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仙姑
◎装神弄鬼◎
“阿雪!你、你糊涂啊!”戚父就差老泪纵横了,起初他谈完事在水榭里寻不到女儿,多方打听才得知竟是有个不怕死的女人对小王爷不恭敬,被抓了。
父子二人都对戚雪的心性有把握,断断不会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结果打听了一圈又一圈,这么个大活人竟真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二人这才开始有些怀疑,想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前来看一眼,不成想那牢车里关的竟真是自家姑娘。
牢车有侍卫把守,他们无法太靠近,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戚雪也还是能看出爹和大哥脸上那焦急万分的情绪不是装出来的。
那样两张至亲的脸露出那样的神情,不管在这环境中是不是真实的,她都于心不忍:“你们快回去别管我,千万别遭牵连,我自己的命自己想办法。大哥,快把爹带回去。”
“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犯,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同罪论处。”侍卫不近人情冷声威胁。
“快走,听我的。”戚雪又再催促戚阳,他再三犹豫,最后才终于是将父亲给劝走了,临走时不忘对妹妹承诺道:“大哥回去给你想办法。”
就这样,戚雪在牢车里被囚了两个多时辰,天色都渐渐晚去。
期间她再次尝试想跟侍卫求情,只是对方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背对着不曾理她。
“别白费功夫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嗤笑传来,是囚车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戚雪被关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嘴唇发白昏死过去,此刻竟是又醒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傍晚的夕阳金灿灿的,也没能给他惨白的脸上增添多少血色。
戚雪盯着他说不出话来,那男人嘴唇都起了皮,出气多进气少,寒声道:“乖戾恣睢之辈,在京城里恨不得可只手遮天,铲除异己心狠手辣,皇子都没有他的派头大。谁要是得罪了他,自己一条命怼上便罢了,能不牵累家人,已是侥幸。”
“先生是犯了什么事?”戚雪神情凝重问。
那男人却已是极度虚弱了,眼睛半睁半阖,就这么没了声响。
戚雪意识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栏杆上,呼吸凝滞。
这样煎熬着,慢慢就入了夜。
她正浑浑噩噩着,牢车忽然动了,像是要被拖去什么别的地方。
“这位大哥,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戚雪紧张地攀住栏杆打听,那侍卫看起来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看押各种囚犯,不论她如何尝试贿赂讨好,他都不为所动不吭一声。
牢车不疾不缓往前走着,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其实戚雪对这个地方应该是完全陌生的,但走着走着,竟有种恍惚的错觉,这些经过的路口,方向脉络似乎与山脚下那旬阳城有七八分相似。
在经过一片幽森的树林之后,远离了主街道,周遭的氛围就开始变得有些阴森森了。
月光亮得发白,戚雪隐约听见前头的侍卫凑近在说话,透着风声传来只言片语,似是‘狐狸’‘听说了吗’之类的字眼,
她竖着耳朵分辨许久,也没听太全。
就这样,没过多久之后戚雪被带进了一处黑漆漆的,分辨不出外形的地方,似乎是牢房,但太过矮小,以致于她被塞进去的时候只能躬着腰,蜷缩在地牢一样的暗室里。
戚雪被关了一整日,喉咙早就讲干了,也没了精神再去争取什么,浅浅抱着膝盖靠在栏杆边上,想不出后头的路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外头隐约又传来侍卫小声的窃窃私语,在这种月黑风高又安静的夜晚,格外招人注意。
“可是千真万确,王府里知道消息的下人都被下了禁令,现在人心惶惶的。”
“当真生了个狐狸?怎么可能,那可是高门显贵啊!怎会招惹上这等不干不净的东西。”
“可不敢乱说,你看小王爷这两日,天天冷着脸,谁撞上倒霉。”
戚雪越听越觉得一股诡异的熟悉感,直觉告诉她这是眼下我最有可能脱困的办法了,赶紧出声叫住他们:“二位大哥,民女颇通一些门道,或可解二位所说的这邪门事情呢?”
有没有真办法另说,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即便是装神弄鬼也好,那道士都能糊弄几个人,她也算经历过,学个半瓢水应是不难。
但那两个侍卫却是连头都没有露,被打搅了谈话很是不满,只粗鲁喊道:“去去去,不该掺和的别瞎掺和,老实待着。”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戚雪贴着墙听了半天确定人是走了,这才又丧气下来。
夜色渐渐深了,她靠着栏杆半梦半醒睡了小半个时辰,身子直不起来睡得有些僵,恍惚间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像是被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戚雪的瞌睡一下清醒过来,睁大眼揉了几下也不见起效,根本就擦不干净。
与此同时,一股非常强的直觉升腾起,让她觉得外面正在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其是东面的方向,尤其明显。
戚雪说不上来这中奇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茫然往东面看去。
而除了茫茫夜色,什么也没看见。
她叹了口气,拨开手腕上的轻纱,看了眼那仍然鲜艳的妖印。
从原本的现实世界过来之后,只有这玩意是原封不动的跟了过来。
戚雪盯了半晌,忽然发觉这块妖印好像跟最初的形状有了些不同的变化。之前从铸剑城出来之后,那浅蓝色冰棱的正中间就多了一把扭曲的小剑的图案,那时候她问过阿巳,他说那代表着妖印在进一步吸收她的精气。
但现在经过了问心石之后,那印记又变了一次,原本围绕在冰棱外的深红小蛇,钻破了冰棱的外壳,往里稍稍渗透了些。但中间那柄小剑却是更亮了。
戚雪不由得回想起当时在铸剑城中,最后海水倒灌之时冲她飞来的那把光剑。
快如闪电,刺入她的胸膛,却并未造成分毫的伤害。
戚雪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口,隐约觉得这些变化肯定是代表了些什么,而且不一定像阿巳所说的,纯粹就是妖印作祟的阶段。
第二日清晨,送饭的狱卒一大早就将盆碗敲得哐啷响,戚雪是被声音吓醒的,够着栏杆往外看了眼,冷不防看见那狱卒眼下乌青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起皮发白的,“看什么看,有的吃就不错了,也不知道还剩几顿饭。”
戚雪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昨晚将我关进来的那一个,试探道:“你看起来很糟糕的样子,是不是狐狸又在作乱了?”
那狱卒脸色都变了:“闭嘴!!”
她更加笃定了几分,“你放我出去,我有办法解决。”
那小王爷当时到底只是随手一挥,大约转头就会将她这个人给忘了,若是不自己想办法先出去,只怕是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鬼地方也未可知。
“你少少少废话!”狱卒显然有些情绪失控,虽然脸上尚且故作镇定,但乱转的眼珠已经藏不住心事了。
“信不信全在你,”戚雪故意将事情往严重了说吓唬他,“我老家就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整个村子全没了,那胎狐狸只是开始,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有人门口出现一只死鸡死鸭,那便是被狐狸挑中的人。”
那狱卒脸上血色全无,手中放饭的铁桶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戚雪眼看着他就是已经信了大半,此时此刻她就像那游走江湖的游方骗子,专往人薄弱的恐惧处加码,哼哼笑着:“若是挑中了你,那当天晚上就只有死的份。”
“你、你、你休要胡言,京城贵地,天子脚下,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作乱!”那狱卒后退了好几步,似是被戚雪的眼神给吓着了,咽着喉咙就要跑。
戚雪趁机道:“你还会再来找我的,我等着。”
待到狱卒彻底跑走之后,她吊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落了下来,只能在心里祈祷,这辈子头一次坑蒙拐骗,只为活命,情有可原,就让她走运一次吧。
又是一整日的漫长等待,待到第三日的清晨,戚雪等来了去而复返的狱卒。
他眼窝凹陷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踏着凌乱的脚步慌慌张张而来,开了门锁就哐啷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仙姑!仙姑救命啊!”
他额心瞬间就出了血,瞳孔圆瞪,俨然便是将戚雪视作了救命稻草:“仙姑你救救我,我床前的死鸡丢走了还会自己再回来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牢外就又跟来了几个侍卫,为首的正是那日将戚雪按在地上丢进囚车的,小王爷的贴身侍卫。
那狱卒似乎很是怕他,方才还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瞬间便弱了下去,有些胆颤地换了个方向跪:“朔风统领。”
那侍卫首领的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满身的杀伐之气与那小王爷同出一辙,戚雪不敢在这种人面前装神弄鬼,跟着一道跪了下去。
阿塔不敢出声,低埋着头,但也能感觉到那侍卫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
他腰间挎着两把横刀,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冷声问:“你就是他说的那个,预言的仙姑?”
戚雪心脏咚咚跳,赶紧道:“非也是什么仙姑,只是民女家乡发生过同样的怪事,所以才略知一二。”
半晌沉默。
就在戚雪心乱如麻之际,那侍卫再三打量了几圈,最终还是宁可信其有,铮铮抱拳与她颔首:“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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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慌,反转很多很多,火葬场也大大的有,心机再深也还是要为爱称臣
32大妖
◎他从开始就不是人◎
戚雪被侍卫长带到了一处主阁内,这一路都走得有些战战兢兢。
要说糊弄糊弄那看起来就不太机灵的狱卒或许还能有点子信心,现下换成这么个一看便不好惹的人物,若被发现再故弄玄虚,难保不会被治个更加严重的罪名。
“那个,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戚雪小心翼翼问他。
“到了地方姑娘便知晓了。”男人不苟言笑冷硬回答。
戚雪扫了眼这宅子里的格局,放弃了偷跑的打算。如此大的苑宅,外头还有数不尽的侍卫小厮把守,出了这个门,她连路都认不清。
戚雪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是这样的大人,我尚有物件没带在身上,可否让民女回去取了再来,也好多些*把握?”
那名叫朔风的侍卫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是已将她的心思全部洞穿,“姑娘家在何处,是何物件,在下差人帮你取来便是。”
戚雪只能悻悻一笑:“还是先去看看大人说的事情吧,再取不迟。”
朔风了然于心,平视前方目无表情:“姑娘对我家主子不敬,此番乃戴罪立功的机会,若事成,荣亲王府重重有赏,若不成,二罪并罚。”
戚雪说不出话了,抿着唇,沉默跟在他身后。
在经过一处回廊时,余光不期然的,她又在亭台上看见了阿巳。
不,是有着与阿巳相同样貌的,荣亲小王爷。
其实现在戚雪再看见这张脸,就已经能分辨出二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了,阿巳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虽然时而深沉高深莫测,但面相和气度上不会像这位小王爷般,骄矜阴鸷。
他坐在那,浑身散发着叫人不敢靠近的寒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正式意识到,如果他并非阿巳,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三番几次入她梦中作乱的那位大妖的本尊了。
戚雪忍不住悄悄又再多看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一眼,他就感应一般往她这边瞥来,戚雪迅速收回了视线,往那侍卫身后跟紧了几步。
侍卫将戚雪带到了一处屋子,门窗都严严实实锁着,里面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他寡言将门打开,斜眼观察着她的反应。
里头有张长桌,上面摆着一排,躺在血泊中的死鸡死鸭。
戚雪心底一惊,但到底是没有失态,心知自救只看现在。
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这就是大人带我来的缘由吧?你可算找对人了,这叫狐狸下聘。这样,我天生便有朱砂血护体,对付这些最是有用,有劳大人取几张黄符来,民女尽力而为,但至于后头的种种如何,就要看诸位的造化了。”
戚雪学着之前那道士忽悠她的口吻,一口气说得连贯。
“造化?”他拧着眉,原本就不大相信这些神神鬼鬼之言,若非事情发生得太蹊跷,他也不会对这些神棍如此客气说话。
戚雪被他不满的口吻给吓唬住了,赶紧酝酿着之前见到阿巳时候的那种感觉,马上冲他笑了笑,“自然,人各有命,外力当然只能辅助,大人若指望有人能三言两语改命,怕也是想得太简单了些,容易遭骗。”
他不说话了,盯了她好一会,才扬手一摆,示意底下的随从去备东西。
戚雪紧揪着的心脏才终于松了下来。
没多久,黄符和狼毫笔便送来了。
朔风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是审视也是看守,很有压迫感,“可还需要些其他的?”
“不需要,那些东西,都是花把式。”
戚雪借了他的佩刀划开一道伤口,蘸着血气随手画了几张自己也无法复刻的乱纹。
她一边故弄玄虚画着符,一边隐约觉得殿中那带着点腥臭的气味竟真的消散了。
是她的血起到的作用吗。
虽然阿巳的话现在回想看来不知能信几分,但这一条似乎并未骗她,她身上,可能真的蕴藏着某些能克制妖邪的东西。
那侍卫的鼻子最灵,第一个发现的便是他,看向戚雪的眼神变了变。
“好了。”戚雪看着差不多了,收笔后将符撂在桌上,迫不及待就想走,“这些符纸,大人分下去给那些被狐狸下聘的人吧,我写的多,应是够了。咱们两清,民女这厢便告退了。”
她刚蹿出门,后面就听人追了上来:“姑娘留步。”
戚雪自是不想留的,但脚还没迈出去,眼前却忽然凝聚了一片雾蒙蒙的东西,和昨晚上那种眼花的感觉如出一辙,不像真实存在的雾气,倒像是蒙在她眼珠上挡住了视野。
戚雪有些害怕地揉了揉眼睛,但并未起到作用。
“姑娘?”侍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雪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周遭剩余的场景也在逐渐模糊。
“你怎么了?”侍卫观察着她的眼睛,想看看是否又是装神弄鬼。
“我有些看不清了。”戚雪揉着眼,但无论如何也赶不走那曾模糊的雾气,“大人,可否给我些清水?”
她已经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了,忐忑等待片刻,好在是等来了回应:“那便请姑娘先在王府稍事歇息,鄙人将符纸贴了,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请教。”
很快戚雪被女使牵进了房中,为戚雪端来了清水,但无论她怎么擦洗,也都是无用之功。
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环境,戚雪难免开始心慌了,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抓着女使的手恳求道:“能不能劳烦姑娘替我寻个郎中瞧瞧,眼睛里的毛病,拖久了怕难以治愈,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此时她已经只能看见女使一个模糊的轮廓了,她半晌没说话,最后抽出手冷漠道:“姑娘在此稍事歇息,婢子告退了。”
戚雪心知拦不住,只能听着门被关上。
她又摸索着去找水盆,想再清洗试试,但刚才明明还在手边的铜盆,却好像怎么也摸不着方向了。
戚雪咽了咽喉咙,忽然觉得眼前的浓雾有了些变化。
如果此时房中还有第二个人,就能看见戚雪空洞无神的眼珠里,浮现出浅淡的金色纹路。但无人知晓,连她自己也未曾发现,她只知道眼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方向,在东方。
有什么东西,在东方。
戚雪下意识往前走去,因为看不见而走得缓慢,但这间屋子却是出奇的大,无论怎么往前,好像都走不到边缘。
就这般,她竟是慢慢走进了另一间屋子。
根本就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眼前的雾气又再出现了变化,它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在往同一个方向汇聚,又或者说,像是从同一个方向散发出来的。
一种诡异的念头驱使戚雪继续往前走,她隐隐觉得,若一直被困在那常规的世界中,被所谓的王府侍卫纠缠住,就会一直陷入被动,是没法摆脱这个困境的。
或许会有危险,但唯有这些不同寻常的,怪力乱神之处,才是机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雪看清了东方有什么。
缭绕的雾气缠绕在一个背影之上,看起来却不像正常人该有的背影,轮廓非常模糊,似是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具象化而成,戚雪莫名想到了佛家说的所谓‘法相’。
但眼前这一位浑身冒着鬼气煞气,显然不会是什么慈悲我佛,恐怕这将她指引而来的雾气,实则是什么不干净的妖雾。
戚雪被这背影震慑到,下意识就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面前的人被惊扰到,转了身。
那一瞬间戚雪被夺走了所有呼吸。
明明五官轮廓都像是跳动燃烧的火焰,但仍是不难分辨出,这深邃锐利的样子,这是那位小王爷。
狠厉到令人心生敬畏的样子。
戚雪心下一阵颤抖,再想跑时发现已经根本拔不动腿了。
如果这里的一切,不是问心石上所显现的‘真正的当年’,又或者阿巳的说法存有些许水分。那这里的一切,便只是个幻境。
若这里只是个幻境。
那么小王爷已死,面前这个,从开始就不是个人。
戚雪害怕极了,但却只能睁大眼震惊看着‘他’大步朝自己而来。
戚雪发不出声音,在这种极端的恐惧之下,心口有一种强烈的力量想要受到召唤,但却因她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而郁结在胸。
出来啊,我需要你。
强烈的祈愿,让剧烈的白光涌现,戚雪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看清,或者应该说是怎样感知到的,这是一柄长剑,上弯下直的长剑,锋利无比,上面篆刻着闪闪发光的铭文。
是了,这是铸剑城飞入她心口的剑,她以为它是穿胸而过,实则是进入了她的身体。
耀目的光刚刚将面前法相凝聚的影子逼退几分,很快便后劲不足,虚弱消散下来,重新掩藏回了戚雪的身体里。
她懵懂喘着气,但身体还有本能调头就跑。
刚一转身,戚雪的肩膀便被攥住,滚烫的温度深深传入,她惊叫着想挣脱,他的力气却是极大,戚雪根本不是对手,他目标明确三两下制住了她,掌心贴上了她的眼睛。
戚雪被他箍在身前,心跳快若擂鼓,感受着眼皮上源源不断的热流传入。
她冷不防大力挣扎,揪着他的手腕不管不顾一口咬下去,极其用力,一开始并未感觉到血肉,但随着热流将整个眼球都渗透包裹,这种雾气缭绕的诡异模糊的状态也随之消退了,戚雪嘴里咬到了真实的手腕,且越咬越重,尝到了相当浓厚的血腥气。
但她压根无暇顾及这些转变,重重一口之后惊慌失措在身上摸出了之前偷藏的几张黄符,借着血气胡乱往他脸上怼去。
33真相
◎“怎么才能放我离开?”◎
戚雪粗重喘着气,终于挣脱开后猛然发现周遭的场景正常了,回到了真实的华丽的屋子里,再不是那连路都看不清的大雾中。
眼前的人仍是小王爷,但造型别致到诡异,刚才她慌乱之间,竟是将那张黄符正正贴在了他额头上。
那符纸轻飘飘的,搭在男人深邃的五官眉眼上,被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衬托黄得刺眼。
乍一看,像极了那种被道士封印的阴邪之物。
他仿佛真的被定住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慢悠悠往前扫了眼,发现视线被符纸遮住了些许。
他倒也没急着揭下来,那双眼在符纸后微妙盯着戚雪,而后整个人往后一躺。那懒散样子里带着轻佻的松弛感,她甚至感觉出了调侃之意。
这种眼神,是阿巳。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你?”
阿巳笑了笑,两指将自己额上的符纸揭下,用她熟悉的口吻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真实的本尊,还能将他逼走,让我找到机会入境。阿雪,我就说你天赋异禀。”
然后他好像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发疼,扬起来就看到了一圈带血的压印,舌尖舔着齿关,感叹道:“你咬的?牙口真不错。”
戚雪看着他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本该松口气的,但心中紧绷的弦,却怎么也松不下来了。
“你上了他的身?”戚雪看着他问。
阿巳听出了她的口吻不太好,注意力重新关注回到她的情绪上:“怎么了,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一并进来。”戚雪定了定心神,浅浅摇头,又求知地看着他,“但像你说的,这是我的过去,为什么你也能进来?”
阿巳摊起手笑着纠正:“是问心石给出的,我可说不出人家前世的因果。”
戚雪仍然大大睁眼,并未被他带出任何放松的笑意来,再问:“你方才说‘入境’,指的是入了小王爷的身体,还是指的,入了这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幻境?”阿巳重复着这两个字,以打量的眼神看她,已然收回了些调侃的情绪。
他重新正色,戚雪反倒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阿巳盯了她半晌,失笑:“我指的是身躯为境,这是玄门中的说法,让你误会了。我也是借问心石的力量回来的,差点给你绕进去,问心石阵助你进入的是前世的因果,不是幻境。”
或许阿巳是真的觉得戚雪已经足够信任他了,只要他出现,便能给她带来安全感,是以他应该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副戒备的状态,会问出如此多的问题。
所以毫无准备之下,他无法给出令她解惑的答案。
阿巳向前一步,伸手拢住戚雪的脸,想阻止她的思绪继续发散下去,不料戚雪却结结实实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阿雪?”他不解唤她名字。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这里真的是前世的因果,”戚雪伸出双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你入‘境’,为什么会入到这个小王爷的身上?他是我此番前来最重要的目的,若这人成了你,我要如何化解我与他的恩怨?”
“阿雪。”
“你先听我说完。”
戚雪再次打断了阿巳试图解释的话语。
“其实你现在暴露出来,风险是很大的,赌注只有我对你的信任,甚至经不起任何推敲。但你还是选择出现,我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
“铸剑城里让你紧张的东西,其实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某种……”戚雪寻找着合适的形容,“某种潜藏的力量,所以我才会受到召唤,‘问路’的时候去到了那里,起初甚至连你也不曾察觉。所以后来当你发现了,才会那般着急想要快些带我离开。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铸剑城出来之后,我才会被你迫不及待带来了南北山,你也怕夜长梦多。”
这些混乱琐碎的片段由她自己亲口串联起来之后,仿佛思路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戚雪盯着阿巳平静的双眼,慢慢道:“你一直反复说,说我其实很厉害。”
“所以刚才我看见的,才是你真实的样子是吗,出乎了你的意料,你不敢继续任我自由发挥,才会铤而走险,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因为这样你才能继续引导我。”
一段话说完,戚雪自己咽了咽嗓子。
如此直白地将他戳穿,她不知会面临什么下场,但她也不愿意继续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阿巳盯了她好半晌,并未因这段话而产生什么闹生成怒的情绪,他相反十分平静,仿佛知道现在戚雪处于相当紧张的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崩塌他在她心中残存的好感。
面前的男人轻轻往前的一步,怕戚雪受到惊吓一般,步子迈得缓慢温柔。
但她仍是往后退了一大步:“回答我,是不是。”
“阿雪,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些。”他关切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戚雪并不受他引导,仍然神情紧绷,“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莫须有的纠缠,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中去,或许你直接告诉我,反而更有效更快呢?”
阿巳笑了笑,颇有些失意惆怅,“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没法信我是吗。”
戚雪脱口而出:“是你先骗我的,入我梦中欺压于我,再装作救命稻草出现,我自是全然相信你,才会经过了问心石,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的。”
戚雪有些激动了,但始终忌惮着不敢造次,稍稍缓和道:“事已至此,此前种种咱们暂且一笔勾销好不好?你只告诉我怎么才能放我走,从此不再纠缠于我?”
二人相互凝视着,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戚雪意识到他无声的回答,嘴唇有些颤抖:“你难不成是想要我性命?”
“不是的,别多想,阿雪。”阿巳失笑,语气缓慢却坚定:“但我也不能放你离开。”
他应该还有后文,但戚雪已经听不下去了,慌忙转身夺门而出。
她刚一冲出去便看见了院里罗列的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二三十人,个个持着刀,静默面对着她。
戚雪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腿都有些发软,下意识回头去看阿巳。
他已经跟出来了,一身锦衣华服,立于阶上,如此英俊而威严。
这一刻,戚雪所见识过的,他伪装过的所有的样子,让她依赖的、颤抖的、恐惧的、全都汇集于一身,变成了面前这个人。
戚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逐渐喘不上气,连带着眼前的视线也一并模糊起来。
恍惚间她听见阿巳凉薄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阿雪,我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你躲不掉的。”
这是她意识中最后的几个字,而后便是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戚雪觉得浑身都有些没力气,软绵绵靠在一处卧榻上。
发怔了好几息,意识和记忆才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
34看似平静
◎他其实疯得彻底◎
乏力感太盛,一时间她竟是没能顺利起身。
紧接着戚雪的视线便被自己手腕上的两根金丝吸引。
它们散发着淡淡的光亮,极细,连接着她的左右手,虽然看起来似乎真的像光,会随着戚雪手腕靠近拉远而变化长短,甚至会在她前后挪动手臂的时候自动穿透身躯而不受阻碍。
但这也改变不了它们本质上仍然是一副连接在一起的手铐这个事实。
戚雪呆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它是何作用,她被圈/禁了。
这时房门被打开,阿巳端着一盅汤药进来,戚雪看见他便下意识想躲,奈何四肢酸软,避无可避。
大约是她目光的恐惧太盛,阿巳站在离她三尺之处便没再靠近了。
他静静看着她,戚雪隐约从他沉默的眸光中分辨出了落寞。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到头来却好像他才是个受害者一样。
阿巳的低落没持续太长时间,他微微一笑,拉了张凳子坐在了戚雪面前,心平气和道:“阿雪,我们来聊聊吧。”
“放我走。”戚雪与他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他轻轻摇头,“不可能。”
这话太决绝,说出来戚雪脸色都变了。
阿巳看在眼中,接着道:“其实那也只是你以为的真实罢了,那个镇子也不是你原本的家。你就不曾疑惑,为何这里的一景一物都熟悉,你的父亲兄长,甚至家仆,都和外头的一模一样。”
“阿雪,这里才是你的归宿,之前那些种种,不过是你无数次的循环轮回中,一个小小的碎片罢了。我承认,我是处心积虑才将你接回来的,但再相信我一次,我并非为了害你。”
他满眼深情,但戚雪一个字也不敢信,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不听他说的,“什么真的假的碎片都罢了,那是我生长二十四年的地方,是什么我都认。”
她仿佛一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此刻他不论说什么都是无效的。
阿巳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静静凝视着她,舌尖一遍遍扫过齿关,最后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放我走。”戚雪只重复着这句话。
阿巳静静的,忽然间就笑了。
他微微低着头,这个角度看过去略显下颌阴柔尖细,戚雪被他这个笑莫名透出的阴森给吓住了,便见阿巳重新抬起头,眉眼中仍是温和,说出的话却强势得让人窒息:“阿雪,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们纠缠在一起的多少世了,每一世你都不信我,这是唯一一次,我成功将你接进这个我为你打造的,完美的世界。你说我会不会放你走。”
戚雪怔在那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阿巳见她离开的念头暂时被打压下来了,放轻了嗓音慢慢道:“我没有骗你,你与我,就是宿世的姻缘债。我们的第一世相遇并不美好,那时我生性骄纵,想要的东西也从不顾及他人感受,将你强娶了回去。”
“那时我不懂如何正确的表达喜欢,也让我们之间的路变得坎坷,以致于即便耗上了那么些年,你也仍是对我不理不睬。”
“你越是对我冷淡漠视,我便越是控制不住想要霸占你的身心。我想看你对我笑,想看你享受我的亲吻抚摸,心甘情愿与我欢好,举案齐眉,共度余生。”
他每说一个字,那露骨的眼神掠过戚雪的每一寸,她的心脏就仿佛被重重凿深一分。
阿巳的话锋转得很快,轻松又落寞:“不过可惜,到死也没能等来你的心甘情愿。阿雪,你可真狠心。”
“你……”戚雪根本就接不上话哪怕几个字,面前的男人虽然情绪仍然稳定着,她却觉得他其实已经疯得彻底了。
“别这么看着我。”阿巳的模样显得倦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是他惯有的松弛,却有多于往常的温柔:“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种种,自然难以理解。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能慢慢再重新培养感情,阿雪,我和以前不同了,这一次,我保证,会给你最大的耐心最多的温柔,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此刻戚雪觉得面前的阿巳前所未有的陌生,即便她不曾窥探到他所说的他们曾经的过去,但不难听出,他骨子里仍然还是从前那个强势自我的小王爷,分毫未变。
戚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阿巳并未因她的情绪而受挫,戚雪的嗓音因紧张而沙哑:“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构建这个世界,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拉进来。”
被问到这个问题,阿巳少有露出了些许难为情的神色,他慢慢刮蹭着鼻梁:“当年我乃横死,为救你死在了雪山之中,后来偏执不散,怨念化妖。初时意识懵懂,根本控制不了行为,待我终于生出自主意识的时候,你已被我的煞气侵染而殒命。”
“后来我在人间寻你转世,但之后的每一世,你都早逝于相同的年岁,无一例外。”
戚雪浑身发麻,已经无法从这团乱麻一般的前尘往事中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只能颓废靠坐在那,听他继续说着。
“后来我就搭建了这个由我主宰的世界,唯有这里,能庇护你的灵魂。但如何将你接进来成了最大的难题,一定是你心甘情愿,不带任何反抗情绪的瞬间,才能办到。”阿巳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所以才生出了这许多事端,我不是存心骗你的,阿雪。”
他说这话时候一直凝视着戚雪的眼,是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想要的反应。
若这冗长复杂的故事是旁人说与她听听罢了,或许戚雪能生出些理解或是同情,但此时此刻是她自己被他困在这方小小的软榻上不能动弹,心底唯余恐惧,哪有丝毫多余的情绪能同他共情。
其实他的这段话,细细想来仍有漏洞,比如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她体内的那把剑从何而来,它明显蕴藏着极强的力量,且奉她为主,若她真的只是与他宿世纠缠的普通人,剑从何来,他所说的‘厉害’又是从何来。
但戚雪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了,或许那把剑是她逃离他的唯一希望,无需提及让他徒增警惕。
戚雪吸了吸鼻子,不安的蜷起手指,阿巳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她的手上。
他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些,挪到了更靠近她的位置,趁着戚雪出神之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轻缓到让她觉得自己是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他将手腕翻过来,指腹在那块妖印上摩挲了几下,带来了温暖干燥的触感,也让戚雪与他接触的地方传来阵阵恐惧的颤栗。
“是在顾虑这个?”阿巳盯着戚雪的眼,慢慢往她的腕心上亲了一下,他动作太快太自然,戚雪只来得及轻轻一颤。
“这是我的心头血所化,它不会伤害你的,放心。”他亲完后慢慢用拇指揉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之前说的那些什么枯竭而亡是吓唬你的,只要我在你身边,它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副作用。”
戚雪不想被他碰到,但手腕使不上力气,也就更别提抽回来,只能就这般被他两手笼握着。
但阿巳的身躯凑在软榻前,那双眼里的神情揉进了阴鸷的坚定的占有欲,让戚雪忘记呼吸,她不能再被这般注视下去,她快要窒息了,尽力的蜷起身子躲避他,缩在软榻上,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能藏住自己。
身后听见了阿巳低低的轻笑声,他低着头慢慢把玩了一会戚雪的手指,她的掌心指腹都有沽沽热流传下来,戚雪担心又是什么不知名的禁咒,再次尝试将手抽回。
这次他没有强求,松手轻易任她缩了回去。
戚雪的大半张脸都埋在软榻里,听见旁边那盅汤药被放在了脸边的角桌上,他说:“趁热喝,有劲儿了可以出来看看我们以后将要一起生活的家,你会喜欢的。”
关门声响起之后,戚雪才慢慢抬起了头。
那种心慌的窒息的感觉随着阿巳的离开才有所渐渐好转,她手脚发麻,撑着自己起身都困难,原以为他留下的是一盅什么作用的汤药,结果揭开盖才发现,是盅泛着油花的鸡汤。
香气在揭盖的时候散发出来,戚雪的肚子也随之咕咕直叫。
原来她这浑身酸软发麻的虚弱,是饿得体虚再受惊吓所致。
她不可能一直不吃他给的东西,既如此,早与晚都没有区别,于是她起身慢慢进食,胃里有了些东西后,身上那发抖的感觉明显缓解了几分。
戚雪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再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硕大的庭院里,花圃上,耀眼极了。
院中种了大片大片的蔷薇与牡丹,有花藤爬了满墙,院中几个园丁听到动静回头看她,纷纷默不作声朝她俯身行礼,仿佛在她昏睡期间,阿巳已经向他们宣告过了些什么一样。
戚雪呆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得像个偷入大户人家的野丫头,此时竟有几分再缩回房中的想法。
忽然,一朵洁白的大蔷薇花悄无声息递到了她面前。
戚雪本就精神紧绷着,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反应有些夸张地弹起来打开了那朵花。
重重叠叠的花瓣被打出了摇摆的声音,她与阿巳的手都被上面的尖刺给扎破了。
血线从无到有显现出来,然后汇聚成血珠,虽然破口不大,但多少有些疼。
身后的阿巳伸手想拉戚雪的手腕替她检查伤口,被她避之不及的躲开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他,但没几步后背就抵上了栏杆。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重瓣的大花,蔷薇和牡丹,都是心头好。”阿巳被她躲了手,倒也算意料之中,随意吮掉了自己无名指腹上的血珠,将那朵开得娇艳的蔷薇花放在了戚雪旁边的栏杆上。
春日的骄阳照在花瓣上,层层叠叠的透着不同层次的光,是再如何技艺高超的画师也都无法复刻下来的画面。
阿巳笑眯眯瞧着她,戚雪看他却像是在看着一尊可怕的鬼怪。
他对上那眼神,恢复了往昔戚雪所熟识的插科打诨的潇洒模样,双臂环胸放低了视线凑近她打量道:“不至于吧阿雪,咱们这一路上相处的不是挺融洽的,没有这么难的。”
戚雪被他盯着,却是生理性的不适感。
见过了他那煞气凛然的‘法相’,见过了他梦中蛮横强势掠夺的可怕模样,她再也无法将眼前的少年与之割裂开来。
无论他如何伪装,他们也是同一个人。
35何处破局
◎“其实你是喜欢阿巳的。”◎
戚雪以防备的姿态面对着他,后背抵住的分明不过是一方栏杆,却因他挡于身前,让她有种被逼入穷巷无处可逃的感觉。
戚雪下意识吞咽着喉咙,喉珠上下滚动了一瞬,然后她便清晰看到阿巳的眼珠往下挪去。他被吸引了。
他安静地,以同样的方式,吞咽着,让喉结滚动的模样与她一致。
戚雪是因为紧张,而他是因为什么,不可言说。
戚雪眼睁睁看着他眼神变得深邃,她能看懂那其中转变的意思,她甚至看到了他唇缝极轻的蠕动了一下,那是舌尖在蠢蠢欲动的证据。
戚雪眼神闪烁着,脸也低下去几分,在他还没有进一步举动的时候打破宁静:“你……到底活了多少年了?”
阿巳微微扬眉,这个问题戚雪曾问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的回答说并不知晓生辰年岁,大约与她一般年纪。
“具体的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我逝世那年,与你年纪相仿。”
戚雪下意识回避着他的视线,这句之后便是迎来了沉默,但那种被他逼住的心慌的感觉仍是十分强烈。
戚雪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在竖立着,后背在栏杆上慢慢摩挲着,哑着嗓子与他商量:“你能不能离我远些,我呼吸不过来,你若是真的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你也不想我再被你的煞气弄死一次吧。”
阿巳闻言微微扬起眉,眼神慢慢打量着她,“阿雪,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他笑了笑,“我是年岁已逾千载的大妖,这世间能出吾右者,大约已经没剩几个了。非是我收敛不住气息,是你自己心中惧怕我。”
不管他说得如何,戚雪那强烈的心悸是真实存在的,她难受的想解开领口畅快呼吸,手心再三攥紧:“那你把这个给我解开。”
戚雪将束缚在手腕间的那一对光锁抬起来:“既然无人能与你匹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这个在手上,我害怕,还有那个妖印。”
阿巳盯着她,半晌后才温和笑了笑,“阿雪,出去了又能如何,你也还是会像从前那许多世一样,薄命早逝,我也一样还是能再找到你,不过是多走一个轮回罢了。”
他的神情和口吻让戚雪觉得阿巳心里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这也相当于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光锁就是他用来压制自己体内那柄剑的力量,若是唤醒那股力量,她是有可能摆脱他的。
“你在想什么。”阿巳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不着痕迹往前了一小步。
戚雪的反应很大,想退却无处可退,只能腰肢往后仰,一面伸手示意拒绝:“你别过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一早便是奔着我去的,那明府里的那个狐狸,也是你弄去我们镇上的?”其实戚雪知道事已至此,这已经不是一个多重要的问题了,但她能拖一刻是一刻,就是不想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亲昵。
阿巳倒也有耐心,有问便答了:“那些都是轮回的必经之路罢了,不是它,也会有别的因果让你走投无路*。”
戚雪没听太懂,但阿巳也没准备接着往深了解释了,他盯着她防备的模样,好像再往前一寸,她便能像只受惊的猫一般炸起。
戚雪被这种审视的观察的目光困住,阳光撒过阿巳的眼睛,瞳孔呈现出了从前她从未发现过的,清透到非人的琥珀色,甚至是眼珠中间,好像还有另一条细线一样的瞳仁,藏在里面。
“别多想,阿雪。”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整个脑子一嗡,反应明显就迟钝了下来,刚才想的什么全给忘了。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猛地一颤,眼见他还在靠近:“你别过来!”
她不敢再去看他眼睛,也不想再听他说话,用力捂住耳朵,“你不要对我施什么妖法。”
阿巳歪了歪脑袋,这一笑堪称宠溺,以退为进了一步,“好了,初来乍到的,不逼你太紧,咱们来日方长。”
他不过稍稍后退让出一步,戚雪便赶紧趁机冲开他跑走了。
她一路闭着气跑出了小半里地远,方才终于捂着胸口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压抑。
自从看清了他的伪装,她就再也无法坦然面对阿巳了。
戚雪蹲在池水边看着里面的倒影,一遍遍用手指戳破,再发呆地看着它慢慢复原。若真入阿巳说的那样,她就是在一次次轮回中周而复始与他纠缠,那岂不是每一世她都会如此矛盾恐惧。
若一切真的是无用功,难道真要认命才是归宿?
戚雪理不出个头绪,一时间想不出破局的办法,却也不想就此甘心认命。
她搓了把脸,重新站起来,沿着这华贵奢靡的庭院中转了一圈。
很多地方都有侍卫和园丁,个个冷着脸,见着戚雪只行礼不说话,看起来便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找了一圈,在路过一处小桥时候顿住了脚步。
那里头又是另一处小院,种了一棵极大的樱花树,微风拂过时候偶有落英飘在木制小桥上,又再落下随着水流远去。
极其漂亮的画面,戚雪却是瞬间勾起了某些炙热滚烫到无法呼吸的极致记忆,他如何将她翻压在桥上,摩擦的膝盖,爬出去又再被掐着腰抱回来,浑身湿热无可救药的记忆。
这地方原以为在梦中,竟是真实存在的。戚雪猛地一个哆嗦,逃也似的跑了。
戚雪是极其不愿回那主屋里去跟阿巳同处一室。他那身煞气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能控制自如,万一出点什么问题要死的还是她的命,阿巳命长能在轮回中一直等一直找,但她戚雪就是戚雪,只活这一辈子,再转世的那哪还跟她有什么关系。
到了傍晚时分,戚雪腿脚乏得很,恰逢外头下起春雨阵阵,她便寻了处花房藏身。
花架上摆满了半开的牡丹和月季,香味混杂在一起,在这没有点灯的幽室之中。
春日的潮湿些许越过门槛,她将木门掩上,屋里就昏暗下来。
花房里有张花匠拨土小憩的藤椅,戚雪坐下后捏着酸累的小腿,肚子也饿得有些咕咕叫了。
这么躲着他,根本不是办法,辈关在这幻境的宅子里,又能躲多久呢。
戚雪的注意力回到手腕上的那对光锁上,它们在昏暗的视线下格外明显。解开它才有机会出去,出去了才有机会向别的得道高人求助,否则只能被困死在这。
她就不信,这天大地大的,找不到人能抗衡他。
但前提是,能先哄得他将这光锁给解开。
戚雪正想着,忽地余光扫见花架上刚才盛开的几盆牡丹,竟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叶片都蜷缩起来,有了枯萎衰败的征兆。
她觉得奇怪,小心走近看了眼,发现它们还在继续萎缩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命力一般。
戚雪下意识后退,紧接着那灰白衰败的东西沿着花架蔓延下来,虫子一般,很快就要沾上她的脚。
戚雪惊叫着要跑,就在这时阿巳破门而入,他似是早就感应到了些什么,直逼目标而来,一把揽住她的腰,等戚雪反应过来的时候花架已被他一脚踢翻了。
戚雪已经看呆了。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见过他的‘法相’有了心理阴影,此刻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就觉得满身都缠着黑红的煞气,他来回在花架前踱步,仿佛猎食者在观察猎物是否还有活口。
那花架被他一脚踹散了架,牡丹摔了满地,枯枝都碎在地上,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那灰白的诡异的东西,发出了凄厉阴森的叫声,很快消失不见。
阿巳的目光很是锐利,没有任何把戏能骗过他的眼睛,戚雪看着他的背影,不期然被他回头看了一眼。
她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就想跑,但不过两步便被拦腰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戚雪缩在他肩头尝试挣扎,但他力气出奇的大,闲庭信步轻松便将她扛回了主屋。
戚雪被他重新丢回了软榻上,满眼警惕盯着他,“刚才那是什么?”
阿巳耸耸肩,“不知道。”
“你不知道?”戚雪完全不信。
阿巳扬眉笑了笑,将门屋门顺手给关上,“是你招来的,我怎会知道。”
一听又是冲她来的,戚雪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我这条命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那还是挺稀罕的。”阿巳靠近过来,瞧着戚雪脸上这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像是找到了突破这僵局的契机,心情甚好,趁她不留神,拿手轻轻蹭着她的下巴,“没事,管他谁,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太岁都不敢动土,我还给你当挡箭牌,如何。”
戚雪往后躲了些,看着面前男人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却又隐约觉得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假意转变借坡下驴的机会,反正也无计可施,只有让他放松警惕,才有机会解开手上的光锁脱身。
入夜之后,外头的小雨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戚雪站在窗前听雨出神,阿巳过来靠在了她身边,胳膊与她相贴着,传来了相当温热的暖意。
戚雪想走,但晃眼瞧见他这么侧撑着下巴的模样,满眼都好像只盯住了我一个人,“其实你是喜欢阿巳的。”
“什么?”戚雪被他这话说愣住了。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了些狡黠的模样,“这一路上与你同行的阿巳,我能感觉出来,你是有过心动与依赖的。只不过可惜,他是我,我却不止是他一个。”
36想我吗
◎春雨下了整晚◎
他这绕口令一般的,戚雪还是听明白了,一时间,竟是并未想出言反驳。
阿巳认真盯着她的眉眼,又再笑了笑,伸手出去接了些夜雨,“如果再晚一点才叫你发现,等你深爱上阿巳再发现,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他的手在雨中来回抓握两下,接到了半捧透明的雨水递到了她面前,戚雪看见了自己眼睛的倒影:“接受什么?接受你?”
“接受我强势又任性的一面。”
戚雪看看水,又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见阿巳目光变得深邃,他问:“想我吗。”
戚雪直觉不妙,眼神闪烁着想离他远些,但下一瞬脖颈间就攀上来带着冰凉湿润的束缚,他掐着她,力道不重,但足够将戚雪一路推到了墙角中。
这一瞬间,戚雪觉得脖子上好像爬了一条粗壮的蛇。
窗棂外雨水滴答响着,屋内戚雪被困在墙角中,阿巳亲得温吞,反复吞吐着,将她唇瓣舐得湿润,戚雪被拢在他的阴影中,几乎看不见外头的任何光景,只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无疑这个时候的阿巳是强势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用魅惑又危险的嗓音对她说:“嘴张开。”
戚雪受到了蛊惑,张嘴的瞬间,丢盔弃甲。
春雨下了整晚。
到了后半夜,戚雪神思恍惚,觉得自己被他引诱,香肩半露架在身前,就这么进到了雨中。
本该是冰凉的夜雨落在身上,竟是温热的。
戚雪的眼有些睁不开,隐约看见雨中轻轻飘摇的樱花树。是那座庭院,他又将她带上了那座木桥。
恍惚间,戚雪的意识中有条参天巨物,猩红的鳞片在夜幕下雨幕中,幽深诡秘,凝视着她。
就像做梦一般,戚雪感觉‘它’的尾巴缠绕着自己的腰肢,她甚至能看到在雪白的皮肤上慢慢滑动游走。
这还是她自己的腰吗,这种视角,怎么可能存在。
只是这幻觉半真半假,让戚雪始终无法彻底摒除。
戚雪嘤咛着扭动了一分,体内的磋磨又更凶狠,这时她听见了水声,是雨幕落在池塘里,阿巳的一只脚踩进去,他浑身的血脉好似岩浆,亮起猩红带橘的热焱,瞬间便将池水变成了温泉。
戚雪恍惚地站不住。原来这温热的雨,温热的泉,都是他的体温。
池中的阿巳朝她张开手臂,两臂的血管清晰可见,连带着他脸颊侧面,都是散着微光的,滚烫的岩浆脉络。
“不烫。”仿佛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他轻声说着。
戚雪被他紧紧抱住,抱进了水里。
真的不烫。
她仍然被他的眼睛蛊惑着,根本没有自主反抗的能力,一如往昔在梦中的身不由己一般,只能无限沉沦在他的怀抱中。
只是这一次,戚雪能清晰看见阿巳的脸,看见他的样貌,看见是怎样一个人在与她进行着这般最亲密的交融。
戚雪再次被他深深吻住,向后一倒,深深压入了温热的池水中。
水流包裹住她的全身,呼吸被夺去,紧接而来的便是阿巳一同进入水中再次将她抱住。
这一晚的池水摇晃,梦幻至极,到后来戚雪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漂浮向上的双腿是否还存在,只能跟随节奏在水中沉溺。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虽不算刺眼,但显然已经是日出了。
戚雪躺在樱花树下,一个哆嗦回忆起昨晚的所作所为。
她在阿巳的引诱下那般迎合,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身上的水早就干了,但衣裳并未穿好,只浅浅披在身上,她一起身就往下掉。
戚雪一手按住衣裳又再趴回了绒毯上,这时才听见阿巳懒散的声音:“睡醒了?喜欢昨晚的感觉吗。”
“你使的什么妖术。”戚雪胡乱扯着衣裳将自己盖严实。
“什么妖术。”阿巳扬着眉不以为然,“这么多世的夫妻,我还用得着在这件事上使什么手段?是你的身体想我了,我们非常契合。”
‘胡扯’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戚雪又一眼瞧见手腕上的光锁,想起目的,红着脸改口道:“再被你这么引诱几次,谁遭得住。”
阿巳仿佛听见了什么稀奇,饶有兴致地撑着上肢凑近她。
戚雪忍着没动,脸上的红晕微烫,任他那张脸停在不过一指之隔处,细细打量着。
“看来是真喜欢,那今晚还这么来。”阿巳舔了舔唇缝,又再往前凑了些,趁机亲上了她的唇瓣。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按住戚雪的脖颈或是后脑,没有控制住她,就这么自由地相贴着,往前拱了两下,吸吮着。
戚雪忍耐着让他亲了几下,一路往后仰,最后才偏头躲过去。
嘴里还有阿巳的气味,她抹了把唇角留下的湿濡,扫见阿巳意犹未尽盯着她:“从前我们很少有接吻的机会,都是我趁你意乱情迷之时才会有。阿巳的身份,是真的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戚雪眼神乱闪,将衣服再往上拉了些,“转过去。”
他一边嘴里吊儿郎当说着没必要吧,一边也还是依言背了过去。
春光照在男人健硕的肩背上,阿巳伸着懒腰,两手搭着后颈,展现出了极其优越的线条。
戚雪快速将衣裳穿上,方才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听样子,阿巳并不是你的名字,那你之前为何这样告诉我?”
阿巳知道她是穿好了,懒洋洋回了身,靠在拱桥边上睨着她:“这是我的小字。也因第一世我们初时那年,是乙巳年。”
“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戚雪存了些心思,或许大妖的名讳是不轻易示人的,能问出来或许将来有机会也好分辨,对症下药。
阿巳笑得散漫,眉眼弯弯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得亲昵些。”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就随口一问。”戚雪扬了扬眉,因为腿上酸软,起身时候有些慢。
“诶,跑什么。”阿巳拉住她的胳膊,轻易就将戚雪拉进了怀里箍着,“没有不想说。商榷。”
她摔在他怀里,心脏却因为这两个字被重重捶了一下。
戚雪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好像很久以前就曾听过,一个与她相缠甚多的名字。
“怎么这个表情,听过?”阿巳捏着戚雪的脸颊细细打量着。
“没有,我从哪有机会听。”她克制着想要起身的冲动,躺在他怀中有些不适,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再次俯身预要亲吻的时候从他身上滚了出去。
戚雪在绒毯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时阿巳还撑着那姿势瞧着她,戚雪半张脸都是绯红的,他还在向她伸手邀请,戚雪说了句无赖便跑走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都还未停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征兆。阿巳也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
除了之前在铸剑城里的那一次,戚雪鲜少在他脸上瞧见这般严肃的神情。
一种隐秘的期待存在于戚雪心里,会不会时某种能破解这幻境的契机出现了,比如外头有什么厉害的得道高人发现了她被他囚/禁,在试图施以援手。
但幻想归幻想,戚雪也心知可能性不大。要真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阿巳的保护措施,她跟着池鱼遭殃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性比顺利脱险要大太多。
戚雪跟着一道紧张:“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巳勾唇笑笑:“没什么。”
戚雪觉得他有事在瞒着自己。
但他瞒她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
直到第二日清晨,外头的池塘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死水,水里的绿藻杨花发腥发臭漂浮着,池中的鲤鱼也全都翻了肚子,水中岸边都吸附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浮沫,看起来又脏又诡异。
站在门口的戚雪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有些不敢太过靠近水面。
昨日还金碧辉煌的屋舍庭院,今日就成了这般破落衰败的景象。昨日甚至她和阿巳还在那樱花树桥边温存过,今日那桥都像是风吹日晒了数十年,成了一座腐坏的废木。
戚雪不由得联想到话本里讲的迷惑人心的山间妖精,变幻破庙为琼楼玉宇,为了引贪慕虚荣的凡夫俗子上钩。但当妖气散去之后,原本的破败腐朽就会显现出来,什么山珍海味仙子佳人,全都是剧毒肮脏的蛇蝎鼠蚁。
她忍不住回想起前两日喝的那盅泛着油花的鸡汤,还有那些其他的精致的吃食。
胃里紧接着便是一阵抽搐。
阿巳从水边检查完情况后会后,那张脸出现在她面前,他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裳还是完好无损的,他的样貌也尚且还没有发生变化,但戚雪就是隐约有些害怕,担心在哪个毫无准备的瞬间,会看见他狰狞可怖的‘原型’,就好像那天晚上梦魇时候见过的有着人类情绪的人眼狐狸头。
阿巳见戚雪神情飘忽不定左右闪躲,拧着眉越发凑近了些,甚至是圈着手伏低了视野,定定停在她面前,叫戚雪不得不与他对视。
“阿雪。”
他这般叫了她一声,戚雪慢半拍地回应:“……嗯?”
然后便见他一手慢悠悠伸到她额头前,戚雪抬眼盯着那圈在一起的中指和拇指,以为他是要施展什么妖术,正紧张着咽了咽喉咙。
停顿不过片刻,被他弹得一个激灵。
“啊!”
戚雪捂着额头,疼倒是不很疼,“你干什么?”
阿巳重新咬着笑直起身,玩味打量着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戚雪自是不承认的。
“没想什么?”阿巳哼笑着,“我要是会吃人……”
他忽然瞪大眼凑近,戚雪呆滞地摒住了呼吸,就在以为他要说‘第一个就吃了你’的时候,却又再听见了他没个正经的得逞的笑声:“那也舍不得吃你。”
37‘它’是谁
◎“相比起来,我才比较难缠。”◎
阿巳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为何庭院中发生了那般反常的变化。
但戚雪能看出来,这些变化并非是他意料之中的,似乎真的有什么很棘手的情况发生,而他在思考着对策。
接下来的一两日,外头那些破败腐坏的气息越逼越近,慢慢覆盖了庭院和府邸,只有中间的主屋里尚未受到影响。
这里的女使和小厮似乎都是阿巳的妖力所幻化,对于这些变化并未展现出正常人该有的恐慌和惊吓,每日还是照常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算下来,这府中人心惶惶的实则只有戚雪一人罢了。
到了第三日,主宅门口的最后一片绿草地也枯萎了。
精致的主宅与外头的腐朽形成了极致的对比,至此,这座主屋愈发像是山间精怪幻化的极乐乡,让戚雪有种极其不真实的错觉。
她心中自是忐忑的。
不管外头的东西是什么来头,虽然阿巳也是妖,但好歹是她熟悉的妖,他不会刻意去害她性命。
越是到这种紧张的时候,人便会产生越强的依赖情绪,连带着之前那些抵抗情绪都弱化了几分。
“这些东西,如果进到主屋来了怎么办?”之前阿巳就叮嘱过不要踏足那些已经被侵染过的草地,再加上花房时候那种灰败的‘东西’曾经想缠绕上她的脚,戚雪难免会有此担忧。
阿巳在假寐养神,闻言睁开一只眼看她,“害怕?”
这种对话让戚雪有种又回到了从闻香镇一路走来相依为命的那种时候,那时候的阿巳,幽默风趣,坚实可靠,还温柔体贴。
他说得没错,她大约就是曾有过某些时刻的悸动,无从否认。
只不过尚未来得及发芽生根,便已经被真相给冲垮了。
阿巳盯着戚雪的脸,她眨了眨眼,算是默认了。
“没事,不怕。”他还如从前那般笑笑,架在椅背上的手摇了摇食指,“相比起来,我才比较难缠。”
这话说的戚雪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小声道:“这个冲我来,那个也冲我来,难不成我前世还是个浪荡子,也欠‘它’什么姻缘债不成。”
阿巳玩味扬着眉,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他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干什么?”戚雪嘴里问着,还是起了身。
“你先过来。”阿巳引诱着伸出手。
她人刚走近,就被攥着手腕天旋地转给摔进了他怀里。
阿巳笑眯眯盯着她,戚雪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这种距离看他的脸,那双眼里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全无危害,她攥着手心,忍着压迫感告诉自己不要破坏氛围,就这般直勾勾盯着他。
“试试看?”阿巳拨开戚雪颈间的头发,将人搂在怀中,调整好了最合适接吻的姿态。
“试什么。”她明知顾问盯着他的嘴唇,轻轻咽了下嗓子。
“你说试什么。”他先啄了一口,简单退开些距离,调侃道:“别紧张,我不吃人,要真欠了债也没事,把它激出来收拾了,然后好好上你一回,这事也就过了。”
戚雪还没来得及声讨他粗鲁的说辞,阿巳便吻了下来。
缠绵悱恻,却又淋漓涩人的一个深吻。
行至半场,戚雪迷离听见他呢喃的声音诱哄道:“你多少带点感情投入些阿雪,要么吮,要么舔,这般僵着不动,谁看了都道你不情愿,怎么激得出人来。”
她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脸色通红,但逐渐依着他说的配合起来。
于是这个吻变得越发的非礼勿视。
辗转的两张侧颜,阿巳伸进戚雪的手心后十指交握住,她心跳疯狂在加速,抵达了某个频率之后,反倒是适应了下来,用另一只手勾进他的脖子,轻轻摩挲到了隔着几根发丝的后颈。
他们好像如胶似漆的爱侣拥吻在一起,密不可分。
阿巳的呼吸声浓重,他是兴奋起来了,戚雪的唇瓣却是微微红肿着,再亲下去就要发疼了,在他连续不断的攻势中稍稍有了退意。
阿巳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也能洞悉缘由,以湿濡的舌轻轻舔过不适的地方,再轻柔吮弄安抚。
即便如此,戚雪还是觉得有些难耐了,抿着唇咽下,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她颇有些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目光闪烁着想抽回手,却被阿巳握得很牢,“……它,它看来,没出来哈?”
阿巳低低笑了笑,胸腔震动着,看这满面绯红的模样着实可爱喜欢,戚雪被他勾进怀里安抚摸着发丝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你蒙我?”
阿巳扬眉亲着她的耳朵,“不是只说试试吗。”
“嘁。”戚雪用力推开他,胡乱顺了几下被他揉乱的头发,爬起来走了。
阿巳的状态看起来十分淡定,但实际情况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淡定而有所好转。
戚雪第一次在主宅内看见盆栽枯萎的时候,不甚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碎片的响声招来了两个女使,默不作声将残渣收了,戚雪这才反应过来,心慌意乱去找阿巳告诉他这件事。
但他却不在主屋里,连平时最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的藤椅上也没人,她绕了一圈,平时需要帮点什么的时候总能瞧见女使小厮,这会子却是连一个人也碰不上。
这偌大的主屋,一瞬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戚雪下意识猜想着,如果说这些女使是阿巳幻化出来的,那就该和他的力量状态相关联。他现在可能无暇分心顾及这些边角上小玩意了。
一个人留在孤宅的不安最是容易胡思乱想,将事情往不妙的可能性上去推演。
戚雪又找了几间屋子,仍是不见人影,呼吸便明显有些急促了。
不能慌。她定了定心神,想到了‘问路’,只是不知道手上被阿巳套了这么个玩意之后,这招还有没有之前管用。
戚雪抿着唇闭着眼,心里一边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之前阿巳为了骗她才杜撰的什么问路很灵一说,其实是骗人的根本狗屁都不通。
她一边这么念叨着,一边往前走出了两步,进到了走廊里。
没有任何的指引,甚至是没有任何所谓特殊的感觉,戚雪只能循着直觉乱转,期间因为怕撞上墙,三不五时还要眯着眼偷看一下前头的情形。
就是这般的毫无根据,仍是让她找到了阿巳。
听见前头房间声音响动的时候,戚雪心中一阵惊喜,期待又忐忑的小跑着前去,就见屋里的阿巳手中持着一柄长剑,面前的火盆烧得有半人之高。
火光映得他半边身子猩红,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瞳孔凝聚成竖向,鬼魅邪肆,戚雪心跳停了好几拍,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了。
似是察觉吓到她了,那凝聚起来的异瞳很快消散了,火光照在阿巳俊美的侧颜上,不过是一双眼的区别,那身危险诡异的气息瞬间退了干净,变成了戚雪所熟悉的少年人的模样。
“怎么找到这里的。”阿巳朝她招了招手。
戚雪听出他语调中并不算多轻松,慢吞吞走了进去,“外头没人了,我自己‘问路’找过来的。”
一边走戚雪一边余光打量着这间屋子。刚才她找人的时候似乎经过了这里,那时屋里并没有人在,而且看这火盆蹿这么高的火舌,里头的东西烧得猩红都快成灰,也不像这短时间内的事。
很邪门。
但她见的邪门事也已经不算少了。
阿巳自然牵住了戚雪的手,瞬间传来被温烫包裹的触感,她没挣脱,接着对他道:“我刚才看见宅内也有那些枯枝了,你看到了吗?”
阿巳点点头,又浅勾了下唇角,往火盆示意了眼,好像在说他已经有对策在做措施了。
戚雪默默点了点头,视线掠过猩红的火盆,幽怨看着他道:“我刚才还担心找不到你。”她顺势扬起手,那光锁的线因为两只手腕的距离而拉长,“问起路来好费劲,多绕了好几圈。”
“找不到的,绕一辈子也绕不进来。”阿巳扬眉笑着,“你这速度,世间怕也没几个人能比你再快了。”
戚雪悻悻笑了笑,他不顺着她的意思接,再多说也无益。
戚雪的目光重新回到火盆上,“你这是在烧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随即将那把长剑割破了自己的指腹。
戚雪感觉到他要开始动作了,退到了一旁,就见阿巳两手将剑横抬着,一手握柄,一手握刃,那剑身上反的也不知是火光还是血光,总之就是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戚雪咽了咽喉咙。看着他这般静止不动了数息之久,再动便是快若雷霆之势,她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火盆忽地蹿过了他的头顶,烧成了炙热的云团再炸开,扑面而来全是热浪。
戚雪被吓了一跳,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影响他,下意识紧缩着肩膀。
那火盆蹿过刚才那一刹之后便又恢复了之前半人高的火苗高度,但戚雪明显看见,火光上晃动的影子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像那虚影能看出什么画面来,但并不清晰,也或许是她不会看,戚雪努力睁大眼想分辨,反倒是被火光燎了视线,眼眶发疼被迫闭上。
湿濡的泪花缓解了眼周的干涩。戚雪再次睁眼的时候,见火盆前的阿巳面无表情凝视着,手中捏着一个她看不懂的印诀。
戚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好出声打扰,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诡异的发邪。
紧接着她便发现了这怪异的感觉由何而来。
火盆的影子不见了,还有阿巳的影子,刚才分明被火光拉得很长,现在也都全无踪迹了。
38当年
◎第一世◎
戚雪心中一跳,赶紧去看她自己的。
双脚周围一圈空空如也,连她都没了影子。
戚雪倒吸一口凉气,却在吃惊后退的时候猛然惊醒。仿佛整个人刚才是睡着了在梦游一般,眼前的火盆还在烧着高耸的火舌,肆虐的火光将面前阿巳的背影拉得很长,几乎蔓延到了她脚下。
戚雪呼吸急促了几分,悬着的心脏这才落下来。
火光将阿巳的脸照得透亮,他神情从容淡然,但眉眼间仍能分辨出些许轻蔑,凝视着那火焰,慢条斯理将沾了血的长剑从火焰腰间划过。
烈火就这般被他拦腰斩断,剑上的血珠将其吸收殆尽,同时也被快速蒸干,没了踪影。
火焰熄灭了,血珠也消失了,屋子里的火光瞬间黯淡下来,连热浪都一同消失,快得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戚雪睁大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隐约觉得,这层诡异的迷障消退了,好像这里又恢复到了一个普通的房间。
阿巳伸了个懒腰,散漫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往外走,“走,去弄些吃的,饿了。”
“就这样?那外面那些枯枝呢?”戚雪有些语塞,彻底为他这手处变不惊的本事所折服。
还以为他要搞些什么大动作,结果就是这么没事人似的顺手烧了个火盆算完,跑江湖的都要跳个大神装装样子,这大妖施法的动静着实算小。
阿巳斜眼睨着她,戚雪也仰脸看着他,这般对视之下他轻佻笑了笑,食指往唇瓣上一抵:“不可说。”
戚雪哑然。他惯是会故弄玄虚的,她就从没成功从他嘴里问出来过什么准话。
火盆烧过之后,主屋中的那些枯枝仍然存在,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是还有蔓延的趋势。
但阿巳却是能吃能睡,甚至还有心思整日里与戚雪耳鬓厮磨,找到机会便想一亲芳泽,腻在她颈窝里也好,将人困在怀中细细把玩也好,总之就是好像完全看不见那日渐逼近的危机。
开始戚雪还有些紧张,后来慢慢的,也算是品出了些端倪,他这状态,更像是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就等着将对方纵的现身,来个瓮中捉鳖。
但她意识到的这种想法也并未能带来多少安全感。
——连她都能看出来,那对面的也不会是个傻子。
既然这样对方还在持续逼进,想必也是有着相当能够仰仗的手段,那至于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招,尚未可知。
“别分神。”阿巳捏着戚雪的脸,手指陷在软肉里,有些不满,“还和上回一样,那日你棒极了,把你灌醉下欢药都没有过那么有感觉过。”
戚雪不可置信于他这些虎狼之词,眼神胡乱闪烁:“你还、还对我干过这种事?”
“夫妻间的情/趣,懂吗。”阿巳浑不在意笑了笑,轻轻揉着她的脸颊,笑眯眯又再亲了上来。
戚雪被他缠吻了一阵,余光又再扫到了院中那破败的景象,擦着唇角边湿濡的口涎,躲开了他想要继续而凑过来的脸,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求知欲:“其实你知道‘它’是谁对吗?”
提及此,阿巳有些败兴,懒散往后用胳膊撑着自己:“大约,是个秃子吧。”
“秃子?”戚雪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和尚?”
阿巳耸了耸肩,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知道呢。”
二人在内室都只穿了软袜未着鞋履,他从地上爬起来,将长发从身前拨去肩后,转身往外走的瞬间,忽地停下了脚步。
戚雪鬼使神差就从这个停顿意识到,‘它’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阿巳森森然回头,目露凶光往外看去。
他看起来十分危险,显得亢奋且难以控制,戚雪瞧着有些无所适从,本能的先爬起身来。
阿巳的手是何时贴到她后腰上的戚雪浑然未觉,只道他上一瞬还在六七尺外,这一瞬就已经毫无阻碍到了她的身*后,而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
“去里面等我,别出来,也别露面。”阿巳将戚雪推进了一间空屋子,关上了所有门窗。
戚雪怔怔点头,看着他在屋子四角快速点了几下,虽然不知是何用意,但大抵也就是布下了些保护的措施。
“尤其不要以‘问路’的法子往外走,你是真能自己绕出去的,听见没。”临走前阿巳朝戚雪叮嘱,她忙不迭点头答应。
阿巳风风火火离开了。
从他察觉‘它’的靠近,到现在,拢共不过十来个呼吸的时间。
戚雪连鞋都还没来得及穿,踩着春日单薄的白袜,在屋里小范围来回踱步缓解这忐忑的情绪。
阿巳这般叮嘱,必定是为她的安全着想的。虽然戚雪有着这些基本认知,但也仍然心有方寸妄想,如果外面的真是什么破阵救人的得道高人,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但妄想归妄想,戚雪也自是相当清楚,这种万中有一的事情,不值得拿命去冒险,即便真的有,连人都找不到的道行,大约也是没那个本事跟阿巳抗衡的。
于是她老实的等在屋内,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时间的流逝加重了紧张的情绪,这屋子实在太安静,听不见外头的一点动静,阿巳自然也是没给她留窗户缝偷窥的。
会不会是外头的那一位真的有备而来,阿巳不敌。
若阿巳不敌,‘它’又是冲她来的,那她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便在此心神不宁之际,戚雪蓦然眼前一花,一种说不出的汗毛倒竖,她看见了墙角不知何时浸进来的,灰白色的霉斑。
戚雪陡然大惊,这分明是那些导致花草枯萎的衰败之罩,怎会穿透屏障竟能蔓延到此处来?
虽然只是墙角的一星半点,但已经足够搅乱她的心神了。
戚雪下意识想跑想出去,但又忌惮阿巳叮嘱的话,会不会现在出去正中敌人下怀,但又会不会外头已经水深火热,她再不跑会被困死在这。
正值此天人交战之际,戚雪恍惚听见了一阵极其闷厚的洪钟。
震耳欲聋,戚雪有种灵魂都要被震出窍了的错觉。
眼前的一切都分化成了无数个分身,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场景在旋转,那钟声不歇,渐渐涌来了一阵白光,戚雪艰难抬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无数个凌乱翻涌的画面。
每一张的面孔,都是她和阿巳。
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声,戚雪仿佛走马观花潦草将这几世纠葛看了一遍,虽然很乱,但那些强吻的对峙的疯魔的,让她的感觉逐渐趋同,产生了强烈共鸣,心脏一阵阵抽痛。
而这却并不是结束。
白光愈盛,仿佛终于将最后的根源呈现在了她面前。
戚雪躲不开这股泰山压顶而来的宿命感,瞳孔放大的同时,它们穿过了她,准确来说是,她进入了它们的世界。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戚雪的视角中不再能看见自己的脸,她的视角回归了她自己。但却仍然只是一个看客,短暂的停留在了曾经的自己身上。
此时应是正值夏末秋初,戚雪从马车上下来,心情无比凝重。
戚雪不知道这种情绪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来,但此刻她就像停歇在自己身上的一缕魂魄,能相当清晰的共情自己的的喜怒哀乐。
酒楼里笙歌奏乐,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暖烘烘的意味,混杂着酒气与脂粉气,戚雪全然未将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雕画看在眼中,目光平直往前,却是每一步都走得内心难受抗拒。
小厮点头哈腰将她引到二楼,戚雪看到了阁楼上一桌子纨绔子弟,喝得面红脖子粗,搂抱着身边的姑娘,吹着牛皮。
只一眼都嫌脏,戚雪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往远方去。
阿巳的脸从人群主位中站起来,他应该也是喝的有些多了,脸上带着些绯红,眼前一亮:“你来了,还没用饭吧,来坐下一道用些,这楼里的肘子做得还算不错。”
任谁都能看出小王爷兴致高心情好了,一边冲王妃伸手接她,一边吩咐仆从去加菜。
但那位亭亭玉立的小王妃却动也不动一下。
戚雪心中有嫌恶,但更多的是一股经过漫长挣扎后无果的无力感,于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持着消极的漠视。
阿巳大约是心情真的极佳,见她不动,竟愿意屈尊离开了主位来接,搂着将人往上带:“一块吃点。让厨子手脚快点,王妃满意了通通有赏。”
戚雪站着不动,“回去吧,我不想吃。”
场中无一人敢吱声,顿了数息有位不知谁家的贵妇起来打圆场:“王妃嫂嫂,咱们难得见您一回,妾身听说您酿酒一绝,一直想找机会讨教一二呢,我们家那口子呀,就是好喝酒。”
戚雪微微垂眸颔首:“家中还有诸事料理,就不多留了。”
“你有什么急事?”阿巳也有些不乐意,但压住了脾性,“再忙也要吃饭,吃点就回,好吗?来,正好给你介绍介绍,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小王爷,你命我来接,我来了。”戚雪不为所动站在那,“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你没有提前说,我已经有别的安排了。”
成婚多久了她还是不愿意改口唤他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王爷自然下不来台,火气直往上冒,他越盯越近,周围两个眼力见好的赶紧起身勾住他的胳膊:“诶没事没事,今儿个时间不凑巧,等改日王妃嫂嫂得了空,咱们再聚!饭就不吃了,小弟这厢替大家伙的敬嫂嫂一杯,一样的,一样的!”
戚雪盯着那杯酒,仍是面无表情,“我一会还有账本要算,不宜饮酒。”
阿巳一直盯着戚雪的眼,一把夺了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捏着她的后颈强行灌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一天假哦,回家吃年饭啦,大家新年快乐~
39共情
◎看到了他与她的过往◎
戚雪是能喝酒的,但架不住这样抵抗着强行灌,烈酒顺着喉管往下,更多的是屈辱感。
一杯酒喝完,周遭表情各异,戚雪胸膛剧烈起伏着,垂头时候鬓角散落的碎发遮着眼,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情绪,就听那小王爷气哼哼的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这具身体迸发的浓烈的情绪。
委屈,愤恨,不甘,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怨恨。
同时视角也停滞在了这一瞬间,戚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眼前开始模糊。
这块硕大的画面渐渐离她远去,随之而来的,她又进入了另一幅画卷中。
那场景逐渐变得真实,戚雪仍然栖息在自己身上,能看到当年所看到的一切,亦能感受到当年感受到的一切。
季节来到初冬。
入目皆是遍地金黄的落叶,戚雪策马狂奔着,胸腔里的呼吸沉重不堪,但身体上所有的不适都抵不过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担心。
她一路冲回王府中,向女使询问之后直逼庭院花墙。
此时园中的牡丹芍药都已经尽数凋谢了,但小王爷又命人在院里种了好几排颜色各异花瓣饱满的牡丹菊,在这万物凋零的时节,仍然是花香阵阵。
阿巳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好整以暇在亭中倒酒独酌。
他自斟自酌,倒满了一杯酒,故意递到她跟前:“陪我喝一杯。”
戚雪喘着气,用力打翻他的酒盏:“我已经听话嫁给了你,你为何还要使人诬陷我父兄私募官银!”
“哟,这会知道急了?”阿巳的神情也不太好,站起来居高临下睨着她,吊儿啷当跟个混球似的,轻蔑道:“怎么没见你跟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求救去?”
戚雪用力闭上眼,深深平复着呼吸,“放了我父亲和大哥,此后我不会再见师兄。”
“现在说这话,晚了点吧。”他眯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得意,“我说过的吧,你别后悔就好。”
戚雪忍无可忍怒瞪道:“商榷你别欺人太甚!我与师兄循规蹈矩从无逾越,在你眼中我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日没夜被你锁在房中轻薄!?”
“轻薄?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正妻!”阿巳将酒壶顺势往地上一砸,酒水溅了一地,“平日里对我就没个好脸色,跟你那师兄倒是有说有笑开心得很,让你跟我好好说句话比登天还难,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有所改变,你戚雪打心眼里就认定我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那我还跟你在这墨迹什么?”
“你算是看对了,老子就是只手遮天,这京城里就没有我商榷拿不下的人,你父兄也好,你那劳什子狗屁师兄也好,惹了我,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他们九族都别想好过!”
戚雪被那摔碎的酒壶惊得不轻,气息急促,深深剜了他一眼:“疯子。”
她调头大步想走,他从身后追上大力擒住了戚雪的手腕,一把将石桌上的碗碟全扫在了地上,摁着她的脖子将人控制在桌上。
阿巳的面目狰狞,这般重怒之下,他胡乱扯开被勒住的领口,“你敢骂我?”
“疯子。”戚雪脖子难受,仍艰难发出声音。
“我是疯子,我与你日日耳鬓厮磨,那你是什么?”
他怒火愈盛,蛮力撕开她的衣裳,探进去搓揉满掌的细腻,“我既便是疯子,你也是疯子的媳妇,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戚雪挣扎间一脚踩上了碎裂的瓷片打了滑,不慎往他膝盖上重重踢了一脚,那石桌经不住两人的折腾,竟是在这时候翻了。
她惊叫着从上面跌落,混乱间听见那厚重桌面砸在地上的声音,整个人也跟着一道摔在了地上。
戚雪好半天爬不起来,哀声伏在倒下的石桌边,阿巳才终于是泄了火,忙不迭冲过来扶她:“有没有砸到哪?这石头重的很,我没想到会翻,快起来,别给碎瓷扎了手……”
但他说晚了,戚雪胳膊上已经渗出了血色。
阿巳哑然,满脸愧疚无措,在戚雪越发颓败心死的神情中,心脏阵阵抽痛,显得有些慌张:“对不起阿雪,你别这样看着我,别这样。来人!传太医!”
戚雪手臂阵阵钻心的疼,但远不及心中的死寂。
渐渐的,这种身心兼备的痛感终于慢慢从她身上抽离。
是戚雪在慢慢从当年的‘她’身上抽离。
又是一阵轮转的画面来到眼前,这些身临其境的窒息感实在太逼真了,且接踵而至,不给她丝毫缓冲的时间,戚雪沉浸在当年那股厚重的压迫之中,相当之难受。
这一次,当她的视角再次落回自己身上的时候,传递而来的是浑身无力的虚弱感。
她躺在床上,似乎是大病一场,尚未恢复元气。
但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加严重的,是心中那股郁结不散的怨念。
戚雪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动一动都是带来乏力的疼痛,她垂头轻碰着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怔怔发呆。
门被推开,戚阳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心疼的蹲在床边:“妹妹,吃点吧,身子是自己的。”
戚雪感觉到胃里的阵阵绞痛,分明已经饿了很久了,但闻见那食物的香气,仍是觉得万分不适。
“我不吃。”她开口的声音哑到让自己都有些陌生。
戚阳似乎一直都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威胁着,脸上的神情不大自然,对戚雪的关心是真的,但迫于淫威不敢不来也是真的,他哀声道:“妹妹,你多少吃点吧,我……”
戚雪怎么不明白戚阳何至于此,嗓音寡淡慢慢问:“他让你来的?”
戚阳无奈哀叹着:“你若是不吃,我……我与父亲……”
戚雪说不上来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在无谓坚持些什么。
戚阳走了没多久,阿巳就兴冲冲小跑着赶来了。
他站在屋门口,视线落向戚雪手中虚虚拢着的半碗汤,殷切上前:“我来我来,你手腕上有伤,别牵扯到了。”
他坐在床边,为她终于肯进食而高兴,眉眼间全是小心翼翼,观察着她苍白的脸,舀起一勺鸡汤轻轻送到她唇边:“来,张嘴。”
戚雪淡淡看着这张脸,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然后阿巳整个人一僵。
显然这是他很想逃避的一个问题,“不急,先把身子养好。来,张嘴。”
顿了良久后,戚雪才重新低下头,“养好之后呢。”
阿巳唇间蠕动了下,盯着面前消极颓废的人,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所有情绪都被浓厚的难过给填满。
久久没等来约定好的答案,戚雪极轻极浅冷笑了一声:“是你答应的。”
“可我后悔了。”阿巳将碗一放,重重将她揉进怀里,死也不松,“我后悔了,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走,不要拿死威胁我阿雪,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会改掉这些脾气的。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兄长怎么办,你们家那么多口人,还有你师兄,他们都跟你的命绑在一起。”
戚雪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甚至是与他争辩了。
她疲惫又木然的被他抱着,最后的最后,颈间竟有热泪留下,他埋在戚雪的肩窝中狠狠道:“我不跟你和离,死也不。”
戚雪几乎要被这热泪烫伤。
此刻戚雪的神思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能感受到的唯有‘她’的疲惫和深深的窒息。
这种疲惫仿佛已经经过了极其漫长的纠缠,歇斯底里的,不留余地的,用尽了所有办法,哪怕以死明志,哪怕他当时口头答应了,事后也能轻易反悔。
就在戚雪沉进在这厚重的悲伤中时,场景再次动摇,逐渐消散在视野中。
这一幕幕的画面越来越沉重,她已万分抗拒不愿再接着往**验这苦果,但却无法阻止下一个场景接踵而至,向她而来。
之前几次的‘戚雪’心中都是一股难消的郁结,而这一次,她上身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些情绪。
而是一种相当复杂矛盾的恐惧感。
她泡在浴桶里,腰背都蜷缩着,外头似乎有些小雨。
分明已经是春季了,即便泡在热水里,她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戚雪从水里起身,身上冒着热气,慢慢用巾布将水拭干,一回头,冷不防被浴桶外湿漉漉的脚印吓得花容失色险些重新栽回水中。
那串脚印面朝着她而来,就好像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人从远处走到了她身后。
戚雪捂住嘴缩在桶壁边缘,恐惧和无助几乎将她吞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请高僧为你超度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可以吗。”
这声音哭颤得几近崩溃。
尽管早就知道当年的结局,戚雪也还是被她这深深的无助所浸染。在她听来只是一段他人口述的往事,而对当年的‘戚雪’而言,活生生被厉鬼纠缠致死,是如何痛苦绝望。
她深深陷于这种绝望中。
40助纣为虐
◎“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
墙壁被不知名的金光笼罩着。
戚雪双目圆睁,终于回神的这一瞬间,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久久无法从那种感同身受的浓烈情绪中找回自我。
蓦然间,她看见房门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外面立着一个高耸的黑影,岿然不动,立如劲松。
戚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泰山压顶之威势,来者不善。
终于,眼前的人影走上前来,露出了金色的佛衣,和一柄白玉裂冰纹的,顶端堪称锋利的禅杖。
许是那禅杖看起来太像一柄刺枪,也或许是他眉眼的神情刚正冷冽,只一眼,戚雪便觉得,这和尚毫无慈悲心肠,必然杀性深重。
她胸中的郁结尚未散开,刚才的一场走马观花,好似大梦一场,眼下虽然梦醒,但感觉仍在。
戚雪觉得,刚才她所被迫目睹经历的一切,跟眼前这和尚脱不了干系。
他如此强势,一句话没有,便先强行将那些惨烈的往事以如此难以接受的方式撕扯在她眼前。
阿巳固然非善类,但这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戚雪面前站定,目光冷漠坚定,深锁着她的双眼,“女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孽畜有今日造化皆因你而起,前因后果相信你已知晓,还望速速祝我一同除掉这一祸害。”
戚雪瞬间皱起了眉头,他这话的口吻,说得便好像,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且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根本由不得她说不。
戚雪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忽然朝后看了眼,她一猜便是阿巳发现他赶过来了。
戚雪试图越过他的意图很快被发现,这和尚手脚快得惊人,瞬间一步窜上前来攥住她的胳膊,戚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就这么被他攥离了地面。
紧接着戚雪便有种极其不真实的虚弱感,好似身体的感知都被弱化了,像极了当时被阿巳逼进梦中时候的困倦。
戚雪心里直觉不妙,这和尚怕是也通晓些什么怪力乱神的门道,也有类似的术法能将她的意识带走。
但身体却是无能为力,在一阵近乎晕厥的眩黑之后,她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是一座莲台。一座七色相间,花瓣厚重的莲台。
戚雪浑身已经失了力气,却仍能盘坐稳当。
那和尚目光如炬,双掌合十,于她正前方另一座莲台中间盘坐而下,二人隔着不过三五尺,四目相对。
他一对拇指勾着自己的佛珠,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但他不过才一个人,那低沉吟唱的经文却像有好多个和尚将她团团围住,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扰得人神志恍惚。
戚雪不堪其扰,脑仁好像都在震颤,连带着看着面前的人脸都觉得面目可憎。
说来这和尚生得也算是相貌堂堂,行事却是这般不顾他人死活。那阿巳不也是长得一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模样,怎么这些男人越是英俊,便越是内外反差至极。
戚雪根本挪动不了自己的手脚,就别提捂住耳朵了,只能这般生生硬扛,等他终于念完,她已经出了一满身汗,连睫毛都是湿润的。
“贫僧已为女施主沐浴佛光梵文,那大妖满身煞气妖力的来源皆与施主有关,贪嗔痴,爱憎欲,其中以色戒为最,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若要将其降伏,施主,你是关键。”
戚雪疲惫喘着气,根本听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和尚怎么能将脏水全给泼在了她身上,只可恨现下无力开口,不能与他辩驳争论。
那和尚目光冷冽,严肃道:“施主唯有随我修行,落饰剃发皈依,彻底断绝凡尘俗念,尤其斩断情爱之欢,方能掐断那妖畜源源不绝的妖力根源。”
他重新摊手合十而起,郑重问:“你可愿意。”
他问出这话之后,戚雪忽然觉得身上的禁制似乎松了些,虽然还是动弹不了,至少应是能说话了。
她费劲喘着气,与那和尚中间明明还隔着三五尺,此刻却觉这距离没起到任何作用,仍是被他坚定矍铄的目光压住了气势。
“你……”戚雪断断续续找着声音,“我从没见过你这般强词夺理的出家人。”
那和尚似乎并未对她的态度有所期待,又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将戚雪的态度算在需要考量的因素之内。
他闭眼无谓一叹:“施主,你继续与他相爱厮混,便是在助纣为虐。”
你放屁。
戚雪酝酿半晌都没能得到足够的力气去骂出这句话来。到最后也只是轻喘着,咽了咽嗓子,才艰难道:“我不爱他。”
“你爱。”和尚忽然睁眼,目光如炬凝视着,“正是因为你的爱意,他才能这般只手遮天无所畏惧。即便你自己不曾察觉,又或是不肯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他还活着,便是因为有你这口是心非蕴藏至深的爱意。”
戚雪怔怔喘息,有一瞬间觉得这和尚的这句话,甚至是他这些行为,其实反倒是在助长她对阿巳感情的滋生。原本那些并不清晰的懵懂的萌芽,在他这种铿锵有力的肯定之下,人是真的会去深思反省。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原来竟是这样。’
但无论心中如何,她也断不会在此刻被他这般给带偏了去,“你这和尚,要收妖不去找妖精,在这为难我一介凡夫俗子,不觉得可笑?”
“冥顽不灵。”那和尚叹息着,面色却冷峻非常,“你已被那妖孽荼毒深重,但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你同意与否。”
他重新阖眼,双手挽着佛珠捏出几个手势,“贫僧即刻便助你封闭情根,为你剃发抚顶受戒。”
随着他手势印诀的完成,股下莲台顿时传来阵阵热源,一种诡异的麻痹感爬上来,戚雪渐渐失去了部分知觉,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和尚还在继续念着经文,为那莲台源源不断注入封闭的力量。
最后,他以掌心按上戚雪的发心,随着一声‘阿弥陀佛’传入她耳中,戚雪浑身一震,双手不由自主便想跟着一道合十做成佛礼。
抗拒的意识与被支配的肢体相抗衡,戚雪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真的礼成,她很难再反抗这妖僧的命令。
就在此时,混沌的天与地剧烈震动,莲台被撕裂,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戚雪失了重心。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条猩红的巨物,膨胀得几乎要与天地相当,烈焰熊熊燃烧,那双眼似火焰凝成的太阳一般。戚雪甚至能听见它孤注一掷的嘶吼声。
她开始有些难以分辨这些画面究竟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所感知到了。因为眼前根本就没有蛇,也没有太阳,她只是在无穷尽的下坠。
终于,坠落到了实处,一屁股摔坐回了之前阿巳将她带进的那个房间里。
一同掉回来的还有那和尚,他金色的僧衣被摔乱,戚雪赶紧爬起来膝行想远离他,但麻木的大腿与盆骨一片的感觉不到刚才摔下来的疼痛,也根本就使不上劲让她站起来。
戚雪浑身凉透,这妖僧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孽障,今日你休想带走她!”戚雪听见身后和尚的厉喝声传来,相当浑厚气势蓬勃,她不知道背后在发生些什么也根本不敢回头,只想快些再爬远一点,再远一点。
而在这形势万分危急的关头,戚雪的脑子不由自主冒出来之前这和尚说过的话,他说阿巳的力量根源其实是来自于她。
戚雪刚才不信,现在却有片刻的动摇。
因为这和尚来时显然斗不过阿巳,需要小心翼翼围堵,避开阿巳来朝她下手。
而当他得手往她身上种下了些什么东西,便敢与阿巳正面叫板了。
只是这危急关头也容不得戚雪再去细想了,身后亮起金光阵阵,将她整个人都沉在了自己的影子中,那金光照得墙壁熠熠生辉,却也同时将她面前这方寸之地给遮蔽漆黑。
下一瞬,戚雪掌下没能撑住实处,猛地松散开来,她再次往下陷落。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戚雪的脑子。
阿巳凝聚的这个幻境,被打破了。
她被裹挟在不知名的流体中,身不由己,被这刚刚散落的庞大力量带去了不知何方。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觉得这般身不由己了。
前二十多年的安定就好像大梦一场,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戚雪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直勾勾盯着顶上的房梁,因为感受到身上那些仍然麻木的异样之处,躺在那转了半晌眼珠,才试探着慢慢想要爬起身。
【作者有话说】
莫慌,女主战力天花板牛逼哄哄大佬,等阿巳火葬场烧成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