁布下来的消息,这人是当朝三皇子,如今的广陵王!”

    “广陵王?!就是那个收复四省的少年将军?”一个小孩提起时双眼闪烁如星辰,满是崇敬。

    “是他是他!”

    “皇亲国戚怎会来这里?”

    ……

    封越带着魏晓枫在这座荒宅里走了一圈下来,很砖瓦都被偷空了,里面的门都卸得没剩一张,地方倒是挺大,够宽敞。

    赵管家先叫女使和嬷嬷们收拾了一间给主人暂时歇息的房间,这修葺起来,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不成个样子。

    赵管家长叹了声:“只能慢慢来了。”

    “又要你跟我受委屈了。”封越免不得有些丧气,不远千里跋涉来到这里,结果一无所有,又得重新再来。

    魏晓枫倒是乐观得很:“这算什么?等收拾好了,也不比之前王府差的。”

    大伙儿将马车和全部家当都搬进了院子里,随行而来的有五百侍卫,如今藩王势力削减,不得大肆囤兵,从从前三营三千卫,到如今一营一千卫。

    但,私蓦招兵买马,山高皇帝远,谁又管得着?

    南昭藩王明面儿上,延续之前的旧部,只有五个营,实际远远不止,而且南昭王已经在那里呆了三代人,当地官员自然是沆瀣一气。

    皇帝曾经多次想从朝庭这边派人过去接手当地官职,但这些年都以不能适应民风而回绝了。

    皇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南昭王安份守己,朝庭自然不会耗费兵力去对付他,谁都不喜欢打战,打战意味着投入数不尽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如今刚收复四省,国库都空了,不但没有减轻赋税,还加重了几成,百姓虽然抱怨但只要还能过日子,自是不会起什么乱子。

    这时局,一旦有什么起义造反之举,都是一石能激起千层浪来。

    第一天,是简单打扫了一下灰,收拾完主人的暂居的屋子,便各自去收拾暂住的屋子去了。

    夜里,大家伙儿买了些木头,回来升了几堆篝火,分食了干粮后便各自睡下。

    封越很久没有睡这种破屋子了,躺在榻上还能看到头顶的星星。

    晓枫可能是这几日在路上累着了,特别能睡,即使这种情况,还能窝在他的怀里睡得很香。

    自从上次被梦魇之后,他就没有再梦见过了。

    这让封越百思不得其解,晓枫分明是梦到了上一世的情景,是何契机才会让他梦到他还无法下定论。

    或许是经历生死劫难之后,神魂不稳,便会有这种情况?

    封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些思绪,想着想着便也睡着了。

    约是三更天时,正在人们睡意正浓,外头传来一些奇怪的动静。

    他看了眼旁边的晓枫,替他将滑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悄悄起身披了衣裳出去查看。

    他才刚一出去,职守的侍卫从暗处涌出,将擅闯进来二十几人团团围住。

    火把将周围的一切照亮,看这二十来人的装扮,穿着的衣服是粗布麻裳,补了好些补丁,老幼妇孺都来齐全了。

    “跪下!”

    侍卫长喝斥了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偷到广陵王头上来,不要命了么?”

    封越走上前,跪倒了一片,四月时节夜里的广陵地区还冷得很,这些人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都偷了什么?”封越问他们,“现在掏出来,既往不咎。”

    听到既往不咎,二十多人纷纷将偷的东西拿了出来。

    有偷肉的,有偷米的,还有偷布的。

    按理说几十箱东西,金银珠宝最多,封越疑惑:“这些值什么钱?你们何不偷银子?”

    慕云华笑岔了气,封越瞪了他一眼,这么严肃的时刻有何好笑的?

    “嗯哼~”慕云华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门儿,怒斥:“快说,王爷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一名老者颤颤巍巍做了个揖,正要开口说,封越朝慕云华抬了抬下巴。

    慕云华一下便懂了,上前扶起了老者。

    “王爷恕罪啊!草民也是迫不得己,若是能过活,谁会想着去偷呀?我都一把年纪咯,传出去也是丢人。我们大伙儿想着,您是王爷,偷点米面粮油,发现不了,这一锭银子咱们也找不开,拿出去用定会惹祸上身。”

    封越冷笑,一脸不信:“广陵依山傍水,虽不是大富之地,也但是地势极好的鱼米之乡,每年绞上去的粮食丰硕,你们何以过得这般惨?定是你们太懒了,起了歪心思。”

    那老者委屈又心酸的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王爷明鉴哪!广陵虽得天老爷待厚,可奈何地当官员不做人,刑法苛严,赋税沉重,兵匪勾结,民不聊生哪!”

    封越:“你们这里管事的官是谁?”

    “回王爷,是布政使凌一拂。”

    “布政使不是有左右两名吗?”

    “咱们这里,只有一名,都是这位……说的算。”

    “那如说来,这凌一拂只手遮天已久?”

    “是啊,他可是咱们这里的土皇帝,总督府废除之后,都司沈仪棠便接管了几营的侍卫,这两人沆瀣一气,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事情倒是从未听说,只知道每年上缴的赋税广陵地区交得又早又齐,给京里上贡的物品也极繁多优良。

    若不来这处,还以为这里的百姓应该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

    “你们说的兵匪勾结又是怎么个回事?”

    “十几年前,附近出现了一群海盗,至使渔民和海商都不敢随意行船至这片海域,后来都司沈仪棠带了几千侍卫剿匪,打了好几年,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凡是经过这片海域的商民都要都比朝庭规定的多出好几倍的税。”

    “咱们这地方,本来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这税如此繁重,一年到头算下来,白忙活一场,官是越来越富了,我们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苦!”

    慕云华怒骂了声:“他奶奶的,反了天了!”

    这回封越没有阻止他,只是吩咐了这些侍卫将人放了,临前又叫赵管家将碎银子分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去不要提起这晚的事情。

    “天快亮了,整理一下,睡不着的就起来干活。”封越说完重新回了屋子。

    此时晓枫翻了个面,但还是睡得很沉。

    封越不由失笑:“真能睡!”

    待天一亮,布政司那里就来了人,送了一张贴子。

    封越打开贴子一瞧,竟是那凌一拂送来的,让他去布政司登记一些手续。

    赵管家拧眉:“这凌一拂好大的派头,他不想着来拜会王爷,倒想着王爷去巴结他!”

    虽然藩王如今兵权削弱,但仍有当地土地和资源的掌控,藩王没来之前,这里的土地赋税由布政司使缴纳由朝庭连同俸禄一起再发放至封越的手里。

    封越刚来此地,土地和资源是从布政司使手里交接。

    但如今看来,一切都没那么简单,从青阳打完仗回来,广陵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有意思。”封越不由觉得好笑:“看来他这土皇帝是当久了,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赵管家:“这土地和庄子的交接手续,也是拖不得的,怕是夜长梦多。”

    慕云华:“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先晾着他们几天,本王倒要看看,不去,他们又能如何?”

    头天来这里,魏晓枫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便拉着封越想去周围的城镇转转。

    反正现在也是闲着,王府里头乱得很,捡砖拾瓦还得忙许久,灰尘也重,封越便带着他去了赶早的集市。

    从前封越就想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起逛集市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来了这里,竟是如了愿。

    魏晓枫喜欢漂亮的金银珠宝,也喜欢小吃食,只是最近他胃口不是很好,消瘦了一些。

    封越只当他是路途艰苦,以后再慢慢养回来。

    “阿越,我想吃糖葫芦!”

    封越看到谷草上插着的糖葫芦很是好看,果子又红又大,便给他买了两串。

    “你要不要吃一个?好甜的!”

    看他那殷切的眼神,封越没忍拒绝,直接从他手里咬了一个,才吃进嘴里,酸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他猛地吐了出来,吸了口气:“太酸了!”

    “酸吗?不酸啊!好好吃的。”

    “你以前就这么能吃酸的?”

    “没有啊,我不爱吃酸的。”

    “……”

    封越瞪着眼,魏晓枫疑惑的又吃了一个,明明是酸酸甜甜的,好吃的呀!

    看来阿越是无福消受了。

    经过一家宝珠铺时,魏晓枫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封越便拉住了他:“不想进去吗?”

    “你送我的已经很多了,再买现在也不知道放哪里。”

    “随便你放哪里,进去看看。”

    “是你让我进去的哦!”

    封越失笑:“对,是我非拉着夫郎要进去买手饰,我真是太败家了。”

    “就是,下次别这样了。”魏晓枫心虚的吃着糖葫芦,兴趣十足的跟着封越进去了。

    虽然样品不似京中繁多,但是很有当地的特色,手工艺也做得极好。

    “真好看!”

    封越算是发现了,他家夫郎的爱好粗暴简单,就喜欢这些闪闪发光,五颜六色的珠钗簪花。

    有时候一个样式,还能买好几个颜色。

    但是买了也不怎么戴,收藏起来偶尔拿出来看看,心情一好,便挑出一些赏女使姐姐或者年轻漂亮的小哥儿。

    “阿越,你快看这个头簪,这上面襄着的是紫色的小珍珠!”

    “嗯,确实比较罕见。”即使他是皇家嫡子,小时候养在皇后身边,也极少看到这种紫色的珍珠。

    “我喜欢!”

    “喜欢就要了。”封越叫来伙计,问了一下价格。

    那看店的伙计瞧他俩气质不俗,衣裳的料子也是上等的云锦,这云锦色彩鲜艳,只有皇家或者皇帝赏赐才能有机会穿。

    平时有人问起这东西,伙计脸色都不带变的,但今儿他知道来了两位贵客,脸上的笑都堆出了褶子。

    “两位客官可是瞧上这紫珍珠簪子?”

    “多少钱?”

    伙计比出一个手势。

    魏晓枫浅猜了下:“二十两?”

    “二十两黄金!”

    魏晓枫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封越还没等他算完,给了他几片金叶子,“够吗?”

    那伙计拿着金叶子瞧了半天,瞪得眼睛发直,这工艺这纯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连连点头:“够!够的!”

    魏晓枫竟是有点心疼起他的钱:“现在生活拮据,真的要买吗?”

    那伙计怕他们反悔,痛心疾首道:“公子啊!您家郎君真真是对您爱护有加,我就见过有哪家郎君能这么舍得给家里的夫郎使钱的,您就别心疼这个钱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喜欢这紫珍珠的,多得是!您肤色白,戴着肯定好看!”

    没等他犹豫,伙计从柜台里把珍珠发簪拿了出来,正要递到他手里,突然一只哥儿的手从他手里将簪子夺了去。

    “这发簪我喜欢,我要了!”

    那伙计一阵恼火,看这哥儿,也是个脸生的,一张小圆脸,杏眸俏鼻,生得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是哥儿里很讨郎君喜欢的面相。

    “这位小公子来迟了一步,刚才这位郎君已经给钱了。”

    那小哥儿越过伙计往封越他们瞧去,一眼便瞧到了封越,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当即便起了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哥儿全然没将一旁的魏晓枫放在眼里,一双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封越瞧。

    封越伸手想从他手里将发簪枪过来,这哥儿竟将簪子背后了身后:“不给!”

    “簪子我看了上,就是我的了,有本事,你们去布政司衙门去找我,凌一拂是我姐夫!”

    听到凌一拂名号,那伙计咽了口唾沫,脸色都白了。

    “公,公子,就算公子看上了,也得给钱哪。”

    “谁说我不给钱了,呐!给你!”说着往他怀里塞了张银票,伙计左看右看,一百两的银票,还差两百两啊!

    那伙计还是小声提醒道:“公子,这两位刚才可是给的四片金叶子。”

    这哥儿也是无耻,冷哼:“你们乱开价,小心我找姐夫治你们的罪。”

    第47章

    魏晓枫气急, “那你也不能这么霸道抢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这上面刻你名字了吗?就说是你的东西?谁作证是你的了?”这哥儿看那一旁脸色不善的伙计。

    “你来说说,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伙计扯着嘴角干巴的笑了两声:“这,这不好说啊,但确实是这两位客人先看上的, 钱也给了的。”

    “怎么不好说了?我让你再说一遍!”

    “您, 您的, 是您的东西。”伙计现在怕得要死, 广陵谁不知道这凌一拂的名号?可别因小失大, 到时候连店都没得开。

    “听到没有?伙计都说是我的东西。”这哥儿一脸得意, 将珍珠簪子用绣帕包好塞进了袖中。

    “来人。”封越沉声低喝了声。

    只见隐在暗处的两个侍卫大剌剌走进了店里,朝封越做了个揖。

    “王爷!”

    “将这刁民绑了, 再通知布政司使过来提人。”

    这哥儿瞪大了双眼这才有些害怕:“你, 你是广陵王?”

    闻声, 店里的人跪了一地。

    “把他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封越命令了声。

    侍卫又将他袖子里的珍珠发簪拿了出来, 封越将帕子扔在了他跟前,当着他的面替魏晓枫将发簪戴上。

    “好看,我家夫郎的眼光很好。”

    魏晓枫扶着头的簪子笑得明媚, 又看了眼被擒的哥儿, 虽说罪不至此,但魏晓枫浅浅猜测, 既然与凌一拂有关,那封越也是想借着他来探探凌一拂的虚实。

    那哥儿怕了会儿, 似是想到了什么, 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你敢抓我?”

    “本王何以不敢抓你?”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广陵这块地,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好大的口气啊!”

    “我知道你, 广陵王,虽然面上是个王爷,可也不过是被皇帝贬来此地的闲王而己,无权无势,你真以为我会怕你?”

    “掌嘴。”

    “是,王爷。”侍卫下手没个轻重,只听到啪啪两声,这哥儿吃了两巴掌,嘴角有鲜血溢出,瞬间两边脸肿了起来。

    封越眸光锐利如鹰隼,满是杀意的盯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同本王这样说话?”

    “你……你……”这哥儿想是从小被宠惯了,吓得眼泪涌了出来。

    “你说凌一拂只手通手,不怕本王,本王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从本王手里救下你?带走!”

    青天白日下,侍卫将这哥儿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带走了。

    “去别处逛逛?”封越转身,卸去一身冷意,牵过魏晓枫的手,转身要走。

    两人走出珠宝店,魏晓枫只觉有些头晕:“阿越,我想回去了,有点累。”

    “累?”

    平时他精力最是旺盛,许是刚才的事情触了霉头,没什么兴至了。

    “好,那便下次再出来逛,咱们回家。”

    “嗯。”

    布政司衙门,位于城中最醒目的地方,外头两方石雕貔貅栩栩如生,门上用金丝楠木所制,上面雕着祥云图样,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就像金子在水里流动奢靡华贵。

    连门都这般气派,更何况内里,当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再往里走别有洞天,后面是私宅,在这片市中心位置占地百亩,琼楼玉宇连皇宫都不尽然有这般华美。

    这哪里像是衙门?分明将这里装潢成了自己的家!

    几十年来,也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人物,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此时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穿甲胄的侍卫匆匆朝一处阁楼走去。

    阁楼中十分雅致,凌一拂正在招待客人,突然见来人匆匆闯入,脸色瞬间冷下。

    “谁教你这么没规矩?”

    “大人!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让你不顾一切闯进来?左右不过天塌了,自有站得高的人顶着。”

    “任袖公子被抓了。”

    听罢,凌一拂端起的茶,又放了回去:“谁抓的人?”

    “是广陵王。”

    “他不知道任袖是我夫人的弟弟?”

    “任袖公子说了,但是广陵王说……”

    “说什么?”

    “他说,他倒要看看大人是否真有这个能耐能从他手里将任袖公子救回来。”

    凌一拂拍案而起,冷笑道:“贵人在京中呆久了,不懂外乡的规矩,还以为是在京中,被人高高捧着的广陵王,集结人马,便去会会这广陵王,也让我瞧瞧,他有何能耐!”

    魏晓枫回去之后又睡着了,封越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只说总是容易累想睡,想必是春困。

    封越哭笑不得,虽说是春困,但也过于嗜睡了,前后对比反差很大。

    “赵管家,随行的大夫去哪了?”

    “他去城市买药材了,说是之前的药材用得都差不多,得补上。”

    “如果他回来,便带他来看看王妃,他最近身体总是乏力,胃口也不好。”

    “好呢!”

    “找个女使好生照看,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

    封越深深看了眼魏晓枫,起身走出了屋外,这里以前是总督府,有一处十分隐蔽的地牢,阴暗湿冷,透不进光。

    里面遗留下来的刑具已经绣迹斑斑,但用砂纸磨一磨还能用。

    封越就着火光往最里间走去,只见任袖被高高吊起,身上已经吃了几鞭子,身娇肉贵的没挨几下就晕了过去。

    见封越过来,看地牢的侍卫搬了杌子过来:“王爷,请坐。”

    “晕过去了?”封越坐在杌子上如看一件死物般的瞧了他一眼。

    “王爷是要弄醒他吗?”

    “用冷水,把他泼醒。”

    侍卫舀了冷水泼到了任袖脸上,任袖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衣着华贵俊美的公子,本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主,不诚想竟是个夺命阎王!

    “王爷,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封越接过侍卫递来的茶,轻啜了口,叹了口气:“其实本王也不至于要与你这样的小哥儿一般见识,不过你既然搬出了你姐夫的名头,那性质便不一样了。”

    “您只要现在放过我,我还能给姐夫说说情,不会与王爷为难的!”

    “哦?此话怎讲?”

    “王爷可知都司沈仪棠?他手中有上万兵马!您是王爷也奈何不了他!”

    “这么说来,沈仪棠与你姐夫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哈……”封越放声笑了出来。

    “王爷笑什么?”

    “笑你死在临头,还看不清时局,不知悔改,继续打,但要留一口气,死人就没什么价值了。”

    封越起身离开了地牢,这城中都是姓凌的眼线,想必他也快到了吧?

    才刚走出地牢,便见慕云华小跑着迎了过来。

    “主公,外边有几百号穿着甲胄的侍卫堵在了门口,个个都带着兵器,不知道想干什么?”

    “还能想干什么?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啊?”

    “他们有上万兵马,我们只有六百左右。”

    “那咱们还是不要硬碰硬了。”

    “嗯,得剑走偏锋。”

    “那现在该如何应付?”

    “元公公人呢?”

    “正在前院帮忙收拾院子呢!”

    “带我过去。”

    慕云华着着封越一路来到了前院,坦荡的喊了声:“爹,您儿子来了!”

    元公公放下了手里的枯木,拍了拍身上的灰,上前朝封越做了个揖:“王爷。”

    “元公公。”

    “王爷有何吩咐?”

    “不论你是否是我母后派来的细作,但如今你跟我一路来到此地,食君之?,担君之忧,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伙伴,你可认同?”

    “王爷言重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怎敢用伙伴相称?王爷有事只管吩咐老奴便是。”

    “跟本王出去应对,本王叫你逮人的时候,你便出手逮人。”

    “欸,这个简单。”

    “师伯,让弟子去罢!这种小事,不劳您动手。”

    封越看着眼前这白发剑客,想来他跟了一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碰过面。

    封越想了想,说道:“这位侠士来当王府门客如何?你虽武艺高强,但也得衣食住行,有个门客的身份,也能长久留在王府好好练你的剑法,只是有需要的时候,劳烦出一下手。”

    这白发剑客一想,也这未尝不好,修习剑法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一蹴而成,少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白吃白住。

    “在下寒鸦十四楼云羽雮,拜见王爷。”

    “你现在杀一个人赏金多少?不方便提就算了。”

    “五百两,黄金。”

    “那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你。”

    云羽雮怕他反悔,又自己补了句:“在下自愿当王爷门客,不需要额外给多余的银钱,只要能让我安然留下来,潜心修习剑法既可。”

    封越心里当然知道是赚翻了,但面上却不显,“既然你这么说,那……本王也不好推却。”

    云羽雮欣喜地做了个揖,跟随着封越一起出了王府的门。

    慕云华之前看着这阵仗还有点头疼,如今身边跟着这么个大杀器,怕个屁!

    只见巷口尽头停着一顶极其奢华的软轿,那轿外的侍卫贴在窗口说了什么,只见轿帘被撩起,轿中人一身紫衣锦服,好大的派头!

    见着封越既不下轿,也不行礼。

    “凌大人来都来了,不下轿一叙?”

    凌一拂见他就带了两人出来,只觉好笑,也不知他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徒有虚名就那么蠢。

    “王爷,我是来接人的,此人名叫任袖,乃我夫人七弟。”

    “你是说那个冲撞了本王,还抢了本王东西的小哥儿?”

    “任袖性子温和,知书达理,怎会做出如王爷口中所说的粗鄙之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爷若再不交人,本官可要进去搜了。”

    封越浅笑:“那凌大人请吧,不要进来搜吗?”

    凌一拂被他的态度惹恼,还从未有人这般不将他放在眼里,凌一拂下了轿,下令道:“给本官进去搜!!上前阻拦者,格杀勿论!”

    “凌大人好大的官威!”听这话是还想进去杀人了。

    封越不动声色给云羽雮使了个眼色,就在那些甲胄兵要冲进去时,云羽雮身轻如燕的跃上墙头,未等他们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已经来到了凌一拂面前,玄铁剑便架在了凌一拂脖子上。

    “别动,本座这剑锋利得很,你若再乱动,头与脖子搬家,可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你敢?!”

    封越:“云先生就是专给人干脑袋搬家的行当,之前连我都敢杀,没什么不敢的,凌大人不是要进去寻人吗?莫要冲动,跟本王进去便是,定能让凌大人见到你疼爱的小舅子任袖。”

    凌一拂听得一阵心惊,想到他刚才鬼魅的身影,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宫里来的消息,怎么不准确?

    不是说他是个闲王,无权无势,没什么可怕的么?

    他身边竟有这么个厉害的狠角色!

    “云先生,将人带进来。”

    那些甲胄卫还想上前拦,云羽雮手中的剑稍一用力,凌一拂的脖子便见了血。

    吃到痛了凌一拂才知道怕,“你们退下!”

    云羽雮将人押进了屋内,跟随着封越来到地牢中,在地牢里,小舅子与姐夫终于见着了。

    “姐夫!救我!!”任袖哭嚎着,只穿了里衣被鞭子抽打得血痕斑斑,哪见平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如今头发披散,泪眼婆娑好不凄惨。

    凌一拂大他十几好远,是看着他长大的,任袖长得乖巧又讨他欢心,也是十分疼他。

    见他这样心里一阵绞痛。

    “封越!!你竟敢动用私刑?!”

    封越爽快一笑:“要不是为了引你过来,本王可能早要了他的小命,动私刑怎的了?本王看他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想必平日里也是蛮横惯了,帮你好好教训一下,免得以后出了门,不知天高地厚。”

    “你到底想如何?”

    “本王初来乍到,从前这里的规矩本王不懂,但从今以后,广陵的天,本王说了算,你可服?”

    凌一拂也不由觉得好笑:“王爷还是太年轻了,怎敢说出这样的妄言?”

    “真算起来,其实本王真实的年纪比你还长一岁。凌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手遮天,当真是铁腕无敌啊!”

    凌一拂气得脸都青了,竟胡言乱语,说比他长一岁!此人分明不过二十,毛才刚长齐的小子,就敢这样跟他硬碰硬。

    “王爷,你可得想仔细。”

    “本王不擅长动脑,这其中仔细还烦请凌大人仔细说说?”

    凌一拂冷嗤了声:“你抓了我,又有何用呢?其中关系利害盘根错节,我被抓了,得动多少人的饭碗,王爷想过么?若你还想继续在广陵这地方呆下去,就把我放了,以后之事,咱们还能慢慢商量!”

    “啊~”封越叹了声:“本王总算知道,这小哥儿的腔调是跟谁学的,凌大人真是诲人不倦,教得妙极!”

    “封越!”

    “别嚷了!本王耳朵好使得很,”封越命令道:“去把圣上赏赐给本王的文书找来,让凌大人好好瞧一瞧,早点把本王的土地田庄帐本交接好才是。”

    侍卫很快将文书递了过来,明黄色的丝绸,好大一卷,封越一把抖开,卷轴另一端滚落在凌一拂脚边,“里面仔仔细细记载了封赏给本王的地和田庄,凌大人也好好瞧一瞧,是不是这些,可还有遗漏的?若有遗漏的,赶紧现在补上。”

    “封越,你别欺人太甚!”

    “凌大人此话从何说起?难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封越不由笑了声:“你当本王是吓大的?实话跟你说,浪越大,本王越高兴,你这点小风小浪,本王没放在眼里。”

    凌一拂见他眉眼狂傲,盛气凌人,当真是一点都不带怕的,这才开始掂量起轻重。

    想必他身边的高手不止这一人,不然如何能这般狂?

    凌一拂不服气地瞧了眼地上明黄色龙纹的轴卷,心气难顺:“广陵地势广袤,这土地和田庄交接工作十分繁冗,堆集在衙门的帐本就有一个书房那么多,待我回去叫人整理了,再送来给王爷,也得是一个月之后了。”

    “凌大人,来都来了,便在此地住几日再走罢。”

    “你这是何意?!”

    “来呀,给凌大人也准备一间牢房,草铺厚些,夜里叫凌大人也能睡安稳。”

    “封越,你敢这么对待朝庭命官?你有何权利?!你把我抓了,马上就会有人参你一本,到时候皇上降罪,褫夺你的封号,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封越听罢,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真真是好笑!”

    “你……”

    “山高皇帝远,他要褫夺我的封号,也看如今有没有这能耐?”他乖乖来这里,可不是处处被人掣肘的!

    若皇帝真褫夺了他的封号,正好有了由头,带着人马回西北,反了他!

    皇帝把他打发到这儿来,不就是既让他远离了京中权斗,失去大统,又让他安份守着万里之外的几亩地么?

    皇帝不会褫夺他的封号,不但不会,还会想办法要安抚他。

    所以封越根不怕这些人写折子参他一本,他不怕!

    侍卫将凌一拂关到了与任袖对面的牢房,让他们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

    封越收了明黄的卷轴,冷笑了声离开了地牢。

    此时慕云华再来报,“主公,外边那几百甲胄兵还一直守着。”

    “他们有这闲功夫守着便让他们守着,办事还有几个门出入,本王看他们守到几时,发令下去,让他们办事走西边和南边的门。”

    “是,主公。”

    昨日月亮朦胧晕黄,像这样的毛月亮,是下雨的征兆,喜欢淋雨就淋着罢。

    办完这些事,正午都过了,也不知道晓枫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好些。

    封越往暂住的那边院子走去,远远便见越管家与大夫站在走廊里正商议着什么。

    看到他过来,赵管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大声喊道:“王爷!哎呀王爷,您可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嘿嘿……”赵管家笑得像个老父亲一样欣慰:“咱们王府就快添小世子了!”

    封越以为自己误听,怔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是啊!王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大夫把了脉,就是胎心有些不稳,毕竟长途跋涉这么远,又这么折腾,身子难免虚弱了些,大夫已经开了安胎药,要出门去抓药了。”

    封越简直要被这天大的惊喜冲击得昏头,他快步跑进屋内,魏晓枫正坐在案前吃点心,见到封越回来,魏晓枫扑进了他怀里竟是‘哇’的一声哭了。

    这哭声听得封越心都要碎了,他轻揉着他的头发,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怎么哭了?”

    “大夫说,说我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封越一脸愧疚:“让你受委屈了,这一路实在太辛苦。”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有小娃娃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准备,你只要开开心心的。”

    “我感觉自己还是个混不吝的,怎么就要当爹了呢?”

    封越抱着他,哄着他,直到晓枫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阿越,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要小娃娃,我只是怕我做不好。”

    “我也是,我也是第一次当爹呀。”

    第48章

    当天夜里, 王府差人买了酒和肉,布了许多菜,一个是犒劳这些跟随他来广陵的下属们,二来是王妃有孕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封越已经许久没有喝过酒, 当天夜里也不由喝了些, 他不敢喝醉, 正值多事之秋, 他脑子得时刻清醒着。

    当天夜里入睡到半夜, 果真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广陵的春日湿冷得很,这屋子还没修葺好, 有点漏风。

    封越叫人多送了两盆炭来, 怕将人给冻着。

    晓枫已经睡着了, 这段时间他比较嗜睡, 胃口也不是很好,明儿得吩咐他们尽量做些爽口的菜,让他能多吃些。

    “主公。”

    慕云华压低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封越起身去开了门, 只见他穿着蓑衣,斗笠还没有摘, 帽檐在滴着水。

    “甚么情况了?”

    “这天气太湿冷,那三百号侍卫抗不住, 已经先撤了, 但估计明天会搬来救兵。”

    封越负手沉默地看这深夜的雨幕,洗涤着王府陈旧的污垢,大雨之后,将迎来焕然一新。

    “如今他们已经折了一个进来, 若是沈仪棠有些脑子,便不会再如此冒进。”

    慕云华惊诧:“难不成他们还要跟咱们来阴的?”

    封越冷笑了声:“如果我是沈仪棠,一个外来的王要动他根基,便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图个清净。”

    “他敢?”

    “宫里有他们的眼线,不然也不会如此猖獗。”封越十分笃定道:“本王是如何来的这里,想必他们早就清楚,他若真得手杀了本王,反而是功劳一件。”

    慕云华惊暗抽了口气,一开始想的是远离京中那是非之地,先保全自身,来到此地韬光养晦。

    没想到这哪是什么韬光养晦,这是刚逃出狼窝又到了虎穴呀!

    “如今我们已撕破了脸皮,将凌一拂扣了下来。想要温和斡旋怕是不能,一旦动手,便是兵戎相见。”

    封越说道:“对付豺狼虎豹,本就不能用温和的方式,他们凶狠,我们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打到他们害怕,才会有所收敛。”

    封越顿了顿又道:“如今朝廷分明是不想牵涉其中,本王与凌一拂、沈仪棠斗,不论哪一方赢,于皇帝而言都乐见其成。”

    “您是说,凌一拂、沈仪堂并不是皇帝的人?”

    “这两人治理广陵将近二十余载,一手遮天无往不利,如此大规模的贪腐,却不知躲过了多少钦差,京中怎可能会没有贵人相助?”

    慕云华不蠢,稍仔细一想,便知道这人的身份:“太后?”

    “你想想途中派来杀我的刺客。”

    “如果是父皇真想要我的命,何必将我送出这么远?早在京中就会想办法杀了我,不会待我出了京,反而加大的难度。”

    “真正想杀我的人,苦于在京中没有机会,而且目标太大,一旦失手就会彻查到底,她不敢赌。”

    慕云华往一旁栏杆上拍了掌,“我懂了,太后靠着凌沈两人这些年在广陵大肆敛财,一旦你来了广陵,定会防碍到她,所以她才不惜花上百两黄金对你痛下杀手。”

    封越:“广陵这地,沉疴痼疾了这么多年,官家肥得流油,百姓却饥寒交迫,再这么下去,也迟早会官逼民反。此地原本就是军机重地,一旦民兵成了气候,于朝庭而言也是个大麻烦。”

    “所以这也是为何您杀了凌沈两人,朝庭不会追究其责?”

    “那得看是如何杀的。”

    “这还得有个姿式?”

    “若本王先动的手,自然是不行,倘若他当众刺杀皇亲国戚,本王将他反杀,那便是死有余辜,谁活着,这话语权自己是掌握在谁的手中。毕竟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

    慕云华恍然大悟,拱了拱手:“受教了。”

    不过,他们主公是何时有这等城府和算计的?以前他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都是正面较量,能杀就杀了。

    *

    连续下了两天雨,封越精神奕奕的再次出现在地牢,凌一拂一改之前傲漫的态度,赶紧起身走到了栅栏边,一脸渴切:“王爷恕罪啊,小的两日未归家,家中妻儿定是担忧,还请王爷网开一面,放下官回去。”

    “放你回去,不会是放虎归山吧?”

    凌一拂瞧了眼,恹恹一息的任袖,忍了忍态度又放软了些:“下官怎么敢呢?王爷这般手段,也是叫凌某心服口服,待下官回去将那些帐本整理了送入王府,早日完成土地庄子的交接工作,也了却一桩大事。”

    “嗯……”封越似乎在认真考虑。

    “这眼看六七月里就到了田庄收成的季,也正好趁这之前处理好。”

    “凌大人说得十分在理,你顶多是挑衅冲撞了本王,罪不至此,你又是拿朝庭俸禄的命官,本王着实不该这样私下将他收押。”

    凌一拂用力点点头:“王爷放心,错在本官不知轻重,先得罪了您,待下官出去,定在家中好好自省吾身,他人若问起,也是下官的错处。”

    “凌大人能有此等觉悟与胸襟,怪不得仕途坦荡呢!”

    “王爷过奖。”

    “既然如此,本王便放你回家去,也好让你早些将田庄土地的帐目算清楚,交接给本王。”

    凌一拂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低头俯首称臣的模样,只等着封越将人叫来放他离去。

    “王爷,任袖他……”凌一拂做了个揖:“也让下官一并带回去好生管教,想必这次他吃够的教训,再也不敢再胡做非为了。”

    封越一脸为难:“凌大人还真是对这位小舅子关怀备至。”

    “毕竟是夫人唯一的同胞弟弟,他年幼时便常在家中小住,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自是不能不管的。”

    “行吧,本王犯不着同一个哥儿一般见识,来人哪,将任公子一并放了,让凌大人带回家好生管教。”

    “多谢王爷。”

    凌一拂背起任袖,用力的咬着牙,愣是隐忍不发,一路跌跌撞撞回了布政司衙门。

    见他回来,下属通通迎了上去,从他背上接过任袖。

    “快,快去通知夫人,大人回来了。”

    “任公子受了很重的伤,叫人去找大夫。”

    “大人,赶紧进去先换身衣裳吧。”

    沐浴好后,凌一拂又吃了些东西,才算是有了力气,这次吃了这么大个闷亏,已经把封越恨得牙痒痒。

    凌一拂的夫人任丽筠看着满身是伤,气息微弱的任袖,又气又心疼,抹着泪水哭诉道:“那什么狗屁王爷,一来就逞这么大的威风,还把阿袖打成这样,我定要让他拿命来偿!”

    “好了,别嚷嚷这么大声。”凌一拂走进屋内提醒了句。

    任丽筠上前福了福身:“夫君,你瞧没瞧阿袖的伤,你都不心疼一下!”

    “我还要如何心疼他,听他一出事,就带了三百号侍卫前去找那封越放人,结果倒好,这封越连同我一起给扣了。”

    任丽筠:“他怎能这么猖狂?他一个后来者,不夹着尾巴做人,竟还骑到了夫君你的头上!”

    凌一拂冷哼了声:“且让他再得意几天,再几天,便是他的死期!”

    “老爷您可是有何对策了?”

    此时,外头有人通传:“大人,沈都司来了。”

    听到沈仪棠过来,凌一拂眼睛一亮,激动得眼眶泛红:“快!快请沈都司去前厅上坐!”

    凌一拂大步直去前厅,正看到沈仪棠正在上司吃茶。

    那茶可是上贡给宫里的雨前毛尖,他们自己留了最好的,平时招待自己人用。

    沈仪棠打量了他:“这两日时间还把你整瘦了一圈?难不成那小黄小儿还能让你吃尽了苦头?”

    凌一拂老脸一红,坐到一旁长吁短叹:“你可不知那小黄小儿的厉害,倒是有几分胆识,把我扣在那里两天两夜都未给吃的,只给了些水喝,阿袖还被他手下鞭子抽得,怕是半年都下不得榻。”

    沈仪棠听罢,只是调侃道:“你莫不是安于现状,麻痹大意了,才着了这小儿的套?”

    凌一拂听得一阵气闷:“换作你去,也不一定讨得到甚么好,这封越身边高手如云,不然我岂会着他的道?我知道你厉害,但只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凌一拂自然不会这么想,也只当自己是大意才着了封越的道,他这么说只想激一激沈仪棠,让他好好收拾了这劳什子广陵王。

    沈仪棠也不是个性子冲动的,知道他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激他。

    吃完茶,他只道:“他是如何放你回来了?”

    凌一拂将离前的对话又对着沈仪棠复述了一遍。

    沈仪棠敲着指尖沉思了许久,眸光如炬:“这样,等过半个月,你再送一张贴子上门去,请他来府衙对接帐本,好酒好菜招待了,多灌他吃些酒,待他酒足饭饱一出门……喀!”

    沈仪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凌一拂背脊一凉:“那可不是普通人,那是皇家血脉,真能杀得?”

    沈仪棠:“宫里的消息,你不也看到了,这人表面是领了赏来的封地,实则……是被皇帝厌弃了!皇帝早已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死了,不会深究,到时候再推出两个替死鬼,便成了。”

    凌一拂心一横:“好,就照你这么办!此人不死,咱们可没什么太平好日子。”

    *

    魏晓枫昏沉的睡了几天,精神大好,胃口也好了许多。

    此时王府正如火如荼的布置起来,封越拿了京中王府的图纸给他们,让他们将假山亭子人工湖泊都按照上面的造。

    他们所住的院子偏远,比较清幽,这些动静不太能听到。

    几日没怎么出门,今日出来一看,真是变化很大,相比第一日来这里冷冷清清的,像是破败的荒地,如今已经看得出当年的辉煌气派。

    封越陪他午后散了会步,消消食。

    今日的太阳极好,梅雨天像这样的太阳实属难得,魏晓枫看到院中有人正搬着麻袋往独轮车上放,不知道要运去哪里,不由多问了几句:“那边是在搬什么?”

    “那些是买回来的粮食,正要送往几个定点施粥的棚子。”

    “那这是做好事了。”

    “也算是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积德了。”

    听到这个,魏晓枫便拉过封越,说道:“既然是给咱们孩子积德,那也带我去吧,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封越提了口气,默了会儿说道:“大夫说前三个月得好生休养,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那我不帮忙,就是去看看,远远地看,成吗?”

    封越觉得他可能是这几日在王府里憋久了,他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便无奈应道:“那好吧,我让赵管家去备马车。”

    赵管家备好了马车,又在马车里放了好些果子点心和蜜饯子,都是些酸甜可口,现在晓枫爱吃的。

    从前吃的茶给他换了羊乳,让他就着果子点心吃。

    马车坐得闷,魏晓枫打开了车窗往街道上看,虽是繁华,人也集中,但街上有好些衣着破破烂烂沿街乞讨的难民。

    小孩穿着单薄,这种天气便打着赤脚满大街拿着个碗,讨着什么便是什么。

    “怎么这么多小孩不穿鞋子呀?他们不冷么?”

    封越无奈一笑,晓枫确实没见过这种情形,以前在魏家再怎么受委屈,也绝对没吃过这样的苦。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那不是白忙活一场,他们的粮食就算绞了税,应是还余有,怎么会饿死?既然会饿死,那还不如躺着睡觉呢!”

    “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别无选择。”

    魏晓枫不由一阵难过:“他们都吃不饱饭了,把地的租金放低一些租给他们不就好了吗?”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那这世间自然是少了很多苦难。”

    之后魏晓枫不再说话,看着案上的吃食还有热呼呼的羊乳没有了胃口。

    到了最近一处施粥地点,粥棚外已经排了好长好长的队,大都是老弱病残,年轻力壮的男人大概是出去干活了。

    封越不让他过去,只在马车旁看着,让他了解一些也好。

    此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两个孩子还从未看到过有人穿这么漂亮的衣服,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孩子的天真让他们意随心动,便跑了上去,在魏晓枫锦袖上摸了一把。

    “好滑的料子。”

    “大哥哥,你衣服真好看!”

    ……

    这突然其来的意外,始料未及,封越将魏晓枫护到了身后,吓出了一声冷汗。

    “谁家的小孩?”

    此时一名妇人匆匆跑过来,拉着两个孩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两位贵人饶命!我家小孩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下次定会好好看住他们,不叫他们乱跑了。”

    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想着今日过了还有没有明日,毕竟看他们的衣装打扮不似普通人。

    魏晓枫将横在胸前的手拉下:“我没事,他们只是摸了摸我的袖子。”

    封越垂眸,看着他锦袖上一大片脏污,有些后悔带他来这里。

    但魏晓枫却不是这么想,上前将妇人和小孩扶了起来,说道:“没关系,喜欢摸就摸吧,反正只是一件衣裳,你们不要被这个哥哥吓到,其实他只是看起来凶。”

    妇人不由松了口气,还好,今日遇见个心善的。

    “不知两位贵人如何称呼?”

    “我叫魏晓枫,他叫……”魏晓枫扭头看向封越,发现他正瞪着自己,赶紧改口道:“他是广陵王。”

    “广,广陵王?”

    众人听到这个名号,吓得跪倒了一片,广陵王连凌一拂那样的人物都敢抓,那他岂不是更恶?

    此时一名老者带着几个小孩走了过来,朝封越拜了一拜。

    封越只觉这老者有些面善,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一开始,封越才想起,第一天来这儿遭了贼,便是这老人。

    “多谢广陵王施粥布恩,草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便愿王爷与王妃洪福齐天。”

    今日来领粥的许多人,只关心能填饱肚子,是何人施粥却不怎么关心,如今一听,原来是这广陵王,在这地方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几个官老爷能有这善心,怪不得呢!

    封越一脸严肃将他扶起,“你们不必跪本王,领了吃食就散了吧,让后面等着人的过来。”

    “好好好,领了吃食的都散了吧,散了吧,别堵在这儿了。”

    ……

    今日出来,也不是没有收获,广陵王赢得了一片民心,这是好事。

    魏晓枫看着他臭着张脸,笑嘻嘻的拿了个饼子,“吃饼子吗?”

    “下次出门,不要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让任何人随意触碰到你,有些危险是防不胜防的,知道吗晓枫?”

    “我没有这么脆弱。”

    “我知道,你很坚强。”封越满脸愁容,拉过了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其实今天也是不想你出门的,毕竟最近不太平……”

    “你是说,得罪了凌一拂,他会趁机报复?”

    封越默下了声,报复是肯定的,但他不想说太多惹晓枫担心,但也不能让他这么没有防心。

    “小人难防,这种人为了讨回面子,什么人会都利用,就像刚才朝你冲过来的两个孩子,万一他们是凌一拂收买的人,刺了你一刀如何是好?”

    “他们只是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便是孩子,才不会懂这些善恶,没有人教他们这些,只要有人给吃的,他们就会去做!”

    魏晓枫看封越有些激动,也意识到刚才的行为确实危险,便惭愧道:“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那我这段时不出门了。”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如果不是……你也不至于落入险境中。”

    魏晓枫觉得封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而自己则是他那一份压力之一。

    “阿越,我会努力学习,让自己成长的,你别担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魏晓枫的懂事与退让封越无比心疼,他从来不会任性,总是尽量配合别人去做出改变,看似恣意不拘小节,实则内心纤细敏感。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慢慢来就行。”

    魏晓枫开朗一笑:“你也做得很好了,不用对自己太过苛责,阿越,慢慢来吧,我相信你。”

    桑采最近向大夫讨教了许多养胎的法子,如何顺利生产,如何处理孕夫紧急情况……等,只希望能学来保护好晓枫。

    待用了膳,屋里便只剩下晓枫与他,这个时间封越都不在。

    “为什么非得生孩子呢?生孩子多危险呀!”

    魏晓枫剥着瓜子,无精打采的趴在案上,“我以前也从未想过要生小孩呢,但是为了阿越,我觉得值得。”

    “阿越阿越,你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谁说的?我心里还有很多,比如阿采你呀。”

    桑采嘴角抑制不住翘起,“我就知道,你也是关心我的。”

    “那是当然,等以后我和阿越的孩子出世,定要认你做干爹!”

    “他认我做了干爹,我便将这一身本事都教给他!”

    魏晓枫狠抽了口气:“这,这不太好吧?”

    “你放心,从小培养,长大了就不怕这些虫啊蛇的,它们可有意思了,作用也特别大。”

    “哈哈,从,从小就培养啊……”

    魏晓枫脑中浮现一个小娃娃一手抓着蜈蚣,一手抓着蛇朝他跑来的情景,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抱!”

    天哪,这个孩子不能要了!

    *

    南昭都城。

    司明世子的婚礼办得十分隆重,当地权贵全都来了王府贺喜。

    毕竟是京里娶回来的郡王,也算稀罕,许多人不由好奇,这封熙兰是何模样,与他们南昭人有甚么不同?

    吃酒吃到一半,那些宾客便嚷着让新夫郎出来敬酒。

    南昭婚俗里,是有新夫郎陪同夫君一起出来给长辈敬酒认人的。

    司明也没犹豫,吩附了身边的女使,让她去将封熙兰叫来给父新和叔伯敬酒。

    那女使匆匆去了新房。

    “世子妃,世子叫您去前厅敬酒。”

    封熙兰心脏漏了一拍,想了想拒绝道:“我们京中没这规矩,况且长途跋涉,我头有些疼,你便去世子,我身子不爽利,让他也早些过来。”

    女使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刚硬,看来也个不好惹的,只好讪讪离开了。

    她将封熙兰的原话低声复述给了司明,司明脸色阴沉,不发一语的转身回了新房。

    看到他司明过来,封熙兰脸上漾出一抹浅笑,还以为他是体贴自己,因着他那句身子不爽利才过来的。

    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到司明说了句:“这里是南昭,不是京中,以前你是京中金贵的阿兰郡王,来了这里,你是我的世子妃,入乡随俗,不要再耍以前的小性子,收拾一下便出来见见长辈们,新婚第一天,别失了你们京中皇族的礼仪。”

    第49章

    封熙兰顿时对他失望至极, 他不远万里来到南昭,司明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以为即使两人已心生隔阂,但至少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然而事实是在司明的眼里, 娶他也不过是为了稳固王爵之位, 一旦他离了京中, 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司明再无留在他记忆中的温文尔雅、霁月光风, 只剩下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与尖刺, 甚至看他时,那眼里掩不住的厌弃之情。

    认清现实后, 封熙兰咽下喉间的苦涩, 瞪大着涩疼的双眼, 骄傲与自尊心不允许他在此时, 在这个男人面前落泪。

    “这是你们南昭的规矩,不是我们京中的规矩,我便是失了这礼仪你又能如何?休了我回去吗?我是嫁到南昭来做世子妃的, 不是和亲, 不是上嫁,不是做你的奴隶任你差使!”

    “你……”司明没想到他竟会如硬气, 今日新婚之夜,他若不愿, 总不能拖了他去前厅, 给那些叔伯长辈敬酒,他若在前厅也这般不顾轻重,失了体面,他也丢人。

    最终司明只得甩袖愤愤离去。

    门应声摔上的那一瞬, 封熙兰强忍的泪水才从眼眶滑落,他跌坐在床沿,身体里的力气仿化在刚才与司明对峙的时刻用尽。

    今日才来南昭的第一天,便已经被自己的夫君嫌弃,以后他要如何活下去?

    南昭地牢,最里边那间最近关押着一个特别的犯人,谁也不知犯了什么事,但南昭王亲自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得将他放出。

    这人便是司家次子,司墨。

    在南昭没有人不知道,司墨并不受南昭王的喜爱,原由不外乎两个。

    南昭先王妃与南昭王司昶鹣鲽情深,恩爱有加,可先王妃在生司墨时因难产大出血去逝,当日星官观测到彗起尾箕,而扫东井,这是败亡之象。

    南昭王本想将其赐死,可终究是自己的血脉,一时于心不忍,便将他送至王太妃那里寄养,除了新元节那两天接进府中吃家宴,其余时间都养在府外。

    这么多年,司昶从未关心过他,给过他一点关爱。

    司墨唯一的温暖,便是来自祖母,可祖母也对他极其严厉,一旦犯错便是重罚。

    只是因着他生来便是不祥之兆,星官断言了他,是南昭王走向衰亡的灾星!

    他出生就克死了母亲,未来定会克整个南昭的天运。

    在这里没有人会喜欢他,可偏偏他别扭又顽强地活在这里。

    今日世子婚宴,只留了只要重要的守卫,其余人都去前厅凑热闹了。

    王太妃拄着拐仗,身边跟着一个老嬷嬷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地牢。

    守职的侍卫朝她恭敬的行了个礼。

    “将牢门打开。”

    侍卫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了牢门,放王太妃走了进去。

    因受刑而昏睡了好长时间的司墨听到声音,悠悠转醒,看到祖母时他瞬间红了眼眶,紧抿着双唇不语。

    王太妃看到他眼里打转着而倔犟未落的泪水,无奈叹息了声:“你可知错了?”

    司墨行动缓慢,身上单薄的内衫都是鞭挞出来的血痕,双手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不得自由,他朝祖母跪拜了下去,强忍的泪珠这才滴落在地缝里,没有痕迹。

    “祖母,我不明白……我长这么大,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他,我没有错!”

    王太妃眼里浮现一丝怜悯与疼惜,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你要时刻谨记你自己的身份,你生来便是南昭的灾煞,能活着已是你父王开恩,你怎可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不服!!”司墨牵动着沉重的锁链,在地牢里发出暗哑叮铃的声响,他绝望地伸出手,抓住了祖母的手腕,“祖母,祖母……我好恨啊!如果要这样绝望地活着,为何当初不杀了我?”

    王太妃轻抚过他终究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轻声道:“你终究是衢婉和你父王的孩子,是衢晚给了你这条命,你应该要感谢他们,而不是憎恨。”

    “又不是我想要的这条命!凭何这样对我?!”

    “你若心生憎恨,我那里也留不得你,待你在这儿伤好些,便去宝华寺带发修行去吧!”

    “我,我不去!祖母,我不去宝华寺,你别赶我走,求求你!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王太妃深吸了口气,双眼泛红,硬下心肠道:“你这次属实犯了不可原谅的错,罚你去宝华寺里抄写经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阿墨,人要认命,这便是你的命,你记住了吗?”

    “我不……”司墨哀嚎着:“到底什么是命?命运不公,这命我不认!!”

    “冥顽不灵!”王太妃痛心疾首的甩开了他,悲愤转身离去。

    “祖母!祖母……我不想呆在这里,你带我一起走吧!祖母!!!”

    牢门的锁链重新上了锁,也仿佛在他的心门上重重落下了一把锁,原以为祖母是有些疼爱他的,原来不是啊!

    想来从小到大,祖母总是一遍又一遍对他说,别惹事,你要认命,绝不可违抗你的哥哥和父亲,你是南昭的灾煞,能活着你要感恩。

    你能活着,你要感恩。

    他现在知道了,祖母不是真的爱他,只是想将他训诫成无用之人,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傀儡。

    一旦他这个傀儡有了攻击性,开始不听话了,她就会将他弃如敝屣。

    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司墨悲绝冷笑了声,双眼猩红,满是狠戾与绝决:“我再也不会祈求你们的爱了,从今以后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抢过来!谁敢阻我,我就杀了谁!”

    回去的路上,老嬷嬷终是没忍住问道:“老太妃,阿墨毕竟是您从小看到大的,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

    王太妃沉痛的长叹了声:“江山易改,秉性难移!那孩子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难驯的兽性,有时候我看着都有些害怕。”

    她怜悯阿墨,也怜悯南昭的未来,阿墨的性子,若不遏制,迟早有一天一旦让他寻到机会,定会将这天下搅混,造下不可挽回的局面。

    前厅已经安静了,宾客散去,红烛也已经快要燃尽。

    贴身小童走了进来,福了福身:“世子妃,天将亮了,小的给您去打热水,早些歇下吧。”

    司明果然不会来了。

    封熙兰垂下双眸,掩去那丝不甘与失落,却也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嗯,去打水替我洗漱吧。”

    “喏。”

    *

    那凌一拂放回去半月有余,差人送来了一封请贴,说是账本已经核对好,让封越过去查阅,正好把土地庄子做好交接。

    封越看完请贴,扔进炉子里烧了个干净。

    “主公,我们今晚要过去吗?”慕云华抱着手里的长剑凝眉,“这黑心肝的玩意,定是埋伏了陷井等着我们过去!”

    封越冷笑了声:“去,当然要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是……”

    一边的元公公会心道:“您是担心王妃会遭人暗杀?”

    “必须要做两手准备,元公公,今晚你就留在府里守着晓枫,我带云华与云先生过去,留一百号人在府里,其余四百号人暗中埋伏,随时听我号令。”

    元公公做了个揖:“老奴领命。”

    看了眼更漏,时辰还早,先去见见晓枫再出发也不迟。

    “你们去准备吧,我与王妃说几句话便来。”

    两人领了命,便去调令府中的侍卫,兵分两路。

    腹中孩子明日便满三个月,向来不喜静的晓枫竟然找来绣娘,在屋里学起了做一些针线活。

    只可惜没什么天份,左手指尖都不知扎了多少针,但他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终于在今天绣出了一只荷包。

    荷包上绣了两只鸳鸯,只能看出个鸟形,具体是什么物种除了他自己怕是无人能分辨。

    看到封越走进屋内,他高兴的举起自己这几天的劳动成果,“阿越你看,我送给你的荷包已经绣好了!”

    “真的?!”封越惊喜万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他手里接过荷包一瞧,眉眼染上喜悦之色,“这鸳鸯真是绣得极好的!”

    魏晓枫瞪着眼,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我绣的是鸳鸯?”

    “难道不是?”

    “是,是!”魏晓枫欢喜的笑道:“就是鸳鸯!那看来我绣得也没那么差嘛!”

    封越二话不说将自己原先的锦绣荷包丢回案上,将晓枫给他绣的大大方方别在了腰间:“好看,我家夫郎真是心灵手巧,我会一直戴着。”

    说着宝贝地拍了拍腰上的荷包。

    “时辰不早了,你还怀着孩子,早些歇着吧。”封越温柔的轻抚着他的头发,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你呢?”

    “云华和几个兄弟叫我去吃酒,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也不方便带上你,今晚他们怕是要灌我酒,得很晚才回来,你便不要等我。”

    “哦……”魏晓枫若有所思,随后冲他笑笑:“好,那我去睡了,你要注意安全,小心那个凌一拂找你麻烦。”

    “我怕他?他若敢来,本王便弄死他!”

    魏晓枫听得心惊胆颤,但面上不显,只是轻应了声,目送着封越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桑采端来热水伺候他洗漱,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安慰了几句:“你别瞎操心了,思虑太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他骗我出去喝酒了。”

    “你怎么知道是骗你的?”桑采用帕子给他擦着脸,十分惊讶。

    “我瞧着是甚么很蠢的人么?”

    “那自然不是,”桑采由衷说道:“你从前不是会想这么多的人。”

    “阿越他从来不出去喝酒,这一路行来他也从未和下属喝过酒,他一直是很谨慎的,最近多事之秋,凌一拂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这个时候出去喝酒,那更是不可能。”

    “那是去干什么?”桑采猛地抽了口气,愤愤道:“他不会是出去玩哥儿吧?你才怀孕多久,他就按捺不住?”

    “哎呀,你想哪去了?阿越不是这样的人!”

    “你就是太信他,男人的话怎么能全信?你会吃大亏的。”

    “别的男人的话,我自然不信,我只信阿越。”

    桑采扶额,这世间的男人、女儿、哥儿都是这样,一旦陷入爱河,就全然失了理智。

    “那你说他三更半夜不是出去鬼混,是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魏晓枫一阵失落:“他很多事情不和我说,因为跟我说了,我帮不上忙,还瞎担心。”

    “要不,我替你跟上去瞧瞧?”

    魏晓枫拉过他,“你别去,万一有危险,局面太过混乱,你受伤了怎么办?”

    桑采拧了帕子又替他擦了擦手,“听你的,是不是要当爹的人了,都这么爱操心?你以前不这样。”

    “也许吧……”他只知道这一路走来,自己不可能还是从前的魏晓枫,他必须得迅速成长,变得稳重起来,即使不能帮封越,也绝不能拖他的后腿。

    *

    四百侍卫暗中分散蹲守在了布政司衙门外,封越身边只带了慕云华与云羽雮两人,刚一下马车,那凌一拂便带着他家夫人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

    “王爷,正等着您呢,刚得了两坛子好的绍兴酒,香得很!咱们可以边喝边聊,把帐一并交接,也是美事一桩!”

    “那本王便多谢凌大人的招待了。”

    那任丽筠走在后面,盯封越的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两个血窟窿。

    封越自然是察觉到了,不过既然是来做戏的,这戏就得唱得逼真一些。

    凌一拂将他带到一处环境清幽的阁楼,案上已经布置好了酒菜,见封越带来的两人都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里,凌一拂讪讪一笑:“两位不如也来吃几杯?”

    慕云华淡淡道:“不了,谢过凌大人的好意,身为侍卫保护我家王爷便是责职所在,不宜饮酒,凌大人陪我家王爷多喝几杯便成。”

    说话间,连正眼也没给。

    凌一拂心里冷笑,这侍卫好大的气性,竟比他们主子还能逞威风。

    等会儿出了这个门,看他还怎么逞威风!

    封越来时便吃了解酒药,吃酒时也极为警慎,杯沿一周都要擦拭一遍,只吃与凌一拂同坛子里倒出来的酒。

    酒确实是好酒,醇香回甘,凌一拂好几次想灌他酒,都被封越不动声色地拒了,“家中还有夫郎在等本王回去,他身子重,我喝醉不得。”

    “哎呀,这是喜事呀,恭喜王府即将添丁。”于是又找了个机会灌了他一杯。

    封越也不想这么干吃酒,便问:“那些账本凌大人可整理妥当?若是方便,我今日便带些回府中,未取完的,日后再来取。”

    “整理了一半出来,来人哪,将账本给王爷送过来。”

    待人去账本时,任丽筠送了几道点心上来,热情招待着:“王爷,这是民妇早早就备好的,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广陵小吃,您尝尝?”

    封越没有动,慕云华洒步上前,每样点心都拿了块尝了口,说道:“两位勿怪,这是规矩,想给咱们王爷下毒的太多了,实在防不胜防,外边这些吃食,都是咱们这些下属先试了有没有毒,确定没问题才给咱王爷食用。”

    任丽筠恨得牙痒痒,却偏只能陪着笑,点头道:“谨慎些也是好的,毕竟王爷非一般身份,天潢贵胄自是比我们这些人的命要金贵。”

    封越暗中冷嗤了声,这任丽筠话里话里净是挑唆,真够下贱的。

    若心智不坚之人,怕是会被她这话给离间了去,但慕云华却是他的心腹也是知己。

    封越没怎么用点心,都太甜了,他吃不习惯。

    此时十几个下人鱼贯而入,手上都拿了一沓账本,封越叫了一人上前,随手拿了一本翻看,账目分为进、缴、存、该,他手中的帐目是今年一月的进账。

    “目前上半年的账,合龙门都是对得上的。”

    “是吗?”封越看着手中的账,倒是记得很仔细,不像是假账。

    他若存了杀心,也没必要给他一本假账,意义不大。

    “本王不曾学过管账,也看不出个门道,待回去了再叫账房先生核实罢。”

    “是,来来来,咱们吃酒!”

    这酒醉人,两人吃了一坛子酒,封越撑着额假装醉了,摆摆手道:“时辰不早,本王这会子该回了,哪天得了空,再请凌大人一起喝个痛快!”

    凌一拂一脸热情,还上前亲自搀扶起了封越,慕云华见状,赶紧上前从凌一拂手中接过了脚步虚浮的封越:“不用你,我来!”

    凌一拂正想怒斥他的无礼,话都到了喉咙口,轱辘一圈愣是给憋屈地咽了回去。

    这侍卫可真气人,待会儿落在他们手中,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慢,慢些,王爷小心台阶。”凌一拂在前面引路,吃了酒的脸通红,看起来别提有多和气是个好说话的人,哪个能想得出今夜他存了杀人的心?

    一路仔细谨慎,关怀备至将封越等人送出布政司衙门,上了马车,夫妇两人还不忘问候两句。

    “王爷慢走,马车送慢些,这王爷喝了酒晃得厉害,怕会是头疼。”

    “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请王爷恕罪。”

    下人将十沓账本先后搬上马车,又扶了封越上去。

    封越装醉斜靠在马车里,不想理会假惺惺的两人。

    此时慕云两个已经跃上了马,跟随着移动的马车往王府赶去。

    待他们没走多远,凌一拂举手一挥,暗中埋伏的侍卫穿着夜行衣便追了上去。

    今晚,他们别想出了这个巷口!

    送走封越,凌一拂心情大好的又回去继续吃酒,一边得意道:“这广陵王胆识是有,但是脑子不够聪明!”

    “那自然是比不过夫君的。”

    “可惜了这好酒,让他这个将死之人喝了半去。”

    “奴家给你斟酒,这回也算是替阿袖出了口恶气!”

    ……

    就在马车快要驶出巷口时,车夫突然拉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光线幽暗,看不太清楚,只有几道模糊的身影坐在高马上,手里提着刀戴着鬼面具,满是杀气的盯着他们。

    车夫也不慌,问了句:“不知阁下半夜拦路,是何人,所为何事?”

    “来杀你们的人!”

    语落,四支飞天爪从屋顶飞出,扣过了马车的顶棚,四方一齐用力,‘嘭’的一声巨响,结实的马车四壁齐飞,将马车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只见封越慵懒的用手撑着额角,依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式,听到动静也八风不动,还有心情喝茶解酒性,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王爷好胆识,竟真的不怕死么?”

    封越坐起了身子,笑道:“沈督司这是半夜做贼么?戴着个面具见客,多见外?”

    顿时,气氛剑拔弩张,默了许久,马上的那人抬手摘了面具,露出一张刚毅的脸,粗眉络腮胡,鹰隼般的双眸满是杀气,武将的粗犷豪放尽显无遗。

    “这不是挺好的么?本王瞧着这张脸,也不像是见不得人。”

    沈仪棠冷笑:“今夜让你死也死得明白点,毕竟广陵王一世英明,莫到了阎王殿里当了糊涂鬼!”

    “是么?你确定今夜是本王死,而不是你?”

    沈仪棠莫名头皮有些发麻,只觉不对劲,他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像要赴死的人。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抬手一挥,喝道:“放箭!”

    等了几息,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沈仪棠越发不安,又命令了声:“放箭!!”

    遭了!怕是中计了!!

    沈仪棠当机立断调转了马头就想辙。

    “云先生,拿下他。”

    语落,云羽雮飞身提剑追了上去,虽说沈仪棠武艺高强,但哪是天下第一杀手的对手?

    没过上十招,云羽雮将他拿下。

    “封越,你敢!!”

    封越笑容明朗,看在沈仪棠眼里却是一阵恶寒。

    “出来罢!”语落,五十多具暗藏在屋顶上的弓弩手的尸体抛出,一支训练有素穿着夜行衣的队伍从暗夜中飞身而出,齐齐跪地朝封越一拜。

    到了此时,沈仪棠也不慌,笑道:“你若敢动我,你那可人的小夫郎也要活不成,听说已有了身孕,搞不好要一尸两命。”

    封越笑容僵住,渐渐扭曲狰狞,他下了马车,顺手拔了一侍卫的配刀直直走向被押在地上的沈仪棠。

    沈仪堂冷汗涔涔而下,“你,你敢?!我是朝庭命官!你家夫郎的命不想要了吗?!”

    封越隐忍的怒气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手起刀落,干脆又狠辣,一颗头颅瞪着大惊恐的双眼滚落到他的脚边。

    第50章

    应援的两百多营兵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再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领队的一名千户长名唤徐长天也算是有些胆识与魄力的。

    没有任何动静,怕是遭遇了变故, 徐天长决定带上两百号营兵前去察看。

    待他们一干人等赶到巷子时, 空荡荡的无一人。

    这诡异的一幕叫所有人背后瘆出了一层冷汗。

    “徐千户, 这……人呢?!”

    徐长天气息不自觉重了些, 他闻到了浓郁血腥气, “一部分人跟我前去察看, 另一部人守在巷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这巷子是个十字形的, 直行再左拐出了巷口便到了布政司衙门。

    若是藏匿只有左右两边巷子, 徐长天带了三十来号人, 又兵分两路, 左巷墙角的血迹让他怔愣盯了许久。

    “我去左边巷子,你们去右边巷子察看。”

    巷子两边的高墙将今晚本就不明的月亮遮蔽得更加晦暗,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 能隐约看清楚巷子两边的轮廓。

    走了两步, 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墙头那边扔了出来, 就掉在他们前面五米远的距离。

    别说跟来的营兵就连徐长天也跟着吓了一跳。

    “千,千户, 那, 那扔出来的好像是个人?”

    “别慌,过去瞧瞧。”

    徐长天贴着墙,脚步轻巧无声向前移动,就着微弱的月光往那具尸体一瞧, 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被吓得叫了声,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就算没有头,但他一眼也能瞧得出这身绣虎云缎与腰间的令牌就能认得出这人正是他们的沈都司。

    “徐千户……”

    身后传来惊慌的叫唤,徐长天满头冷汗僵着脖子回头瞧去,只见巷口与高墙上不知何时站满了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

    突然他们井然有序的分开了一条道,只见一身形颀长,形容举止都极为贵气的男人朝他步步靠近。

    他手里提着一个东西,待他再走近了些,徐长天这才看清楚,那是他们沈都司的头。

    “这人,你可认得?”语落,封越将手里的头扔到了徐长天面前。

    徐长天不敢看那断头,整个人瑟瑟发抖。

    成王败寇,徐长天知道大势已去,群龙无首必是一盘散沙,再也难成气候。

    自古识实务者为俊杰,他想得很通透,替谁办差事不是办呢?

    想罢,他当即朝男人拜了一拜,“下官,徐长天,叩、叩见广陵王!”

    封越满意一笑:“很好,良禽择木而栖,徐大人是个有前途的,免礼罢!”

    “多、多谢王爷。”徐长天艰涩咽了口唾沫星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外头带了多少人马?”

    “回王爷,不多,也就两百余人。”

    “嗯,如今你们督司已死,等消息传到京中,最快也是半月之后,再等新的督司上位,最快要三月余,你身为千户长,最熟悉都指挥衙门的日常要务,这段时间便是由你来暂代指挥使司一职。”

    “下官惶恐。”

    “沈仪棠勾结海匪,鱼肉百姓,今夜与海匪分脏不均遭海匪暗杀,你将他的尸身拖回去,后事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听懂了?”

    “下官明白了。”

    “你明白最好,这便去办罢!”

    毕竟死的是朝廷命官,这个由头也算是有个交待,待官府的人做了尸检,将他与海匪勾结的帐本往朝廷一报,皇帝若有心剿匪,必会下达官员前来,他也正好借此将广陵这片污浊之气彻底扫荡清除。

    待徐长天等人将沈仪棠的尸身运走之后,封越等人又骑马打道回了布政司衙门。

    门卫见他们又回来了,特别是那封越脸侧与衣?上都溅了血,犹如地狱修罗,不怒而威。

    “快,快去通知大人。”

    “听本王号令,若有人上前拦阻,杀!”

    封越翻身跃下马,与一百号侍卫带刀闯进布政司衙门,无一人敢上前拦下。

    很快布政司衙门几个出入口全被王府的侍卫封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凌一拂因着除了个心腹大患,今夜心情高兴,便多喝了些,任他夫人搀扶着回了屋里洗漱,正迷迷糊糊的刚往暖和的床榻上一躺,那上好的红木门被人踹倒在地,往里面扬了一股冷风。

    凌一拂听到动静,眉头紧蹙:“何人在外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活得不耐烦了?!”

    任丽筠惊魂未定的拍着自个儿的胸口,抻着脖子往外屏风外看,“夫君,我去瞧瞧。”

    这一出去,任丽筠便没再进来。

    凌一拂躺在床上睡了会子,只觉不对,浑身打了一个激泠,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翻身而起,披了外裳,套上鞋子出去一瞧。

    只见封越端坐在八仙桌前,正倒了杯茶水解渴,酒喝多了喉咙烧得发干。

    凌一拂跟见了鬼似的瞪着眼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凌大人,睡得可好啊?”封越冲他笑,看得凌一拂直发毛。

    他脸上身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血迹,看他无恙的跟他说话,那定然是别人的。

    凌一拂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星子,“王爷这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叫我家夫人去给您找找?”

    “你家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跳动的烛火照映着窗外的被拉长的身影,在这清冷的夜里如吞人的妖怪摇曳不定。

    “你……”

    封越拿起了立在杌子旁的刀,雪白的刀刃上还有风干的血迹,凌一拂踉跄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想做什么?你敢?我可是朝廷命官!”

    “哈哈哈哈……”封越狂傲笑了声:“沈都司死前,也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凌大人,现在轮到你了。”

    凌一拂吓得那汗珠子跟落雨似的,这世间没有几人不怕死,真到了生死关头,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

    “王爷!”凌一拂爬起身,朝封越猛地一拜,匍匐在他脚边,一动不敢动了。

    “凌大人这是做什么?”

    “是卑职……卑职猪油蒙了心,如今一想,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敢冲撞王爷!王爷大人有大人,饶恕小人无知啊!”

    “是么?”

    “是,是的。”

    “本王听说,凌大人在广陵只手遮天,就是土皇帝,没有人敢忤逆?”

    “不不不,以后这广陵是王爷说的算!”

    “真的?”

    “真的!真的!求王爷饶小的一条贱命!”连沈仪棠都被他杀了,这人是真心狠手辣且胆大心细,他既然敢杀沈仪堂,杀他就更容易!

    “把你藏起来的账本交出来。”

    “什,什么账本?”

    封越一刀将他那桌子给当场劈成了两半:“你是想如这桌案,当场变两截么?你给本王的账本,和你自己留的账本是两套,你还想撒谎!”

    凌一拂呼吸一窒,额头细密的汗水渗出打湿了鬓角。

    “若再不老实交待,本王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带了人个各角落仔仔细细地搜,说不定还能搜出点别的东西。”

    “我交待!我一定老实交待,王爷这边请。”

    封越晃了晃手里的刀,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带路。

    只见凌一拂走到卧室,扭动了收藏柜上的花瓶,卧室的一扇墙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凌一拂提了灯,照着暗室里的台阶,引起封越慢慢走进了暗室中。

    暗室里金银珠宝自不必提,堆了一箱又一箱,凌一拂走到角落,从墙角的暗格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边的一个漆红木箱,那木箱里全是账本。

    “王爷,这是十年间的账本,都在这了。里面还有田庄的地图,地契文书都在里头,王爷请过目。”

    之前他给封越的账本是明面上交给朝廷做的假账,私自征收两倍多的赋税,包括但不限于盐、茶、丝、田、丁、商税。

    而多出的利润,一半进了自己的口袋,另一半孝敬给了太后。

    这将近二十年,搜刮来的钱财不计其数,却是苦了当地的百姓。

    封越叫人进来清点了这里所有的财务,一并将这些账本当着凌一拂的面搬了出去。

    凌一拂心痛如刀绞,生死悠关,却不敢吱声。

    “凌大人是个聪明人,过几日你便往京中写一封举荐信去,让都指挥司的徐长天暂代都司一职,其余的事情,你便不要再管,从今以后这广陵,本王说的算!”

    “是,是!”凌一拂心里虽恨,却只得面上赔着笑。

    “时辰也不早了,你家夫人现在大概也醒了,趁着天没亮,还能睡两个时辰,那本王便不叨扰凌大人休息了,告辞!”

    “王爷慢走。”下次不要再来了!

    “啊,对了。”

    气还没喘均匀,凌一拂几乎是第一时间抬头露出一抹和善的笑,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你这里的门很不错,竟是上等金丝楠木所制,本王甚是喜欢!正巧王府正在布置,还缺几张好门。”

    “哈哈……好办,好办!”凌一拂一脸讨好:“明日我便叫人将这门卸了给王府送过去装上。”

    “凌大人前途无量。”说完这句话,大摇大摆的走了。

    直到确实他走远,再也不会回来,凌一拂浑身脱力的跌坐在暗室冰冷的地面上,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夫君!夫君哪!!”任丽筠哭嚎着跌跌撞撞走下暗室台阶,激动地扑在了凌一拂身上。

    “那广陵王,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他又怎么了?”

    “他把你池子里那几条银光鱼给捞走了,那可是价值连城哪!他说要带回去杀了给他夫郎炖汤喝!”

    “冤孽呀!这天杀的!!”凌一拂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封越带着几百部下回到王府已是四更天,赵管家见他一身是血的回来,吓得差点叫出声。

    封越低斥了声:“小点声,不要惊动王妃休息。今夜王府可有动静?”

    “有!不过元公公甚是厉害,将那些人全都剿杀在外,已经处理干净了。”

    “嗯。”封越现在也十分庆幸自己多留了一手:“本王想沐浴。”

    “欸,老奴这便叫女使准备热水给王爷洗漱。”

    “衣服要薰上香的,能遮一遮血腥。”

    “老奴明白。”

    热水和薰了香的干净衣裳很快备妥,封越不习惯留人伺候,都谴了出去。

    他在浴桶里泡得久了些,因为血腥气没那么容易洗去。

    他常年闻到这种味道不觉得,但是像晓枫不常见血腥的,便能一下子闻出来。

    何况他那鼻子灵得很。

    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么累了,差点趴在浴桶里睡去,要不是赵管家来叫他,他都不晓得醒来。

    此时水已经微凉,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封越强打起精神擦了水珠穿上里衣,悄悄推门进了卧室。

    晓枫乖巧的睡在了里边,留了很大边的床位给他,封越一颗心被填满安定下来,尽可能的放轻了手脚,从背后将他揽入怀中。

    他的手掌沿着他塌下去的腰侧线条抚向他微微隆起的小腹,穿了衣服是完全看不出来的,但是这样摸上去,还是很明显。

    他的肚子里,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突然晓枫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封越心脏漏了一拍,低声询问:“我吵醒你了?”

    晓枫转过身,在漆黑的夜里,他的那双眼却还是透亮清澈的。

    “你回来得好晚。”

    封越轻笑了声,吻了下他的额头,与他面对面贴在了一起,“那帮人忒坏了,非拉着我喝,一心想将我灌醉。”

    “然后呢?你喝醉了?”

    “怎么可能呢?”封越骄傲道:“能将我灌醉的人至今还没生出来,我想早点回来陪你,只得装醉。”

    “可也没见你能早点回来。”魏晓枫不动声色的在他颈边嗅了几下,被冷幽覆盖之下有淡淡的血腥味,但应该不是他的血,若他身上受了伤,血腥味没这么淡。

    那便是沾了别人的血。

    “怎么不说话了?”封越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今晚,很凶险吗?”

    封越抿着唇,看着他半晌,决定不再瞒着他,“去接了个账本,对面设了个局,我便将计就计,螳螂补蝉,黄雀在后,最终成功的扮猪吃虎。”

    听他说得十分轻巧,但魏晓枫也知道这其中也定然是凶险的,“万一他们留了一手呢?”

    “那我也有准备。“

    看他那一副自信从容的模样,魏晓枫真是又爱又恨,“阿越,以后有这种事情,能不能跟我明说?你不跟我说,我反而很担心,你跟我说了,我心里有个数。”

    “我跟你来到广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后还会有很多生死悠关的时刻,我不怕那些,我怕的是不明不白,看不清楚眼前的局势,无法做出最正准确的选择,你不用将我保护得这么好,我不是瓷的。”

    “那你是什么的?”

    “我是实心的!”

    封越不由被他逗笑了:“好,其实我也没想瞒你,只是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我得保护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至少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想你担心这些事情。”

    魏晓枫打了一个哈欠:“阿越,我困了。”

    “你是一个晚上没睡,一直等我到现在?”

    “嗯。”

    “傻子!”封越听得一阵心疼:“我以后再也不瞒你了,反正瞒不瞒你都可能要失眠,还不如老实告诉你。”

    “对了,”封越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走时那凌大人送了我几条鱼,明天给你煮鱼汤喝。”

    “好,鱼汤好喝。”魏晓枫嘟哝着,靠在封越怀里很快睡去。

    “睡吧。”

    封越将布政司得来的财务清点了一下,按照往年向朝廷进贡的税收与物品,能顶上三年。

    封越将田庄铺子接管到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免了他们三年税收,一时间广陵的百姓只要一提到广陵王的名号都是赞誉与敬意。

    当地的百姓实诚得很,每天都有许多自发来王府做免费工的,但王府一律管饭给工钱,他们心里怀着感激,干起活来格外尽力,王府的布置一天一个样儿。

    等到了五月份,新的广陵王府格局布置已初见成效。

    这日封越正与魏晓枫在王府的凉亭里赏景吃甜汤,都指挥衙门的徐长天求见。

    封越也没避讳,让人将他带到了凉亭里。

    徐长天恭敬行了礼。

    若之前对封越只有畏惧,那现在却是打心里的敬畏之情。

    他并非是滥杀的暴君,来广陵不到半年,接手田庄的第一件事便是免了百姓三年赋税,试问这样的仁君哪里去寻得?

    如今,他似乎还有心要将海匪遗留下的祸患彻底解决。

    广陵能得这样一位王,也是气数未尽。

    “徐副都司匆匆行来,有何要事?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碗甜汤,议了事再走?”

    徐长天受宠若惊,笑着摆了摆手:“不了,王爷,衙门里还有许多差事,这次过来,确实有一件急事禀报,还请王爷明示。”

    “可是京里下派来的新都司即将来广陵任职了?”

    徐长天怔愣了下,“对!听说人已经到了东阳郡,不日便可抵达。”

    这次派来的人,定然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好不容易将太后的爪牙拔除,皇帝不会这么犯糊涂任太后私敛财物。

    “此次前来他带了多少兵卫?”

    “探子来报说,足有一个营的兵。”

    “看来是领皇命前来的。”

    “王爷的意思是,这次上任这新都司向皇帝的投名状就是剿灭水匪?”

    封越不由失笑:“先别轻举妄动,便让他来罢,管他是庸才还是天才,来了自有对策,他若真能剿匪,倒省了咱们的事,若不能……”

    徐长天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杀意。

    “下官明白了,便不打扰王爷与王妃清闲,下官告退。”

    魏晓枫似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却是将刚才的话全听了进去。

    他私心倒是想这个新都司是个能干的,这样阿越就不用亲自涉险跟那些穷凶极恶的水匪较量。

    *

    五月的楚庭正值雨水季节,这暴雨已经连下了十几天,一直未见停歇。

    水涨上了江岸,封朝穿着斗笠蓑衣,站在桥上看着两岸的百姓正在迁移往高地,水部司联合当地的布政司衙门搭了临时避难的帐篷,每日发放物资,等着水患过去。

    农田庄稼已经淹了不少,但损失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殿下,这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先回衙门去,附近的百姓迁移得差不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临淮劝说着他,不过才几个月,就消瘦得脱了形,最近的胃口也不好,再这样下去,临淮真怕他累垮了再也爬不起来。

    防洪救灾时刻都在准备着,待过了这段时间,水利图完成,便可以开始施工修堤建坝,没个三五年,他怕是回不了京。

    也不知京中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封朝也觉着有些不大舒服,声音有些虚弱:“先回罢。”

    临淮扶着他走了两步,封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昏倒在地,若不是临淮早已有准备,用心搀扶着他,这一跤怕是摔得狠。

    “殿……公子,咱们先去那边屋檐下避避雨,马车等会儿便过来了。”

    “嗯。”封朝难受的紧蹙着眉,任临淮扶着走到了巷子的屋檐下。

    这里的景色充分展现了何为水乡柔情,古桥两岸的杨柳垂落在水面,一艘小渔船在水面飘荡,房屋多为白墙黑瓦,被雨水冲涮的青石板地面更为光滑,深沉而古朴的颜色在这抹柔情中增添了几分冷酷与坚毅。

    封朝瞧着这景色,眼皮却越发沉重,看来这副破身子,真是不堪折腾。

    此时前来避雨的人越来越多,封朝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起初他也没在意,直到他发觉那人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他有些恼怒扭头瞪向那人,却见一张熟悉俊逸的面容映入眼中。

    彼此都显得有些错愕,眼底却又有着翻涌的情愫与惊喜。

    “是你啊褚大夫,好巧!”

    “不是巧合。”

    “那是?”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封朝呼吸一窒,挤出一个迁强的笑来:“许是一直未能习惯这里的气候,时常失眠导至的。”

    “失眠很严重么?”

    “褚大夫不愧是大夫呀,一见面就开始帮我看诊了。我现在穷,可没那么多诊金给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