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瑶台阙(四) 寒玉哥哥,你,你想要摸……

    那一天算得上是百重泉的噩梦。

    江潮把盖头递给温满杏的一瞬间, 白光乍现,他听到外面厮打的声音,刀剑碰撞在一起, 咣当作响。

    今天不是成亲的日子吗?

    江潮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已经被一阵风带到了百重泉外面的山路上,一阶一阶的青石板被白雪覆盖, 上面铺着平整崭新的红色绸缎,是他前几天和于天青一起去洪城选的。

    他身边站着几个带了面具的黑衣人,纷纷拿着长剑, 最中间的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衣裳, 那个腰间挂着一段红绸。

    这里只剩下江潮一个百重泉的人, 而今天是喜事, 江潮没有佩剑, 对面的人似乎很熟悉他的招数, 江潮被他直接握住了手腕,穿着长靴的腿突然向后踹去, 江潮瞬间倒在雪地里。

    他们都拿了剑, 江潮腰部发力, 从地上起来, 转身几下把身旁那个人手里的剑夺过来。

    “不自量力——”

    最中间的男人轻蔑一笑, 手腕处的镯子晃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江潮感觉到一股眩晕感, 他挥剑砍去, 谁料那声音还在响着。

    “咣当——”

    “咣当——”

    江潮努力保持清醒,可这声音就像是给自己下了催眠咒术一样,不仅眼前发黑, 而且头脑也是疼的厉害。

    这是百重泉的山道,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里面,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江潮就算是大声呼救,也不可能有人来。男人想到这里,唇角微微勾起,他随手扯下树梢上挂着的红绸,抬手,行云流水般向江潮抛去。

    江潮一个闪躲,抬手砍去,红绸碎作几段,散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这是师姐成亲用的,江潮心生怒火,手腕处的青筋暴起,他转身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腕,一手用力掰住他的脖颈,男人双腿挣扎,灵光乍现,江潮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掀翻在地,夺过他手里的剑,默念口诀,剑身化作几个虚影,对准剩下的人直接刺过去。

    地面被血染红,男人一把扯下腰间的红绸,丢在一旁,打闹间,绸缎上多了好些脚印,他随手拿了一把剑,剑招利落有劲,偏偏每一招都能对上江潮。

    江潮觉得奇怪,男人看了眼天,索性不再慢慢吞吞,直接从袖口里拿出来一把粉末,洒在空中,江潮连忙捂住了口鼻,可还是吸进去一些,神志都变得不清了。

    男人趁江潮昏昏沉沉的时候,抬脚挑起地面上的剑,一剑刺向江潮的胸口,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对江潮的招式和修为一清二楚,身旁的几个人微微点头转身离去,只剩下面前的男人抬手探上江潮的手腕,逆鳞已经开始为他修复灵力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取逆鳞最好是在龙清醒的时候,否则逆鳞的灵力很快就会消失,而且最好是心甘情愿,男人拿了一枚丹药塞到江潮嘴里,一个穿着银白色盔甲的男人突然过来。

    “动作还挺快!”

    来人正是流泉,他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想不到你真的能下得了手,我还以为你顾及情谊舍不得呢。百重泉里的其他人已经弄完了,咱们说过了的,逆鳞归你,龙骨归我。”

    “骗你的,你也信?”

    男人冷笑一声,流泉一听怒火中烧,和他打起来,两手握剑,却丝毫不落下风,他本就是靠武力飞升的,虽说在瑶台银阙比不过谢寒玉,可对其他人还是绰绰有余。

    “你居然敢骗我,找死!”

    流泉眼睛都红了,剑身的血还温热,男人被他刺了一剑,胸口处的疼痛让他一时半刻灵力涣散,他必须尽快拿到逆鳞。

    流泉却看出了他的想法,偏偏用剑挡着他,两人僵持不下,突然从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流泉向那边看了一眼,发觉是谢寒玉,瞪了一眼男人,转身离去。

    男人也只能匆匆离去。

    “谢谢你救了我。”江潮看着谢寒玉,再次真诚道,“不过你也不用为了我,和那些人闹起来,百重泉的事情我自己会调查清楚的。”

    谢寒玉看着面前的少年,自己当初也是这个倔强的模样,他能理解,只是点了点头,不过帮不帮全看自己。

    “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寒玉缓慢道,少年当初胸口和腰部的地方都被剑刺到了,云外雪太冷,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可能会适应不了。

    江潮愣了一下,结巴道,“没,没事。”

    谢寒玉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他淡淡道,“发热了,要是不注意,以后这根骨可能就废了。”

    “我可是真龙,”江潮反驳道,“逆鳞会帮我修复的,而且龙骨很硬,我好着呢!”

    “是吗?我抱着你的时候,感觉很软。”

    谢寒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口,江潮诧异的脸都红了,“真,真的吗?”

    “你还想试试吗?”

    “不不,不用了。”江潮磕磕盼盼道,把猫抱过来挡住自己的脸,“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玉团,过来。”

    谢寒玉低声道,猫叫了一声,江潮觉得自己有些尴尬,手足无措,偏偏玉团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只是赖在江潮身边,不肯动一下。

    “我抱着它,挺好的。”江潮解释道,自己的脸太烫了,他心道,难道这发热真的这般严重,他感觉自己要烫迷糊了,怎么莫名其妙感觉这屋里气氛怪怪的呢?

    而且面前的人长的也太好看了!

    江潮第一次觉得这人是真生得好看,简直是比自己还要好看。而且看上去清冷俊秀又仙风道骨,师父他们见了一定会很喜欢。

    “玉团压到你衣裳了。”

    谢寒玉轻笑道,走过去,替他理了一下衣领。

    玉团的尾巴刚好放在江潮的领口处,他本就为了避免压到伤口,换了件略宽大的白色里衣,外面也只是散散的披着一件绛紫色的外袍,领口处开的极大,露出来精致的锁骨。

    江潮看着谢寒玉修长灵活的手指探在自己的脖颈处,感觉自己整个人向外面冒着热气,几乎要把他给蒸熟了。

    谢寒玉有些疑惑他的脸又红又烫,把衣领给江潮理好,就抱着猫坐在一旁,江潮被迫躺在床上,能挡着自己脸的猫也被抱走了,他只能暗戳戳的把头伸到被子里面,结果又被谢寒玉拉开,“你不热吗?”

    江潮感觉自己要死了。

    天上的人都这么会蛊惑人心吗?还是天上太热了,他满身是汗,甚至心跳的那么快,“咚咚咚”的自己都能听清楚。

    “热——”

    江潮把被子拉到脖颈处,只露出来一个头在外面,这张床似乎有些太软了,而且沾染着谢寒玉的气味,江潮感觉自己都被他包裹起来,心神荡漾不稳,尾巴就露出来了。

    冰蓝色的尾巴一下从被角里面钻出来,还不由得晃了好几下,谢寒玉眼神看过去,只觉得可爱极了,江潮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的又把尾巴收回去。

    “很可爱。”

    江潮被他哄的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压的很低,道,“你,你想摸吗?”

    谢寒玉疑惑的看向江潮,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只是眉目间多了一丝淡淡的兴奋,江潮只认识了他一天,自然看不出来,在他眼中,面前的这个人还是清冷高深莫测的琼玉仙君,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那种。

    而他自己的这句话应该是给人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江潮感觉自己要蠢死了,脑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谢寒玉按住他的手,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寒玉哥哥,你,你想要摸我吗?”

    “不……不是,你想要摸……摸我的尾巴吗?”江潮难为情道,猫善解人意的“喵”了几声,让这个本就寂静空旷的屋子显得更尴尬了。

    “我胡说的,你不摸就算了。”

    江潮感觉自己越描越黑,这话听起来真的太怪了,好像自己在向他求欢一样,可事实不是这样啊!

    可是,龙的尾巴怎么能随意给人摸呢?

    师父告诉过他,只有自己的道侣才能摸他的尾巴,寒玉哥哥应该不是他的道侣吧,毕竟他们两个也没有成亲。

    或许人家有喜欢的人呢?

    对啊,他是一条龙,可谢寒玉是天上的神仙,百重泉还不在了,天青师兄看的话本里面似乎说这门不当户不对。

    对,江潮和谢寒玉之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而且他还要替百重泉报仇,江潮突然伤感起来,躲在被窝里,把尾巴也蜷缩在里面。

    他喜欢猫,可以摸猫的尾巴。

    江潮郁闷的转过身。

    “很好摸。”谢寒玉看出来他的心思,笑道,“之前你缠在我的手腕上,就摸过了。”

    江潮血气翻涌,一直从耳后蔓延到胸口,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又怎么会缠到谢寒玉手腕上呢?

    可是他又不可能骗自己,江潮轻声道,“那你还要摸吗?”

    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这和当着面问谢寒玉要不要亲他有什么区别?江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已经想到让谢寒玉亲他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等你养好伤。”谢寒玉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低声道,“天帝唤我过去有些事情,你先在这里待着。”

    江潮还沉浸在谢寒玉的温声软语种,连玉团趁着谢寒玉一走就直接跳到他怀里这事都没注意,直到猫尾巴又伸到衣裳里面,他“阿嚏”一声,才意识到这屋里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和一只猫了。

    谢寒玉平日也是这样吗?

    百重泉里有几个师兄师姐,还有师父,山下还有好些小摊,江潮最是闲不住,一有时间就溜下山,可是这里未免也太冷清了吧。

    一点人烟气都没有,冷冰冰的,只有谢寒玉温润如玉,江潮庆幸是他救了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谢寒玉到了金殿,里面已经乌乌泱泱得站满了人,漆丹水朝着他挤眉弄眼,双手放在胸前朝上面拜了拜。

    谢寒玉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走上前,他的位置在最前面,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谢寒玉简单行了个礼,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

    “琼玉啊,那条龙现在养在你的云外雪,怎么样了?”天帝清了清嗓子,问道。

    “伤势较重,还躺着休息。”

    天帝看向他,听到这个回答,倒是愣了一下,琼玉这个语气他能明显的感觉到是已经把那条龙当做自己人了。

    “谢寒玉,你不要添油加醋,”流泉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道,“既然百重泉危害了世间安稳,那他就要付出代价。琼玉仙君一直把人藏在自己殿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包庇这群穷凶极恶的人吗?”

    “还请细说。”

    谢寒玉淡淡道,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却比身后站了好些人的流泉还要稳若泰山。

    “百重泉的存在就是错,奈清闲带着他那一群徒弟,尤其是那条龙,为非作歹,这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流泉开口道,“洪城那里的百姓可以作证。”

    漆丹水看不下去了,洪城他经常去,倒也见过奈清闲几次,都是带着他的几个徒弟在那里斩妖除魔做善事,说他们为非作歹,漆丹水第一个不同意。

    天帝轻咳了一声,拿出来一面镜子,他手轻轻一挥,“琼玉,你自己看吧。”

    镜中显示的正是洪城。

    奈清闲穿了一身白蓝色的衣裳,他身后跟着几个弟子,江潮那身红色的外袍格外显眼,鬓边还插着一朵开的正艳的水芙蓉。

    简直像是掷果盈车一般,几个人所到之地到处都是少男少女们的身影,直到奈清闲看到街边倒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梨花木做成的拐杖被丢在一旁,周围是散落一地的笋干。

    那天的阳光正盛,奈清闲给人把了脉,发现是过热导致的,把人背到树荫下,几个人就一齐儿的坐在石头上歇息。

    直到那老婆婆一直昏迷不醒,奈清闲觉得不对,从袋中拿出来一个玉色的小瓶子,给她喂了一颗丹药,这是用来解热益气的,没什么过强的反应。

    只是又过了半个时辰,老婆婆还是躺在那里,双目紧闭,旁边的几个人也觉得不对,忙拉了一个临街的大夫过来。

    “看不出什么问题。”

    大夫摇了摇头,说不出缘由来,奈清闲只能暂时把人带回了百重泉,他一贯乐善好施,遇上一些无家可归或者是穷困潦倒的人,经常会把人带回来。

    他这几个弟子也都是在街上捡回来的。

    百重泉甚至有一个专供儿童念书的学堂,平日里他和易逢春还有几个请来的老先生会去教书。

    像往常一样,奈清闲把人带到了百重泉,有几个侍女照看着,他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的是,到了半夜,那天的月亮分外的圆,又很亮堂,甚至能瞧清楚泉水里的鱼。

    江潮正睡不着,避开所有人,一个人来到后山的泉水里泡着,谢寒玉没想到这面镜子居然还能看见这一幕,少年长长的尾巴在水面里晃荡,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他有一瞬间的不舒服。

    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江潮的尾巴,谢寒玉垂下眸子,手心处似乎传来滚烫的感觉,那被少年缠过的指尖还残留着之前的温度。

    谢寒玉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夜半三更,百重泉里面的人除了江潮,都已经睡下了,可突然他看见奈清闲居然也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一直走到老婆婆住的屋子。

    奈清闲走到屋前,抬手设下了结界,镜中便显现不出来任何画面了,只有那半扇被打开的门在晚风中摇晃着,像是在宣泄着什么,又像是在掩饰着一切不堪的事实。

    谢寒玉的心被提起来,他想起来那个少年澄澈干净的眼眸,他满心的相信着自己的师父,如果下面的一切真的像流泉说的那样,谢寒玉也开始思考自己会怎么做?

    奈清闲没在里面待太久,他很快就从屋里面出来,随后又去了其他几间屋子,漆丹水的心越来越沉,他是去过百重泉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里面住的都是一些被奈清闲带回去的人。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谢寒玉,当初就应该阻止谢寒玉捡那个男人,漆丹水承认自己不是个善良的人,可要是为了一条龙,再给自己惹上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一直到四更天,奈清闲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鸡鸣声过了一会儿从外面的村落里响起,可百重泉里面却是一片寂静。

    一直到今天讲学的老先生过来,学堂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他气的拍了一下桌面,喊了几个小厮去唤人起来。

    “啊——”

    只听见一声尖叫,唤醒了沉寂的百重泉,两个小厮从屋子里面跑出来,满手沾的都是血,惊慌失措的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老先生颤颤巍巍的走到外面,原本干净的青石板面上整齐的躺着一排排的死人,这里面居然都是往日的那些学生和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

    “快去通知掌门,死人了。”

    百重泉里面一片混乱,流泉看到这里,突然笑道,“琼玉仙君,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奈清闲对一群无辜百姓动手,简直是丧心病狂,还要装出来一副济世救人的善良模样,真是虚伪至极。”

    “他那个徒弟估计也不简单吧,是不是把琼玉仙君你给迷住了,才认识半天就肯为他说话。”

    谢寒玉静静的看向他,声音沉稳有力,道,“是,我是被他迷住了。”

    第92章 瑶台阙(五) 谢寒玉会把江潮锁起来。……

    “琼玉仙君, 你——”

    “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那条龙长什么样啊?琼玉仙君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其他人怎么办?”

    漆丹水也是一脸诧异,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或许是真的喜欢上那条龙了, 可他一直以为谢寒玉只是随口一声, 着实没有猜到这居然是真的。

    漆丹水偷摸着溜到前面,小声道, “谢寒玉,你不要命了!说什么呢?流泉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流泉果真笑了一下,当即跪下来, 看向天帝, 道, “臣请天帝命令琼玉仙君交出那妖孽, 否则就是扰乱世间安稳。”

    “这镜中已经显示的很清楚了, ”流泉继续道, “不知道琼玉仙君还有什么话可说?”

    江潮在床上躺了许久,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闷出蘑菇了, 猫一直在叫, 他便找了个借口顺理成章的带着猫, 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着。

    这样就算谢寒玉回来了, 应该也不会说自己, 要罚的话就连坐吧,反正还有猫陪着他呢。

    小时候于天青做了什么错事,就经常把他和关正阳带上, 这样就能避免一顿挨骂。

    江潮仰头看上面那一棵繁茂的桂花树, 或许这就是瑶台银阙的不同之处吧,明明下着雪,还能香气四溢。

    “江潮——”

    院外突然传来声音, 像是那个经常和谢寒玉待在一起的人,叫什么水的。

    江潮便走出去,猫跟着他,看见漆丹水,“喵”了一声,探头探脑的看着,却没看见自己的主人,又连着叫了好几声。

    “江潮,我是谢寒玉的朋友,当初是他在百重泉救了你,但现在天帝和流泉不依不饶,寒玉始终相信你是清白的,甚至看了证据还是坚持如此。”

    漆丹水恨铁不成钢,道,“现在好了,他要是坚持和你站在一起,估计就完了。流泉那个人最是瑕疵必报,而且天帝这次也是铁了心的站在他那边。谢寒玉他本来就总是自己一个人,和天上的其他人既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多少交情。”

    江潮静静的站在那里,从这个陌生人口中听着谢寒玉的一切,他始终是这天上的一个过客,无论谢寒玉把他藏的怎么深,也掩盖不了终有一日他们或许会站在对立的局面上。

    “除了你——”

    漆丹水叹了口气,他面容上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说相信你,流泉却要他给出证据。”

    漆丹水也没想到,一贯冷静的琼玉仙君居然能说出,“如果他犯了错,我会亲手了结了人,再自废仙骨下凡。”

    “谢寒玉他跟你们这些仙门弟子不一样,他是靠自己修炼出来的,你知道的,飞升不只是看修为,重要的是机缘和命格。”

    漆丹水想起那个第一天来到瑶台银阙的少年,所有人都不肯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命途多舛,甚至无父无母,才年仅十七就已经靠自己飞升成了神仙。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甚至算得上是一个神秘的人,漆丹水是和谢寒玉来往比较多的人,可他自始至终也没真的和谢寒玉交心,他这个人太孤僻了,连带着那只猫也是一样。

    “他在下面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很苦。”漆丹水道,那只猫见他一直说个不停,蹭过去抓了他衣裳一爪子,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百重泉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为我承担。”江潮缓慢道,“师父他有没有做过错事,我自己清楚。天帝又如何,难道就可以随意定下罪名吗?”

    漆丹水看了面前的少年几眼,那股替谢寒玉觉得不值的心情消减了不少,他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可以带我过去吗?”

    江潮礼貌问,弯下腰摸了摸猫的毛,那双漂亮纯净的眼眸看着漆丹水,他忍不住点了点头,“走吧,他们现在还都在金殿,不过你要是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百重泉的人都走了,我回来又有什么意思?”

    漆丹水倒是对他高看了几眼,毕竟百重泉的人都是被流泉杀死的,虽然他觉得天帝这件事是做的太狠了些,可到底是没有办法去安慰。

    “你,师父做了什么,你清楚吗?”

    江潮缓缓垂下眸子,盯着地面,这条路谢寒玉应该也走过,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想着等人回来,他就告诉谢寒玉龙的尾巴不能乱摸,可是他愿意让谢寒玉摸。

    现在看来,还是不说的好。

    “知道,但师父他肯定不会做错事的。”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路,江潮的相貌太过出众,路上遇上好些仙娥,都朝着他看过来。

    一直到了金殿,那些大臣纷纷朝着门外看过来,江潮对上那些人的眼光,谢寒玉看到他过来,心提了起来,少年单薄的身体一个人站在那里,谢寒玉瞬间变得心疼。

    “江潮,你终于肯出来了,”流泉冷笑一声,“一直躲在琼玉仙君身后当个缩头乌龟,都不肯去看你的那些师父师兄们一眼,真是好笑。”

    “亏你师姐死的时候,还在求我放过你,你们百重泉的人果然恶心。”流泉一把走到江潮身侧,大声道,“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想着成亲欢欢喜喜的过日子,难道不会为了那些人而心虚吗?要是我,恐怕半夜都睡不了觉,你们还能心安理得,光明正大的邀请那么多人去百重泉观礼,也是厚颜无耻。”

    “流泉,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江潮是漆丹水带过来的,他站在江潮身后,看着少年形单影只,也有一瞬间的难受,仿佛这一大群人在欺负一个无家可归又没人撑腰的孩子。

    “漆丹水,你难道也像谢寒玉一样被他蛊惑了吗?怎么,这张脸张的太好看,还是性子太温顺,像条狗一样,你喜欢这样的啊?”流泉转头盯着漆丹水,他说话一贯粗鄙,天上的人是知道的,可像今天这样,漆丹水是忍不了了。

    他刚想要动手,却听见天帝轻咳了一声,谢寒玉却没理会这一切,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江潮,看到他对自己轻轻的摇了摇头。

    可谢寒玉还是朝江潮走去,天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像是放下来无尽的威压,缓慢道,“琼玉,你这是要做什么?”

    “琼玉仙君真是被迷的神魂颠倒了,明知道这个畜生和百重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为了他公然违抗天帝的命令,看来是想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了。”

    流泉大声道,他站的离江潮很近,刚想要说话,却突然觉得胸口传来一丝凉气,猛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往后看,江潮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而匕首的尖端正在自己的体内放着。

    “你……你,畜——”

    江潮的手快速动着,把匕首抽出来,又迅速插进去,接连好几下,他有一瞬对上谢寒玉的眼神,又垂下眸,直到流泉在他面前彻底咽了气。

    江潮这才停手,大殿内的神仙都一脸恐慌,天帝也是被吓到了,定定的看着中间那个手上染血的少年,他朝着大殿内看了一圈,手指突然动了几下,角落和中间的几个神仙也倒下了。

    漆丹水看出来,那些都是去过百重泉的人。

    那现在,就只剩下……

    天帝!

    江潮一个刹那,快到殿内的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动作,人已经到了天帝身旁,江潮手里还握着那柄匕首,狠狠的往天帝胸口处刺去。

    天帝一个挥手,江潮坠落在地上,吐出来一口鲜血,他面色惨白,谢寒玉已经走到他身侧,江潮看了他一眼,被宽大衣袖遮住了手搭上谢寒玉的指端,他突然晕倒在地。

    漆丹水也慌忙跑过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江潮已经伤到了极致,估计是没救了,而且他还想要杀了天帝。

    “琼玉,这件事你怎么看?”

    天帝面色阴沉,他的脖颈处还被匕首划出来一道痕迹,可他也知道百重泉的事情,要是真的仔细去查,自己估计也不占理,现在只有速战速决,把这件事尽快了结,才是正举。

    “还请天帝饶江潮一命,臣请愿去往凉州,平定鬼族祸乱。”

    “谢寒玉,你——”漆丹水第一次看到谢寒玉对着天帝跪下,可他也知道,这是唯一能保住那条龙性命的办法了。天帝修为莫测,而且江潮在这件事情上也鲁莽了些。

    可漆丹水就是不愿,谢寒玉这个一向不参与任何事情和党派纠纷的人,现在也要为了江潮而改变自己的原则。

    “好,只是他不能再留在这里,更不能再去危害人间。”

    天帝丢下一个字,转身离去。

    “琼玉仙君,你说你,这都是孽缘啊!”司命星君也没想到,“你说,你要是想要一段姻缘,你跟我说啊!你,这,这惹的都是什么事啊?”

    “琼玉仙君,这龙当真就如此好,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去对他吗?可他不见得会这么对你,他是百重泉的人,就注定了你们两个是不能在一起的。”

    “琼玉仙君——”“谢寒玉——”

    谢寒玉抱起江潮离开,一直回到云外雪,猫就站在桂花树下等着他们,见人回来,一下子扑过去。

    江潮伤的很重,谢寒玉只能给他输了些灵力,等着人醒来。漆丹水不放心过来看,道,“谢寒玉,你准备怎么办啊?天帝那边肯定不好糊弄,而且凉城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玩,你确定要为了他过去吗?”

    “我已经想好了。”

    谢寒玉看着床上还在昏迷的人,“洪城是离百重泉最近的地方,我会把江潮送到那里。”

    “可是,他……”漆丹水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谢寒玉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锁起来。”

    他淡淡道。

    谢寒玉会把江潮锁起来,设下结界,和自己的性命连在一起,任何人都伤不了他。

    漆丹水现在是越发看不懂自己的这个好友了,他低声问,“你真的决定了吗?那你拼了命的把人保下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救他的命?你难道以后不想和他见面了吗?”

    “等我查清了所有的真相,让他们都无话可说的时候。”

    谢寒玉把手搁在江潮的额头上,温声道,“镜子里面的那件事情,丹水,我希望你能下界帮我问清楚。明日我就会把江潮送到洪城,然后赶去凉城,可能要许久才能回来。”

    “也可能回不来……”

    猫感受到主人言语中的淡然,似乎察觉出什么,乖巧的待在谢寒玉身边,脑袋蹭了蹭他的腰。

    “好,其实我也不信,我去过百重泉好几次,他是个什么人,我还是知道的。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漆丹水拍了拍胸口,“只是,寒玉,你一定要小心。”

    “多谢。”谢寒玉走到角落的屏风处,从那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他放在手心打量了许久,一直到漆丹水都好奇问,“这是什么?”

    “忘忧丹。”

    谢寒玉早在把江潮送去洪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哪怕他安排好一切,可那个地方只剩下江潮一个人,他热闹惯了,必然会不习惯,而且,天上的事情或许会影响他。

    忘忧丹让江潮忘了这天上的事情,等到他解决了一切,再把人放出来,江潮就还是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谢寒玉不想要他的少年整日困在这些不堪而肮脏的记忆里。

    他要江潮永远安稳无虞。

    “你不跟他好好告别一下吗?”漆丹水突然握住了谢寒玉拿药的手,“他醒了,说清楚了也不迟。”

    漆丹水识相的走出去了。

    江潮看见谢寒玉手里的那枚丹药,道,“对不起,其实你不用救我的,反而会连累你。”

    “可我喜欢你,能怎么办?”

    第93章 瑶台阙(六) 你要穿着喜服来接我。……

    江潮愣在床上, 背后垫着一个厚厚的枕头,猫蹲在他身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两个主人在旁边说话。

    谢寒玉的手抚上江潮的脸, 低声道, “我喜欢你,看不出来吗?”

    他在说什么?

    他喜欢我?真的吗?

    我好像听错了。

    这猫怎么摸起来这么软啊?他怎么在摸我!他在摸我!好, 好摸吗?

    江潮感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对他说出来这样的话。

    他的手伸到我的脖颈处, 很凉!

    江潮看着谢寒玉, 那双眼睛里面透着难以置信, 他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毕竟刚才的梦里也是谢寒玉, 同样的人, 同样的场景,只是梦中的他似乎亲了自己。

    那他会亲我吗?

    江潮年龄尚轻, 根本藏不住任何事, 表情一览无遗, 把心里的想法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略显苍白的脸上终于泛上来一抹血色, 眼睛微微垂下来。

    谢寒玉坐下来,手指抬起江潮的下颌,“江潮, 能看出来吗?”

    “不……不——”

    谢寒玉眉毛上挑了一下, 亲了他一下,温热的唇很软,和那些江潮看过的话本子里面描写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 江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寒玉按住了手腕,嘴唇一触即离,江潮的脸红的发烫,谢寒玉继续道,“那现在看出来了吗?”

    江潮默默低下头,可又看到自己的手被谢寒玉握住,他漂亮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下面是杏色的锦被。

    看出来了!

    什么都看出来了!

    江潮心道,要是能早点遇见谢寒玉就好了,他就不需要在这个充斥着仇恨的瑶台银阙,把自己的心思藏的死死的,不敢让那个人发现。

    可是这太难了!

    少年第一次心动,却是在如此苍白无力的时刻。

    “我听到了你和漆丹水说话。”江潮侧过脸,强忍着在眼眶里面打转的水渍,他不敢去看谢寒玉,不然就要露馅了。

    “凉城会很危险吗?”江潮低声问。

    “会。”谢寒玉不愿意瞒着他,这是他们两个的路,不管如何,江潮有必要更有资格知道。

    “忘忧丹会让我忘了你吗?”

    “是。”谢寒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见过那些在下面经历了情劫的神仙回到天上,总会去吃一颗忘忧丹,再见面时,就都笑盈盈的和人打招呼。

    “你舍得吗?”

    泪水“吧嗒”一声掉在被褥上,晕开一片,江潮伸手想要把眼泪抹干净,却突然被谢寒玉抓住手,他无措的看着那个始作俑者。

    谢寒玉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凑过去亲上他的脸,江潮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戏文里面也没说下一步他要怎么办?

    每次谢寒玉亲他的时候,江潮就感觉他仿佛一下子进了另一个空间,在这里,他没学过任何东西,就像是一张任由谢寒玉涂抹翻折的白纸。

    那一大串折磨着他的问题也像泡泡一样被抛之脑后,这种感觉太神奇了,江潮甚至觉得有些食髓知味。

    “舍不得。”

    谢寒玉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江潮感觉他的吻似乎更重了,他眼角的泪早已经被谢寒玉亲干净了。

    但是他还在亲。

    江潮的手动了一下,把他和谢寒玉之间隔开一段距离,轻咳了一声,眼眸里尽是认真。

    “我不要忘忧丹。”江潮低声道,“我会在洪城等你,直到你来接我的那一日,记得给我带上喜服,你也要穿喜服,这是你欠我的。”

    “我们会在百重泉成亲,你只要亲我一下,我就跟着你一辈子。龙与天地同寿,这么长的一辈子,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死了,我就一直守着你,我死了,你也不能另寻他人。”

    江潮放狠话,他红了眼,紧紧的盯着谢寒玉,问,“你还要亲我吗?”

    “要,矢志不渝。”

    谢寒玉把人搂紧了,一手揽着江潮的腰,一手盖在猫的眼睛上,他这一辈子,前面似乎都太安分守己了,也就今日,放肆一回。

    猫蒙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黏腻的水声,自己的主人手心滚烫,猫受不住,一下子跑到外面。

    “寒玉哥哥,这个你收着。”

    江潮低声道,他硬生生扯下自己的逆鳞,疼痛在那一刻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这是……逆鳞,我知道,他们都想要这个,你,你收着。”

    冰蓝色的逆鳞在他手里泛着光,江潮默念了句什么,把逆鳞送到谢寒玉体内,“有了这个,你在凉城,就可以保住性命,我等着你来接我成亲。”

    谢寒玉没注意,逆鳞已经进入到他体内,他看着少年炽热的眼神,心里酸的厉害,他搂紧了江潮,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一定会穿着喜服去接你。”

    “好。”

    江潮声音中带着哽咽,其实有一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谢寒玉,龙的逆鳞,无坚不摧,而且若是被人拿到了,便可以把这具身体也抢过去,他便全无反抗之力。

    逆鳞便是龙的命,而谢寒玉也是他的命。

    到了晚上,江潮的伤还没好完全,又把逆鳞给了谢寒玉,灵力波动让伤口恢复的极慢,他浑身都疼,疼的哪怕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疼痛也会泛上来,让江潮不得安眠。

    江潮满头大汗,却仍是乖巧的待在一旁,他咬紧了牙,不愿意透出一声,对上谢寒玉看过来的目光,也只是笑着迎上去。谢寒玉当然看得出来,他在人间的时候,忍痛是家常便饭,江潮的表情根本瞒不过他。

    “疼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谢寒玉一边给江潮输送着灵力,一边拿起帕子给江潮擦汗,“不要瞒我。”

    “以后,我一定和你说。”江潮勉强露出来一个笑,他不想让谢寒玉担心,明天他们就要分开,再见面,江潮没有把握也没有信心,他想要在记忆里给谢寒玉留下来一个好印象。

    “去了凉城,你会遇到更多漂亮的人,可不能负了我。”江潮抬起头,狠狠的咬在谢寒玉的脖颈处,留下来一个牙印,“旁人问起来,你就说这是家里人留下的。”

    “我都把逆鳞给了你,你要是骗了我,喜欢上别人,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江潮瞪着眼睛,面色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一字一句道。

    “这么凶?”

    谢寒玉笑了一声,看着少年略气愤的面容,认真道,“我的少年,把逆鳞都给我了。家中已有贤妻,又怎么会出墙呢?”

    “这还差不多。”

    洪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潮看着面前的屋子,谢寒玉特意寻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院落,里面种了许多水芙蓉,像极了百重泉。

    “你快点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而且还有漆丹水呢,你不是说了会让他帮忙照看着的吗?”江潮挥了挥手,看着谢寒玉特意设下的结界,又叮嘱了几句,转过身去,他不敢去看谢寒玉离开的背影。

    “记得穿喜服来接我。”

    他在心里默念道,谢寒玉走了两天,江潮就在院子里面坐了两天,他还是太没用了些,连师父的仇都报不了。

    总有一日,他会让天帝付出代价的。只是江潮也觉得奇怪,那天跟着师父他们回去的老婆婆,身体明明康健,可是第二天为什么就突然死了?

    还有那些在百重泉住下的人,奈清闲去看过,也诊过他们的脉,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就连江潮也偷偷去看过好几次,他甚至拉着于天青和关正阳,都没有查出来什么问题。

    “啊——”

    江潮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倒在地上,她身后站着漆丹水,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外袍,手里握着一把刀,上面还挂着温热的血。

    漆丹水瞧了江潮一眼,继续朝着女孩走去,女孩浑身发软,倒在地上,翻腾了好几下还是站不起来,只能一步一步的往院子里面爬。

    只是结界挡住了她的路。

    漆丹水一手握住女孩的脖颈,把人提起来,他的眼睛充红,像是受人蛊惑一样,江潮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是被人追着,最后是师父救了自己。

    他站起来,往结界外面走过去。漆丹水冲着他笑了一下,江潮身后凭空出现几个黑衣人,把人按住了。

    漆丹水的手一松,走到江潮身边,握住他的手腕,“逆鳞呢?怎么不见了?”

    女孩在地上哇哇大哭个不停,江潮抬手挣脱几个人,想要把人抱起来,他被关在洪城,没有任何武器在身旁,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根本不是几个人的对手。

    他抬手把女孩送走,随手捡起来一根树枝,和几个人打起来,看着漆丹水,道,“我以为你是真心对谢寒玉的,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为了逆鳞。”

    漆丹水眼神一暗,他的手轻轻一抬,围着江潮的几个人一齐儿的涌上来。

    “我当然是真心把琼玉仙君当朋友的,只可惜他为了你,做了太多错事。”漆丹水从袖口中拿出来一个铁环,上面还泛着红光,血气冲天。

    江潮一只手被铁环穿透,血一点一点的渗到里面,疼的他满地打滚。

    “看到那个井了吗?把人扔进去。”

    漆丹水淡淡道,“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地方,昏暗不见天日,省得你看见了什么人都要去救,多不好啊。不过,你要是肯告诉我,逆鳞在何处,我也是可以放你出来的。”

    江潮沉默不语,漆丹水见状,也不再装了,拿出来一颗丹药塞进江潮嘴里,缓慢道,“这可不是忘忧丹,这是忘情丹。不过嘛,效果和忘忧丹差不多,只是会让你每天忘记那么一丁点儿,你和谢寒玉的那点记忆,会反反复复的出现在你面前,直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要是他还记得你,来找你了,你觉得你们两个见面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漆丹水冷笑一声,“你是谁?”

    “这话好听吗?不过啊,我觉得你是没机会了,我听说琼玉仙君在那边英姿飒爽,很招人喜欢呢!鬼族的两个女君都想要嫁给他,愿意就此停战,你觉得,天帝会答应吗?”

    江潮冷冷的看着他,漆丹水觉得有意思极了,他拍了拍江潮的肩膀,脚狠狠的踩上江潮因为灵力涣散露出来的尾巴。

    “真脏,也真恶心。谢寒玉喜欢你,真是被蒙住了双眼,我可以和你说实话,你对他来说,就是个累赘,百重泉的事情,瑶台的神仙都知道是天帝下的令,哪怕你师父他不是故意的,他没犯错,他甚至是行了善事,也无济于事。除了谢寒玉,没有人愿意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百重泉,和天帝翻脸。”

    “这就是命,你好好受着吧!”

    漆丹水转身离开,拿出天帝给的法器在这里设下了锁链,让江潮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动弹不得,昏暗而狭小,除了冷风和寒雪,再无其他生机。

    锁龙井三个大字被刻在石头上,自那天起,洪城的人便生了一场大病,总是遇见一些骇人的鬼魂和精怪,死的死,伤的伤,很快,人就减少了一大半。

    直到有人看见了那口井,大着胆子,伏在井口去看,只见一道道红色的血痕黏在井壁的铁链上,里面传出来一阵阵的嘶吼,一条巨大而粗壮的尾巴猛的拍在井壁上,吓的人落荒而逃。

    “要不还是请个和尚或者道士来看看吧!这妖怪,一直危害人间,总要想个法子啊!”

    南暝寺的和尚刚好路过此地,看了情况,道,“这里的妖怪戾气太重,恐怕伤人害己,各位还是尽早搬离洪城的好。”

    “可,可这是我们的家啊!待了这么久,师父,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把这妖怪除掉吗?”

    “这里的结界未除,任何人都进不去啊!”

    和尚叹了口气,这里面血气太重,他只是看了几眼,便受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妖怪被关在里面。这阵法他看过,只觉得精妙无比,却又没有生门,只怕是真的想要人死啊!

    他只能在外面待了一会儿,默默念了几句经文,希望能给他添一份善缘吧!

    背后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和尚却没有再回头,这件事不是他这个普通人能管得了的。

    要是再待下去,只怕会惹祸上身。

    锁龙井内,江潮只能拼了命的不让自己忘记谢寒玉,可就像漆丹水说的那样,他越努力,头反而会越疼,疼的他受不了。

    “谢寒玉……我好……疼。”

    你不是说让我疼了就告诉你吗?

    江潮日复一日的等着那个说好了会穿着喜服来接他的人,他一想起谢寒玉,就会高兴一阵子。

    可丹药的效果让他和谢寒玉之间的记忆变得越来越少,他只记得他要等一个人。

    雪落在井里,堆积成厚厚的一片,江潮也不知道究竟下了多久的雪,他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一个地方无时无刻都在下着雪,那里也很冷,可是冥冥中好像有一个人抱着他,会摸他的尾巴。

    他要在这里等谁?

    江潮不记得了,百重泉的人都没了,他还等谁呢?

    血迹慢慢的被落雪盖住,那一片红被清洗掉,江潮只记得他昏迷前的一天,是温满杏和易逢春成亲的日子。

    喜服像极了地面上的血,红的惊人。他却喜欢这样的红色,江潮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人穿起红色来应该会很好看。

    他开始等,等一个机会,自己能破了这结界出去,出去给百重泉的人报仇,报了仇,江潮就回到百重泉,躲在后山的泉水里面,一辈子守着百重泉。

    锁龙井里的那些铁链被他试了个遍,可是仍然出不去,江潮整日恹恹得待在井底,时不时井壁上的那一条缝隙会刮进来一片新绿的枝叶,像是远处的归人传来的消息。

    江潮也不记得自己的逆鳞是怎么丢了的,只知道他的身体没了逆鳞,伤口痊愈的很慢。

    哪个王八蛋拿了他的逆鳞?

    江潮心道,等到他出去了,肯定要把人碎尸万段。师父告诉过他,逆鳞是龙的命,不能随便示人,居然会丢了,他的脸还要不要?

    那天早上,江潮醒过来,发现结界变弱了许多,难道是设下结界的人突然出了什么事?

    江潮暗自催动着灵力,手上的铁环被弹开,那几条锁链也成功被他解下来,江潮试了一下,没想到这结界居然轻而易举的被他破了。

    看来这次那人伤的应该很重,不然他也出不来。

    江潮看着外面浓绿的新芽,树上的几只鸟雀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他回到百重泉换了身期待已久的红色衣裳,白皙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微微上扬,浓密乌黑的发被他随手一扎,和以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像却又不像。

    他要去找他的逆鳞。

    直到那一个雨天,江潮没拿伞,街上的人很多,拥拥嚷嚷的他也不能化成原形,便只能找了个屋檐先躲着。

    江潮百无聊赖的盯着外面去,远远的便瞧见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男人带着一个道童,身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这是解袱鬼,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谁被解袱鬼缠上,怕是要倒大霉了。江潮看着他们上了船,刚想要去拯救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少年,就瞧见一个穿了素色衣裳,手里握着一柄油纸伞的男子,出剑凌厉而干脆。

    “怀仙门谢寒玉。”

    江潮的心猛的一颤,只觉得三魂少了七魄,他好像喜欢上这个人了。

    第94章 故人归(一) 阿玉,我好想你。……

    江潮总觉得这人自己似乎见过, ,可他又想不起来,只是呆呆的望着, 他的手下意识的就伸出去, 想要去扯某人的衣角,可面前空空如也, 一直到人没了踪影,才想起来他要去追。

    江潮加快了步子,雨水打在身上, 红色的衣裳湿了一大半, 他也没注意, 跟着人进了客栈, 这是叶潭镇唯一的一间客栈, 他打听过了, 谢寒玉只能来这里。

    果不其然,江潮看到了那个站在楼梯上的人, 瞧清楚了脸, 他的心跳得更快, 像极了小时候和于天青一起躲在树上偷看话本子时读到的那句“一见钟情。”

    或许两个人以前真的认识, 江潮心道, 反正他既然喜欢上了这个人,就要缠着他一辈子。

    ……

    谢寒玉又想起那个躺在雪里的少年,可是后来呢, 他们就没有联系了吗?

    “丹水, 当初我是不是在这里救了一个人?”谢寒玉看到熟悉的青石板路,心生疑惑,转头去看一旁拿着扇子使劲儿晃荡的漆丹水, 对方尴尬的笑了一声,“呃,好像,好像……没救。”

    “为什么?”

    谢寒玉觉得奇怪,他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个雪地里的少年,血流了一地,艳的刺目,他要是见了,怎么会不救呢?

    “因为……他当时已经没救了,已经死了。”漆丹水讪讪道,“而且那时候凉城战乱紧张,天帝派你过去,时间紧迫,当然就没救了。”

    “我……在凉城,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谢寒玉问他。

    “呃,这,你当时不是想着早点结束回来,一时着急头就受伤了,可能忘了点什么。不过能忘的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漆丹水抹了一把汗,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谢寒玉盯着他,让漆丹水不免心虚,“行了,这百重泉的人死了几百年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要不回去吧。”

    “我想再看看。”

    谢寒玉淡淡道,“丹水,我想在下面待几天,猫还在云外雪,你帮我照顾好它。”

    漆丹水点点头,心道,谢寒玉应该是想不起来的,其实他也不知道谢寒玉为什么去了一趟凉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肯定是比天帝让他动手要好。

    “那我先走了。寒玉,你早些回去,天帝这几天不知道会不会找你。”

    “嗯。”

    谢寒玉径直往里面走,百重泉里面仍然是一片狼藉,自从几百年前天帝下令以后,这里几乎血流成河,红色的绸缎早已经腐化,到处是残垣断壁,只有泉水中那大片大片妖冶的水芙蓉,仿佛还存着百重泉之前的风光。

    “哗啦——”

    远处传来一声响,谢寒玉定定的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杏红色衣裳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柄刀,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一不小心被树枝绊倒,这才弄出来声响。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慌张的理了一下衣摆,小步跑过来,“琼玉仙君,您,您怎么下来了?”

    “你认得我?”

    女子唇角微微勾起,含蓄道,“自然认得,这鬼界和妖界还有天上的神仙,大抵都认识您。”

    女子正是山鬼,她谨慎的打量了周围几眼,确定谢寒玉身边没有其他人跟着,这才大着胆子,低声道,“琼玉仙君,您那个……”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一个恰当的称呼,“那个……心上人,那个经常缠着你的,那条龙,他好像还,还不知道你活着。”

    谢寒玉的目光太凌厉,山鬼也不敢多言,可她偏偏就是喜欢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便顶着被风破竹知道弄死她的风险,继续道,“他,天天在阴岭那里站着,快成石头了。”

    “头发都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山鬼说完抿紧了嘴唇,没听见谢寒玉说话,便着急忙慌的离开了,她甚至不敢去看谢寒玉是什么表情。

    一直到了阴岭,江潮手里正握着那柄断了的霜寒,面无表情,银白的发丝衬得整张脸更加冷峻,没有半点儿先前的朝气。

    “江……江公子。”

    山鬼很是识时务的换了称呼,“你……,最近要不要去百重泉看看?”

    “可能有你想见的人。”

    江潮抬眸,山鬼小心的指了指百重泉的方向,“真的,我保证。”

    江潮百无聊赖的转过身,全当没听见,山鬼狠狠的跺了跺脚,大喊道,“你这跟守寡有什么区别?一天天的待在这儿,都说了有人在百重泉,傻子,蠢货,也不知道谢寒玉——琼玉仙君是怎么看上你的?”

    “你再不去,说不定人家一会儿回天上了?”

    山鬼一转身,就看见江潮站在自己面前,道,“你说的是谁?”

    “是谁你猜不到吗?”

    江潮转身离开,只片刻,山鬼就看不见他的踪影了,希望琼玉仙君以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能饶过她。

    谢寒玉刚走到百重泉前面的那一处山路,山鬼的话让他似乎有了一些印象,不过自己的心上人,是一条龙,谢寒玉没有怀疑就相信了她的话,那个倒在雪地里面的少年,似乎就是一条龙。

    谢寒玉缓缓走下台阶,百重泉自然是住不成了,他只能就近在洪城附近找了家客栈,“一间上房,谢谢。”

    “好嘞,客官,里面请。我们这客栈啊,你别看人不多,但是干净,而且这窗户大,看风景啊,是最好的。”

    小二引着谢寒玉到了二楼,果真像他说的一样,里面是一张木床,屏风隔着外面的木桌和凳子。大概是初春,房间里的青色瓷瓶中搁着一枝新开的杏花,倒是显得房间多了几分雅致。

    小二看谢寒玉的目光落在上面,笑了一下,道,“客官,这几天夜里总是下雨,后院里的那棵杏树上的花都被打落了不少。看着实在是可惜,就折了几枝放在这里了,您要是不喜欢,我这就把它给拿下去丢了。”

    “不用,就搁这里吧!”

    谢寒玉的手搭在杏花枝上,察觉到上面还挂着水露,顺着手指滑下来,“没事了,再过一个时辰送些饭菜来,清淡一点的。”

    “好嘞,那客官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小二笑着离开,屋里面只剩下谢寒玉一个人,杏花开的极好,娇俏而艳丽,谢寒玉不由想起来什么。

    似乎有那么一个人,也曾抱着一大簇的杏花,说着要送给他,谢寒玉总觉得自己忘掉的东西着实有点多。

    外面果不其然又下起了雨,谢寒玉走到窗边,去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到处都是迷蒙的一片,街上晃动着各色的油纸伞,原本大声的吆喝也渐渐歇了,只剩下密集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在冒着雨回家。

    远远的,谢寒玉看见一道冰蓝色的身影从天上一闪而过,这样的天气竟然还有人御剑,谢寒玉没多想,只是继续站在窗边。

    “烧饼哎——,春日的韭菜,新做的哩——”

    谢寒玉的目光被墙角处那个一边撑着伞,一边赶路的男人吸引,他身上挂着一个半身高的背篓,上面用厚厚的白色棉布盖住,向外面冒着热气。

    吆喝声就是他喊的。

    谢寒玉走下楼,小二正拿着毛巾擦桌子,见人出来,凑上去热情道,“公子怎么又出来了,可是饿了?饭菜马上就给您端上去。”

    “无事。”

    谢寒玉淡淡道,转身出了大门,走到那个卖烧饼的男人身前,道,“十个烧饼。”

    “好嘞。”

    男人喜笑颜开,也是没想到这么晚了下着雨还能碰上来买烧饼的人,手脚利索的装好,递给谢寒玉,好奇的问了一句,“公子怎么买这么多,这是新做的,要是吃不完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谢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下来,只是冥冥中觉得自己之前就错过了这个,他笑了笑,道,“没事。”

    男人自然不会说什么,看着那位年轻的公子离开的背影,形单影只,瞧着异常孤单。

    “哎,公子,我明天还在这里,你要是觉得好吃就再来啊?”男人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只见那位公子轻点了一下头,他又拿起那背篓,加快了脚步,不然这雨下大了,家里夫人又该着急了。

    小二见谢寒玉回来,刚开口,就见人已经上了楼梯,拿起毛巾继续擦桌子,听见一声,“一间上房。”

    小二回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银色的头发湿了水披在身后,他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可抬头时,那张脸却显得异常清俊,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挂着雨水,“啪”的一声落在地面,晕开一片。

    那双有力而修长的手伸到他面前,一锭银子被放在桌面上,“客官,里面请,小店啊,刚好还剩下最后一间上房。我们这客栈小,就安排了两间上房,你和刚才的那位公子一人一间,真是有缘。”

    小二笑着带人进去,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却发现那人早已经进去了,他拍了一下脑袋,“哎,那位公子走的还挺快。公子,请,这雨太大了,染上风寒可不好,我一会儿让人给您送点姜汤,再端些饭菜过去。”

    “多谢,不用了,拿些酒来。”

    江潮低声道,推开门走进去,小二见他不想多言,便自己退了出去。

    江潮想起来和谢寒玉的第一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只不过那时候的自己还没钱住上房,他伏在窗边,心里郁闷到了极致。

    百重泉里面没人,江潮白跑了一趟,那股子绝望就更强了,他真的把谢寒玉弄丢了。

    雨越下越大,甚至能听见风声,江潮喝了一口酒,这里孤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酒,味道很苦,浑浊的酒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到衣领处。

    自从七年前,谢寒玉死后,江潮的衣裳便都成了黑色,他以前总觉得这个颜色沉闷,没有生气,现在反而尽是穿的这个色。

    黑色显得他更瘦了,冷白的脖颈处青筋一览无遗,江潮把手伸到窗外,雨水打在上面,冰凉不带一丝温度。

    江潮在雨里跑了一遭,衣裳早就湿透了,身体发了热,一个不注意就倒在地上。

    “公子,你又点的酒来了——”

    小二抱着两坛酒走上来,不一会儿,他就已经上来三趟了,熟练的拍了拍江潮的房门,见没人答应,小二轻推门进去,却见人面色潮红,空瓶散落一地。

    “公子,公子——”

    小二跑过去,手搁在江潮额头处,只觉得滚烫,他冲楼下大喊一声,“掌柜的,客人晕倒了。”

    谢寒玉坐在桌前,盯着那几个烧饼,突然一阵敲门声,“公子,公子,您会把脉吗?这旁边的客人晕倒了,找不到大夫啊,下着大雨,万一出了事我们也担待不起。”

    小二死马当活马医,见谢寒玉一表人才,干脆把他给喊了出来。

    谢寒玉推开门,就见小二一脸紧张,推着他就往旁边的屋子走,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谢寒玉微微皱眉,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银发散落在地,眼尾泛红,还挂着豆大的水珠。

    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水。

    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寒玉的心的跳得极快,他蹲下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男人无意识的呢喃道,“阿玉……我好疼。”

    “公子,您会诊脉吗?我,”小二挠了挠头,“我也担不起这责啊!”

    “熬完姜汤来。”谢寒玉道。

    “我这就去。”

    小二刚离开,男人脸上的潮红就更甚了,谢寒玉被抓住的手指也变得滚烫,一条冰蓝色的尾巴从黑色的衣摆下面滑出来,缠住了谢寒玉的腰。

    “阿玉,阿玉,”江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把谢寒玉搂的很紧,“我好想你。”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见你吗?”

    江潮无意识的在谢寒玉脖颈处蹭了蹭,“你,你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的吗?阿玉,你好狠心。”

    谢寒玉正要推开他,却被江潮按住脖颈,亲了上去,男人滚烫的唇又软又滑,那股苦涩的酒气就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谢寒玉听着外面落在屋檐上的雨声,想起来了什么,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在床上,柔软的枕头被垫在他腰间,自己的身体便只能使劲儿的贴住那个人,昏暗中寂静的房间里面只剩下唇齿交缠的声音。

    “亲我。”

    谢寒玉让人继续亲,不愿停下,哪怕是一下也不行。

    第95章 故人归(二) 谢寒玉,你混蛋。(我哭……

    “亲我, 继续。”

    谢寒玉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响,他似乎说过这句话,脖颈处变得滚烫, 泛出大片血色, 雨点冰凉,透过窗子飘进来, 缓解了身上的燥热,却让两人之间的肌肤相贴变得更加黏稠。

    “阿玉……你亲亲我。”

    江潮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尾巴也不安分, 只是一个劲儿的往谢寒玉身上缠。

    确实是发热了。

    谢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居然没把人推开, 小二把姜汤端上来又下去了, 谢寒玉喂了他几勺姜汤, 江潮只是摇摇头, 神志不清,道, “太辣了——”

    谢寒玉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哄过人, 至少现在残存的记忆中没有, 只能吹了吹, 继续一勺接着一勺喂给江潮。

    对方皱着眉头,银白色的发蹭到谢寒玉手腕上,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和谢寒玉记忆中唯一不同的便是发色。

    谢寒玉第一次察觉到了心疼, 他又给江潮喂了几勺姜汤,对方似乎在做梦,一直在翻动, 额头上也冒出来一层薄汗,眼尾泛红。

    他哭了。

    谢寒玉抿着唇角,那个让他梦中仍然念念不忘的人是谁?

    “阿玉,阿玉,别走。”

    这个称呼,喊的当真是亲昵。

    谢寒玉面上带着冷意,但还是替江潮盖上被褥,走到窗边,盯着那将亮未亮的天,已经过了大半夜,他口中的人还没来接吗?

    谢寒玉瞧见地上的一朵素白的发带,江潮的发散落了一床,那这发带……只能是他的。

    黑衣素服,他,这是在服丧?

    难道江潮口中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谢寒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正人君子当惯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庆幸却又让人羞愧,可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面前的少年岂不是一腔衷情埋在心底?

    谢寒玉看着那枝杏花,又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阿玉”,这个称呼倒是和他的名字有几分相关。

    “阿玉,我的发情期到了。”

    男人滚烫的手臂揽上他的腰,单薄的衣裳被褪去,原本摆在床上的枕头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心里有些慌,去看外面的纸鹤。

    “阿玉,我喜欢你,想亲你。”

    雨声穿过屋檐,他被人抱在怀里,打湿衣领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泪,谢寒玉却只记得男人的唇吻上自己,身后还传来几声“寒玉师兄。”

    “阿玉,谢寒玉,我不要你死。”

    “寒玉师兄,我想让你穿这身衣裳。”

    “谢师兄,我不会御剑,你带我好吗?”

    谢寒玉不动声色的去看那还在昏迷着的人,心里却生出一个疑惑,那个“阿玉”难道是他?山鬼也说了,他有个心上人,是一条固执又爱哭的龙,他等着自己,头发都白了。

    谢寒玉现在无比确定他口中的“阿玉”就是自己,当年那个躺在雪地里,尾巴缠上自己的少年也是他,缘分果然很神奇,让他两次都能再次遇到江潮。

    江潮,谢寒玉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在漆丹水口中,他经常跑去百重泉,知道那老头收了个新弟子,喜欢的不得了,天资聪颖,而且根骨极好。

    “谢寒玉,你是不知道,那老头天天把他那个新徒弟,叫江潮的,抱在怀里。”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谢寒玉转过身,走到床边,盯着上面的人,替他把压在身下的发丝捋好。

    江潮头还是很晕,只是发热已经退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谢寒玉一身红色的衣裳,青丝如墨,腰间处挂着一个白色的玉佩,风吹过玉佩轻轻晃动,发出声响。

    “阿玉,”江潮声音沙哑,“我,是死了吗?所以才又看见你?”

    小二刚好走上来,听见声音很是激动,大叫道,“掌柜的,客人醒了。”他一把握住谢寒玉的手,“谢公子,真是多谢你了,简直是妙手回春啊!”

    “无事,只是他身体虚弱,送些清淡的粥来,这是银子。”谢寒玉又拿出来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对方却推辞道,“这,用不了那么多。而且公子你上次给的银子还没用完呢。”

    “就当谢礼了。”

    谢寒玉轻笑道,小二只能收下,转身离开。

    谢寒玉这才转过身来去看江潮,只见人一下子从床上跑下来,一身素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幸好这房内没有其他人,不然什么都看清楚了。

    “阿玉,真的是你吗?”

    江潮把人抱在怀里,眼泪很快打湿了谢寒玉的衣裳,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却突然被人拉进屋里,温暖又心酸,闷在心里七年的思念从罐子里面倒出来,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谢寒玉面前。

    江潮的身子还发软,几乎站不住,半边身子都挂在谢寒玉肩膀上,他像是背起了大山,把毕生的欢喜和情感都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

    “哪怕是骗我的,我也认了。”

    谢寒玉叹了一口气,把江潮扶正,规矩的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看着那满脸的泪痕,终究是不忍,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俯身亲了他一下,见人有些愣神,才缓缓道,“我可能……不记得你了。”

    江潮原本还沉浸在谢寒玉失而复返的欣喜中无法自拔,一听到这句瞬间心沉到底部,盯着谢寒玉的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眼泪“啪”的一声就掉在被褥上。

    这七年间,他很少甚至没有做出这样稚气的动作,江潮把头埋在被褥里,使劲儿的摇摇头,不愿去听谢寒玉的言语,他为什么会忘了自己?

    阿玉已经不爱自己了!

    江潮偷偷的把手伸出来去拉谢寒玉的手腕,好一会儿,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当是谢寒玉厌了自己,更是委屈,谁料头顶的被褥被人拿开,谢寒玉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是忘了,不是厌了。”

    谢寒玉低声安慰道,把眼泪汪汪的人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背,“江潮,在人间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想哄你,想亲你,这是下意识的。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的那种。”

    “你……你本来就只能喜欢我一个,”江潮声音中还带着哭腔,“我,我们成了亲的,你说过,要永远哄我的。”

    “我们……我们在沧溟山入了洞房,你要是这样不要我,我会杀了你的,你不能喜欢别人。”江潮已经听不清谢寒玉在说什么,他看着太过激动,甚至手还在发抖,“山行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也想着去找你。”

    “谢寒玉,你混蛋。”

    江潮一口咬在谢寒玉的肩膀上,眼角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见对方仍是不说话,委屈又无助。

    他头发都白了,肯定没有以前漂亮,谢寒玉估计是嫌弃他了,毕竟在天上,什么样的美人都能看见,谢寒玉一定是另有新欢了。

    “寒玉,你那猫——”

    漆丹水顺着谢寒玉的气息找到这里,却见到他那不近人情的好友紧紧的把人抱在怀里,衣领处散乱着,白皙的肌肤上面有一个很深的牙印,他瞬间愣住了,话说到一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丹水,怎么了?”

    江潮见人进来,宝蓝色的衣裳显得人年轻而朝气,五官俊朗,手里的折扇上面画的是一副雪景图,他又称呼的“如此亲昵”,而谢寒玉还是一副熟悉的模样,瞬间感觉天塌了。

    本来就没止住的眼泪现在更是大颗大颗的打在谢寒玉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看着谢寒玉和这个人交谈的模样,心像是被刀割了。

    谢寒玉说过要和自己长长久久的。

    现在他不仅忘了自己,还又找了新欢,两人都是天上的神仙,跟他一条龙本就相差甚远,江潮把谢寒玉拽的更紧,尾巴刚想要甩上去,却被谢寒玉给拉住了。

    “他是我的朋友,漆丹水,你们之前应该认识。”谢寒玉的手抓住江潮的尾巴,对上漆丹水略显尴尬的眼神,气定神闲道,“这是江潮。”

    漆丹水自然认得这是谁,只是他也没想到江潮怎么会这么快就又到了谢寒玉身边,他浅笑了一下,走到江潮身边,伸出手,道,“江公子,我是漆丹水。”

    都是情敌了,他居然还来挑衅自己!

    江潮不理他,只是暗自把头转过去,漆丹水继续道,“寒玉,你那猫不肯吃东西,要是有时间,你回去看看。”

    他们居然还一起养了猫,纸鹤都没了,江潮和谢寒玉之间的联系也没了。可他们的猫还在。

    江潮委屈极了,听见谢寒玉温柔道,“多谢。”

    “寒玉,你,怎么又和他,我以为你会听天帝的,可没想到,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漆丹水面露担忧,谢寒玉却只是笑着说,“我自有分寸,丹水,这段时间估计要麻烦你了,我——”

    “我头疼。”

    江潮突然道,声音听着有些僵硬,漆丹水见状,只能识趣道,“那我先走了。”

    “好。”谢寒玉见人离开,去看背对着自己的江潮,细声安慰道,“我看看,要不要再吃点药?”

    “你,真的喜欢他吗?”

    江潮觉得自己卑微到了骨子里,他不敢去看谢寒玉,生怕得到一个自己不愿听的答案,“可是你说过,喜欢我的,你自己说的。”

    “我只喜欢你一个。”

    谢寒玉把脸对着江潮,“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虽然忘了,但是我还是爱你。”

    江潮感觉自己瞬间被哄好了,可心里还是别扭,“那我以后要叫你什么?琼玉仙君吗?”

    “你之前叫什么,现在就叫什么。”谢寒玉知道他的心思,只能尽力弥补,“江潮,我会恢复记忆的,别怕。”

    怀仙门。

    却山行带着燕鹤练剑,他小时候是谢寒玉捡回来的,看到这个同样被江潮捡回来的孩子,自然就生出一股同情来,一有时间就会过来。

    “山行师叔,师父他还不回来吗?”

    燕鹤满头大汗,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手里还握着一柄木剑,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可是每次看见奈清闲,他都心生畏惧,也只有却山行看着和善,还总是带着他下山,才敢在他这里说会儿闲话。

    “你就当他死了。”

    却山行恶狠狠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那么关心他做什么?”

    “山行——”

    应忔身后跟着溪枕走过来,却山行只能收了自己的脾气,低声道,“应忔师兄,溪枕,你们怎么来了?”

    “风陵城那边出了点事情,我这几天正忙,你带着沈南,还有姜朴他们几个过去看看,刚好也算是历练。”

    “应忔师叔,我也要去。”燕鹤一身怀仙门的弟子服,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如冠玉,虽然还有些稚气,可出剑凌厉,极具天赋。

    “行,山行,要护好他们。”应忔笑着道,“跟着你山行师叔,不要乱跑。”

    “知道了。”

    燕鹤一听能出去激动的不得了,他自从来到怀仙门,除了偶尔下山,便再也没有去过其他的地方。

    这几年,世间极其不太平,怀仙门的护宗阵法破了,与其相连接的鬼城里那些魂魄也经常跑过来,为了弟子安危,玉溪真人便下令他们不得随意出去。

    “应忔师兄,你还不相信我吗?”

    却山行拍了拍胸口,“虽然我没有……寒玉师兄那么优秀,可也是这一代的天之骄子!”

    “路上注意安全。”应忔交代完就离开了,却山行大声道,“燕鹤,去喊上沈南还有你姜朴师叔他们,我们走。”

    风陵城在鬼城的西边,是除了怀仙门之外距离鬼城最近的一个地方,偏偏那里没有什么仙门世家,平时出了事也是向怀仙门求救。

    却山行换了身便装,一直到了城门口,就瞧见几名女子手臂上缠着金手环,胸口的衣裳半露,朝他们挥着手帕。

    一股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却山行觉得鼻子痒痒的,直接打了个喷嚏。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直接走到他身旁,挤开了目瞪口呆,双颊泛红的燕鹤,一下搂住却山行的胳膊,温声道,“公子,来风陵城是为了哪位佳人啊?”

    文姜朴直接捂住了燕鹤的眼睛,低声道,“小孩子,什么都别看。”

    “哦。”燕鹤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只是那股劣质的香粉味一直往他身上蹿,沈南已经自觉的在一旁念起了清心咒。

    “哎哎哎,别这样,”却山行拿袖口遮住自己的脸,大声道,“我,我可没钱去你们那些地方。”

    “我呸,没钱,没钱你来什么风陵城啊!”女人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瞧着就是个废物。”

    旁边的一位桃红色衣裙的女子见状攀上文姜朴的手臂,低声细语道,“妹妹,你要来试试吗?我们这里,可不止有女人?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真是极好。”

    “你个不要脸的,赶紧放开我师妹。”却山行怒骂道,“什么害臊的地方,也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姐姐,你看看,这人还脸红了呢?”女人眉目弯弯,只是对着一旁镇定自若的文姜朴抛了个媚眼儿,接着扭着腰就离开了,“妹妹我,可别忘了来我们心月楼啊?”

    “文师妹,你可不能出了怀仙门就学坏啊!”却山行苦口婆心道,“要是寒玉师兄在,她们肯定不敢放肆。”

    文姜朴翻了个白眼,道,“风陵城里多是妖艳女鬼和男鬼们,倒是却师兄,还是注意一下自己吧!衣领都被人扒烂了。燕鹤,走了。”

    却山行低头去看,尖叫一声,沈南噗嗤一声笑了,细心道,“师兄,扣子在地上。”

    却山行脸红的像是抹了胭脂,赶忙拿手拢住了衣领,快步低头跟在几人身后,风陵城中人很多,街上拥拥嚷嚷的看不清,他一下子就撞到一把剑上,“撕拉”一声,衣摆被剑刃勾住划开一个口子。

    “这大街上成何体统,你看看,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却山行恨不得找个洞直接钻进去,他看着面前那双黑色长靴,红色的衣摆垂在上面,不见脸,也知道是个美人。

    “妖艳女鬼和男鬼们——”

    文姜朴的话在却山行脑海里回荡,他瞬间提了精神,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努力稳住心神,道,“在下怀仙门却山行。”

    来人没说话,却山行只能缓慢抬头往上看,那人的手被另外一人牵着,再往上,入目便是一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却山行当即把剑丢到一旁,抱住了男人的腿,哭喊道,“寒玉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第96章 配冥婚(一) 谢寒玉的糟糠之妻

    “寒玉师兄, 我就说你没有死,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死的。”

    却山行一把鼻涕一把泪, 死死的拽着谢寒玉的衣摆, 半伏在地上,哭腔明显, 把街上一群人都吸引来了,“寒玉师兄,你, 终于回来了。我要去告诉师父, 寒玉师兄, 我好想你。”

    “我之前认识他?”

    江潮抿着嘴, 谢寒玉捏了一下他的手, 这才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认识,但是你和他没有和我熟,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师弟。”

    是江潮的声音!

    却山行一脸震惊, 愤怒的向上看, 想要把两人相牵的手分开, “江潮, 你,你居然还跟寒玉师兄在一起,你害死他一次还不够, 现在还要继续缠着他。”

    “寒玉师兄, 你怎么可以跟着他待在这种……”却山行有些难以启齿,结结巴巴道,“这种下流又无耻的地方。”

    “寒玉师兄,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山行啊!”

    谢寒玉下意识的摸了摸却山行的头,对方瞬间来了精神,仰起头眼睛里含着泪花,恹恹道,“寒玉师兄,你怎么不回怀仙门了?我们都在等着你呢!还有沈南,应忔师兄。”

    “山行?”

    谢寒玉试探着喊了一句,面前的男子眼睛都瞪大了,大声哭起来,江潮忍受不了,猛的拍在他脑袋上,“有什么好哭的,丢人。”

    谢寒玉木然的盯着江潮看了一会儿,见人仍然不觉得羞愧,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起来吧,地上凉。”

    却山行一听慌里慌张的就站起来,挤到谢寒玉左侧,道,“寒玉师兄,我们一起回怀仙门吧,师父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不行,我要先给他们传信说一声。”

    却山行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只纸鹤,拍了一下纸鹤的翅膀,低声道,“快去,快点,跟师父说,寒玉师兄要回来了。”

    文姜朴带着燕鹤和沈南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却山行不见了踪影,她扭脸看了看四周,“却山行不会表面装的很好,其实跟着跑到心月楼了吧?”

    “师叔,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燕鹤义正言辞,“我觉得,山行师叔可能是迷路了,所以没跟上我们。”

    “走吧,回去找人。”

    文姜朴猛的一甩手中的鞭子,地面上的石块碎成粉末,这才转身大步向前走,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围成个圈,心想着却山行一向喜欢凑热闹,就打算挤进去看看。

    还没走到前面,就听见一声熟悉而响亮的哀嚎,“寒玉师兄,呜呜呜——”

    却山行那家伙被人给坑了,居然还能喊出来寒玉师兄,文姜朴心道糟糕,直接推开人,挤进去,果真看见却山行可怜巴巴的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袖。

    文姜朴,“……?”

    难道真的被妖艳男鬼还是男妖精给迷住了?连路都不走了?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才能把却山行给迷住?

    文姜朴满脸疑惑的抬头看,这人还挺高,不对啊,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呢?

    “谢……谢师兄?”

    她看到男人微微颔首,只是眼神中带着陌生,却山行听见她的声音,激动道,“文师妹,是寒玉师兄,寒玉师兄他还活着。”

    “你确定风陵城里面的是人而不是鬼?”

    文姜朴的手伸出去,想要去碰一下谢寒玉的脸,结果旁边那个面色冰冷的男人拉着谢寒玉往后直接退了一步,瞪了文姜朴一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也是。”

    江潮一把甩开却山行的手,把谢寒玉往自己这边又拉了点,谢寒玉无奈只能任由他和自己几乎密不透风的贴在一起,忽视身旁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道,“山行,你去解释。”

    两人嘀咕了好一会儿,燕鹤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潮,他只见过这个不靠谱的师父两面,几年过去了,竟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默默的盯着脚底不说话。

    江潮心怀愧疚,求助的去看谢寒玉,可对方就更不会哄人了,甚至连哄面前的人也都是按照话本子上写的,一点一点来,自己被占了便宜也还是觉得正常。

    面对现在的情景,他也只能给江潮一个自己保重的眼神。

    靠不了别人,只能自己上了。

    他这张脸,能迷惑琼玉仙君,肯定对别人也有用。

    江潮咬咬牙,挤出来一个和善的笑,他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头的燕鹤,压低了声音,道,“燕鹤,我是你师父?”

    后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江潮有一瞬间的心虚。生怕对方一个怨气把自己推开,这个距离,如果他被推开,还是能被谢寒玉接住的吧。

    可不能倒在地上把脸弄花了就糟糕了。

    江潮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从小到大,他还没这么心虚过,讪讪的摸了一下耳朵,眼神有些飘忽,燕鹤眼神亮亮的,直接大声喊道,“师父。”

    江潮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膨胀的汤包,再听几声就要当场裂开,化成一滩水的那种,他冲谢寒玉眨了眨眼睛,得到些安慰,道,“长这么高了。”

    这话从江潮嘴里面说出来他只觉得别扭,毕竟他以前都是听的,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师父都老了,头发白了。”

    燕鹤满眼认真,义正言辞道。

    江潮,“……”

    江潮半是怨怼半是调情的瞪了一眼谢寒玉,要不是他,自己现在也是青丝如墨,他轻咳了一声,抓住燕鹤的衣领,道,“这样才更好看,你还是个小孩,不懂。”

    “确实好看,师父什么样子都好看。”

    江潮被哄的嘴巴都抿紧了,生怕一不小心大笑出声,破坏了他这几天在谢寒玉心中脆弱,伤感的形象。

    刚好文姜朴和却山行几个人回来,燕鹤也就没再多说话,只是乖巧的站在一旁,盯着面前虽然银发但面容俊美的男人。

    文姜朴别扭的走到谢寒玉身边,小声道,“寒玉师兄,原来真的是你啊!都怪却山行,天天在怀仙门嚎叫,我还以为,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不过,寒玉师兄,你们怎么来这里了?风陵城里面半人半鬼的,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山鬼约我们过来的。”

    江潮抢着说道,他和谢寒玉本来一直在百重泉附近待着,山鬼有一天送了封信过来。

    “阿玉,山鬼给我们写信做什么?”江潮不解,但是看在她给了自己谢寒玉的线索,江潮还是拆开看了。

    “琼玉仙君,江公子,三日后还请风陵城一见。”江潮瞅着还在门口站着的瘦小鬼魂,不免好奇,问,“原来山鬼还有这么多下属呢!风陵城是她的地盘吗?”

    “算不上,我家主人的属地在连山一带,风陵城离怀仙门很近,目前是人界在管。”那小鬼低眉顺目道,不敢抬头看一眼,这里灵力太盛,他一身的鬼气,被压制的跟个木偶也没什么区别了。

    “回去就跟你家主人说,琼玉仙君会去的。”江潮只身靠在门上,露出来一个小缝,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景,只是嗅到一股暖香的味道,极尽暧昧甜腻。

    “是。”小鬼眼睛溜溜的转,瞥见江潮露出来的脚踝上还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隐约能看出一些抓痕,他立刻不敢再看了,恨不得把眼睛闭紧。

    男人站在他面前显得格外高大,虽然慵懒的靠在门上,可浓郁的灵力对他这个修行尚未满百年的小鬼来说,简直是天雷。

    “江公子,您继续,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就快速跑出来,只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江潮嗤笑一声,把门关紧,这才去看里屋。

    屋内弥漫着一股热潮,龙涎香的气息浓郁不散,汗珠挂在江潮的额头上,也流到谢寒玉的颈窝。

    地面上散乱堆着海棠红的外袍和素白的里衣,江潮身上那件松垮垮披着的鸢尾蓝色外袍后面被浸湿了一大片,刚才那鬼敲门的时候,他只能随意地捡了一件地上的衣裳搭着,现在才意识到已经脏了。

    江潮把衣裳丢在地上,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在他耳畔,弄的谢寒玉痒痒的,两人贴的很近,发丝自然就沾到他身上。谢寒玉推了推江潮,声音中有明显的哑意,“明朝,怎么了?”

    “山鬼说想见琼玉仙君一面。”

    谢寒玉听到这个词,就有些不自觉的发颤,昏天暗地了好几日,江潮总是喜欢趴在他耳边低声喊“琼玉仙君。”

    每到这个时候,谢寒玉总是格外紧张,虽然在瑶台银阙的时候,那些神仙也是这样称呼他,可到底没在这个时候……

    被人用手握住。

    然后压低了声音,像是潮湿的雨水将人打湿一样,浑身黏腻。

    “风陵城的男男女女可多着呢,像琼玉仙君这样的,更是他们眼中的贵客,到时候,我不就成糟糠之妻了?”

    “琼玉仙君,你说是不是?”

    谢寒玉仰着头,像是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面前的人,他在江潮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江潮爱惨了他这般模样,一只手和谢寒玉的手紧握,撑在脖颈处,这个姿势极其方便他去亲谢寒玉,哽咽而断续的声音被覆盖。

    谢寒玉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着着江潮的名字。

    直到天色又变得暗沉。

    “寒玉师兄,寒玉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却山行把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师父说,最近风陵城里面冥婚很多,死了不少人,就让我们来看看情况,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谢寒玉轻轻“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耳后在发烫,只是被衣领挡住,只有他知道,其他人看不出来。

    “风陵城太危险了,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我一会儿就回来。”谢寒玉仔细交代过,才和江潮一起往山鬼约定的地方走。

    山鬼早早站在茶楼前面等他们,见人过来,挥了挥手中的扇子,她带着一个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眉心处点了一个红痣。

    “琼玉仙君,江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江潮眉毛上挑,说了句,“多谢了,我才能找到阿玉。”

    山鬼笑了笑,催促着两人上去,倒了茶水,她才道,“琼玉仙君,这次紧急找你,实在是有个事情,不说不行,可是风破竹一直待在连山,我,怕被他知道,所以就偷偷派人送了信。”

    “是这样的,连山本来就只有我一只鬼,后来,附近来了几只孤魂野鬼,我见他们可怜,就让他们在这里待着,其中一个就是给仙君和江公子送信的。”

    山鬼到了屋内才敢摘下面纱,妖艳的一张脸上透露出一丝慌张,“可是这两个月来,风破竹他居然带了好些新鬼魂来,其中有些鬼气冲天,各个满脸都是血痕,我猜可能是喊冤而死的,可是又问不出来,他们的嘴都被缝上了。”

    “各个还穿着嫁衣,琼玉仙君,他不会是准备干什么坏事吧!”山鬼惊慌失措,低声道,“琼玉仙君,江公子,你们可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在连山可是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万一他干了啥,惹怒了天帝,连累我,那就完了。”

    “我一直安分守己,约束下属,我还想着哪一天飞升呢!”山鬼的手玩弄着自己的辫子,自从连山里面莫名多了好些鬼,她睡觉的地方都变臭了,熏的她这几天都没睡好,看着憔悴了不少。

    “穿着嫁衣的鬼?”

    谢寒玉突然想起来却山行说的冥婚,“你先在风陵城待着,要是出什么事,我自会瑶台银阙替你解释。”

    “琼玉仙君,荔萝在此谢过了。”山鬼微微俯身,这个名字她自己都许久没喊过了,自死在连山,她的魂魄不知怎么了,不得出去,后来慢慢的就成了山鬼,一直到风破竹给自己解了禁制,这才能到外面去。

    “荔萝姑娘,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江潮难得给了她好脸色,“不过,这次我和阿玉身边还有几个怀仙门的弟子,都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人多口杂,要不还是换个身份?”

    尤其是却山行,江潮只担心他知道了身旁的女子是山鬼,估计没半个时辰,满风陵城的人和鬼就都知道了。

    话音刚落,窗子突然被一个彩色的绣球击碎,江潮连忙拉着谢寒玉往后退,宽大的袖口挡了一下,烟尘弥漫,江潮瞧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男子,腰间挂了一个红绳,一双吊梢眼,肤色略显黝黑,正巧站在对面的吊楼处,得意洋洋的朝着他们看过来。

    “这绣球既然砸中了姑娘,就是姑娘的福分。”男人笑着道,“在下黄茂才,今日在此抛绣球娶妻,看姑娘许久了,着实心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江潮被震惊到了,去看谢寒玉,对方也是觉得荒谬,江潮低声道,“阿玉,这人好像有些不要脸了。”

    山鬼捡起绣球朝那边砸去,“你是什么货色,真是可惜了,我不喜欢你。”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风陵城,你得罪了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男人见状气急,他拍了拍手,几个侍卫立马跑到屋内,腰间挂着长剑,把荔萝围起来。

    “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困住本姑娘?可笑,一起上吧。”山鬼冷笑一声,拔下头上的发簪,只听几下,身边的几个侍卫就已经倒地,“没杀你们已经是我网开一面了,别激怒了本姑娘,到时候一个活口都不留。”

    “琼玉仙君,江公子,我们走吧。”

    男人从对面走过来,见自己的人都倒在地上,当即变了脸色,又瞧见荔萝身后的谢寒玉与江潮,道,“你不嫁我,莫非是看上了身后的两个文弱书生?风陵城中可是危险的很,只有嫁给我,才能保住你性命,他们两个可护不住你。”

    “你去打听打听,风陵城中哪家姑娘不是求着进我家门的,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他说着,用脚狠狠踢向身边倒地的侍卫,“连个女人都擒不住,要你们有何用?等回府,自去领三十大板。”

    山鬼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纠缠,对上那人直勾勾的眼神,她只觉得一阵恶心,“死了就死了,嫁给你,还不如死了。长的跟个癞蛤蟆似的,你从哪里来的信心,学人家抛绣球娶亲,你这是明抢。”

    “口舌伶俐啊!”江潮在后面称赞道,“不过荔萝姑娘,对这样的人,不用这么多废话,直接打死算了,也算是积福了,祸害那么多良家女子,死了也勉强是做了件善事。”

    “江公子,你们先走吧,也省的脏了琼玉仙君的眼。”山鬼冷冷道,手里的那把簪子被她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向黄茂才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黄茂才这才开始害怕,大叫道,“告诉你们,我府上可是有怀仙门的几位弟子在,要是杀了我,你们可就惨了。”

    “哦?”

    江潮听着觉得好笑,看了看谢寒玉,嘴角动了动,“怀仙门的人啊,那是真厉害,荔萝姑娘,这可怎么办,我们好像惹不起呢?”

    黄茂才听着他们说话,拍了拍胸口,“本少爷给你一个机会,乖乖的跟我回去做我的第十房小妾,说不定我就饶了你这条命。”

    山鬼笑了一声,温柔道,“黄公子,我还没见过怀仙门的人长什么样子呢?要不你把他们叫过来让小女子看看,接着咱们再一起回府?”

    黄茂才被这一笑迷得神魂颠倒,骨子都酥了,忙吩咐一旁的侍卫道,“快去,去把怀仙门的那几位公子喊来,就说本少爷遇到了危险,速速请他们过来。”

    “是。”

    却山行左等右等也没见谢寒玉回来,担心他又突然消失不见,叫嚷着要出去找人,文姜朴待在客栈里面也觉得无聊,风陵城这么大,她也想出看看,就随着却山行一起出去了。

    留下沈南和燕鹤在客栈里面待着。

    “寒玉师兄,你怎么在这里,这位是?”却山行走了一路,听见前面的动静,才跑过去,就看见江潮跟没有骨头一样靠在谢寒玉身上,两人坐在凳子上,前面放着两盏茶。

    还冒着热气,江潮拿起一杯吹了吹,又给谢寒玉递过去,却山行鄙视的撇了撇嘴,江潮却丝毫不关心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着谢寒玉没有握杯的手指。

    “山行,怀仙门还有人在风陵城吗?”

    “没有吧,师父现在不让怀仙门的人随意出去,所以这次就只有我和姜朴几个人过来,而且风陵城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来这里干嘛?”却山行不解,他转过身,这才看见面前还站着一个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指甲。

    被那几位妖冶女妖调戏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却山行的眼神瞬间垂下来,使劲儿的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江潮,是不是你又欺负寒玉师兄,这女子是不是你找来的?”

    “山行,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山鬼见人的耳后已经彻底红了,觉得有趣,凑到却山行身边,向他吹了一口气,结果却山行惊恐的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拿袖子捂住自己的脸,哭道,“你别过来啊!”

    “真没劲儿。”

    山鬼转身去看那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女子,问,“你也是怀仙门的吗?”

    文姜朴点点头,“刚才那个是我师兄,我叫文姜朴。”

    “文姑娘,在下黄茂才,是这风陵城城主的儿子。”黄茂才一看见文姜朴的脸,瞬间又来了兴致,今天可真是收获颇丰,一下来了两个漂亮女人。

    文姜朴直接拔出身后的刀,刀刃泛着银光,她的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乖巧的面容看着单纯无害,缓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刀刃清亮,映出来黄茂才的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咱们……咱们一会儿聊啊,一会儿聊。”

    “怀仙门的人怎么还没来,干什么吃的?”黄茂才一脚踢在身旁侍卫的身上,“想要急死本少爷吗?一会儿美人都该饿了。”

    “公子息怒,小的这就去看看。”

    “黄公子,”门外传来声音,听起来很是沉稳,两个穿着青白色衣裳的男子走过来,抱拳行了礼,“黄公子可有受伤?”

    “免礼免礼,”黄茂才见人过来,瞬间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看着他们,道,“两位既是怀仙门的人,那必然是……”

    “你们两个是怀仙门的,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文姜朴拔剑指着黄茂才,淡淡道,“什么时候两只鬼也能冒充怀仙门的人了,真是长本事了。”

    见被拆穿,而且对面几个人身上灵力充沛,两人也不装了,化成原形。一瞬间,天地之间都变得昏暗,鬼气森森,黄茂才被人用手握住脖颈直接提起来,从两层楼上丢了下去。

    第97章 配冥婚(二) 江潮的手还在“为非作歹……

    “啊——”

    茶楼下面传来一声尖叫, 文姜朴倒吸了一口气,凑到栏杆边看了一眼,只瞧见一片血肉模糊, 山鬼悠悠的走过来, 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妹妹, 这可太丑了,还是别看的好。”

    文姜朴看了她一眼,别扭道, “谢谢。”

    却山行听见动静, 去看那两个假冒的怀仙门弟子, 只见两人已经化成一阵浓烟, 消失在视线中。

    天边传来几声响雷, 轰隆隆的劈下来, 一阵整齐而仓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只见一个穿着深绿色宽袍, 带着一顶黑色绣金印官帽的男人走过来, 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城主。”

    “恭迎城主。”

    男人积威很重, 微微下撇的两簇胡子, 他看到地上的一团, 身体开始颤抖,一旁的侍卫连忙抚住人的胳膊,道, “城主息怒, 便是这些人害死了少主。”

    “我儿看上的女子是谁?”黄台宽顺着侍卫的目光抬头去看,“文茂死了,在下面孤苦无依, 总是要有人去陪他的,去把那群人都给我压下来。”

    “是。”

    山鬼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想起来刚才谢寒玉说的冥婚,伏在文姜朴耳边地低声道,“文小师妹,要不要陪姐姐演出戏?”

    对方杏眸中透出来一丝兴奋,“好呀。”

    却山行不知道她们在商量什么,只是盯着走上来的一群人,正要主动迎上去,却突然被山鬼一根手指按住了肩膀。

    “你做什么?”

    “别说话。”山鬼笑道,只是从袖口里面拿出来一条帕子,捂在嘴边,哭了起来。

    那几名侍卫一上来便瞧见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梨花带雨的看着他们,“黄公子就是被他们几个给害死了,”她假意抹了一把眼泪,“你们可知道,黄公子都答应了要娶我的,现在好了,人都没了,要我怎么办啊?”

    侍卫首领和几个下属对视了一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这和刚才回去报信的几个人说的也不一样啊!

    “去和城主说一声。”侍卫首领歪头道,“姑娘当真如此喜欢我们少主,城主说了请姑娘下去详谈。”

    “好呀,你们少主可说了,娶了我,要把府上的银子都交给我来管的,要不是这一群人,你现在就要听我的了。”山鬼指着却山行他们,“你们可要好好收拾这几个人,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才行。”

    却山行默默站在一旁,他是看不懂这姑娘想要做什么,江潮却来了兴致,和山鬼对上眼神,“唰”的一下,把却山行手中的折扇抢过来,“荔萝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怀仙门可是正儿八经的大门派,被你这么污蔑一番,以后可怎么办?”

    侍卫首领来回看了他们几眼,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只能道,“你们都别说了,既然是在风陵城,一切事宜都交给城主处理,都下去,城主还在等着呢!”

    “快点,下去。”

    侍卫首领拔出刀,江潮装模作样的躲到谢寒玉身后,“谢师兄,你可要保护好我这个小师弟,毕竟这刀看着好锋利啊!你也要小心点。”

    却山行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来一个笑容,一甩袖子就走了下去,山鬼走到文姜朴身旁,搂紧了她的肩膀,声音温柔,道,“这位妹妹也是黄少主的心上人呢,我就带着她先下去了。”

    侍卫首领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还是点了下头,毕竟自家少主平日是什么模样,他心里清楚的很,凡是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都能被他以各种方法弄进府,更不用说这两个女子当真是绝色。

    侍卫首领默默叹了口气,下去的后果是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城主看着和善,可折磨人的手段数不胜数,在这个鬼比人还要多的风陵城,把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变成鬼太正常了,甚至比捏死一只蝼蚁还要简单。

    “两位,你们也请下去吧!”

    他看了看正晃着折扇的人,他右边的手自然而然的搭上旁边红色衣裳男子的肩膀,略高的身体微微弯曲,他拿扇面遮住了自己和旁边人的脸,侍卫首领也看不到两人在做什么,只是看见交缠在一起的衣摆。

    谢寒玉听着外面的动静,和江潮躲在这个逼仄狭小的角落,后面是几根栏杆,下面传来人群的熙攘声,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江潮的手搭在自己腰间,他的腿有一瞬间的发软,几乎支撑不住,只能靠在江潮的胸膛上。

    他能听见自己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从来没有这样过,哪怕是那天山鬼派人来送信敲门的时候。

    江潮的手还在“为非作歹”。

    他整个人撑的难受,然后敲门声就响了,谢寒玉明明知道自己在屋子外面设了结界,只要他们不开门,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进来,就像当初云外雪一样,可是他还是在那一瞬间颤抖起来。

    江潮感受到动静,笑了一声,变本加厉,低头去亲他的唇角,白皙的脖颈处汗液缓慢滑下来,里衣早就湿透了,谢寒玉咬紧了牙齿,艰难挤出来两个字,“有人。”

    “外面有人——”

    “江潮……你……嗯,嗯……”罪魁祸首面上没有半分愧疚之色,见谢寒玉那双被水浸湿地眼眸瞪着自己,这才停下来,慢条斯理的把垂在耳边的碎发捋到后面,语调不快不慢,闲庭信步般道,“琼玉仙君不喜欢吗?”

    “你——混蛋……”

    谢寒玉软绵绵的腔调让他看上去自然没平时有气势,江潮握住他的手又亲了一口,这才下床随意捡起件外袍裹在身上去开门。

    “穿好。”

    身后传来谢寒玉平淡的声音,江潮回头看,琼玉仙君半撑起身,那半条银色的链子缠在他手腕上,随着手上的动作发出声响。

    这声响,江潮已经听了好几日。

    琼玉仙君都这样说了,江潮专门跑过去,对着谢寒玉,握住他的手拿起一旁屏风上搭着的玉带,按住腰间,“谢哥哥替我穿。”

    “别乱叫。”

    谢寒玉瞪了他一眼,只是到底是谴责还是撒娇,江潮才不在乎,只是一股脑儿的全都收了。

    现在的场景好像比那个时候还要让他紧张,谢寒玉在瑶台银阙的时候,端的是规矩清冷,经常一个人待在云外雪,连金殿都很少去。可是现在好像把他前面那些年所有的羞耻之心都拿走了,他居然和江潮在大庭广众之下亲。

    虽然那副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下面的人也只能看见自己和江潮的背影,谢寒玉耳后还是泛上来一抹深深的胭脂,使劲儿擦也擦不掉的那种,他推了一把江潮,半嗔道,“别闹了。”

    “回去补偿我,谢师兄。”

    江潮低声道,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谢寒玉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把扇柄拿在自己手里,手指抵在江潮腰间戳了一下,“出去。”

    侍卫首领等的不耐烦了,才见男人对他笑了笑,银色的头发顺滑的披在身后,他竟然也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才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还不赶快下去。”

    “谢师兄,走吧。”

    江潮看都没看他,只是拉着谢寒玉的袖口,首领不明白师兄弟之间会这么亲密吗?还是说他被自己吓到了,才牵着自己师兄衣裳的。

    侍卫首领看不惯,也猜不透,只能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下属,见对方一脸害怕的把手里的刀收到身后,盯着自己,一脚踢过去,“剑拿好。”

    江潮和谢寒玉下来的时候,却山行幽怨的看了两人一眼,突然发现自己的扇子居然跑到了谢寒玉手里,不免疑惑,在江潮和谢寒玉之间看了好几眼,问道,“寒玉师兄,你是不是很热啊?肯定是江潮,给你穿这么厚,我给你扇扇。”

    “滚一边去,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江潮把手搭在谢寒玉肩上,那是一个强势占有的动作,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布这是他的人,这是属于龙的私有物。

    城主见人过来,盯着谢寒玉和江潮看了几眼,才道,“听说几位才是怀仙门的弟子,不知可有什么信物,我儿的死,还是要仔细探查一番的。”

    却山行拿出令牌,道,“刚才令公子的死,发生的太快了,我们也没有意识到,还请节哀。”

    城主眼睛眯着,盯着却山行,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了他的话,只是道,“几位这几日恐怕是要受些委屈了,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平白惨死,肯定是要找到凶手让他付出代价的。”

    “还有这位姑娘,我听他们说,你愿意嫁给茂才,我听了甚是感动,不知道姑娘现在是怎么想的?”城主转身去看山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怪异,“我此生就希望茂才能成亲生子,可没想到,他居然这般命薄。”

    侍卫首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黄茂才那样的品行,还命薄呢,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上天网开一面了。糟蹋了那么多良家女子,这么随便就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山鬼注意到他的眼神,觉得有趣极了,故意往地上的尸体旁边凑近了一些,委屈道,“我,我心悦黄公子许久了,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城主希望妾身怎么做,妾身就怎么做。只是这位妹妹尚无辜,还望城主能放过她。”

    文姜朴站在她身旁,浅绿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清丽脱俗,城主眼睛转了转,道,“先回府上吧!这位姑娘,按照我们风陵城的规矩,我儿死了,但是你们既然私下定了终身,自会想法子为你们结亲的。”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法子?”

    “结冥婚。”城主缓缓道,“今天晚上就是个月圆的好日子,我会请人过来为姑娘梳妆打扮,让你和茂才在今夜成亲。”

    “冥婚这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江潮笑着问,“原来风陵城主本事这么大,居然能违背天地伦常,做出这种没心肝的事情来,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事儿,折寿吧!”

    城主脸色立马沉了下去,盯着江潮,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这位公子还年轻,自然不懂这阴阳结合乃是正道,而且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人家姑娘都愿意,咱们还是不多掺合的好。”

    山鬼低声道,“我自然愿意,只要能做黄公子的妻,让我做什么都好。”

    “那就走吧。你,带上他们几个去后院。”城主看了看侍卫首领,“派人把文婆叫来。”

    到了晚上,山鬼坐在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脸上被抹了厚重的粉,白的惊人,不像是新嫁娘,倒像是死人,旁边的几个侍女搀着她换了嫁衣,只是时间太赶,这嫁衣是从一个即将出嫁却意外去世的女子人家借的,穿上去有些宽松,一直垂到了地面,盖住了绣花鞋的缎面。

    外面传来唢呐的声音,不像是往常婚嫁时的欢喜声,反而显得格外凄凉,除了她,另外的几个侍女都穿着素白的丧服,场面瞧着很是诡异,几个人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芳龄女子居然会答应冥婚。

    “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拿着盖头的侍女不忍问道,山鬼笑着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是鬼,只是那几个凡人太过废物,看不出来罢了,她倒是很期待黄茂才的魂魄看到她的场面呢。

    说不定会吓得瘫软在地,屁滚尿流。

    山鬼眉毛上挑,她打算趁着这个时间打听些其他的消息,“你们风陵城结冥婚的还少吗?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难道之前你没见过?”

    “见过,”侍女小声道,“不过这配了冥婚,姑娘你也要陪着少主一起葬于这棺中,你……不怕吗?”

    “到时候怕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山鬼看着自己艳红的指甲,很是满意,她继续道,“你们城主本事挺大嘛,风陵城因为冥婚死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人反抗吗?这些仙门世家也没见来人管一管啊!”

    “姑娘不知道,之前不是没人来,怀仙门倒是派了几个人,不知道城主怎么说的,他们居然没做什么,接着就不了了之。风陵城中鬼比人都多,谁能分得清呢?”

    侍女仔细把盖头给人盖上,细声道,“姑娘,小心脚下,文婆已经过来了,该上轿了。”

    文婆是他们这里有名的专管冥婚嫁娶的人,一头花白的头发,眼睛里面尽是白,黑色的部分极少,脖颈处的皱纹很是明显,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手腕处带着一串红色的镯子,远远就闻见一股血腥气。

    原来是鬼娘,山鬼只是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连山也有,专门替那些情缘未了的新鬼们抹去记忆用的,省得他们做了鬼还要去纠缠人间。

    没想到风陵城居然把鬼娘当成了这样的人,山鬼特意敛了气息,文婆走到她身边嗅了好一会儿,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抬走吧。”

    上了花轿,山鬼听着两边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低,估计着是已经到了郊外,她掀起一个缝隙,果真天上的月亮很圆,甚至泛红,这样的夜晚,正是炼鬼的好时候。

    没想到那个城主还挺会挑时间。

    江潮坐在树枝上,谢寒玉不动声色的在他旁边看着,淡淡道,“算算时间,花轿应该快过来了。”

    “人就在那里等着呢!阿玉,你说,是何方神圣这么大费周章,把一个个鲜活的男子和女子炼成鬼,又是想要做什么?”

    “续命。”谢寒玉在瑶台银阙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样的情况,“或者是想要寻找一个容器。他找的这些全部都是身体康健之人,要么是为冲喜,要么就是被逼着配了冥婚的人,没被选中的人就会丢到连山,至于选中了的,就不知晓了。”

    “还真是为了命不择手段。”

    江潮冷笑一声,“花轿来了,现在是子时,夜深露重的,刚好瞒着所有人。不过我就是好奇,你说那位城主知道文婆的真实身份吗?”

    “未必。”

    谢寒玉的身子往后侧了一下,粗壮的树干挡住了他的身影,只见前后一共八个人抬着轿子,文婆跟在花轿旁边,那些敲打的乐器声已经都消失了。

    “下轿吧,荔萝姑娘。”

    文婆轻声喊道,山鬼从轿中出来,旁边的几个男人已经开始挖土,“荔萝姑娘,老身在这里做了多年,你还是第一个心甘情愿的女子,我会让你少受些苦的。”

    “那我是不是死了就能看见黄公子?”

    “阿玉,你别说,山鬼装的还挺像,要不是知道,我都要相信她这一腔情意了。”江潮真心道,“阿玉,你以后可不能被这些把戏给骗了,除了我。”

    谢寒玉,“……”

    这种事情也能拿来比较吗?那床上乱七八糟的话他就更不能相信了,谢寒玉幽幽道,“那我要相信你的……快了吗?”

    “快了,每次都是骗我的。”

    “啊,”江潮没想到他居然能扯到这上面,那满腔的理直气壮也瞬间消失不见了,甚至带上了些心虚,道,“这个不算,阿玉,你真的学坏了。”

    “不是跟你学的吗?”

    谢寒玉反问道,江潮哑口无言,只能迅速亲了他一口,“我错了,下次注意。”

    “荔萝姑娘,你还真是天真。”文婆轻笑一声,“挖好了吗?把人带进去,主人马上就到了。别等人来了,还没死透,到时候死的就是你们。”

    山鬼看了眼旁边的坑,主动道,“其实不用劳烦他们,我自己可以直接跳进去。”

    第98章 配冥婚(三) 谢某只为悦己者容。……

    文婆看着自己跳下去的新娘, 漆黑的棺木映衬着艳红如血的喜服,风刮起地面的尘土,迷糊了双眼, 她居然有一刻把人看成了嗜血的女鬼。

    不过很快就是鬼了。

    文婆安慰自己, 一个弱女子,能掀起什么兴风大浪, 不过是叫几声罢了,她又去看天,原本的一轮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被乌云遮住了。

    怎么会这样, 来之前她明明算过的, 今晚明明是月圆之夜, 怎么会突然变天了呢?文婆盯着棺里的女子, 微微勾起的唇角上涂抹了大红色的口脂, 这一笑, 居然让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快些埋,快些。”

    她看着尘土逐渐盖住女人的腿部, 再向上一直到了腰肢, 棺木没有盖, 这是要把人活生生的埋在土里, 文婆感受着风声一点点变大, 吹的发丝凌乱,空中多了一丝浓厚灵力的气息。

    文婆低下头,低声道, “主人。”

    “找到人了吗?”一个男人穿着白衣, 在漆黑的夜间很是清晰,嘴角勾起,可眼神中却不见一丝温度, 声音淡漠,问道,“找了这么多容器,再没有合适的,你也不必活了。”

    “主人,这具身体绝对合适,属下已经查看过了,保主人满意。”

    男人点了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山鬼的盖头还没摘,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这是风破竹的声音。

    果然风陵城莫名死了的这些人和连山新来的一批鬼是一伙儿的,那她该怎么办,要是让风破竹知道她在这儿,那自己岂不是要暴露了。

    谢寒玉应该会救自己的吧!

    山鬼后悔的心思达到了极点,恨不得直接换张脸,但现在风破竹在这里,她灵力卑微,绝对会被他识破,那一切就完蛋了。

    风破竹随意的远远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道,“还行,让他们加快速度,死透了我就把人带走。”

    文婆小心道,“主人,属下本来都算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晚这月亮被遮住了……还请主人恕罪。”

    “废物。”风破竹骂道,甩袖准备离开。

    若是想要把人的魂魄完整的炼成鬼,身体还能据为己有,必须要是月圆之夜,灵力最充沛之时,否则,只要一点差错,所有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山鬼听见他们的交谈,暂时放下心来,不管是因为什么今晚的月亮突然没了,可像她这样完美适合的躯体,找了这么久才遇到,风破竹绝对舍不得,所以今晚上她还能再躲过一劫。

    文婆不敢说话,她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激动道,“主人,月亮出来了。”

    果不其然,深色的夜空中虽然只露出来了半轮明月,可那团云已经渐渐退去,不出半个时辰,绝对能把剩下的半轮月亮也显出来。

    风破竹停住脚步,抬头看去,道,“那便等等吧,让他们加快动作,只要月亮全部出来,即刻开始下一步。”

    “是。”

    风慢慢刮起来,山鬼头上的盖头从底下掀起来一小部分,一截白皙的下颌显露出来。

    “慢着,”风破竹觉得不对劲儿,往前面走了几步,“把盖头掀起来。”

    文婆慌忙走到风破竹身后,“是有什么问题吗?”

    “把盖头掀起来。”

    山鬼不敢动作,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新娘子的盖头只有夫君掀的,你是什么人,来占我一个清白女子的便宜?我虽然是冥婚,可到底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欺负得。”

    “文婆,你是怎么回事!收了黄城主的银子,居然不帮他办事,还另效忠他人,要是让他知道了,这是不是不太好。”

    山鬼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只能拿出来黄城主来压她,继续道,“黄城主把我弄来是为了给少主娶亲,你现在又是准备做什么!”

    “主人,她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这些人都是黄台宽雇来的,要是被他知道了,以后再想要找人可不容易了。”文婆低眉顺目道,面前的人会不会听她的,完全是个谜。

    “谁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就亲自杀了他。”风破竹拿出一把刀,在手里慢慢划过,那八个抬轿的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只是拼命的点头。

    “你去,把盖头掀开。”

    文婆只能应下,走到新嫁娘身旁,手指刚抚上女人的盖头,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一股灵力过来,文婆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风破竹两眼充满寒意,往身后看去,见了人,冷笑道,“琼玉仙君怎么来了?怎么,想要英雄救美吗?”

    谢寒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只是刚好路过,看到这一幕罢了。”

    “刚好路过?”风破竹语调抬高,“你觉得我会信吗?”

    “风君既然在此,谢某出现自然也不稀奇。”风破竹打量着谢寒玉,一身红色的衣裳,一时间觉得稀奇,“琼玉仙君甚少穿的这般艳丽,在瑶台银阙的时候,连仙君的身影都很少见到,怎么这一下凡,反而跟平时不一样了呢?”

    “谢某为悦己者容。”

    谢寒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四周,语气平静,道,“风君恐怕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吧,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只不过,风君大晚上的带着鬼娘,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是想要做什么?”

    “所以琼玉仙君是有悦己者了?”风破竹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想法,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道,“我听说琼玉仙君下凡历劫一趟,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当时闹的可是沸沸扬扬。仙君飞升的时候把这忘了,不过短短的时间,难道就又喜欢上别人了?”

    “这要是被下界的那位痴情人知道了,传出去对琼玉仙君的名声可不好啊!”风破竹想起来当初他和江潮站在一起的模样,虽然现在谢寒玉忘记了,可是他记得还很清楚,说起话来总觉得自己像个把人家小夫妻拆散以后还来落井下石的长舌妇。

    风破竹摇摇头,把这股乱七八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的想法压下去,对上谢寒玉,他怎么能心虚呢?

    “这是我的私事,不劳风君费心了。”

    谢寒玉往前走了几步,文婆被他的灵气压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新娘牵出来,“你是自愿的吗?”

    风破竹咬紧牙关,偏偏现在的他还不能直接和失了记忆的谢寒玉明摆着撕破脸,否则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他也走过去,道,“琼玉仙君到底想做什么?要是偶然路过,可以走了吧。”

    谢寒玉没看他,只是继续去看面前穿着嫁衣的人,女人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冥婚是妾身自愿的,可文婆受了这个人的命令,要来掀妾身的盖头,这怎么能行?”

    女人看着有些害怕,风破竹盯着谢寒玉,道,“琼玉仙君是打算自己动手吗?不肯离开,不妨待着这里和我一起看看这新妇是什么模样?”

    风破竹没想到谢寒玉居然还真的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刚想要动手,却听见那女人说,“我要他掀。否则,我宁愿直接撞死在这树上。”

    谢寒玉低声道,“冒犯了。”

    盖头底下是一张明艳至极的脸,泛红的眼角旁有一颗黑色的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谢寒玉,过了好一会儿,才去看旁边的文婆。

    这张脸风破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又不一样,哪里怪怪的,可是又看不出来,只能去问文婆,“是这张脸吗?”

    文婆来的晚,只见到了已经盖上盖头的新妇,摸了她的手腕,却没瞧见真容,可她不敢和风破竹说实话。

    文婆虽然觉得新娘似乎高了一丝,估计是鞋底上沾了些泥巴的缘故,只能讪讪道,“是。”

    谢寒玉看着“新娘”的手在衣袖的遮挡下碰了自己一下,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琼玉仙君还有什么要看的?你说出来,我也一并满足。这人都说了是她自己要嫁给死人的,咱们天上的就别管这么多了吧。”

    谢寒玉对上风破竹的目光,道,“天帝这些天似乎在找你,派我来传个话,风君要是有空,还是回瑶台银阙一趟。”

    风破竹看着谢寒玉说完便离去的背影,着实想不明白他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天帝就算是要找他,大可以直接下诏令,不可能派谢寒玉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来吧。

    他说这番话来骗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真是为了这个女人,风破竹捏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几遍,语气听着怪异,道,“长的确实好看,跟那条龙好像有点相像,难怪他会想要过来救你。”

    云彻底散去,一轮满月出现在天边,风破竹把人推给文婆,“快点行动,我还要带人回连山。”

    文婆把人用绳捆好,推到坑里,吩咐道,“快点埋起来。”

    月亮升到高空,银白的光照亮这片林子,八个男人拿了银子离开,地面处鼓起一个坟包,而旁边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飘在半空,一直披到腰间的黑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安静的站着。

    “走吧。”

    风破竹念道,女人便乖巧的跟在他身后,文婆见状心才放下来,这次很成功,估计能歇好一阵子了,不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取魂炼鬼,她的精气怕是也要没了。

    风破竹离开了,文婆也准备离开,突然一把利剑抵在她胸口,剑刃冰凉,哪怕她是鬼娘,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豆大的汗珠从文婆额头上掉下来。

    “你,是谁?”

    文婆声音中带着颤,可风破竹已经走了,没人会来救自己。

    来人转身走到她面前,文婆才看清了他的脸,“琼,琼玉仙君,您怎么,怎么还没离开?”

    “风破竹要这么多魂魄究竟想做什么?”谢寒玉收起剑,问道,山鬼也出现在他身后,冲着文婆笑了笑,她才认出来这才应该是真正的新娘。

    “刚才的新娘被你们换了。”

    文婆这才意识到,山鬼挑了挑眉毛,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在谢寒玉从树干后面走出来的时候,文婆刚好受到禁锢动不得,江潮就是那个时候替她扮作了新娘,否则,一条小心眼到了极点的龙,怎么可能会同意谢寒玉去掀自己的盖头?

    山鬼撇撇嘴,真是受够了。

    “琼玉仙君,这,风君他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只是听说似乎是身体出了问题,就需要新的身体来用,不过到底用来做什么,怎么做,我是真的不知道。而那些合格的鬼魂,也是交给他亲自管理。”

    山鬼瞪了文婆一眼,对方收到眼神连忙低下头,“除了今晚的一个,还有多少合格的魂魄?”

    “四个。”文婆记得很清楚,这鬼魂可不好找,而且还不能走漏了风声,她也是废了好大功夫也找了这么点人。

    “风陵城的城主知道吗?”谢寒玉问。

    “应该是不知道的,他只觉得人死了变成鬼,交给我就能让鬼魂重返人间,他在风陵城待的久了,对这些深信不疑,所以黄公子死了也不慌。”

    文婆小心答道,谢寒玉的手指动了一下,她便觉得自己浑身都动弹不得,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山鬼得到指令,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我走吧。”

    “我去找江潮,你去风陵城看住城主,嘱咐山行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谢寒玉低声道,然后转身离开,连山阴岭,他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风破竹把新的鬼魂带到连山,关在一个山洞里面,阴冷异常,他拿出来一把刀,划破自己的手腕,把血喂给鬼喝下去。

    腥臭无比,江潮强忍着要呕吐的欲望,装作木偶的模样,要死不活的咽下去,趁着风破竹转身不注意,连忙吐出来。

    他看着旁边同样穿着喜服的两女一男,他们都被风破竹喂了血,嘴边还挂着干了的血迹,脖颈和脸上已经浮现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像是树杈一般,密密麻麻的。

    他刚才好像咽了一点点,不会也变成那个样子吧!江潮开始担心,毕竟这张脸是自己勾引谢寒玉答应自己做些见不得人事情的底牌,要是被毁了,他可能真的会杀了风破竹。

    七年前的仇还没有报,现在又让自己遇上他,江潮心里很是别扭,他盯着风破竹看,对方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又把纸叠整齐,江潮没看清他写的什么,人就突然出去了。

    紧接着江潮就听到一个声音,“天帝,您怎么亲自来了。”

    第99章 配冥婚(四) 阿玉,我想要你穿喜服来……

    连山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 是个隐蔽的好地方,风破竹整个人看着有些慌乱,他也没想到天帝会突然来此, 难道谢寒玉通风报信就那么快?

    风破竹暗自平定着心绪, 天帝应该真的只是来寻他,而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条龙还没找到吗?”天帝语气平静, 可风破竹却从里面听出来一股威胁的意味。风破竹瞬间慌了神,其实他这段日子也觉得奇怪,只能如实道, “禀天帝, 江潮前段时间一直在连山待着,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 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却还是不见其踪影, 可能是隐藏了气息导致的,天帝息怒, 属下一定加快动作, 不影响天帝的计划。”

    “哼——”

    风破竹立马跪下来, 天帝对外是一副公允宽厚的模样, 可他们都知道其实私下里面睚眦必报, 阴狠毒辣是他的本性,他是怎么飞升的始终让人费解,“天帝恕罪, 属下一定加派人手。”

    “愚蠢, 人就在连山都找不到,要你有何用?”天帝怒极,风破竹忙为自己开脱道, “属下今天本是得到了一些江潮的消息,正派人去找的时候,偏偏遇上了琼玉仙君,他正巧儿待在属下去的地方,或许江潮不见这回事正与琼玉仙君有关。”

    天帝显露出怀疑,风破竹连忙补充道,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天帝,还请听属下一言,这琼玉仙君虽然没了记忆,可那条龙确生的好看,万一又像当年一样,他把这龙私自带上瑶台,甚至藏在云外雪里面,为了一条龙,不惜当场下了天帝的面子,弄得所有人下不来台,这可如何是好。”

    “而且当年琼玉仙君为了江潮,心甘情愿的去了凉城平息战火,我们趁机消除了他的记忆,这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可是怀仙门结界破裂,鬼界便与这里来往频繁,若是一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消息,您觉得谢寒玉会怎么做?”

    江潮在山洞里面听得清楚,可他什么时候去过云外雪,在自己的记忆里面,自从百重泉被灭门以后,他就直接被关在锁龙井,谢寒玉又是什么出现的,他为什么又把自己带上瑶台,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年琼玉仙君从凉城回来,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想着欢天喜地去接自己的心上人回来,可是没想到,要是被他发现了真相,瑶台银阙可就不得安宁了。天帝,属下疑惑为何不直接杀人灭口,也省的我们再费功夫。”

    风破竹看谢寒玉不满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他下凡历劫的时候,自己能动手了,偏偏他和江潮遇到了,天天赔着笑脸去看自己讨厌的人,风破竹觉得自己的脾气已经够收敛了。可是今天晚上谢寒玉居然又出现来阻止他,不杀了他,自己就永远不可能在瑶台银阙得到重用。

    “谢寒玉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漆丹水也不知情?”天帝沉思了一会儿,“他不能随便动,把你的心思都收起来,若是让谢寒玉恢复了记忆,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他,我还有别的用处。”

    天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他为何对谢寒玉如此宽容,明明他只是个普普通通从人间飞升的神仙,命格极苦,可是却让他忌惮许久,“迅速找到江潮,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谢寒玉先引到别处,总之不能让他再遇到江潮。”

    风破竹看着天帝远去的背影,低声应是,江潮看着身旁的三个人,突然心生一计,手指动了一下,紧接着洞里面就发出几声怒吼,三个人就跑了出去。

    天帝还未走远,听见动静猛地回头,风破竹脸色大变,那三个他准备用来当躯壳的尸体居然全部失去了控制。

    天帝脸色冰冷,袖口一挥,瞬间那些人就都化成灰烬,风破竹瑟瑟发抖,这本是他用来逃命特意备下的躯体,却不想被天帝识破,自己这几个月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他本想找个借口让风破竹这具身体意外死亡,还能嫁祸在谢寒玉身上,然后躲在其他的躯体里面带着江潮的逆鳞躲在鬼界,只等他用逆鳞占据了龙的身体,届时这世间就再没有人能与他匹敌。

    天帝的位子就会由他来坐,到时候无论是谢寒玉还是其他看不起他的人,统统都会跪在他的膝下。

    天帝自然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风君的野心还不小。”

    风破竹从他的眼中看出来杀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身后的刀蠢蠢欲动。

    他跪下来,手却伸到了背后,反手握住了刀柄,这是和他一起飞升的武器,一人一刀之间的联系很是深厚,风破竹低声道,“天帝恕罪,属下没有管好这些尸体,让天帝受惊了。”

    风破竹突然拔刀向天帝冲了过去,江潮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用来控制那三具尸体的灵力转头向天帝袭去,林中瞬间一片狼藉,尘土飞扬,只有刀影的光亮飞速转换着位置。

    风破竹低吼一声,连山的地势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可还没有近天帝的身,人已经被弹了出去,一口血吐出来,他只听见一声轻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是我平时高看你了。”

    风破竹只觉得自己的灵力在飞速涣散,他眼前一黑,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关于天帝的传言来,自己早就该想到的,居然还抱了一丝幻想,果真是不自量力。

    他咬紧了牙关,血还是顺着嘴角流出来,天帝早就料到他这一击绝对会要了自己的命,丝毫不担心他会活着,已经转身离去。

    他这争强好胜的一生,最终还是以失败而结束。

    风破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倒在地上,突然一股灵力跑到他体内,“谁?”

    “你想要找的人。”

    江潮从山洞里面走出来,把遮面的灵力抹去,风破竹这才认出来他,原来自己居然是败在了江潮手上。

    “所以,你是如何猜到幕后主使是我的?早在风陵城的时候,你就和谢寒玉谋划好了一切,对不对,你们两个故意的,假扮新娘,把我引过去,还真是一出妙计。”

    江潮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可风破竹早就从他的面容中看出了真相,“是我轻敌了,不过你当真以为自己能瞒得过天帝吗?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江潮笑了笑,“那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事了。我有一个事想问你。”

    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盯着风破竹的眼睛,手一挥设下结界,这才继续道,“你刚才说阿玉在凉城受了重伤,他去凉城做什么?”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哈哈哈,”风破竹大笑起来,伤口开始抽痛,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撑在地上,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看来你们两个真是有缘,都这样了还能遇到。”

    江潮面色难看,风破竹看了他一眼,道,“当年百重泉被灭,谁知道大名鼎鼎的琼玉仙君哪根筋搭错了,那天居然下凡,而且无意间救了一个人,私自把他带上瑶台银阙,在云外雪待着。”

    漫无止境的寒冷中夹杂着一股幽幽的桂花香,江潮记忆里面无意识的浮现这一幕,他似乎听到了猫叫,还有一声低低的“寒玉哥哥。”

    风破竹看到他的表情,道,“怎么了?是不是想起点什么?当年你只在天上待了短短两日,闹出来的事情可是让人难以忘怀。琼玉仙君那天在金殿,为了你当众跪下,去求天帝饶你一命,所有仙君都在看着呢。”

    江潮眼神冰冷,手腕上的青筋暴起,听着风破竹的言语,心里痛的厉害,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继续去听那些被自己忘了的事情。

    风吹过泛动的湖面,江潮的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在凉城的时候,琼玉仙君为了早日结束那场战乱,去见他被锁起来的爱人,做的可不止这些呢。”

    风破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想看着江潮痛,他想让所有人都痛,所有人都必须为了这件事付出一个代价。

    “要不要去凉城看看,说不定你还能听到些什么,机会可遇不可求啊。”

    风破竹一味的说着,看着江潮的表情变得更糟,他简直爽到了极点,正要说着,江潮一把提起他的领子,“你在这里面做了什么?我不信你什么都没做,阿玉在里面受伤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

    “当然。”

    江潮一拳打在风破竹胸口,一口血吐出来,风破竹嗤笑一声,“做了就是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你就是现在杀了我,也救不了那个时候的谢寒玉。”

    凉城里面全都是鬼,永远都是昏暗一片,见不到一点日光,街道上的鬼背对背,面对面,胳膊碰上另外一个鬼的手肘,拥挤到了极点,甚至走动不了,只能被迫挤着挪动。

    江潮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一个茶棚,破旧不堪的黑灰色麻布挡在几根树枝上,就搭成了一个棚子,里面坐着几十只野鬼,一只吊死鬼脖子上还留着一根长长的麻绳,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端上来一些灰绿色浑浊的汤。

    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杯盏,江潮握在手中,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人骨,他换了副面容,混迹在那一群鬼中,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

    江潮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几百年前,好像有一位仙君来过这儿,原来凉城还有这样辉煌的时刻呢。”

    旁边一只满脸是血的鬼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潮强忍着身体上传来的不适,往旁边靠了靠,那鬼也没在意,毕竟在这凉城里,大家都各混各的,谁也不会去主动招惹谁,又不会和谁过分亲密。

    “兄弟,你是新来的吧,仙君来凉城,这可不是什么光辉时刻,想当年,凉城里面有几百万的鬼军,再看看现在,都只剩下我们这一群老弱病残了,还不是因为那个仙君搞的鬼。”

    “我确实是刚来的,不知道旧情,”江潮故意压低了声音问,主动把手里那盏茶递给旁边的鬼,“那位仙君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大家义愤填膺?”

    那鬼也不客气,端过来一饮而尽,浓稠的绿色液体从他嘴边流下来。

    “想当年,凉城有两位鬼君,都是万里挑一的角色,漂亮,修为又高,凉城地方狭小天气又潮湿,鬼君心善,不忍心她的子民一直待在这个破地方,平时就想着去瑶台居住。”

    “瑶台银阙,可是那不是神仙的地方吗?”

    “自然,所以才爆发的这场大战。”

    鬼笑着说,直接一抿嘴巴,拉起江潮的衣袖,挤到拥挤的鬼潮中,“走,兄弟,我带你去看看,那时候可是血腥的很。”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名穿着黑色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五官艳丽,很有攻击性,见她过来,那些鬼纷纷俯身,跪在地上,“恭迎鬼君。”

    “起来吧。”

    女人的声音很轻,却能让每只鬼都听得清楚,她手里握着一根血红色的长鞭,轻轻一甩,便把跪在里面的两只鬼卷了出来,道,“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去做了什么?”

    其他的鬼听到女君的话,抬起头,死死盯着中间那两个疑似叛徒的鬼。

    “女君,难道是这两个背叛了我们?”“女君,真是他们两个吗,我有一计,把他们碎尸万段了才解恨。”

    “女君,女君饶命啊。属下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做,昨天晚上出去,只是,只是听说了一个消息。”

    那只率先开口的鬼,肥头大耳,偏偏身子瘦的像是一根木棍,他拼命道,“全符真的只是听说,天上派来了一位仙君,修为很是高深,属下一时好奇,就想着去看看。”

    “那你看清楚什么了吗?”

    鬼见女君感兴趣,瞬间语气都兴奋了几分。

    全符躲在草丛里面,这里正是白天交战的地方,由于死了太多的人,血腥气久久不散,就连他也闻得难受,干脆捂住了口鼻。

    他刚想要换个姿势坐下来,就看见一位穿了蓝色衣裳的男子从天而降,身后背着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

    天界的那些士兵见了人,也都恍惚了一下,虽然他们早就听说琼玉仙君生的漂亮,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程度,看上去更像个文人,而不是来领兵的武将。

    这样的身板,真的能抵得过那些鬼兵吗?陈介是曾经和漆丹水一起飞升上来的武神,在谢寒玉来之前,他就收到了漆丹水的信,上面写着让他平日里多照看着谢寒玉。

    陈介不免对谢寒玉心怀鄙夷,说话的态度自然也不好,“琼玉仙君之前没来过凉城吧,这可比不过仙君您之前住的地方,条件不好,只能先住在帐篷里,恐怕要委屈仙君一段时间了。”

    这细皮嫩肉的必然受不了,估计待不上两天就要回瑶台了,这种人他见的可多了。

    陈介随意指了个帐篷,“大家都累了,仙君自己过去就行,这里没人照顾,招待不周的地方,仙君多担待着点,天帝可管不了这些。”

    陈介说完就转身离开,也没去看谢寒玉是什么脸色,他可没有闲工夫陪这人叙旧,可没想到,谢寒玉却突然叫住了他,“陈将军,还请帐中一聊。”

    全符扒拉在草里面,黄绿色的草屑沾了一身,他也没在意,只是继续盯着那个蓝色衣裳的仙君。

    在凉城,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身姿笔挺,他是个早死鬼,生前的时候家里就穷,也没读过什么书,更不识得几个字,他只觉得这人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离他们这些人都远远的,根本不是一路人。

    陈介面色一僵,他本来想拒绝,可是却瞥见谢寒玉手中的剑,只能勉强点了点头,“琼玉仙君想聊什么,这是凉城,不是你的云外雪,我可没有漆丹水那么好的性子,能陪着你说东说西的。”

    “你是漆丹水的旧识,他给你写了信,让你特意照顾我,所以,陈将军才会是现在这个不屑的态度,对吗?认为我只是绣花枕头,天帝派我来,也只是一时兴起。”

    谢寒玉语气平静,他毫不留情的点出这一切,陈介无话可说,他也没想到,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谢寒玉给看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对,我就是这样想的。琼玉仙君要是接受不了,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陈将军,我来这里,确实想要早点离开,但我离开,你们也会离开。”谢寒玉冷静道,“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想法,但明天我希望你能尽力配合。”

    陈介盯着谢寒玉,可对方却没有任何的慌乱,就像是在云外雪闲庭信步一般,他从谢寒玉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我来之前在金殿立了誓,这与我未来道侣的性命息息相关,所以,这一战,我不会败。”

    谢寒玉把剑放在桌面上,简陋的帐篷里只有一张狭小的木床,一张桌子,甚至没有凳子。

    谢寒玉静静的打量了四周,道,“我来的时候,对面草丛里藏着一只鬼,陈将军大意了,下次还是谨慎为好。”

    陈介咬了咬牙,他都没有注意到那鬼的踪迹,只能低声下气道,“好。”

    一直到了第二天,卯时初,谢寒玉已经穿着一身银白的盔甲站在外面,额头上挂着一层薄汗,一夜的时间,谢寒玉都没有睡,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浮现少年的身影。

    他要穿着喜服去接他,他答应了的。

    从瑶台银阙过来,谢寒玉的心便一直提着,未曾放下来片刻,这里鬼气浓郁,对神仙来说,很是不利,甚至灵气都受到了压制。

    谢寒玉一来就发现了,而且凉城一天到晚都是暗的,天上的神仙灵力波动会泛出亮光,可鬼不会,这样一来,他们在明鬼在暗,加上对地势的不熟悉,又增添了一丝风险。

    陈介没想到他居然会起这么早,心里的偏见消除了一些,他走到谢寒玉身边,道,“琼玉仙君看来是认真的,昨晚上,是陈某冒犯了。”

    “无事,陈将军,你与他们交手过几次,对他们的招数应该会比较熟悉,若是我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你可以只管提。”谢寒玉已经把握了他的心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有自己的判断。

    “好。”

    一直到了正午,陈介坐在马上,手里的长剑染上了鲜血,他身上的衣服浸透着浓重的血腥味,轻轻一拧,就像淋了雨一般。

    鬼兵数量太多,陈介被困在中间,他转身握住长剑向身旁挥去,一剑砍掉了几只鬼的头颅。

    谢寒玉在他的前面,身边围着的是两名鬼君,陈介之前和她们打过,那两只鬼是双生姐妹,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甚至连他,都败了好几次。

    陈介开始担心谢寒玉,可没想到,他挥剑的时候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鬼君已经缠到了谢寒玉身后,柔弱无骨的手臂搭在谢寒玉的肩膀上,猩红的指甲抵着脆弱的脖颈。

    “小心——”

    陈介下意识的喊道,谢寒玉反手握住了鬼君手里的长鞭,狠狠一甩,灵力瞬间泛及了一大片,鬼君受了重伤逃离,谢寒玉的胸口处也被剜下来一大块肉,瞧着便渗人。

    谢寒玉疼的额头上尽是汗,他勉强握剑撑着地上,走回营中,陈介自然不放心,跟着人进去,道,“琼玉仙君,我已经派人去唤医师了,只不过伤势较重,你要忍忍了。”

    “多谢。”

    当天晚上,谢寒玉便发起了高烧,凉城鬼气众多,而鬼君留下来的伤口更是难以治愈,鬼气入侵到他的体内,灵力也受到波及,四处乱窜。

    谢寒玉脸色苍白,陈介在自己的帐篷中待了片刻,还是放心不下,可走到谢寒玉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设下了结界。

    他被挡在外面。

    逆鳞感受到了他的灵力泛动,开始在谢寒玉的体内游走,江潮身上的气息与琼玉仙君相交融,他又一次无法避免的梦到了那个少年。

    一声又一声的“寒玉哥哥”侵占了他的脑海,谢寒玉的疼痛被逆鳞缓解,滚烫的灵力也变得平息,鬼气渐渐被驱逐出去。

    在凉城的每一次交战,谢寒玉的身体上就会出现一道甚至几道新的伤痕,逆鳞的力量也被渐渐削弱,直到那次他和鬼君两败俱伤,最终双方决意休战,陈介简直心花怒放,转眼却看见谢寒玉已经晕倒在地。

    他的头上被鬼君重重的砍了一刀,血流不止,甚至连医师过来都只是一句,“琼玉仙君伤的太重,现下估计是难保这一命啊!如果天帝在此,倾以灵力相助,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

    “那后来呢?”

    江潮的眼角湿润,他突然就想起来在云外雪的那段日子,是他要求谢寒玉穿着喜服来接自己的,他一切都想起来了,完完全全的想起来了。

    “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你说他一个仙君,我们鬼君都重伤闭关这么多年,他最多比鬼君好一点点吧。”

    那鬼属实是个热心肠,讲完了这些,不忘又交代一句,“兄弟,你是个新鬼,这些陈年旧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来找我啊。”

    一直到他离开,江潮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来,他和谢寒玉这么早就认识了,早在他救自己的那一刻,江潮就喜欢上了这个人。

    喜欢到愿意扯下自己的逆鳞送给谢寒玉,只为了他能平安。他无比庆幸自己的逆鳞能够代替他,守护并陪伴了谢寒玉七百年。

    江潮化作原型,腾空而起,几下就到了连山,远远的看见谢寒玉来寻他的身影,翻身落下地面,跑过去紧紧的把谢寒玉搂住了,声音有些哽咽,“阿玉。”

    “怎么了?”谢寒玉感受到怀中人的不安情绪,细心问道,“我在这里,风破竹欺负你了吗?”

    江潮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谢寒玉的颈窝,谢寒玉感受到滚烫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自己的衣裳,心里也有些慌,温柔道,“江潮,怎么了?”

    见人仍然不说话,谢寒玉干脆捧起江潮的脸,用指腹擦干了眼泪,轻柔的吻在怀里人泛红的眼角处,一触即离,他又去亲江潮的唇。

    江潮反客为主,亲吻变得更重,一直到谢寒玉几乎喘不过来,才停下来,江潮轻轻在谢寒玉身上蹭了蹭,满脸的委屈与不安。

    “阿玉——”

    “我在这儿呢。”谢寒玉抱紧了面前的人,听到他低声说,“我想要你穿喜服来接我。”

    第100章 祭神式(一) 寒玉哥哥——,我们注定……

    连山阴岭的风在这一瞬似乎都停滞了。

    谢寒玉只听见怀里人那一声似撒娇却又让他觉得悲痛的话, 在刚才他没来的时候,风破竹和江潮说了什么,才让他的情绪起伏这么大。

    江潮默不作声的埋在他颈窝, 那身艳丽的喜服也显得单薄, 渐渐褪去了颜色般,谢寒玉只能低声道, “风陵城的店铺现在还没关。”

    如果现在赶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谢寒玉感觉有点羞耻,便没有把后面的一句说出来, 江潮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要, 我才不要你穿别人的衣裳。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

    谢寒玉在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 虽然他是觉得江潮有些时候是有这么一点点的情绪在, 可是自己终究比他年长了一些, 包容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他也乐在其中, 比如在床上的时候。

    “下次, 我一定穿着喜服来接你, 好吗?”谢寒玉宽慰道, 说完又亲了江潮一口, “风破竹呢?”

    “我当真了,”江潮认真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阿玉,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他就是这样一个会使小性子的人,江潮才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他,他的这些情绪大多只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来, 小时候温满杏就说过,他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受得了。

    江潮只要谢寒玉喜欢他就够了 ,就像当初在怀仙门,他可以一直待在沧溟山。

    哪怕非常冷清,谢寒玉被玉溪真人或者应忔他们叫走的时候,他可以静静地躺在床上等一整天。

    而这种情绪在七年后更重了,他变得患得患失,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谢寒玉会不会消失不见,就像他这七年间做过的梦一样,每当他欢喜的时候,梦就戛然而止,生生的把他和谢寒玉之间的联系截断。

    他怕哪一天自己的心思会被谢寒玉察觉,更怕他有一天会不要自己。

    江潮总是一边插科打诨的不让旁人接触谢寒玉,哪怕是却山行,他也不想让两人之间有联系,所以他在遇见谢寒玉之后,一直带着他在百重泉附近待着,那是江潮熟悉而依赖的地方,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他和谢寒玉。

    风陵城也是这样,这是一个他们两个都不熟悉的地方。

    他就能在这个地方,装作无知而懵懂,去依赖谢寒玉,在谢寒玉心里打下自己需要被他照顾的烙印。

    可江潮又变得矛盾而纠结,他知道谢寒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怀仙门和谢寒玉之间的深厚情谊,所以在遇见却山行他们以后,江潮就变得有些沉默。

    假扮新娘是他离开谢寒玉最久的一次,江潮在赌,赌谢寒玉在这半天内的情绪。

    甚至在风破竹说出他和谢寒玉早在几百年前就认识的时候,江潮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他恨不得把谢寒玉关起来,用铁链把他和谢寒玉两个人都捆起来,永远也分不开的那种。

    他的情绪不对,江潮早就发现了,他内心残存的理智让江潮把这个想法藏在心底,面上继续保持着浅笑,只是皮下撕扯的血肉,翻滚的疼痛只有江潮一个人清楚。

    谢寒玉似乎看出来什么,温声道,“好。”

    他手指滑动了几下,给却山行他们传了信,紧接着就带着江潮往相反的方向去,江潮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嘴唇动了动,讪讪道,“不去找山行他们了吗?”

    “先把人哄好了再去。”

    谢寒玉和小二对视了一眼,对方瞬间笑道,“谢公子,上房一直为你们留着呢,今儿早上才打扫过,您只管住,热水什么的都给您备着,什么时候需要只管唤我就行。”

    “多谢。”

    一袋银子被放在桌面上,江潮一直到了屋内,还是迷糊的状态,这是他和谢寒玉遇见的客栈,可,可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甚至墙角的青花瓷瓶里面还插着几枝开得正艳的杏花。

    “江潮,”谢寒玉喊他的名字,语气听起来很是郑重,像是把易碎珍宝呵护在手心一般,“我喜欢你,是想要和你成为道侣的喜欢。”

    屋内沉默了片刻。

    “在瑶台银阙的时候,漆丹水经常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他说自己想象不到我未来的道侣的会是什么模样。但是以后,你会和我一起住在云外雪,旁人提起我的时候,总是会带上你的名字,你也一样,所以,不要害怕我会抛弃你,也不要害怕我会不要你。”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谢寒玉和琼玉仙君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江潮一个,不会变,也不可能变。”

    谢寒玉的手抚上江潮顺滑的发丝,一点点的给这条不安而慌乱的龙带去温柔和爱意,他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完完全全的展现在江潮面前,也把自己全身上下的爱意全都给了江潮。

    谢寒玉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说这么多,却只是为了照顾一个人的情绪,要是被瑶台的那些人知道了,恐怕会笑出声。

    雨不知道是什么下的。

    江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安抚好的,可是谢寒玉坐在他身上,两个人的发丝就交缠在一起,在颠簸起伏中晃动着,谢寒玉那双眼睛就像江潮无数次梦到的一般,只装着他一个人,在这个没有熟人的镇上,他们像是一对平常的夫妻,完全而绝对的依靠着彼此。

    “我是你一个人的,永远都是,不会改变。”

    谢寒玉的声音和刚才的沉稳端正不同,带着疲乏过后的喘息,可他还是一字一句的说着这句让江潮哭泣的话。

    外面街道的叫卖声和楼下小二招呼新来客人的声音,搭配着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屋檐的雨声,都让周围变得无比嘈杂。

    他们没有设结界,甚至门也只是轻轻的关上,没有上锁,只要轻轻一推,就能看见半敞着的床帘,明黄色的被褥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下面,偌大的床上只剩下两个枕头,凌乱不堪的堆积在床尾。

    江潮宽阔的后背上挂着汗珠,里衣早就被揉成一团沾了东西,变得黏腻丢在地上,谢寒玉低头去亲他,缓缓道,“哄好了吗?”

    “下次换个衣裳再哄一次,”谢寒玉眼尾上扬,屋子里的闷热让他冷白的肌肤都泛上一层薄红,“江潮,我会纵容你,无限度的,你感受到了吗?”

    动作猛烈,甚至越来越深。

    “哄好了,”江潮压低了声音,“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夹杂了一句很轻的,“寒玉哥哥,你喜欢我这样喊你吗?”

    “寒玉哥哥——,我们注定是一对。”

    却山行在风陵城等着谢寒玉和江潮,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暗灰色的天,努力平息内心的怨气,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文师妹,你说寒玉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信上不是说了吗,他和江潮有点事要处理,估计晚上吧。”

    文姜朴有些疑惑却山行的坚持,他从收到这封信已经在窗边坐了一日,她看着都觉得难受,坐在她对面的山鬼突然笑出声,手里捏着的一颗棋子被她缓缓的放在棋盘上。

    “人家夫夫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那么关心干什么?”

    文姜朴一看棋盘,她毫无疑问的又输了。

    这位荔萝姑娘未免也太厉害了些,她盯着山鬼大红色的指甲看了一会儿,心里面不由感叹,风陵城的姑娘果真都妖冶漂亮的不像话,而且很会说话,却山行已经好几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了。

    “什么外人?寒玉师兄是怀仙门的,又不是他江潮一个人的,”却山行越说越没有底气,但还是觉得委屈,“而且,江潮他占着寒玉师兄那么久,不对,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夫夫,他们两个明明没有成亲,反正我没看见,不算。”

    “可是你的寒玉师兄可是亲自给江公子掀盖头了呢!这是我亲眼看见的,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到床上了呢,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江潮那个小心眼的,这七年能让你见一面谢寒玉,我觉得吧”

    山鬼欲言又止,故意停了下来,伸手握住了文姜朴的手腕,感受到手中一僵,她笑了笑,带着文姜朴把白子落在一个地方,“姜朴,下棋要专心,不然又输了。”

    文姜朴脸色涨红,看着盘上的棋局瞬间已经变了,白子在绝境中又出现了一抹生机。

    “你觉得什么?”却山行等不到她后面的话,只能又气又急的问。

    “或许正在床上呢,泪水哗啦啦的掉下来,梨花带雨的,这谁能不动恻隐之心?你的寒玉师兄是彻底回不来了。”

    反正山鬼是觉得江潮不愧是条龙,能把天上的琼玉仙君都勾下来,也是很有本事,改天她应该去取取经,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连谢寒玉这样的都无法避免。

    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却山行一下子跳起来,手指着山鬼,脸发烫,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话。

    “你,你怎么……怎么这样?”

    却山行拉着在一旁认真看书的燕鹤离开,刚出门,就碰到了谢寒玉和江潮,他刚想说话,就又想到刚才山鬼的话,他们,他们刚才可能在,在床上。

    梨花带雨的。

    却山行头都要炸了,小心的瞄了一下眼谢寒玉,眼角处很红,脖颈上似乎,似乎也有点红。

    江潮靠在谢寒玉身上,跟没有骨头一样,他明明是条龙,不是蛇,为什么会这样!

    谁来救救他,却山行内心很是捂无助,僵硬的开口,“寒,寒玉师兄,你们回来了。”

    “嗯。”谢寒玉淡淡道,见他要出去,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却山行讪讪的转身,瞪了一眼冲着他笑的山鬼,默默的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拉着燕鹤和他一起坐下来,不敢去看任何人。

    谢寒玉觉得屋里面的氛围有些怪,但是又说不上来,也没当回事,看着山鬼,道,“风破竹死了,连山里面的鬼还要你处理。”

    “死了?”山鬼有些震惊,她着实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惊喜才慢慢涌上来,她张大了嘴巴,“那,我以后,岂不是能在连山称霸了?”

    再也没有人能管她了。

    江潮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山鬼瞬间怂了,慌张摆手,道,“不会不会,我肯定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不会做出来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情。”

    山鬼喜出望外,下棋都缓和了不少,让了文姜朴好几招,最后输了也不忘笑着道,“文师妹,有时间你来连山玩啊,我罩着你。”

    “你是山鬼?”

    “不像吗?”山鬼在她面前转了个圈,“连山可是个好地方,保你来几天就水灵灵的。”说着说着,她放低了声音,道,“不信你看江潮,他就在连山待了七年,结果呢,比以前还漂亮,那头银色的头发,跟个小妖精似的,不然怎么能迷倒琼玉仙君呢?”

    文姜朴,“……”

    她不敢再听下去,生怕在后面虎视眈眈的江潮直接拔剑,到那时候,偏心到没边儿的寒玉师兄会救她吗?

    文姜朴不敢保证。

    江潮听着觉得两个人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奇怪,可是他又无法反驳,只能戳了一下谢寒玉的腰,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咳——”

    山鬼听到一声轻咳,意识到是谁之后,立马闭嘴,楚楚可怜的看着文姜朴,示意她挡在自己面前,她真的很害怕琼玉仙君啊!

    文姜朴就这么直直的对上了谢寒玉毫无波澜的眼神,勉为其难的挤出来一个微笑,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借口,尴尬道,“寒,寒玉师兄,你的袖口好像湿了,外面下雨了吗?”

    什么,却山行听到话下意识抬头,果不其然,不仅是谢寒玉,江潮身上也有些湿润。

    山鬼捂住脸不说话!

    “百重泉那里下雨了。”谢寒玉淡淡解释道,他和江潮其实是换了一身衣裳的,可雨太大,最终还是打湿了一点。

    “寒玉师兄,你,真的跟着江潮去百重泉了?”却山行难以置信,他的寒玉师兄好像真的不属于怀仙门了。

    江潮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是奇怪,“这有什么稀奇的吗?我不是也去过怀仙门,而且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回去了吗?”

    却山行觉得他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决定回到怀仙门之前都不说话了,干脆直接跑出去,“我去和那个城主说一声,顺便教训一下,免得他继续干这种勾当。”

    “那我也先走了。”山鬼说完就化作一缕青烟离开了。

    文姜朴左看看右看看,屋子里面除了谢寒玉和江潮,只剩下沈南和燕鹤,可是那两个人又是个沉默寡言的,能说会道的却山行跑了,她只能也挤到燕鹤身旁,不住的去瞥那已经看了好几遍的书页。

    幸好江潮缠着谢寒玉出去了,文姜朴这才松了一口气,否则她还真的要汗流浃背了,为什么七年后的寒玉师兄变得比以前还要冷冰冰,而且气势这么强,压的她喘不过气。

    江潮真是个厉害人!

    还不知道自己被狠狠供起来的江潮对风陵城的东西很是好奇,谢寒玉纵容着他,便放肆的在大街上拉着琼玉仙君的手,大摇大摆的走着。

    “对了,阿玉,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江潮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递给谢寒玉,他咬了一口觉得太甜,便摇了摇头,江潮只能自己继续吃。

    “什么?”

    “就是你的那个朋友,漆丹水,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要小心点。”江潮想起来当时自己在谢寒玉给他布置的院子里面待的好好的,是漆丹水带人来把他关在锁龙井得,而且他甚至假传消息说谢寒玉喜欢上了其他人。

    江潮一想起来就觉得气愤,“反正你不要相信他,表面上装的可好了,实际上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七百年前就见过,后来你去凉城的时候,他过来找我……再后来我就被关到锁龙井里面了。”江潮趴在谢寒玉身上,“玉团不喜欢他真是明智之举。”

    原来自己还带着他见过玉团,谢寒玉突然就觉得恢复记忆这件事迫在眉睫,他好像忘记了太多东西。

    江潮把脸转到谢寒玉的方向,一个没注意,就撞到人身上。谢寒玉已经想要和他说这个问题很多次了,偏偏每次都被打断,江潮还喜欢缠着他走路,虽然有失体统,可是琼玉仙君又实在享受这种行为,久而久之也就惯着他不说了。

    “关正阳,你快点掐我一下,我没看错吧,”于天青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过来,让江潮都愣了一下,他冲着谢寒玉眨了眨眼睛,“阿玉,我好像看见熟人了。”

    “明朝,”于天青激动得手都在抖,狠狠的拍了江潮后背一巴掌,“江明朝,七年了,我和师父他们找了你七年,居然在这里躲着我们,你有没有点良心?”

    于天青转眼就瞧见一个异常熟悉的人,难以置信,问道,“谢,谢公子,你没死啊?”

    话说出来,他才觉得不对劲儿,可是明明谢寒玉的魂灯都灭了,难道江潮为了谢寒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事说来话长,反正阿玉是真的。天青师兄,好久不见,我和阿玉是想着回怀仙门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江潮替谢寒玉回答道,“你和关正阳怎么在这里啊?”

    于天青还是不相信,江潮是个多么偏执的人,他一清二楚,直接向前一步,看着谢寒玉,“谢公子?”

    四人找了家饭馆,一番交谈,于天青才彻底解开心里的谜团,大口喝了半杯酒,语气中带着一丝怪异,道,“之前我和师姐还因为他眼高于顶,担心没人会喜欢他,没想到还真……真遇上了。”

    关正阳听见他说话,不动声色的看了于天青一眼,往他身边挪了一段距离,“天青,我们是不是还有点事没做?”

    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的江潮得意的笑了,靠在谢寒玉身上,原来都七年了,关正阳还没点破这扇窗,也是够能忍的。

    “天青师兄,你们准备做什么?”

    江潮伸手抓住谢寒玉的手,他就是故意的,甚至当着关正阳的面,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谢寒玉,等他问自己“怎么了”的时候,再不说话,只是亲谢寒玉一口。

    “云平城那边有家客栈,接二连三的死了许多人,听说凡事住进去的都死了,附近还能听见一些怪声,我和关正阳闲来无事,就打算去看看。”

    于天青把手腕支在桌面上,宽大的衣袖滑到手肘处,露出来那只青色的玉镯,谢寒玉不免多看了几眼。

    于天青注意到他的目光,突然想起来什么,掏出来一只镯子递给江潮,“明朝,你的,师父说他早就补好了,只是你一直不见人影,让我要是看见了就拿给你。”

    原本冰蓝色的镯子上多了几个洒金的纹路,更加明艳,江潮说了声谢,把镯子带上去,“云平城好像就在回怀仙门的路上,阿玉,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

    谢寒玉道,虽然他感觉于天青旁边的那个人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眼神中透出来一股幽怨。

    云平城地势平坦,一路上到处都是长势良好的麦苗,散发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只是瞧见的人很少,偌大的田里,江潮只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柄锄头。

    江潮走过去,那人却当即就跑,甚至连锄头都落在原地,江潮默默把锄头捡起来抗在肩上,问谢寒玉,“阿玉,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却山行抿紧嘴巴,抬头看天。

    “没有。”

    谢寒玉也觉得奇怪,这城外太过空荡,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江潮扛着锄头,几下就到了那人前面,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锄头。”

    男人吓得满头大汗,又要跑,江潮直接拽住了人的衣摆,道,“我又不会吃了你,有这么可怕吗?”

    “啊——”男人叫的太大声,江潮只好松开他的手,走到谢寒玉身后,叹了口气,可男人看见其他几个人,也是被吓得不行,直接瘫软在地上。

    谢寒玉走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是失魂症,应该是之前受到惊吓所致。”

    男人甩开他的手,又往城里面跑去,几个人也只能跟在他后面,一直到了云平城中,迎面就是一条宽阔的街道,却仍是没有什么人,甚至连叫卖声都没有,简直像是一个死城。

    文姜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进到这里面,她就浑身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吸她的精气。

    她抬起头,右侧便是那家来福客栈,只是紧闭着大门,摆在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擦过了。

    “寒玉师兄,这城里面真的还有人吗?”文姜朴话音刚落,就听见碗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接着就是一句破口大骂,“谁啊,城里面没人,难道有鬼啊?”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女人推开门走了出来,往地上“呸”了一口,“会不会说话啊,尽说些丧气话,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文姜朴被吓了一跳,却山行忙挡在面前,“对不起,我,我们只是随口一问,这街上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就怀疑……对不起。”

    女人见他们这么多人,个个穿的端正看上去绝不便宜,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今天是祭神的日子,当然不敢高声言语了。街上没人也正常,你们来的不是时候,祭神要持续三日,这才是第一日,一般都不会有人出来做生意的。”

    “祭神,哪个神?”

    “愿君,他是我们这里的神仙,原名叫做应允,不管你向他许了什么愿,都能实现的。”女人很是虔诚的朝着天上拜了拜,刚才的脾气全部消失不见,看起来很是温和。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女人拜完又去看他们,好奇的问。

    “我们几个是商人,来进货的。”

    云平城生产绸缎,颜色艳丽,种类繁多,女人见过很多商人来这里做生意,也没怀疑,只是道,“那太可惜了,这几天都忙着祭神,你们等等吧!旁边就是客栈,不过估计要等到晚上才开门。”

    “哎,”江潮喊住她,“姐姐,我们现在也没地方去,客栈也住不得,你能让我们进去暂时歇歇脚吗?”

    谢寒玉拿出一袋银子递给她,女人掂量了一下重量,喜笑颜开,“进来吧进来吧,老头子,来客人了。”

    却山行看着他们配合默契的动作,把头扭到一边,没想到过了七年,江潮还是没钱,永远都是蹭寒玉师兄的银子,没脸没皮已经练到某种境界了。

    进到屋里面,谢寒玉就看见一尊金像,大概有半条手臂大小,神像的面容看不清楚,只瞧见他手中握住一把刀,透出些血气。

    什么样的神像会是这个样子?

    女人在神像前面上了几柱香,浓重的气味熏的几个人睁不开眼,江潮眼泪都被熏出来了,看着谢寒玉,水汪汪的。

    谢寒玉都看笑了,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江潮趁其他几个人不注意,“吧唧”一口亲到谢寒玉嘴上,“谢谢寒玉师兄。”

    女人终于续好香火,这才转过身招呼他们几个坐下来,道,“愿君刚才和我说,他看到你们在这里,也同意你们许个愿望,他都会答应的。”

    却山行嗤笑一声,“信这个,不妨信我是神仙。”

    话音刚落,却山行已经变成了一尊神像,一动不动的被摆在桌面上,没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