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无伤拿下二龙山,那么必须对里面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于是赵淳楣问了下刚跟寨主邓龙打过交道的鲁大师。
鲁智深有些郁闷道:“别提了,俺听曹正的话上山,结果那鸟人听说我得罪了高俅,根本不敢收留,我俩吵了几句便打起来。邓龙三脚猫功夫,让我一脚踹在肚子上,要不人太多拦着早就要了他性命。”
“他们趁人不注意,将山寨大门关上,俺在门口叫骂了两天,跟个缩头乌龟一般就是不出来!”
史进听完当即表示要跟对方一并攻上去,然后就被曹正拦住,“两位不可啊,那二龙山奇险无比,只有一条通道,大门一关别说你二人,就算上万官兵也进不去啊!”
“那咋整?”鲁智深一时间有些难住了,他面对过邓龙的“乌龟王八阵”,知晓曹正所言非虚,遂憋闷道:“如此说来,难不成要干等那帮人下山?”
“这倒也未必,”赵淳楣听完沉思片刻,对着鲁智深缓缓道:“大师若真进去了,可有把握拿下二龙山?”
鲁智深表示邓龙连他十招都受不住,剩下的小喽啰不过一帮贼虫,有史进帮忙完全不成问题。
有了他保证,赵淳楣心中就轻松多了,转头与曹正道:“怕是要哥哥从旁协助。”
曹正大笑,“这有何难,老子早就受够了那厮鸟气!只盼你们拿下二龙山,也将我带去快活!”
赵淳楣微笑点头,曹正武艺不错,再加上人品也过硬,于青州经营多年,他们要真打算留在本地,离不开这样一个人。
“我听哥哥方才说邓龙经常向你收取钱财,这么说来你可曾与他们有专门的联系方式?”
曹正摇头,“方式什么的没有,只不过二龙山几乎全都识得我这张脸,每次交钱,把门的看到我自会放行。”
“如此倒是正好,”赵淳楣笑了笑,“你且假装抓我们上山换钱,等见了邓龙直接发难便是。”
“这……”曹正犹豫了下,“他们能相信吗?”
赵淳楣摇头,“要光是鲁大师与史进,邓龙自是怀疑,所以要加上我和闻先生两只弱鸡……咳、两个文人,可信度就很高了。”
她一个不小心,将实话说出来,迎上闻焕章阴恻恻的脸,连忙改口。
众人全当没看见,转而赞叹这计划不错,毕竟赵闻两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完全没必要跟着一起演戏。
说做就做,将小阿秋交给曹正妻子,其余几个在身上绑了活结,由曹正领着店内活计抬上二龙山。
果然,跟预想中一样,邓龙一听鲁智深被绑,捂着肚子出来查看,见其灰头土脸乖乖就擒,张狂大笑道:“好个秃驴,还不是落到爷爷手里了,今日就割了你的心肝下酒喝!”
为给掩饰几人脱困,曹正刻意上前,点头哈腰道:“小人听说有个胖和尚得罪了寨主,最近就一直留意,恰逢他与友人在我那儿吃饭,便在茶水中下药麻翻了他们,不知寨主可否看在其份上为我免去一年孝敬。”
“滚一边儿去,最多三月。”邓龙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之后打量起旁人。见到赵淳楣之时眼前一亮,有些贪婪道:“娘的,好个细皮嫩肉的俊后生,听闻青州城里不少富人喜好这口儿,想必能卖个大价钱!”
赵淳楣眉头微皱,被他癞蛤蟆一样的目光看得有些恶心,回身对鲁智深史进道:“还没好吗,我都解开了?”
好什么好?解开什么?邓龙不明,心中闪过丝危机,下意识叫手下。
然而尚未等其开口,就见鲁史二人一个挺身站起,接过曹正递来的兵器,直直地向自己冲了过来。
邓龙无法,只能迎战。这次鲁智深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未与其纠缠,两下子就直接把他连人带座椅劈成两半。
史进则对上几个小头领,也没留手,转瞬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大厅内尸横遍,鲁史二人宛如两尊魔神,吓得一帮小贼肝胆俱裂。
“尔等杂鱼,还不速速收手,可是要随邓龙丢命!”曹正暴喝一声。
小喽啰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宝珠寺的和尚或者附近被逼到活不下去的闲汉,平日里邓龙吝啬,对他们非打即骂不说,连吃口饱饭都难,哪有那么多忠诚。见此,纷纷缴械跪倒在地,“愿听大王吩咐!”
直到这时,赵淳楣与闻焕章两人才迤迤然起身,随便找了个穿戴整齐一些的人道:“把山上其余的人都叫过来吧。”
那人微愣,史进横了他一眼,厉声道:“还不去?”
“是、是!”
不到片刻,就又来了几百人,将整个厅堂堆得满满当当。
“这是全部了?”赵淳楣询问。
“回郎君,除了监牢中关的一些,连厨房帮工的都叫来了。”那人回答得毕恭毕敬。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办事能如此妥帖,观其面相文弱,说话口齿清晰,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郑柳,原本住附近刘家村,识得几个字,本想考个秀才,结果得罪了村中里正,最后无奈上山,之前在山上做文书。”
不愧是读过书的,三言两语便将出身以及自己的能耐特长全部道明,假如这是场面试,那郑柳无疑第一时间就给领导留下了好印象。
赵淳楣点点头,将其记了下来,看着下方一个个茫然畏惧的面孔,轻声笑了笑,缓缓道:“众位,那邓龙无状,我等替天行道,日后此处便由我二位哥哥做主。至于我哥哥的脾气能耐,大家也见了。”
“我且不管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但既然我们说得算,便把之前那些伤天害理的行径都收一收,否则别怪我等手下无情。”赵淳楣扫视了下周围,接着继续道:“当然了,正所谓人各有志,你们要是不想留在这儿,勉强也没意思。”
“这样吧,要是想走的,来我这儿登个记,每人领五百文,明日统一下山。”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哗然。
原本小喽啰们已经有过苦日子的准备,没想到新来的大王愿意放人不说,甚至要给遣散费!?
五百文不多不少,省着点花够在城里活两个来月了。不过嘛,即便这样,却也没太多人站出来。想也是,这年头要不是活不下去,有谁愿意落草,大家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山上虽然也不好,但总归能保住性命,要是平民百姓,每年过冬能不能活着都是个事儿。
更何况新来的头领如此大方,说不定以后能有些改善。如此一来,除了零星几个跟邓龙关系特别好的表示要走外,其余人都乖乖不动。
只用了很少的钱就初步完成了团队清洗,赵淳楣虽然面上不说,但内心还是比较满意的。转头与鲁智深史进道:“我简单估算了下,能称得上‘战力’的,大致有四百来人,如此也够你们管理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趁现在赶紧吧。”
“啊?我说什么?”史进挠了挠头,“你与鲁大师是这山上的首领,有什么事儿你们做主便是了,不用知会我。”
……我什么时候成首领了,赵淳楣无语,刚想开口,却听那边鲁智深瓮声瓮气道。
“洒家也不当,这椅子给赵郎君坐我看挺好。”
“是啊,真挺好。”
赵淳楣眯起眼睛,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狐疑道:“你们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背着我商量什么了?”
鲁史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史进尴尬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方才上山的时候跟哥哥闲谈,发现他之前路过瓦罐寺行侠仗义,中间因为没钱几天没吃东西差点被两个小贼掀翻,于是想到了我们初遇之时。”
“我俩都不是什么爱管人的性子,鲁大师还好些,我自己连爹娘留下的田庄都经营不住。刚才听你说不能做些伤天害理的贼人行径,但都落了草,不打家劫舍又不知从哪儿弄钱,思来想去,这寨主位置还是给你吧。”
赵淳楣无奈,“你们当老大,我从旁协助,一样过得下去。”
“那不成混吃等死的了。”史进摇头,“而且我早说了,兄弟本是当大哥的料子,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赵淳楣下意识看向鲁智深,史进不知道自己女性的身份,但鲁大师是一清二楚的。
然而鲁智深只表示,自己是服她的,说完便不再言语。
赵淳楣无法,看着僵在一旁的众人,最后只得咬牙应下,“好,既然如此,我就暂且应下,倘若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两位哥哥可与我明说。”
鲁史二人大笑,带头冲赵淳楣拜了下去,身后喽啰们见此,也纷纷跟着行礼。
事已至此,赵淳楣也不再忸怩,大大方方与郑柳打探起二龙山的一切。
郑柳此时极为兴奋,原本以为之后山上的头领会是那几个壮汉,然而没成想却被个俊秀郎君拿下了,在这种人手下,才能发挥出自己的长处。
打定主意表现一番的他立刻沉下心,详细地与其道明。
原来这二龙山虽说是青州本地最大的一座山,但地理位置却不是那么多好,离官道不近,周围也没什么太大的城池。正是因为人少,导致山上唯一一座供奉的寺庙香火不丰。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僧人相较于普通百姓过得还是不错的,只要有度牒文书,有房有产业不说,平日里也不怎么用劳作。可即便如此,邓龙还是穷得有上顿没下顿,只能说世道实在是太差了。
邓龙这人虽然凶残,但并不是个精细的,目光短浅又贪婪。即使落草之后劫掠了几个路过的商户,攒了些银钱,但却只顾着自己享受,根本没想过好好经营山寨。像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其实就是原宝珠寺后改的,因为寺庙不宽敞,很多后上山的只能住在草棚里过活。
要说真加固了哪里,恐怕就是山寨大门。由于害怕有人来攻打,这是邓龙花重金买了最结实坚固的木料石料,聘请有名的匠人特别订制的。不仅如此,他还在山下设三关,关上尽摆擂木炮石,机关非常多。可以说如果不是其自己脑袋短路把门打开了,单说这青州境内,应该无人奈何得了。
听到这里,赵淳楣叹了口气,也难怪邓龙死后整个山寨一盘散沙,没一个想为其报仇,这人实在不讲究。
接着又继续问道:“如此的话,山上靠什么过活?仅是打家劫舍?”
“是也不是,”郑柳解释道:“因为这儿地界偏,来往商户不是很多,邓首领最开始又不爱留活口,这两年大家都选择绕过,很快就没了收入来源。所以我们现在主要跟附近的食肆小摊收钱,偶尔没粮了也下山打劫百姓。”
赵淳楣:“……”人事儿是一样不干啊。
有些无语地摇头,赵淳楣看了下周围,觉得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命人将厅堂血迹打扫干净,把尸体拖出去焚烧。然后与其余几人道:“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咱们山寨虽小,但既然已经打算在此长留,好歹得定些规矩,首先就得明确职责范围。”
众人虽没想那么多,但都觉得赵淳楣说得有道理,于是纷纷洗耳恭听。
思索许久,赵淳楣开口道:“现在山上战力一共四百多,虽然没经历什么训练,但都是些精壮汉子,可将他们分为几个小队,日后就麻烦鲁师父领着办事儿。”
“行,这活儿适合洒家,你尽管放心。”鲁智深一口应下。
赵淳楣点头,接着又看向史进,“如今咱们刚来,想要大刀阔斧地改变些东西,难免会引起部分人不满,时间长了山寨内部怕是会先乱起来。劳烦哥哥挑些顺眼的当手下,以后内部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史进点头,虽然“保安队长”听起来不太威风,但赵淳楣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安全性命托付到自己手中,显然是极为信任的体现。
两员大将安排完毕,面对剩下的曹正,赵淳楣一时有些犯了难。她当然可以将曹正放到鲁史身边协助办事儿,可总觉得有些浪费了对方的天赋。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天赋是啥来着……
好在曹正也是个爽利的,当即表示自己祖辈就是屠夫,出了宰杀牲畜外加做饭还行外,其实没太大本事。他愿意带着妻子家人,从此以后负责山寨的厨房。
“好好好!”赵淳楣听罢点头,应为这个世界毒药多种多样,甚至还有麻醉散这样的山贼硬通货,食品安全就显得尤为重要,她之前还想着要委派些信得过的做饭,既然曹正主动请缨,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后,她转身对郑柳道:“从今天起,你就在我手下办事。”
郑柳微愣,旋即大喜,伏倒在地,“小人听命!”
赵淳楣虽没明说是做什么,但能这般留在头领身边,日后好处定然少不了,想来他之前在二龙山,邓龙只当他是个写勒索信的,平日里村野闲汉都能对着呼来喝去。如今总算是能一展所长,解了一口恶气的同时对新头领也是无比感激。
眼见班底已经初步搭建完毕,赵淳楣长舒一口气,对着郑柳道:“你带着曹老哥去寨中圈养牲畜的地方,挑几头宰杀,再选些好酒
来。今日乃大喜之日,多做些好吃食,凡我山上兄弟,人人有份!”
听到这里,下面忍不住传来阵阵的欢呼声,要知道以邓龙的吝啬性格,只有逢年过节他们这些小的才能沾上点荤腥,今天完全就是意外之喜了!
郑柳犹豫了下,想要说山上肉食不多,恐吃了这顿没下顿,但看赵淳楣新官上任,不愿拂了她意愿,最终还是应下。
他心虽然是好的,不过嘛,赵淳楣倘若知道其疑虑,估计也只会微微一笑不去在意,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
一、她有钱。
二、她有钱。
三、她真的很有钱!
这并不是开玩笑,赵淳楣光是从东京带来的银钱就有将近三万贯,更别提还有缴获孙二娘的包子铺、梁山拿出的赔礼。
可能有人会想,三万贯也并非很多,毕竟晁盖他们劫生辰纲,随便就是十万贯。但别忘了,生辰纲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珠宝文玩,想要脱手不管不易,还要折损部分。而赵淳楣手上的可基本都是金银,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每天坐吃山空,她养这个二龙山几年也是完全没问题。
酒肉很快就呈了上来,听到新首领发话敞开肚皮吃的瞬间,整个山寨都沸腾了!
几个多愁善感的,甚至吃着吃着哭了出来,大和尚鲁智深喝得半醉,嚷嚷着要靠掰手腕单挑整个山寨,史进觉得不服,怂恿着周围人一个个车轮战。
慢慢地,大家发现新来的几个人虽然态度凶恶,最开始还杀了那么多人,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吓人……
最起码要是之前的邓龙还在,他们是绝不会过上如此逍遥的日子。
在一片喧闹声中,谁都没注意到,刚刚上任的新寨主偷偷溜走……
避开醉酒的人群,赵淳楣来到后院,这里是山寨几个头领住宿的地方,因为这帮人基本都被砍杀了,现在理所应当地腾了出来。
“咚咚咚,”赵淳楣敲响了西面某间屋的房门。
“没锁,进来吧。”里面传来熟悉的男声。
赵淳楣推开门,只见闻焕章正清点着屋内原主人留下的物品,看到少女不由打趣道:“呦,咱们的大寨主来了。”
赵淳楣苦笑,“先生莫要这般说,我现在已经够头大的了。”
“这有什么,”闻焕章将手中东西放下,对着赵淳楣认真道:“可是确定了,以后就留在这儿?”
第23章
在给每个人布置任务明确职责的时候,赵淳楣并未把闻焕章包括在内,不光是她,连鲁智深史进曹正也有意无意地忽略此事。
好像所有人都达成一种默契:闻焕章并不属于这里,他迟早都要走。
是了,就好比孔雀落入黑熊窝,这位闻先生整个人都与山寨的气质格格不入。同样看着文弱富贵,他们可以与赵淳楣肆意说笑,吹牛打屁,可在闻焕章面前,连史进这样一根筋的少年也不禁收敛了许多。
所以当面对闻焕章的询问,赵淳楣并未回答,而是沉寂片刻,开口道:“先生呢?先生到底是如何想的?”
“好家伙,你倒是问起我来了。”闻焕章笑着将人引入座,拿出在屋里翻找出来的煎茶包放到沸水里煮,很快,一股子奇香在屋中蔓延。
陶醉地深吸一口,男人慢悠悠道:“烤黄的栗子、炒熟的芝麻、江南的橄榄、塞北的胡桃……这种阿婆茶我小时候最是喜欢,但因为官家好雅,近些年什么烂七八糟的煎茶越来越多,反倒是常见的被嫌弃上不得台面,难得这屋主人备了些,咱们多吃点儿。”
赵淳楣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水,感受着手中烫人的温度,继续对着闻焕章追问:“求先生给我透个底,您究竟是怎样想的?”
闻焕章轻轻放下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啊?”赵淳楣有些懵。
叹了口气,闻焕章看着对面少女,神色有些复杂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日在开封,我为何迟迟没有同意帮助你管理产业吗?”
“是先生不喜阿堵之物,想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赵淳楣试探性地答道。
“谁说我不喜的,贼鸟的,我可太喜欢了好吧!”闻焕章叫骂一声,顶着赵淳楣震惊的目光,有些无奈地表示,“奇怪吗?我也是人,也有正常的爱恨贪痴。自己穷困潦倒倒是无妨,只不过阿秋跟着我,平日多添几套新衣裳都困难,每每思及此处,我都觉得对不起泉下的妻子。”
“只不过……”闻焕章摇头,“很多时候,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又看向赵淳楣,“还记得当日你得了旁人指点,想要给王晋卿驸马送礼打通门路吗?”
“啊,是有这回事儿。”赵淳楣如今想起那价值五千贯的玉马,依旧心疼得直抽抽。
“那你可知,高俅当年发迹,也是透过王驸马与官家搭上的关系。”
赵淳楣:“……”
“先生也不用这么说吧。”少女有些委屈,自己做点生意,最多也就是个囤积居奇以次充好,咋就跟大奸臣高俅划上等号了。
闻焕章也略感羞愧,“那时候对你尚不了解,说实话,在你之前,也曾有几人花重金请我出山,那些人刚到东京的时候,跟你一样,满怀热枕一心想为国出力。但随着身份地位的增高,很快,想法便跟着改变。”
他一边给赵淳楣倒茶一边道:“他们就好像是这壶中的水,进入汪洋,即使能在水面泛起涟漪,但终究会选择融为一体。你年轻又聪慧,有皇室身份做靠山,可身为女子,面对重重压力时候难免有放弃之念。直到那日你说要离开东京,方才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那么,我且问你,之后落草二龙山,你到底有何打算,想要什么?”
赵淳楣听此,片刻都没犹豫,直接道:“自然是想救国救民,要是能收复故土,拿下燕云十六州就更好了。”
平静地听完少女的豪言壮语,闻焕章摇头,“太大了,这份心思二龙山这般小的地方怕是很难。”
“那……”赵淳楣有些不会了。
“不要紧,时间还有很多,你慢慢思考,等想清楚了再与我讲。”中年文士安慰道。
见其一时半会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赵淳楣也算放心了些,带着满肚子疑问,转身离开。
……
次日一早,鲁智深与史进便开始对山上众人来个大点兵。
赵淳楣好奇去看了一会儿,很快便跑了回去。
无他,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一帮干枯瘦弱的男人,在烈日下光着膀子,混浊的汗水从他们脏兮兮的身上流过,一些跳蚤、苍蝇之类的昆虫萦绕在四周,空气中满是腥臭的味道。
赵淳楣自诩忍耐力算不错的了,然而只站了一会儿就面容扭曲,强忍着捂住口鼻的冲动进到厅堂,此时再看衣着整齐,白白净净的郑柳,明显顺眼了不少。
“我问你,咱这寨子,可是没有水源?”赵淳楣皱眉道。
郑柳天不亮就起来了,打定主意在新首领面前表现一番,然而头一个问题却是这种,顿时愣住了,回过神来忙道:“自然不是,顶峰就有个池子,山下几个村都是喝咱们这儿的水呢。不过取水要开寨门,邓龙担心遇到来抢地方的,不让兄弟们平日里出去。”
赵淳楣有些无语,为了活命干脆摆烂了是吧,马上与郑柳道:“从今以后,额外排一队人,每天三次去山上寻水,督促大家务必要将个人卫生看管好。”
郑柳不明
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
少女面色稍霁,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刚到青州,境内许多势力都不了解,你既然是本地人,就与我讲一讲,有什么需要注意到。”
“喏,”郑柳文质彬彬地作揖,将腹中早已准备好的草稿复述出来。
“青州山头众多,首先便是我们二龙山,占地最大,因两座山峰并列犹如二龙戏珠方得此名,咱们现在待的是主峰,旁边还有座副山,邓龙有时候会带寨里人过去看看。”
“哦?是想要考察建立另外的山寨吗?”
“不是,”郑柳有些尴尬地摇头,“当山上食物不够吃的时候,偶尔去摘些果子充饥。”
赵淳楣:“……”难怪她看寨众都野性十足,原来真跟野人过得没两样。
叹息一声,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出了二龙山,往西走有个桃花山,规模要小许多,撑死也就一百来人,领头的是“打虎将”李忠和“小霸王”周通。那周通之前看上了刘员外的女儿,撂下聘礼就想强娶,之后被鲁大师教训了一顿才老实。”
赵淳楣听此无语,“这都什么人。”
然而郑柳却表示周通其实还不错,对刘员外之女最起码明媒正娶,答应鲁智深放手后也未做纠缠,在加上李忠是个胆小怕事的,桃花山一般只打劫一些商户,从未伤人性命。
见新首领面上不赞同,郑柳苦笑,“北面的清风山和白虎山才是魔窟。”
“清风山上有“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以及“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位首领,那王英尤为好。色,经常下山淫、辱好人家的女儿,等腻了就丢给燕顺取了她们的心肝下酒。”
“至于白虎山的孔家兄弟,当年跟个财主起了争执,结果竟然将人全家老幼屠了个干净。啊,对了,他俩还是‘及时雨’宋公明的徒弟,平日黑白两道作威作福,根本没人敢惹。”
赵淳楣听到这里都有些惊呆了,虽然知道青州乱,但没想到乱到这种地步。
这哪里是大宋,这他爹的是哥谭啊!
“都这种地步了,官府就不管吗?”
“管?本地知府慕容彦达巴不得更乱!”郑柳嘲讽地勾起嘴角,“青州就这么大地方,就这么多人,每年就那么多赋税,想要捞钱,自然是得靠其他盘外招。”
见赵淳楣还是似懂非懂,耐心解释道:“寨主你看,咱们青州旁的没有,就是山多,有恶山便有恶人,有恶人便要为非作歹,慕容知府便要替天行道,请旨剿匪。如此一来,向上能跟朝廷索要军费,向下能喊富户出资军饷。等出征之后,一边杀良冒功一边再次申请军费奖励。不仅如此,还可和各个山头收取安全费之后,说起来,今年交钱的时候快要到了,您看……”
他话未说完,赵淳楣已是满面寒霜,冷冷地从口中吐出“不给”二字后便不再言语。
“合该是这样,”郑柳赞同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那狗官需要由头捞钱,咱们先不给了,估计剩下几座山也都会陆续跟进。”
赵淳楣想了下,这要是都不给钱了,慕容知府估计要找个山头立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打听起青州的军头派。
对于这点,郑柳倒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清风山附近的清风寨里有个叫花荣的将军武艺十分了得,有他的庇护,清风寨倒难得成了青州境内的繁华地段。
清风寨的“寨”并非指山寨,而是正规军队聚集地,宋朝时朝廷会在边境设立屯兵点,称呼为“寨”。时间久了寨子里除了士兵还会有普通百姓,所以清风寨更像是个有一定武装力量的镇子。
听到花荣的名字,赵淳楣愣了下,脑中浮现出一道英俊的人影,之后腻歪地翻了个白眼,祈祷还是不要与其打交道吧。
在初步了解了周围势力后,赵淳楣心中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倒不是因为本地各方势力众多,盘根错节太过混乱,事实上,作为造反的一方,她本应兴奋于此,毕竟越乱二龙山越好浑水摸鱼。
然而在听过郑柳的讲述,赵淳楣却不由思索起来,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普通百姓该如何过活?
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曹正这样有武艺有技术的人,想老老实实在偏僻的地方开个小店糊口都被逼得不得不上山当贼。
青州,仅仅是一个缩影。
此时的大宋,从江南到西北,从关东到蜀地,放眼望去,满目匪乱,满目疮痍,她再次想起昨日与闻焕章的交谈,想起自己那些豪言壮语。
闻焕章说得对,是她把这一切看得太简单了。
再次叹了口气,让手下准备纸笔,将脑海中杂乱无章的点子记录下来。
不管怎样,一步步来吧!
……
常言道:“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杨志在选择自、杀前曾犹豫过要不要回东京,好歹死在自己的故乡。然而思及寸功未建,连个身上还背了官司,回去了也只是玷污祖宗威名。
在上吊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已经想了许多,但在绳结脱落之时还是觉得五味杂陈。
躺在地上,杨志不知是应该庆幸自己活下来了还是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
他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从小到大,唯一的目的便是振兴门楣,不负祖上。结果现在呢,想活活不好,想死死不成。
嘲讽地笑了笑,杨志起身,人一旦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求生的欲望就会特别强。
杨志想着自己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如此轻易寻死觅活,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爹娘。
他这一辈子已经习惯了为别人而活,即使到这个地步了也未曾更改。
提着武器,杨志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正当他打算往前走,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十来个青年正推着几辆笼车,车中装的俱是些鸡鸭,领头的则是个大胖和尚,拿着禅杖,与一帮人说话。
那和尚虽语气凶恶,可青年们却不怕他,一行人笑嘻嘻地赶路,气氛极为欢快。
杨志下意识避开,然而才走两步便停下了,想到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何还要给一帮扁毛畜牲让路,于是就那么在路中站着不动,漠然地盯着对方。
面对此种明显找茬的举动,脾气坏一些的怕是要跟着打起来,那大胖和尚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刚想发难,目光扫到杨志那硕大的青色胎记,顿时愣住了。
“敢问是‘青面兽’杨司制使吗?”
杨志没想到这深山老林中还能见到熟人,遂收起来满身凶煞,回应道:“大师认得在下?”
“俺姓鲁,法号智深,曾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做事,现于这附近二龙山落草,我不认得你,不过我一朋友跟你相识,还经常提起。”鲁智深嘿嘿一笑。
杨志打听起那人名字。
鲁大师刚要开口,突然想起赵淳楣现在身份特殊,正在女扮男装中,也不知对方清不清楚,未免误事,只摇头道:“我那兄弟姓名不方便透露,你敢不敢与洒家上山一见。”
杨志孑然一身,正愁没地方落脚,见此有何不敢的,当即就跟鲁智深上了二龙山。
此时正值盛夏,二龙山上草木繁茂,郁郁葱葱,北面还有山泉哗啦啦作响,为人们带来丝丝凉意。
倒是个惬意的好地方,要是栖身于此也还不错。杨志这般想着,结果进了山寨大门却吓了一跳。
只见山寨中人员密集,但来往之人却有大半都是和尚!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杨志注意到他们虽然是光头,却没有结疤,看光的程度,似乎是刚剃不久。
该不会是哄骗我来当和尚吧,他心中嘀咕,打定主意见情况不妙就走,然而等进了厅堂,见到最中央的人,却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杨大哥,你怎么来青州了?”赵淳楣看见许久未见的杨志倒是很高兴,连忙招呼人坐下。
但杨志却像脚下生了根,好半天,才有些忸怩地走了进去。
“妹……兄弟,别来无恙啊。”杨志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淳楣一看便知他八成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也没急着询问,而是跟其介绍了下屋内的鲁智深史进等,又让手下备好酒菜,准备个干净的房间,供杨志居住。
看见对方与之前一般妥帖宽和,杨志觉得自己仿佛遇到了失散的亲人,长久以来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眶通红,哽咽道:“我、我又办砸了差事,现在没办法跟朝廷复命,只求兄弟给个容身之处。”
看他落泪,众人连忙安慰,只说让他尽管住。倒是赵淳楣,心中闪现了个不妙的预感,开口道:“哥哥莫急,且先说说是个什么差事?”
“是……帮大名府的梁中书给他岳家蔡太师送生辰纲,结果半路遇到贼人,十万贯全被劫了!”杨志痛苦不堪。
赵淳楣:“……”
此时她只想仰天长啸,老哥哥啊老哥哥,我都努力帮你避开厄运了,你怎么还自己往上面撞呢!
水浒传原著中,上过中学语文课本的“智取生辰纲”应该算是最有名的片段之一了。原本杨志卖刀时候遇到了无赖牛二,愤怒之下杀了对方,之后几经波折发配到了大名府,被梁中书赏识命他护送生辰纲,结果遇到晁盖一伙劫道的。
为人家梁山提供了创业启动资金不说,还衬托了吴用机智无双的军师形象,他自己则沦为小丑被世人嘲笑。
赵淳楣原本以为给了对方钱,避开发配充军就能使其安稳度过余生,她听到晁盖等人劫了生辰纲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旁人,没想到啊,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然而比她反应更大的则是屋内其他人,原本嘛,大家听说是赵淳楣的朋友,寻思又是个好汉,可听到对方在大奸臣梁中书手下做事,表情就都微妙起来了……
杨志也觉得自己不顶事,有些羞愧地抬不起头,赵淳楣安慰了几句,见他这样,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小阿秋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见到赵淳楣,直直地奔向她怀中。
之前为了赶路一直在车上待了几个月,阿秋这般幼童,按理说应该早耐不住性子,然而这丫头却不哭不闹,时不时还活跃下气氛逗大家开心。这般懂事可爱的孩子让人又怜又爱,所以这边一安定下来了,赵淳楣就让人接阿秋上山,专门找了两个人陪她满山疯跑。
见到小女孩过来了,不由放轻声音询问发生什么了。
阿秋拿出一个水晶制的九连环,撒娇道:“解了半天都解不开,你来帮帮我嘛。”
赵淳楣笑了笑,刚要上手,却听一声脆响,原来是杨志手中的茶碗掉落摔了个粉碎。
此时的杨志却无心管这些,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九连环,仿佛要生吞了这东西。
不会错!这就是梁中书备下的礼物,生辰纲每一件都是他亲手检测登记过,他绝对不会认错!
杨志又看向赵淳楣,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明明是被人劫走,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手中?难不成……
怀疑、懊恼、愤怒……各种情绪一窝蜂挤进他的脑海,与对方相处的每一幕在眼前闪过,杨志不管三七二十一,喘着粗气咬牙恨恨道:“是你!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都在算计我!!”
赵淳楣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已经失了智的男人,抬手让小阿秋先回去,担心吓到孩子。
杨志此言一出,赵淳楣倒是无所谓,反倒屋里其他人受不了了。
鲁智深率先拿起禅杖,指着他怒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兄弟好心收留你,处处为你着想,结果你却倒打一耙诬陷他人,也不想想,我们要真劫了你还有必要将你领进来吗!”
杨志六神无主,指着九连环颤抖道:“那、那……”
“梁山的人之前与我起了争执,这些是他们送到赔礼。”赵淳楣平静道。
杨志听完觉得脸上仿佛被火烧一般,身上却又无比冰冷,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史进见此冷笑,不屑道:“我小时候整日听长辈讲杨公的故事,每听到他老人家被奸人所害,孤身在战场上杀敌,最终力竭被捉,不肯投降绝食而死都泪流不止。杨志啊杨志,有那样的祖宗,你现在又在干嘛?”
“你他娘的在旁一个大奸臣护送他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你丢不丢人,我看生辰纲就该劫!不仅要劫,还应该往你身上捅上个三五刀!最好捅醒你!”
连郑柳也在一边阴阳怪气道:“杨官人,按理说我是不应该插话的,可是您当时护送生辰纲,以为瞒得挺好,实际上早就在江湖里传开了。你脸上这么大一块胎记,也不遮掩,就这样带人大白天的赶路,没有就算没在黄泥岗上丢,青州地界也有好几伙儿人等着堵你。所以这种事儿,再怎么也怪不到我们寨主头上。”
杨志被他们说得面色由红转白,呆在原地不得动弹,赵淳楣见其这副样子,摇摇头,温声道:“杨大哥,你折腾这么久估计也累了,不若洗个澡先睡觉,剩下的咱们明天再说。”
杨志被各路人轮番嘲讽,早就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然而真正击溃他的还是赵淳楣一如往常的态度,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杨志没有出声,半晌,抬手狠狠给了自己几个耳光,直打得脸颊红肿,嘴角流血。
“我他娘的,我就不是个玩意儿!我活该!我下贱!我为了光耀门楣,从小一刻不敢闲歇,我去考武举!我去四处打点!我帮朝廷运石头,十艘船就翻了我一艘,害怕进监牢给祖宗蒙羞,我跟狗一样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天下大赦,立刻花光了所有钱跑去求高俅!最后落得卖祖上宝刀过活!这刀是伴我祖宗上阵杀敌的,我竟然将它卖了!”
杨志跪倒在地,喉咙中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嚎叫,“你们以为我愿意去求那些奸臣吗!谁不想走正道!我杨志宁愿去边关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哪怕马革裹尸也算追随先祖!可谁给我这个机会了!那高俅靠着踢球当上太尉,我要对着这种人卑躬屈膝,想我杨家几代人为国捐躯!多少男男女女死在战场上!这才过了几年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讲到这里,杨志仿佛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抬头看向赵淳楣,状若癫狂道:“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干净了,只希望来世衔环结草,哥哥一定给你做牛做马!”
“先祖啊,不肖子孙杨志来伺候你们了!”
说完拔出宝刀,朝着自己脖颈抹去。
好在动手的瞬间鲁智深史进就反应过来,齐齐按住他。
赵淳楣上前抢过对方的宝刀,那武器不愧是杨家的传世珍宝,才不小心碰到刀刃,皮肤立刻被划破了一层油皮,鲜血从赵淳楣手心流出。
然而此时她却管不了那么多,抓着宝刀,赵淳楣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气到这个地步,对着杨志怒道:“你干嘛!你以为这样当了一死了之,你祖先就会高兴吗?你就不能多为你自己而活!”
杨志愣愣地看着众人,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第24章
看着陷入崩溃的杨志,大家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与所有人都不同,杨志属于那种不光有能力有毅力,还一心一意报效国家的将门之后。
可这样一个人,现在竟然跟他们一样只能落草。
而作为知晓他全部命运的赵淳楣更是无尽唏嘘。
宋朝的武举实际上非常困难,三年考一次,每次只录取十个人,即使考上,能得到的最高待遇就是封个保义郎。
这个保义郎是什么呢?
宋代武官分为五十个等级,保义
郎排在第四十八级(……)
可即便如此,杨志还是老老实实去考了,可见他最开始是真的想靠自己一点点往上爬。
可惜啊,天不从人愿。运石头船沉了,运寿礼被劫了。
杨志快递,使命必丢。
这其中要说跟他自己的性格半点关系没有呢,也不尽然,杨志办事确实有急躁不懂人情世故这些缺点,但问题是,他是一个武将,上阵杀敌才是他的使命。
倘若在一个跃升透明合理,有秩序的环境下,他的憧憬抱负得以实现,那他绝不会过得如此憋屈,如此扭曲。
越努力越倒霉。
这句话在杨志身上得到完美体现。
“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不像是他的通行令,倒像是他的紧箍咒,杨志被这短短一行字压得一辈子不得安宁。所以当再一次自尽被人阻拦,再一次活下来后,他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什么重振家门,什么封妻荫子,他全都不想了。听到赵淳楣让他为自己而活,他也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杨志终于跟自己可悲的命运短暂达成了和解。
见其总算是想通了些,赵淳楣松了口气,转而安慰道:“哥哥如今未至而立,一身好本领若无半点施展岂不可惜,你留在二龙山帮着鲁大师训练手下,咱们除暴安良,造福一方百姓,断不会让你辱没了祖宗。”
杨志听完心中好受了些,与众人行礼赔罪,正式成为了二龙山的一员。
如果说鲁智深能凭借着强大的人格魅力,跟普通寨众打成一片,并将他们凝聚成一股绳。那么杨志则是真的教会了这些人什么是军规,什么是训练。
他毕竟乃将门虎子,虽然没真正上战场杀过敌人,但从小耳濡目染,管理起下面极度有章法。
在他的带领下,原本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们总算是渐渐有了点正规军的样子。
对此赵淳楣表示很满意,事实上,她一直觉得所谓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自己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对于军事训练,排兵布阵之类的几乎一窍不通,上去指手画脚完全就是给人添乱。
为了表示尊敬,杨志也曾过来询问赵淳楣这个当老大的具体操作事宜,赵淳楣想了想,将后世参加军训时的那些站军姿踢正步基础队列动作之类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原本以为对方听完会一笑而过,但没想到杨志沉思片刻后,竟然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也不奇怪,杨志本身就属于旧秩序的拥护者,是个非常老派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军营必须纪律严明,所以对于一切能规训士兵的手段都非常喜爱。
是的,即使已经落草,但他依旧把自己视为将门之后,所以赵淳楣这些东西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其他寨众就辛苦了许多,不光要在烈日下训练,而且寨主还莫名其妙要求许多人剃干净身上的毛发并保持清洁。
两天洗一次澡倒是还好,毕竟现在运动量大了,谁也不愿意臭烘烘地上船,可剃头这件事儿,不少人就显得有些抗拒了。但显然针对这件事,新债主完全不惯着。
你说不想剃头,好,要是能跟郑柳一样,身上找不到什么跳蚤虫子,那便可以不剃,倘若做不到就乖乖听命。
于是在赵淳楣的淫、威下,大家还是乖乖就范,连曹正都暂时梳起了寸半,整个山寨的卫生条件焕然一新。
赵淳楣表示十分满意,下一步便是开始统计山寨内的居住情况。之前也说过,现在他们待的地方实际上是由宝珠寺改造的,作为一个香火不丰的寺庙,宝珠寺本来也没多大地方,如今除了几个首领能住在后院,剩下大部分人都蜗居于草棚。
夏天倒是还好说,等到天冷了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赵淳楣跟郑柳要了一份简易的二龙山舆图,开始衡量在那儿扩建房屋。
不过即使有心理准备,当看见郑柳递过来的图纸,赵淳楣还是有些无语了,面对着上面的寥寥几笔鬼画符,沉默片刻,指着某处道:“这里……是大便吗?你们为什么要在图上画大便?”
郑柳有些尴尬,“不是,这儿是咱们主峰与副峰中间的小丘,当时画的时候确实潦草了些,寨主见谅。”
赵淳楣无语了,虽然她不懂军事,但也知道一个地方的地图是极为重要的战略工具,尤其是他们还居住在这里,结果连最基础的信息收集都做不好,也不知道邓龙这两年都干啥了。
揉了揉眉心,勘测地形这种事儿不光得细心,重要的是要对野外有一定熟悉度。不光是如此,山上的物产也得好好清点,二龙山虽然听着没有梁山出名,但要除去水泊的面积,一点也不必梁山小,所以负责这活儿的人可不好找,她还得认真挑选一下。
将此事暂且放到一边,赵淳楣继续低头研究舆图,问了一圈后,心中有了个大致章程,最后随意指着某个角落道:“这儿又是何处,怎么单独出来了?”
“此处乃邓龙设置的监狱,里面关押的俱是他打劫来的商人还有些别掳掠来的女子。”郑柳解释道。
“啊?”赵淳楣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看看!”
郑柳被训得一愣,心道此种在土匪窝里不是常见的吗,但看赵淳楣神色焦急,也不敢多说,连忙领人过去。
二龙山所谓的“监牢”其实就是两个天然的山洞,邓龙请工匠打了铁门,平日派两个人把守也很少去管。
赵淳楣刚走近,便听到一阵激烈的叫骂声。
挑了挑眉,好家伙,她以为这些人会哭泣求饶虚弱不堪,想不到竟然这么有精神吗?
“原本之前邓龙在的时候确实都疲惫得半死不活,这不您来了之后寨子里伙食好了吗,我想着也别饿着他们,就给加了点吃食,一有力气又开始了。您进去的时候稍微离远点,虽然绑着脚链,但毕竟都挺凶的,伤着就不好了。”郑柳解释道。
他属于那种有点好心但不多的普通人,当时在前任手底下干活,遇到身边人做恶事了,只能做到不参与冷眼旁观。现在赵淳楣几人来了,明显人品比之前的强,于是手上稍微有点权力便也力所能及地释放一些善意。
监牢分男女,女的那边大致关了十四五个,基本上都是住在附近的普通农妇,邓龙与跟他关系比较亲密的首领经常来这儿挑选人带回去淫、辱。在得知那帮人都已经被杀,新来的首领打算放她们归家,还承诺给每人银钱后,所有人都很开心。
赵淳楣有些惊讶,按照她在电视剧里看的,古代女人被糟蹋了不是一般都痛不欲生的吗,怎么这些如此平静?
仔细思考一番后,方才想明白。首先如今乃北宋时期,男女大防没有后世明清看得那般重,像逢年过节,大户人家女儿跑出去逛街踏青的也有不少。其次这帮女子们都是农户出身,对上流社会强调的贞洁观念没有太大认同感,毕竟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你跟她们讲“饿死是小,失节事大”她们估计只会啐你一脸。
所以对于被侮辱,她们并非不痛苦,只是平日里的苦难已经够多,就算再增加,也只是麻木。
叹了口气,赵淳楣让郑柳送她们下山的时候再多给点食物布匹,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女人们重见天日纷纷去领钱,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孩儿站着不动,见赵淳楣看向自己,有些紧张道:“那个、大王,俺能留下来在这儿吗?”
赵淳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对方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不由咒骂了邓龙一句,温声道:“留在这儿干嘛?你不回家吗?”
“俺爹娘几年前就病死了,跟着亲戚去赶集遇到贼人,亲戚也都被杀了,俺没有家,大王你是好人,求你收留俺吧,俺啥活儿都会干!”少女直愣愣道。
赵淳楣听其孤苦,便也没犹豫,点头应下了,还让手下带着她去找曹正妻子,好歹先换身干净衣服。
女的这边处理完了,赵淳楣又去了男监。
出乎预料的是,这边竟然只关了一个人,而方才骂人的也正是他。
对此郑柳解释道:“男的一般没什么价值,要么花钱赎走要么就直接杀了,里面这个比较特殊,邓龙见他穿得不错也想管其要钱,结果发现是个徒有其表的穷光蛋。会些武艺人又凶恶,靠着麻药放倒,醒来又进
不了身,只能锁在此处等人饿死。”
赵淳楣隔着栏杆看去,只见一俊秀青年,头戴金圈三义冠,身披织锦百花袍,内里是火龙鳞甲胄,外系一条红玛瑙。
眯起眼睛,赵淳楣总觉得这身行头有些眼熟。盯着瞧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吕布吗?
望着这位古代的Cosplay爱好者,赵淳楣心中已经大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等开门后,顶着其愤愤的目光,解释了下如今的境况。
青年听罢,却不如女人们好说话,余怒未消道:“爷爷管你谁当老大,路过此处做生意,莫名其妙捆了我上山,现在货全没了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想翻篇,没门儿!”
赵淳楣平静地点了点头,让人拿套纸笔,找了个地方坐下,与青年道:“说吧。”
青年被这一连套操作整不会了,不解道:“说什么?”
“说出你带了什么货啊,不是想要赔偿吗?那咱们好好讨论下条款。”赵淳楣态度不卑不亢,仿佛真的是来谈生意的。
“啊?啊……”青年其实也就是过过嘴瘾,根本没想过能把东西捞回来,看着严肃认真的俊朗少年,有些恍惚地在对方指引下落座。
“敢问郎君姓名?听口音是三湘人?离得够远的,是做什么生意的?”
青年迟疑了下,规规矩矩答道:“我姓吕单名一个方字,潭州人士,江湖人称“小温侯”,主要在南北两地贩卖生药。”
这买卖听着就辛苦,赵淳楣提笔让他将所有的药材折价,自己算个总账。
吕方冥思苦想许久,方才道:“我这趟从北往南,主要是卖些黄芩、防风、水飞蓟,其中防风五袋,市价差不多六贯,黄芩二十包,就算二十贯……”
赵淳楣的写字的手顿了下,抬头似笑非笑道:“不对吧,吕兄弟,黄芩这东西喜寒不受热,今年辽国包括咱们这儿不少地方河水都干了,如此气候下药材估计品质非常低。这又不是什么珍惜的东西,许多店铺都有存货,你要价二十贯,怕是得砸手里啊。”
吕方怔了怔,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淳楣穿越的第一站就是西门府上,而西门庆本人更是阳谷县最大的药材商,在其有心培养下也解除了不少药店生意,所以一下子就抓到了吕方话中的漏出。
谈判的时候,一旦气势落下风基本上就只能任由对方拿捏。
吕方本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性子,又羞又窘之下基本赵淳楣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而在最后算总账的时候,赵淳楣不光按原价给了对方,还又多两成。
看着满满一箱银钱,吕方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赵寨主,你这……”
赵淳楣挥了挥手,不甚在意道:“只是些身外物,如今这寨子归我管辖,那无论好坏,前人留下的我也一并承担下来。走南闯北的挣点钱不容易,余下就当补偿哥哥了。”
“除此之外,以后你但凡在那儿收了药材,无论多少,我二龙山全部吃下,希望哥哥也能与其他商户宣传一下。二龙山百废待兴,正是需要材料的时候,他们有什么想卖的尽管来。”
“兄弟好气魄啊,”吕方两眼放光,好像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土匪界新星,当即表示交给他,自己一定将事情办得明明白白!
赵淳楣对此表示很满意,亲自将其送下山。
等人走远,郑柳才有些不解地开口,“寨主为何要对其这般厚待,是想将商户引来后打劫勒索吗?”
“那才几个钱,”赵淳楣摇头,让他眼光放长远点,日后还有大富贵在等着他们。
至于吕方……赵淳楣对他其实没太大印象,原著里此人因为长得帅被宋江选为门面跟班,最后征讨方腊时候失足摔死。但就像之前说的,水浒一百单八将就算是末尾与寻常人比也相对有能耐了,只要不是杨志那种倒血霉的,委托个事情问题不大。
不过嘛,赵淳楣暗叹这宋江脑回路也清奇,吕方绰号“小温侯”,极为崇拜吕布并处处效仿,就这宋江选他天天跟着,是真不怕有天吕方大喊一声“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然后挥刀砍了他啊。
看着心情不错的赵淳楣,郑柳犹豫了半天,最终咬牙道:“禀寨主,属下有一事相求!”
第25章
打从进了二龙山,正式成为首领,郑柳可以说是赵淳楣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了。
虽然世人经常打趣“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实际上,想要做出一番事业,还真就离不了那些落第的读书人。像如今,赵淳楣不管问什么,对方都能流利的答出来,可想而知其平日里一直没有停止思考,这在群体中是尤为可贵的。
所以当郑柳提出请求,赵淳楣立刻让他尽管说,只要不过分自己都会答应。
郑柳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原本家住不远处的清泉村,因得罪了当地的李太公无奈上山,在村里有一寡妇与之相好,那日还是她提前通知小人才得以逃窜。之前在山寨说不上话,也不敢去想归家之事,如今得了寨主信任,算是暂时能于此安身,不知能否将人接过来团聚。”
“这有何难,现在寨子四处都要用人,我巴不得越多越好呢。”赵淳楣大笑,接着想了下,补充道:“不过嘛,人家有恩于你,你跑到山上这么久才回去空手终究不好,这样吧,等下去库房取些米肉,我再添几件首饰凑齐四样,安排两个人跟你一道下去,好歹将门面充起来。”
郑柳没想到寨主连这些细微小事都帮他照顾到了,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
正所谓“施比受有福”,赵淳楣见他乐成这样,自己也跟着高兴,挥挥手便让他下山了。
然而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等回屋之后,却见曹正浑家妻弟带着个穿着花衣服,脸上浓妆艳抹的小姑娘。
“这是……”赵淳楣有些懵,确认了半天才分辨出,小姑娘不是上午在监牢里救出的那个吗。
曹正浑家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道:“听大王的话,都给拾掇好了,俺还给上了点胭脂,那个、就是吧……”
妇人憋了半天,才顶着周围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大王啊,这孩子年纪太小了,根骨还没养成,您要是宠幸,也请悠着点!”
赵淳楣:“……”
“嫂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哭笑不得。
曹正妻子不解,“您不是把她送过来让我给换身干净衣服吗。”
赵淳楣无奈道:“是啊,但我说的换衣服就是换衣服,没有别的意思。”接着讲女孩儿的身世复述了一遍。
曹正妻子恍然大悟,推了把身边的弟弟,埋怨道:“俺说什么来着,大王长得这么俊,还用勉强这丫头吗,就你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嚷嚷什么‘天底下男的都一样’,俺看是你有这腌臜心思!”
弟弟也委屈,“说俺干啥,俺不是担心孩子吗。”
赵淳楣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看向尚在状况外的小女孩儿,犹豫了下,与其道:“郑柳事情多,我这儿刚好缺个伺候笔墨的,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得了赵淳楣保证,其余的人对此安排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对方一副公子哥儿长相,有个丫鬟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事实上,赵淳楣一个现代人早习惯了自己动手,再加上还有身份秘密,哪里需要人伺候。只不过联想到刚才发生事儿,还是决定领着小姑娘。
曹正妻子与弟弟都算是良善之辈了,见到女孩儿的第一反应还是与床、事有关,更别提山寨中其他人,担心在看不到的地方被欺负,她索性将其带在身边。
等其他人都走后,赵淳楣给女孩儿一块湿帕子,让她把脸擦干净,接着温声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姑娘卸去浓妆艳抹,露出一张面黄肌瘦的小脸,“俺叫桃子,今年十四了,大王,你想让俺干啥,挑水砍柴俺都会!”
有些惊讶地抬眼,赵淳楣原本以为对方才十一二岁,没想到竟然十四了吗,看来是从小到大没吃过几顿饱饭,发育得这般迟缓。思及此处,声音更加轻柔了,“挑水劈柴都有专门的人,你以后帮我跑腿递个东西就是了。”
“就这么点儿活吗?”桃子挠挠头,但还是乖乖点头应下了。
赵淳楣又教了她一些生活常识,转眼就到了天黑。
看了眼外面,不禁有些疑惑,郑柳去了一天怎么还没回来,是因为见到老相好太激动干脆留在村子里了吗?按他的性子不应该啊……
不过嘛,虽然这般想着,但只是晚几个时辰,赵淳楣终究没放在心上,直到半夜,外面响起阵阵锣鼓声,方才猛然惊醒。
知道这是出情况了,连忙披上衣服跑出去。
厅堂内,众人齐聚一团,见到她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赵淳楣没有回应,而是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寨众,沉声道:“发生什么了?”
“寨主!”郑柳此时没了平日里的彬彬有礼,披散着头发,满脸血污激动道:“快救救这二位兄弟!!”
闻焕章懂些医术,简单检查后起身安抚道:“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儿,不过其中一个被刀砍到了手,小指怕是保不住了,我已经给他们止血了,估计养些日子就能好。”
众人听罢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已经瘫坐在地上的郑柳,让他说出事情的经过。
郑柳平复了下心情,边抹泪边道:“我本农户出身,家中虽然不丰,但也好歹有那么几亩薄田,爹娘希望我能出息便供我读书,但我不争气,那么多年下来也没考上个秀才。原本要只是这样也能勉强糊口,谁知几年前一场瘟疫,家中人都染病了,爹娘年纪大了没熬过,等办完丧事,李太公称爹娘当时去他家求药还留下了字据,要求我还钱,不然就拿田产来抵债。”
“但你们知道,我爹娘根本大字不识,染病后三日便气绝,哪里喝过药?那字条定然不是真的。我要检验证据去官府告状,李太公的儿子不给,吵嚷之下打了起来。结果他竟然说我在他家行凶,要官府来抓我!我那相好九娘在李太公家帮工,无意间听到了跑来告知,这才留了一命。”
“结果我这次去,他们说九娘因此被李太公暴打,还被卖给路过的鸨子,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了!那禽兽一家听说我回来了,担心报复直接找上来,多亏了这两位兄弟拼死杀出一条路我们才能回来啊!”
众人听此气愤不已,鲁智深叫骂一声,“怎地到那儿都有这种狗杂种!”当即便要提着武器去打人。
赵淳楣连忙拦下,沉思片刻,与郑柳道:“那李太公是何身份,怎敢如此猖獗。”
郑柳解释道:“他本就是当地的财主,有个儿子在县衙里做孔目,平日横行霸道,就连村里保正也不敢惹。”
“我之前还觉得奇怪,他家那么有钱干嘛贪我这几亩地,这次回去方晓得了,原来朝廷打算修复前面唐朝所建的渠堰,到时候大量的旱田会变成水田,我家的正好在范围里!定是毛大郎利用职务之便提前得到风声,这才设计陷害于!不光是我,如今村子里已有不少人家被这畜牲害得妻离子散,他早晚会有报应的!”
听到这里,赵淳楣方才明白过来,确实,宋代水田的价格比普通旱地贵上太多了,一亩上好的水田少说能值三贯,财帛动人心,更何况人心本来就是坏的。
赵淳楣之所以发问,一来是想要平复下周围人激荡的情绪,虽然她本身也是个容易上头的性子,但比起一帮风风火火的好汉还是要冷静许多。二来作为领导,也不能完全就相信郑柳的一面之词,将细节之处询问清楚了,方才算放下心来。
看着愤恨的鲁智深几人,赵淳楣摇头,“哥哥暂且息怒,你们这般去了,万一李太公埋伏个百八十人岂不是落入陷阱。”
“洒家如何怕得,”鲁大师豪气地表示,别说是百八十人,就是上千精兵他也杀个片甲不留。
赵淳楣笑了笑,“我自是相信哥哥,只不过郑柳本就是我们山寨中的一员,他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今天既然受了欺负,我等就不能干看着。这样吧,杨大哥,你挑个两百兄弟,咱们现在一道下山,杀向李家庄为郑柳讨还公道!”
“喏!”杨志得令后未从有半点犹豫,直接去点人。
于是深更半夜,一行人点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跑下山,行至附近的清泉村。
这是自打当上寨主后,二龙山第一次大规模行动,赵淳楣自然也非常重视,山上的朴刀不过几十把,武器不够了就分发些棍棒,不光如此,就连一些邓龙舍不得拿出来的皮甲也给大家穿上。走了这么多日正步,二龙山众多多少少有些正规军的样子了。
清泉村不算大,拢共也不过一百户,再加上之前遭过灾死过人,就更显得冷清了。
李太公抱着家里的丫鬟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阵I剧痛,整个人被抓着头发薅到了外面,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方才回过神。看着周围一排光着脑袋,凶神恶煞的汉子,不由开口求饶道:“饶命啊!我家给你钱!要什么给什么!饶命啊好汉!”
他嘴上虽说得好听,然而一双贼眼却四处乱瞟,毕竟作为大财主,李家也养了不少闲汉,说不定等会儿能杀回来。
然而事实让他失望了,李太公平日吝啬,对门客的待遇也只是给口剩饭,不过混个温饱谁给他拼命,众人象征性地抵抗了下,面对杀神一般的鲁智深史进就纷纷投降了。
不光如此,李太公还在角落里看见了大儿子的尸首,顿时痛不欲生,心一横,知道跑不掉了,索性咒骂起贼人。
“你这黑心肠的也知道心疼,”郑柳冷笑,从阴影中站了出来,红着眼睛道:“自己的儿子死了知道难受,可曾想过那些被你迫害的可怜人!又有多少死了子女的!”
“是你!?”李太公抬头,见了郑柳顿时怒不可遏,“你也配教训老子,狗一般的人怎不去陪你那死鬼爹娘!啊,是了,你想找王九娘那小昌妇!哈哈,我告诉你,人早就跟着鸨子去外地了,现在估计坟头草都几尺高了!我……”
话音未落,就被捅了个贯穿,郑柳抽出刀,还是不解恨,又往尸体上来了几下,直到血染红了全身,方才跪在地上大哭。
叹了口气,赵淳楣把人扶起,安慰道:“人也未必有事儿,我之后多让道上的打听打听,一有消息定会通知你。”
郑柳强忍悲痛,对着赵淳楣连连叩拜,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李家两个家主都处决后,面对如此庞大的庄园,身为土匪的二龙山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当即便四处搜寻起来。
最后得出的结果让人震惊。
光是能看见的,便由几千石粮食,银钱合计上万贯,除此以外还有牲畜布匹,珠宝摆件……当所有东西都放在眼前的那刻,大家呼吸都停滞了。
赵淳楣心中惭愧,想着原本以为自己再大宋已经算富豪了,结果这穷乡僻壤里的土财主都比她有钱,不过思及此乃李家几代积累倒也不算太夸张。
二龙山拢共没多少人,这些省着点用都够四五年的了。赵淳楣让手下召集清泉村村民,每户给发五石粮,家中有老幼的翻倍。
此言一出,顿时遭到了曹正的反对,作为掌管厨房的人,他对于这些尤为敏。感,听到后心疼得直抽抽,“寨主啊,五石也未免太多了,一石就够一家吃上半个月的了,咱这可是一下子发出去快一千石了啊!”
赵淳楣摇头,认真道:“此本来就是那李家盘剥周围得来的,说到底咱们还是占了便宜,况且我
二龙山今日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若言而无信,只在乎眼前蝇头小利,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还有一条,赵淳楣并未明说。这清泉村离二龙山这般近,倘若别人真打过来了,这些人要是暗中协助,绝对会让他们非常难受。所以就算是不吸纳成正式员工,也要让村民们对他们有好感。就好比当年明末的李自成,百姓为什么支持他,因为闯王来了,是真的不纳粮。
果然,在收到了粮食后,村民们都感激异常,最后几个年纪大的老人亲自出来朝着赵淳楣拜谢,一帮人和乐融融。
原本以为这是完美的一天,直到赵淳楣发现了几个喽啰在搜钱财的时候猥亵了李家两三个女眷。
赵淳楣大怒,当即要抽刀砍了他们。
“不可啊!”周围人连忙阻拦。
曹正安抚道:“寨主这是作何,不过手脚不干净了些,又没真怎么样,都是过命的兄弟,何至于此啊!”
“是啊,这些女的平日里吃穿都仰仗李家,寨主你说不能惹百姓,可她们不是敌人吗!”
郑柳更是直接跪下,“兄弟们都是为了小人才下山的,现在寨主要罚他们,就先罚我吧!”
赵淳楣气得直哆嗦,指着众人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鲁智深出面,狠狠给了那几个喽啰两拳,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全当是惩罚了。
大家松了口气,转头去偷看寨主的脸色,然而赵淳楣此时面容冰冷,已经对这帮人失望透顶,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打道回府不再言语。
这次夜袭李家庄,只杀了李家父子以及两个为非作歹的庄客,因为赵淳楣发作一番,剩下的女眷幼童没人敢碰,虽然抢走了财物,但还剩下庄园天地,怎么也够一家子生活了。
至于报复,众人也不怎么担心,他们本就是土匪,打家劫舍的事儿干的多了,要天天担心也不用活了,遇到来找场子的打回去就是了。
比起报仇,山寨里的人现在更害怕沉着一张脸的赵淳楣,一个两个缩头缩脑跟鹌鹑似的。
回去之后,赵淳楣没做停留,直接敲响了闻焕章的房门。见了人将今日发生的说了一遍,之后颓唐地坐在椅子上。
闻焕章平静地听完,没有多做表示,只倒了杯水给她。
赵淳楣一饮而尽,之后自嘲道:“先生说我莫不是天生的贱命,之前在东京待得好好的,抛下一切来这儿落草,这才刚当上头头,又想离开了。”
“所以,你是因为那些人集体不听你话生气了?”闻焕章反问道。
“倒也不是,”赵淳楣摇头,有些茫然,“我是觉得、觉得都一样……这里的人,东京的人,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一样烂,这整个世界都烂透了。而我,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真的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吗?”
“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最起码救下了张家父女,”闻焕章轻声道。
“是啊,我最起码救下了她们,”赵淳楣恍惚道,这算是为数不多值得欣慰的事儿了。但紧接着又想到没过几年林冲就要病死,倒时候梁山倒了,靖康之乱,百姓生不如死,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赵淳楣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但是没办法,亲眼目睹了那些人对生命、对女性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就是免不了陷入这种虚无之中。
这时候,史进来敲门。
“闻先生,我兄弟可是在你这儿?”
两人对视一眼,赵淳楣起身将其引了进来。
史进端着个大瓦罐,在门口憨笑道:“俺来给你们‘送冬瓜’来了。”
送冬瓜?什么送冬瓜?赵淳楣不解,却见史进打开罐子,掀起上面的冬瓜皮,里面传来一阵清香,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煮熟的大青蛙。
宋人素来喜爱吃蛙,尤其是临安人,发明了好几道青蛙食谱,但因为蛙可以帮助农民吃庄家里的害虫,朝廷便几番禁止食用。如此一来,这种食材的价格便飞涨。一些商贩为了不被抓,将冬瓜刳开,把蛙肉放到里面送到食客家中,时称为“送冬瓜”,慢慢地,反倒成为一种名菜。
“小的们看你不高兴,就半夜跑出去逮了几只,求着我送来的。”
赵淳楣皱眉道:“放下吧,告诉他们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万一影响到周围庄家岂不是罪过。”
史进尴尬地点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见他这副样子,赵淳楣叹了口气,语气放软道:“我并非针对你……”
“我知道、我知道。”史进嘿嘿一笑,并未在意。
说句实话,虽然鲁智深救过她的性命,杨志曹正等也都算至交,但要说与赵淳楣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史进。
两人年纪相仿,又一起进行了漫长的旅途。当日在梁山赵淳楣被吴用惹怒执意要走,他身为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才俊,大可以留下做个首领,然而其未曾有片刻迟疑就跟着离去。
正因为这份情意,使得赵淳楣完全放心把身家性命交给对方。
史进少年人心性藏不住话,犹豫了下便与赵淳楣道:“兄弟今日发火我其实大致能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吧,怎么劝你我这笨嘴又说不出来,你且听我讲段往事。”
赵淳楣示意他尽管说。
史进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你也知我家也是财主,虽赶不上李氏庞大,但也有些产业。我为了帮助少华山上的几个兄弟舍弃了万贯家财,当日要走的时候,少华山的朱武等人执意要我留下当寨主,你猜我是怎般讲的。”
赵淳楣摇头,她虽然对水浒知道个大概,但许多许多细节的地方不可能全部记下来。
史进轻咳两声,挺直腰板,学那说书人瞪圆双眼,铿锵有力道:“呔!我是清白好汉,如何将那父母遗体玷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提!”
闻言屋内其他人不禁失笑出声,这倒像是史进能说出来的。当着其他其他山贼的面说这些,那谁不是清白好汉?谁将父母遗体玷污了?你骂谁呢?
不过嘛,倘若旁人,估计确实话里有话,但史进不然,他天生就是虎了吧唧的脾气,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不会拐弯。
“你们都不知道啊,听我说完朱武他们脸都绿了。不过你们肯定想知道,我当时说得这么硬气,怎么看到你们的时候还是山匪打扮。”史进顿了下,似乎回忆起当时,神色复杂道:“我太饿了。”
“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七天没吃饭了,身上没钱,又有官府通缉在身,不敢卖力气。饿肚子的第一天,我想着钻进山林,看能不能遇到不平事行侠仗义换点口粮,三天后,我便想着要是有人经过,偷偷顺走点东西为了活命也不丢人,等到了第七日,我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
“不管是谁,抢他娘的!”
史进讲得妙趣横生,但赵淳楣却并未笑出来,而是愣在那里,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史进叹了口气,“我才饿了七天尚且如此,跑到这山上落草的,哪个将身世说出来不是字字血泪,哪个没经历过饥寒交迫,你厌恶这些人欺辱女子,残害弱小,但实际上,今日他们甚至许多连下山原因都不知道,只是看我们领头的打人,也跟着提刀冲上去。”
“你说他们知道对错吗?也许是知道的,但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对他们,他们也只会用这种方式去对待旁人。我自幼家里有名师教导,遇到了苦难都只能干起自己最鄙视的行径,山上的人大字不识,才吃了两天饱饭,怎么明白礼义廉耻?”
“兄弟,我看出来你是觉得这些人不堪大用,但其实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好人坏人,都是些蒙昧的普通人,你别抛下我们,哥哥求你了!”
史进说完就要拜,赵淳楣连忙扶人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少女摇头,听完史进的话已经不觉落下泪来。此时她被对方提点,方才看明白了些。
生于二十一世纪的太平盛世,其实大部分的人是没有经历过被逼死的处境的,无论生活怎么摧残,但基本活下去还不是问题。所以穿越后面对这样混乱颠倒的社会,赵淳楣无论在那儿都会格格不入。
但就像史进说的,山上的这些人,终究是些普通人,并且是已经被残酷的操蛋的社会揉圆捏扁折磨了一圈都普通人。自己
要以正人君子,白璧无瑕的标准去要求他们吗?那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比起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的指摘,赵淳楣现在找到了她应该做的。
抹了把脸,她转头对闻焕章道:“先生,你之前不是问我上山之后究竟想要什么吗?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想清楚了。”
闻焕章负手,洗耳恭听。
赵淳楣一字一顿,用平生最认真的态度答道:“我要身边人都活着。”
“不光是活着,我要让他们清醒的,有尊严的活着!”
“我还是想救国,但比起那些远在天边的,眼前的一切更需要我去改变,先生,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座山,我希望这里的人都能幸福。”
“先生,求你助我!”
闻焕章听完,深深地看了赵淳楣一眼,同样以极为认真的态度行了一礼,沉声道:“闻某资浅望轻,德薄才疏,蒙寨主不弃,从此以后愿侍奉左右,尽犬马之劳!”
第26章
赵淳楣提出请求之时,完全是脑子一热,心情激荡之下发自肺腑,话刚出口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谁成想闻焕章却一反之前暧。昧摇摆的态度,直接痛快地应了下来。
这让赵淳楣意料不到,心中纳闷又不好开口询问,万一先生反悔怎么办?自己上哪儿再忽悠出这么一位国士。
于是一时之间,僵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好在旁边还有个史进,见到此幕也没多想,嘻嘻哈哈道:“这么说来闻先生是决定不走了?好好好,人越多越好,这次去李家庄我缴获了两件虎皮大衣,等下给你送来,就当是贺礼了!”
闻焕章停顿了一下,婉拒道:“不必,我穿不惯那个。”
赵淳楣想象了下他裹着虎皮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了,最后在对方淡淡的瞥视下轻咳两声,严肃起来,刻意转移话题道:“请教先生,山寨下一步应该如何?”
既然开始说正事,闻焕章也收起了漫不经心,沉思片刻道:“先不说那些久远的,攻打李家庄的后续收尾工作还未完成,寨主今日做得有几处不妥当的还需补救。”
赵淳楣有些惭愧,“是了,本身大家都挺高兴的,我不该甩脸子。”
“非也,”闻焕章摇头,“甩脸子又如何,你是这山寨之主,有自己的原则不容旁人触犯再正常不过,生气就生气,是他们需要适应你才对。”
“那……”赵淳楣有些不会了。
闻焕章语重心长道:“寨主错在应该当面跟他们说清楚,并及时定下规矩,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生闷气,任由底下人去猜。一个好的上位者要把话说的很明确,要敢于承担责任。”
“就像之前说得,你是山寨之主,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毕竟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乱一分,下面人就要乱十分,你后退一步,下面人就要后退十步。”
赵淳楣微愣,旋即郑重地点了下头,“先生说得有理,我懂了,明日我会简单起草一分二龙山的规矩,让他们传阅。再之后将这次李家庄所获拿出部分给山寨所有人分发,全当是奖励了。”
“善哉,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闻焕章捻着胡子,十分欣慰,又道:“那之后呢?我观寨主的意思是想要让这帮人识字?”
赵淳楣犹豫了下,微微摇头,“原本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与先生聊了两句,让我平静了许多,想了下,还是先不急于这事儿。”
“哦?”这回轮到闻焕章奇怪了,饶有兴趣道:“这又是为何?不是想让大家活得明白吗?”
赵淳楣叹了口气,“‘活得明白’这四个字说来轻松,但做起来谈何容易。像史大哥方才说的,山上这些人,每个都是逼不得已落草,饱饭才吃了没几天,现在跟他们说识字明理,估计大部分都不情不愿。而学习这种东西,倘若不主动那取得的效果自然是事倍功半,如此还不如不做。”
都知道识字好,但倘若没有来自内部的驱动,学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就好比学校里的学生,都明白好好念书就能考高分,不是还有那么多摆烂的。
物质才能决定意识,想要调动大家都的主观能动性,还得用一些手段才行。
见赵淳楣考虑清楚,闻焕章也就放手不再多说什么,一个好的谋士只能去提点主公而不能帮着做决定,更何况对方确实聪慧,虚怀若谷又能举一反三,才这么年轻,最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真是让人拭目以待啊。
按下胸中的喜悦,闻焕章觉得自己沉寂许久的心仿佛重新跳动起来,跟年轻时候一样,无比期待着未来。
……
天还没亮,外面公鸡打鸣便一声高过一声,床上不知谁叫骂了一句,得,这下子全都别想睡了。
麻石头率先起床穿衣,见他动了,后面也陆续有人跟着。
他们现在睡在草棚里,连门都没有,只用帘布遮挡蚊虫。原本麻石头还忧虑冬天该怎么办,这般下来不是要冻死几个?到时候要不要换个有房门的山头?结果还没想出个一二,原本的寨主就被人砍死了,领头的换了个俊公子。
想到新首领,麻石头立刻打了个激灵,拿出自己的木盆,跑出去排队打水洗漱。放到以前,他们一帮贼寇,活着都是个问题,段然顾不上打理自己这种事,无奈刚来的寨主定下了规矩,人人都得遵守。
摸了摸自己刚长出发茬的脑袋,麻石头安慰自己,好歹这样干净些,之前不少腹泻,浑身瘙痒之类的小毛病也好了不少,况且……
麻石头收起工具,转身小跑到某个宽阔的平地,这里是山寨寨众吃饭的地方,一名大汉带着几个提着桶的跟班,以此给众人分发食物。
“今天吃炊饼,每人两个,酱菜随便打啊!”大汉喊了一声。
麻石头兴高采烈地接过自己的那份。
虽然是杂粮炊饼,但能看出里面还是参了不少白面,松软又有嚼劲,酱菜是腌制的小香瓜,咸了点儿,但味道还不错。众人吃得狼吞虎咽,这早饭看着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在百姓家中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此时许多穷苦人连盐都吃不起。
吃完后,众人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一帮子糙汉,一边抠牙一边闲扯淡。
“你们听说了吗,前日那些个与寨主下山的,每人领到五十文赏钱呢。”
“娘的,真好啊,俺听隔壁床的于小六说了,他跟在后面根本啥也没干,出去一趟就能得钱,还是新寨主大方,以前哪有这好事儿!”
大家纷纷点头,邓龙为人吝啬,就算抢了商户,最多也只是跟几个亲近的头领分上些,有他“珠玉在前”,赵淳楣已经算模范老大了。
此时有人在旁边弱弱地开口道:“可是,不是说寨主在外面生气了,还要砍人吗?”
众人停滞了下,接着有些自顾自帮赵淳楣解释了起来,“肯定是谁做的不对惹寨主生气了!”
“俺看也是!一帮子不省心的泼皮,都要带俺去就没这事儿。”
“也没见砍,去时两百个回来也这么多,估计就是吓吓他们。”
喽啰们七嘴八舌,好像是在反驳,其实更多的是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让他们吃饱饭,还给他们盖房子的头领,无论赵淳楣做什么,底下人都会帮着找好理由。并非是他们愚昧,只不过唯有这样,日子才能有奔头些。
麻石头不同,他之前曾在城里某个书铺当过帮工,大致识
得两三百字,心思更细腻些。昨天才听到风声就去打探,在得知寨主是因为有人猥、亵了女子才发火后偷偷记了下来,打定主意要是真能见到寨主,一定要表露出对女色毫不在意的样子!
简单歇息后,众人便起身准备去操练,上午操练,下午集体运材料盖房子,虽说劳累了点,但在一日三餐的加持下也不是不可以。更别说新寨主还强行规定了每隔两日必有一顿肉,要知道即使是山下的普通农户,十天半个月沾不到荤腥也是常态。
饮食很丰富,山贼们很满意。然而这种满意在得知今天训练他们的是杨教头后荡然无存,大家纷纷哀叹怎么不是鲁大师。
杨志平日严肃,对底下又颇为苛刻,在他面前若有半点不是准被开层皮,大家都非常怕他。
果然,被狠狠操练一番后,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前往食堂,才刚到,就被一股子浓郁的肉香吸引,纷纷探头探脑地张望。
负责伙食的曹正见他们这副样子,笑骂一声,高喊道:“为了庆祝那下李家庄,今日寨主特意吩咐炖了鸡,每人三勺肉,还有鸡汤喝,都排队别挤啊。”
喽啰们激动万分,这时候站在末尾的麻石头突然领头喊了句寨主仁义!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响应,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了整个二龙山。
见此曹正很高兴,在给麻石头打饭的时候多加了两勺,看着彬彬有礼的青年,曹正突然开口道:“你念过书?”
来了!麻石头心中一紧,忙答道:“没念过,但识字。”接着把自己的身世,上山原因都讲了一遍。
曹正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麻石头见此有些失望,原本以为是要提携他了,不过转瞬又打起来精神,这才几日,能在头领面前留个印象已经很好了,慢慢来!
等到晚上,山寨中的大管事郑柳突然走到他们草棚,将麻石头叫出来。当着众人面宣布寨主想要建立一种大作坊,起名工厂,因为麻石头识字,所以被选为第一批员工,每天晚上只需要多工作一个半时辰就有十文钱,平日还有些微小福利,希望他能好好干,别辜负寨主的期望。
在一片羡慕声中,麻石头挺起了胸膛。
……
“山寨里一共四百五十七个人,识字的只有十二个,你说这像话吗,”赵淳楣放下手中的资料,长吁短叹道:“当然像话,毕竟他们的头领都不认字。”
说罢,转头看向鲁智深。
大和尚心虚望天,接着有些不服气道:“撮鸟的,不识字咋了,俺当年在老种经略相公帐下当提辖的时候,不光我,其他几个也俱不识字,不认字也不耽误洒家打人。”
宋代的提辖不光统辖军队,还负责训练教阅、督捕盗贼,也是个六、七品比较大的官了。这么重要的位置,担任之人竟然都不识字,由此可见朝廷基层懈怠到了什么地步。
见鲁智深抗拒,赵淳楣也未勉强,就像之前说的,此事还得听从内心,倘若手下喽啰人人都通文墨,她就不信对方还坐得住。
学习的事暂且不论,今天赵淳楣将人召集过来,主要想讨论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山上人不够了。
是的,虽然一共有四百五十人,但刨去负责做饭的、伺候牲畜的、维护治安的、看守库房的、探听消息的……能用的也就三百多个。
这三百多人不光要操练,还要建房子,为了在冬天之前让众人都有地方住,每日日程都塞得很满。赵淳楣想要再抽出时间让他们读书认字,甚至兴办工厂,基本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增添人手。
而普通百姓想要落草,除了天灾活不下去了,就是面对官府富人的欺压忍不下去了,这两点,青州其实都不缺。
但本地人曹正还是为难道:“这……不太好办啊,青州山头众多,土匪们也讲究竞争,咱们二龙山刚换了寨主,怎么样还不确定,大家也都在观望中。”
“是啊,”郑柳点头,“特别是寨主您之前还放了一批人,他们基本都是邓龙的心腹,如今投奔各地,自然对咱们也没好话,我听闻已有不少人说二龙山易主,实力不复从前。”
赵淳楣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她总不能直接下山抢人吧。
鲁智深等人见其这般,连忙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兄弟不用忧虑,你看啊,咱们人虽然少,但如此一来每个人分的资源就丰富了,这样出来的都是精兵。”
“对对对,兵越精,咱们每次下山取得的结果越好。”
“取得的结果越好,咱们的名气越大。”
“名气越大,来投奔的人就越多!”
“所以说……”史进有些迟疑地得出结论,“这样来看的话,咱们山寨人越少,人越多?”
众人挠头,怎么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赵淳楣:“……”
都给我出院!
第27章
伴随着阵阵水蒸气,曹正磨了磨器具,利落地将案板上的生猪转了个圈儿,接着手起刀落,只听刷刷两声,那猪就被去掉浑身毛发,露出光溜溜黑黢黢的皮来。
“好功夫!”赵淳楣在一旁拍手,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曹正面露得色,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雕虫小技,寨主过奖了。”
“哪里,这杀猪要是也能评级,想必哥哥得是状元一流的。”赵淳楣赞道,她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曹正的屠宰牲畜的技艺是几代传下来的,确实是很高明。
被头领夸得高兴,曹正转身让人将地上的猪毛收集起来,有些纳闷道:“寨主要这么多猪毛做甚?制牙刷子吗?那得做多少牙刷子啊?”
“一部分制刷,剩下的磨成粉做药。”赵淳楣笑道。
“啥?猪毛也能做药?”
猪毛其实是一种传统的中药,很早以前医书上就有记载,但古代由于识字率、信息不流畅等原因,社会割裂极为严重,所以大部分人不知道也很正常。面对周围人的不解,赵淳楣耐心道:“若有烫伤,把猪毛粉并了麻油调涂,效果立竿见影。”
二龙山现在百废待兴,基本所有物资都缺,能省点儿就尽量省点儿。
众人记下了,此时曹正浑家与妻弟推了两个大桶进来,打开后一阵异香迎面而来,引得大家口中唾液疯狂分泌,禁不住蜂拥而上。
“一边儿去,昨个儿刚吃完肉怎地这般馋!”曹娘子笑骂一声,挥舞着勺子就要打人,回头一见自家弟弟也看着肉满眼放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踹了一脚。
被踢了也不恼,弟弟爬起来对着桶里的肉食惊叹:“娘嘞!咋能这么香,俺烧了十年的饭也没见过这么香的猪肉!”
赵淳楣命人切一些给大家分食,虽然只是些个下水猪头肉,但当浓郁的肉香和恰到好处的卤汁还是险些让人将舌头吞进去。
“感觉有点儿咸了。”赵淳楣不太满意,上辈子她老妈做得一手好卤味,还自己研究了配方,现在虽然许多香料凑不齐,但也能复刻个七七八八。只不过这卤料越熬越有味道,第一锅感觉还是差点意思。
曹正三两下把碗里的东西呼噜完,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道:“咸点儿好啊,多吃盐有力气,还能下饭,我平时腌的酱菜都被哄抢,那帮小子要尝到这玩意儿,不得吃得嗷嗷叫。”
赵淳楣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她就听取本地人意见。接着又道:“哥哥你觉得,这东西要是拿出去卖,可会有人买?”
“如此好滋味自然不愁销路,猪下水也没几个钱,卤料虽然贵了些,但若做长久买卖,分摊下来倒也能承受,不过嘛……”曹正有些为难,“寨主可是想送到青州城里卖?那儿人多嘴杂的,一个不留心怕是钱货两失啊。”
赵淳楣摇头,“自然不是,我是想在山下附近开家食肆,不光能有个进项,还可以顺带收集江湖上的消息。”
曹正一听就乐了,这不是他的老本行吗,但还是提点道:“二龙山位置偏僻,来往行人不多,之前
倒是有些,不过邓龙那狗。日的下手太狠导致都不敢来了。像我之前那家店,有时候一天也开不了张。”
“这你自不必担心,咱们二龙山早晚会成为商贾必经之地。”赵淳楣自信满满,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是什么经营大拿,主要现在的社会就是个比烂的社会。二龙山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劫掠行人,慢慢的,商人们还是会选择走这条路。
见她已做决定,曹正也不多言,看着案板上的猪肉,有些担忧道:“咱山寨现在,每隔三五天就要杀只猪,虽说于李家庄缴获了许多,但这么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在山上养点儿?”
“好啊,”赵淳楣从善如流,“那就交给哥哥负责。”
曹正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俺炊事部一共可才十个人,平日要负责整个山寨的三餐,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伺候猪啊!”
对此赵淳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宽慰,“辛苦哥哥了,现在山上抽不出人手,等过一阵子我绝对给你多增派些个,至于养殖一事,等贩卖牲口的商户来了,咱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可以让附近的清泉村帮忙,给他们钱让他们养!”这样一来还能将周围村庄与二龙山进一步捆绑,让其彻底成为山上的天然屏障。
山上缺人手,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曹正也知赵淳楣的不易,不过他是实在出不上力。自打那日他们一帮子臭皮匠研究出了“二龙山悖论”后,大家也觉得丢人,于是在招人的事儿上便不再多言语。
寨主赵淳楣思考了好几天,最后决定采取最笨的办法——广发英雄帖。
为此她特意去求了闻焕章,写出一篇言简意赅,读完唇齿留香的招聘书,雇了几个不怕死的闲汉,在青州境内四处粘贴。虽说没一会儿就被愤怒的官府撕去小广告,但最起码消息也算传出去了,真有一些个心动的过来打听。
不过嘛,现在选人不比最开始的时候,既然已经打算好好经营二龙山,那么人品太次,或者性子过于桀骜不驯的都要剔除,如此下来,最终也没通过几个。
倒是不少山寨内部的喽啰,见寨主招人,有些忐忑地询问能不能将自己的家人一并接上来,这里面大多是些老弱妇孺,要吃饭不说还不能进行重体力劳作,正常的土匪窝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但赵淳楣想都没想便点头了,虽然不是战斗人员,但山上同样需要后勤,更何况有了这些人,二龙山这样一个纯粹的土匪窝也多了几分人气儿,抛去浮躁,变得稳健起来。
趁着山上人员变动的功夫,赵淳楣又开始着手工厂。
这部分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熟悉,所以只能暂时交给闻焕章处理,好在就像之前说的,第一批员工一共也才十来个,培训起来并不算难。
“厂房已经圈定了,就在之前那个监牢附近,人少地势也比较平坦,为了能在入冬前建好,最好再抽调一批人手。”闻焕章拿着最近记录的资料慢悠悠汇报着。
赵淳楣现在听到“抽调”二字就脑袋疼,但这边事关重大,还是努力去平衡各方,一边写着计划书一边问道:“那几个员工怎么样,还适应吗?”
“就那么回事儿吧。”闻焕章摇头,他在京中多次担任达官显贵的幕僚,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将几个识字的土匪放在心上,但既然赵淳楣问了,还是仔细回想了下,“有个叫麻石头的,人虽然不是最聪敏,但非常努力,就是性子太过好强,遇到什么都想要争上一争。”
赵淳楣听罢笑了,“争好啊,就怕他不争。他既然这么想表现,就多布置些任务下去,倘若完成的出色,便给个小组长什么的,总之得让旁人认识到,上进就能得到更多。到时候等过冬的房屋初步建成了,大家见到有现成的例子,估计学习兴趣就被调动起来了。”
因为时间紧迫,二龙山准备的新房也不是什么青砖碧瓦高档住宅,基本上都是些土坯屋,内里也还是大通铺,先保证生存过完这个冬天再讲其他。
老实讲,赵淳楣有时候十分庆幸自己落草的时间是在盛夏,气候温热动植物都很多,哪怕困难点儿,终究饿不死,最主要的是还有半年时间能准备。这要是在冬天,山上零下二十几度直接开启地狱模式,她就算再有本事也麻爪。
讲到这里,闻焕章也有些好奇,“你工厂建得这般小,造纸地方应该不够吧?”
“谁说我要造纸?”赵淳楣摇头,“青州不比京城,能消费得起卫生纸的人怕是不多,再者如此一来我也太容易掉马了。”
闻焕章听不懂“掉马”是什么意思,但猜也能猜到个大概,安慰道:“你进东京不过几月,又没跟太多人接触过,开封那么大,每天都有新鲜事,估计现在大家就都把你忘光了,莫要太惊慌。”
赵淳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转而继续道:“现在工厂生产的东西,主要是供应山寨内部,所以必须选一些迫在眉睫的,而现在山里最缺的,除了人手就是药物。我之前结识过一神医,知晓可以将大蒜加工成简单的药材,对腹泻、痨病都有奇效,制作起来还不是很困难,倘若库存够了,以后卖出去也是一大笔进项。”
原本赵淳楣是想挑战一下青霉素的,但仔细思考了下还是放弃了,二战时期世界工业水平已经有一定规模了,青霉素价格还堪比黄金,她不觉得自己能一步到位。相反大蒜素虽然效果差上许多,但只要有蒜泥和高度白酒,即使过程出点问题,出来的产品也顶多效力受损不会有毒。
有了这东西和猪毛灰,哪怕山上暂且没个正经大夫,也能挺一段时间了。
两人正说着,突听外面阵阵喧哗,连忙起身行至大厅,却见鲁智深抓着个眉浓目鲜的干瘦男子,嘴里骂骂咧咧。
赵淳楣觉得此人面生,看着不像山寨里的,于是开口问道:“哥哥,是发生什么了?”
鲁智深皱眉,嫌弃道:“曹嫂子与几个女眷去河边洗衣服,无意见抬头看见此人鬼鬼祟祟地挂在树上,便偷偷请洒家来捉,这厮看见洒家抬腿就跑,肯定是个色中饿。鬼。按咱们山寨的规矩,但凡淫。辱妇女者皆处极刑,等下就让曹正劁了这小子!”
那男子一听此言,只觉下。体冒凉风,惊慌道:“胡说八道!俺啥时候干那事儿了,不过是在树上打个盹,那帮婆娘自己过来的,你咋不说她们猥亵俺呢!”
“还敢嘴硬!”鲁智深抬手就要打。那男子顿时抱头,嘴里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欺负人啦!淫僧自己叫‘花和尚’,便想着所有人与其一样,我看最龌龊的就是你!”
“放屁!”鲁智深气得面色通红,他的“花和尚”绰号是因为身上遍是花绣,哪怕是出家前也不近女色,怎受得了遭此玷污!
赵淳楣拦住了怒发冲冠的鲁大师,安抚几句转而看向那个男子,似笑非笑道:“这位壮士,你既然能一口叫出鲁师父的名字,想必对我二龙山也有一定了解,如此咱们废话就不必多言了,说吧,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男人眼珠转了转,似乎还想挣扎,只说自己是误入歇脚的。
“这样啊,”叹了口气,赵淳楣挥手道:“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鲁师父,把他的腿卸下去吧。”
“!!!”男子见赵淳楣金玉一般的人物,说话也温言细语,还以为是个好脾气的,结果比鲁智深还狠,张嘴就要两条腿,于是不敢绕圈子,直接跪地求饶,“大王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小人姓时名迁,高唐州人氏,之前以偷盗为业,能飞檐走壁,世人抬举,给了个绰号叫‘鼓上蚤’。现因惹上官司,没地方收留,无意间看到青州城中告示,就想着来二龙山投奔,
并无坏心啊!”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张贴的小广告竟然真把能人招来了,作为一百单八将,时迁在不少情节都有强烈的存在感。
不过嘛,经历了这么多,赵淳楣早已不是穿越之初藏不住半点心事的傻白甜,所以即便心中万分思量,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哦?你既想来此落草,大大方方走正门就是,如何鬼鬼祟祟地暗中窥探?”
“这个、这个……”时迁有些不好意思,但眼见周围人都看着自己,还是一咬牙将实情道出,“小人出身低微,想着就这样赤手空拳上山,难免被好汉们看轻,于是便打算先探听一下二龙山的周围,看能不能顺出一两件宝贝,然后带着他们投奔,也好让大家看我的本事。谁曾想这山上奇险无比,连个藏身的地方都不好找,被几个洗衣的妇人逮住了……”
赵淳楣听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仔细一想也是,虽然都是通缉犯,但贼之间也有所谓的鄙视链。
抢劫的看不起偷盗的,偷盗的看不起采。花的。就像在水浒书中,时迁出生入死屡立奇功,结果因为是个小偷,最后大聚义排名竟然在倒数第二。
二龙山自然不会去搞什么职业歧视,见他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赵淳楣也不卖关子,开口道:“既然你主动想来,那我这里还缺个探听情报的,平日里可能会辛苦些个,但用度上断然不会短了你,不知你可愿意?”
时迁原本以为今日之事要黄了,没想到赵淳楣竟然不计前嫌同意他加入,当即连连点头,“愿意!小人愿为寨主效犬马之劳!”
赵淳楣把人扶起,温声道:“进了山都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气,等下我让郑管事与你熟悉遍周围,也将面孔认全了。”
时迁激动地点头,史进等人也纷纷上前打了招呼,唯有鲁智深,似乎还在介怀对方玷污他清白,冷冷地不发一言。
不过时迁毕竟在江湖上混久了,对付这种事儿简直手到擒来,伏低做小上前说了几句,天性豁达的鲁大师也就不再计较。
山上又来了新人,按照规矩应该办桌酒席,然而时迁才刚落座,就见守门的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高声道:“禀寨主,清泉村来人了,说有要紧事要见您!”
第28章
来的人是清泉村某农户家的大儿子,看着貌似与郑柳关系不错,两人见了面简单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对赵淳楣行礼作拜。
“不必如此,”赵淳楣作为现代人不太习惯这一套,请其落座后温声道:“郎君这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大事儿。”那人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道:“小人家里几代种植落苏,平日负责给青州府的老爷们送菜,今天进城的时候,看到不少军健集结,无意间探听到他们是打算来攻打二龙山,想必明日就要动身了!”
“什么?”众人大惊,郑柳忍不住上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郑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惊慌道:“这、这慕容知府向来不管事,怎么如今想着要剿匪?”
他求助性地望向山寨内部的几位首领,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却见鲁智深史进等人满脸跃跃欲试。
郑柳:“……”
差点忘了这帮都是什么德行,还得是寨主靠得住!他又看向赵淳楣,谁知对方似乎毫不惊讶,反而低头沉思起来。
赵淳楣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天,她上位就打发了官府来要钱的,之后更是杀了李太公,李家大儿子官再小也是衙门的孔目,慕容知府不可能一动不动。只不过,没想到来得竟然这般快,还以为少说也有一两个月时间准备,看来如今是想拿二龙山立威了。
她到并未太怀疑清泉村人的话,主要这个谎除了让他们提前准备撒得毫无价值。
沉思片刻,与其道:“郎君可知这次行动主将是谁?一共大概多少兵马?”
那人摇摇头,“俺只是个送菜的,因感念大王仁义特来相告,剩下的如何知得,只不过青州领兵的老爷就那几个,想来怕是秦明秦将军。”
“‘霹雳火’秦明?这倒是不好办了。”杨志皱眉。
大家见此忙问杨志可是认得此人。
“早些年打过几次照面,是个有本事的,倘若交手,百招内我怕拿不下他。”
杨志的能耐大家自然是清楚的,能与其斗个不分上下,可见这位秦将军的能力。
鲁智深史进两个武痴顿时兴奋起来,然而曹正此时却犹豫道:“这般厉害人物,带足兵马,咱们恐怕就算打得过也伤亡惨重,我看不要学邓龙,将山寨大门放下,任凭他有千般本领也奈何不了咱们。”
郑柳此时也反应过来,连忙表示赞同,“对!咱们刚拿下李太公,山上这些吃的省着点怕是够半年的,那慕容知府向来吝啬,我就不信他能给手下那么多口粮让他们围半年!估计最多一个月就撤走了,到时候咱们就相当于毫发无损地逼退了官府!”
鲁智深等人有些不赞同,但事关多条人命,他俩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所以便齐齐望向了寨主。
赵淳楣此时陷入了上山来最困难的选择,说实话,无论进退两边都有道理,而二龙山现在才刚步入正轨,倘若失败,定然元气大伤。
迟疑之下,她不由转头看向闻先生。
闻焕章摇了摇头,示意她是一寨之主,这种关乎山寨命运的大事必须由她自己做决定。
赵淳楣沉思许久,最后目光由茫然转为坚定,心中似乎有了决断。
她先是命手下将清泉村村民送下山,临别前还给了对方一大袋金银作为报酬。之后对着山寨首领们缓缓道:“郑管事,你现在去库房,将武器皮甲清点出来,曹大哥,去厨房杀几只羊再蒸些炊饼,鲁大师杨首领,请二位将山上所有寨众集结,通知他们,出寨,迎战!”
正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二龙山想要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只靠躲是万万不行的。今日一个小小的青州知府都能拿捏他们,那保不齐以后哪家官老爷想剿匪立功直接跑到这儿来。
眼见寨主已经下了决断,底下人即使有异议也不好再说,纷纷应下起身去忙了。
剩下的史进主要是在寨内维护治安,防止有人趁乱生事。至于时迁……
赵淳楣犹豫了下,看着满眼期待的男人,沉声道:“时迁兄弟,按理说才上山,本不应让你这般辛苦,但事情赶到这里,寨中又缺乏有你一般本领的,只能劳烦了。”
时迁激动得脸上通红,这么重要的时段,对方还给自己这个刚上山的安排了工作,这哪里是劳烦,这是信任啊!!
作为小偷,他在江湖上也算饱受人情冷暖,得到一份信任不容易,见此指天发誓一定要将此事办妥,否则肠穿肚烂永世不得超生!
赵淳楣吓了一跳,暗道这也太夸张了,连忙制止,“不必如此,只不过想请哥哥作为哨子去探听山下动静,同时回报下官府军队的行程。”
时迁听此表示小事一桩,领了命飞奔下去。
等众人散去,赵淳楣翻出已经简单修复了下的舆图,看了眼外面已经泛蓝的天边,重重握了下拳。
……
还未过五更天,秦明就领着一干人马动身了。
二龙山离青州府比较远,就算快走也要半天时间,所以他们昨日索性驻扎在城外。
这时手下的副官骑着马上前,将手中水囊呈了过去,秦明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是羊杂汤,满意地痛饮两口,身上总算多了几分热乎气。
“哎,现在也到初秋了,咱们一大早就出来,浑身冰凉的,知府那边连口汤都不给准备。”副官抱怨道:“再者上山剿匪也是件大事儿,哪有只给两天时间准备的道理,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倒轻巧,这是拿咱们的命去填啊!”
秦明扫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我俱是朝廷养的武将,杀贼乃份内之事,哪儿这么多牢骚,不愿意待就收拾东西滚回去!”
副官知他性子,唯唯低头,不敢再言语。半
晌,方才小心翼翼道:“将军,听说那二龙山如铜墙铁壁一般,咱们就这样上山,万一对方不开门怎么办?”
秦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跟我多年,我自是知晓你心中不甘,放心吧,咱们这次去剿匪更多的是做个样子。二龙山的情况我也知晓,想必这回过去定然龟缩,咱们将其围住叫骂一番,那贼首刚刚拿下山寨,装也得装一下,定是要派出一些人捣乱,到时候把他们擒住,也算是对上面有了交代。”
副官见他心中有数,稍微放心了些,语气也轻快起来,“小人听闻那二龙山自打易了主,除去劫掠李太公,从上到下竟如同王八一般一动不动,连普通农户都不敢抢,想来也是个耗子胆,有将军在对付那几个不是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原以为秦明听此消息也会跟着乐呵,没想到对方却愣了下,面露犹疑,“李太公府中光是门客就有七八十,拿下并不是件容易事儿,但怎么抢了他却放过寻常人,只听过欺软怕硬,没听过欺硬怕软,不太对啊……那二龙山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通通告知于我!”
副官挠头,慕容知府总共就给他们两天准备时间,想要收集消息也来不及啊,于是冥思苦想,最后憋出一句,“他们好像特别热衷收集大蒜。”
秦明:“……”
摇摇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想着反正不过是伙子山贼,翻不出什么大风浪,顶多添些麻烦,也就没再追究。
这般想着,又行进几时,转眼就到了二龙山脚下。
且看这山两峰相映,雄伟巍峨,于烈日下苍翠挺拔,恍惚间竟真如两条巨龙直冲云霄。
“好景色!”秦明赞叹一声,他整日忙于军务,即便同在青州,却也头次见到二龙山,不由为其美丽所折服。接着又想到国家这大好山河却接二连三地落入贼人手中,不由黯然。
不过留个他神伤的时间不多,眼见军队已经集结的差不多,秦明望着那条唯一的小道犯了难。
这二龙山植被过于茂盛,想要从别的地方上去根本不可能,只是他们这次共带了两百马军,五百步军,这小路最多让两马并行,而本身骑兵步兵行进速度又不一致。最后将士们研究了下,让秦明带马先上山,副官领着其余人在后方慢些走,左右这二龙山就四百多人,即便是看领头的人少想要出击,秦明也有把握与之周旋半天,到时候副官领兵赶到,前后夹击之下说不定能将人一锅端了!
打定主意后,双方分头行动。
等确定所有马军都已上山,副官才领着手下跟上。为了能尽量离将军近一些,副官命所有人紧紧相依,摩肩接踵地行进。如此一来,自然有不少靠边的士兵们要行野路,最开始还好。但才走几步,便听前方传来声声惨叫,凑近一看,原来路旁不知谁挖了些深坑,里面插了不少尖锐的竹条。军健们踩空崴脚不说,半边身子还被扎成刺猬,虽不致命,但明显已经丧失战力了。
副官又惊又怒,还没开打转眼这就折损了几十个谁能受得了,赶紧让几个人将伤员送下去,其余的继续前行。
这次打起精神,让大家小心脚下,自己跑到最前边带队。然而又走了一段路,等再次回头,却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停!”副官皱眉,叫手下数数身后一共多少人。
许久之后,手下颤抖着前来禀告,“将、将军,小人数了两遍,现在一共刚满四百……”
副官顿觉天旋地转,要知道他们带了五百步军,除去脚受伤的三四十,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有没了五十个!”
消息传出去,地下小兵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表示这山林中难不成有鬼魅吃人!要不怎么转瞬就丢了这么多!?
“胡说八道!谁再妖言惑众军法处置!”副官气急败坏,然而他毕竟不是秦明,在士兵心中没什么威信,再加上大宋向来军纪松弛,很快,末尾就有零星的偷偷丢掉武器当了逃兵。
副官心中苦,但也没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又跑到最后面去吧!无奈之下只得领着其余的人加紧赶路,争取早日与秦将军汇合。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见前方站着个大胖和尚,一手拿着禅杖,一手依靠着块巨石。
副官察觉到丝不妙,刚想问话,却见那和尚嘿嘿一笑,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巨石生生举起,狠狠朝他们扔了过去。
主将不在,没人能接这一下,副官尚且狼狈躲开,后面的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一片惨叫声中,士兵们纷纷倒下哀嚎。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杀——!”
原本空荡荡的林间突然蹦出一百多青壮男子,条码头上带着草环,面上身上涂抹着黄泥,趴伏在树丛间,不仔细分辨完全看不出来。
方才顺利的战况给了这些人信心,再加上鲁智深勇猛打头阵,即使是头一次对上官府的人也毫不畏怯。
一边是战意昂扬的山匪,一边是溃不成军的民兵。最后的结局很明显,副官心中苦涩,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了。
再说秦明这边,马爬山虽然赶不上骡子,但还是比人快上许多,两百骑兵没一会儿便走到了二龙山寨前,接着就被邓龙特制的“特大安全装甲门”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明冷哼一声,尚未开战心中已然不屑,依照独自上前叫阵,“兀那贼子,吾乃青州指挥司统制秦明,奉命前来征讨,可敢派人与我一战。”
周边寂静,无一人应声。
秦明大笑,不屑道:“胆小鼠辈,尔派一人与我单挑,但凡能在我手下过三十招,我这就撤兵。”
半晌,大门开了条小缝,从里走近个身穿盔甲,中等身材的汉子,不紧不慢地骑着马靠近,等见了面拱手打了个招呼,“秦兄,好久不见啊。”
秦明也觉得这人有些面熟,直到对上那块青面胎记,方震惊道:“杨志!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同样是世代军户出身,杨志算是他们这一帮人的顶配了,既有显赫的祖宗又考中了武举,之前听说办砸了差事,但经过大赦天下理应回京才是。
杨志摇头,“这里面诸多曲折,不谈也罢,我如今在这二龙山落草,我们一共没有多少人,还望秦兄卖个面子,轻饶则个。”
“笑话,你的面子值几个钱,”秦明冷笑,“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杨令公之孙也堕落至此,杨志,我今天就替你先祖除了你这不肖子孙!”
杨志也不生气,依然是那副耸眉搭眼的老实相,“好吧,既然这样咱们就打一场,不过秦兄刚才说的撑过三十招退兵还算吗?”
秦明一时语塞,虽然看不起对方,也也知其实力,三十招怕是拿不下。
“不如改成一百招吧。”杨志微笑提议。
然而秦明是什么性子,“霹雳火”不是白叫的,见此顿时觉得遭到羞辱,气血上涌大吼一声,“三十招就三十招,小子拿命来!”接着与其战作一团。
二人皆是数得上的高手,如今相争,只见两道身影上下翻飞,堪得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看着周围小兵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反应不能。
两虎相争,若实力差不多,比得就是谁爪牙锋利,秦明的武器是根狼牙棒,乃青州名匠打造,陪伴他多年。若是一般人自是难以招架,然而杨志拿的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宝刀,那可是吹毛断发响彻四海的神兵,几个照面下来,就把狼牙棒砍得伤痕累累。
眼看就要到了约定的招数,秦明越打越心急,越急越不顺,很快便觉得双手沉重,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
不光是他自己,身后的小兵们也察觉到不妙,为防主将被虏,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骑马纷纷向前冲去。
秦明见此觉得羞愧,但却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场剿匪也不能输!
然而抬头却见
杨志隐隐勾起嘴角,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大吼道:“都别动!原地等着!”
但显然已经晚了,地上不知何时升起一根根带着尖头的绳索,前排马被绊倒,连带着后排摔成一片,接着山寨门上一排弓箭手出现,弩箭如雨点般射了下来。
秦明举起武器,还想拖延时间,最起码等到身后人来,然而却见杨志大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梢,“秦兄你见那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一精瘦的汉子架着他的副官站在那里,副官自觉办砸了事,没脸面对将军,垂头丧气地不敢出声。
秦明长叹一声,知道大势已去,束手就擒了。
伴随着主将的投降,其余士兵也纷纷丢下武器。
二龙山众人停顿了下,接着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他们,赢了!!
……
战后清点,二龙山这边一共歼灭对方一百二十多人,自己这边死了十几个,伤了四五十。
将近十换一的战果不可谓不优秀,但倘若想挑还是能挑出毛病来。就好比受伤的那些,有不少都是没掌握好力度自己滚下山的。对此赵淳楣表示受伤的那些全力医治,倘若真落下残疾以后就给安排些轻松点的活,至于死亡的。
“之前不是统计过大家的籍贯和家庭住址吗?给每家送两贯钱过去当抚恤金了。”
郑柳听此微愣,他原本以为对方此举是为了更好地拿捏控制底下,没想到竟是为此吗……这世道人命比草贱,他们已经这样了,没想到还有人在乎身后事,想到这里,不由一阵鼻酸。
赵淳楣不知手下心中所思,继续打量着手里的战报,当看到缴获战马两百匹,折损三分之一时,不由叹了口气。宋朝的马匹价格珍贵,秦明带上的这些虽然都是劣等马,但放到青州也要五六贯了。就这样没了许多,饶是她也不禁肉疼。
“不能动的送到曹正那里加餐,余下就放到山寨养起来,以后迟早要用到。”刚好最近新上山的有几个曾是西北地区的马奴,有他们照料也算物尽其用了。
后勤处理得差不多了,赵淳楣总算倒出时间去往前厅,在那里,山寨首领都已齐聚,正像围观珍奇动物一般看着秦明。
赵淳楣:“……”
“这是干嘛,都散开,断不可无礼。”赵淳楣连忙让他们都走远一点。
几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史进出言辩解道:“不是我们没见过世面,只是这小子一进来就扯着嗓子嚷嚷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好家伙,那动静险些把房梁震下来,俺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能喊的,好奇、好奇而已。”
赵淳楣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江湖人称秦明霹雳火,除了因为他性格急躁,还与声若雷霆有关,所以嗓门儿大些也并不奇怪。
倒是秦明,原本以为能命令二龙山诸多武艺高强之辈的,不说多能打,好歹也是个仪表堂堂的汉子。没想到进来个瘦弱的俊美少年,而周围人好像也都非常听他话的样子,不由惊讶万分。
赵淳楣让人将其松绑,又上了座椅,安排好一切方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武艺了得,你跟杨大哥这一仗,看得我这个门外汉都热血沸腾,当真猛士也。”
秦明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对方如此有礼节,便面色放缓,摇头道:“我一手下败将,寨主过誉了。”
杨志插话道:“我不过是占了武器的便宜,秦兄莫要妄自菲薄。今日。你损兵折将,就这般回去那慕容知府定要为难与你,我二龙山虽然地处偏远,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除了抄了那作恶多端的李家并未行半点为非作歹之事。以后兄弟留在这儿,我们一道逍遥岂不快活。”
秦明皱眉,当机立断道:“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秦明深受皇恩,朝廷对我没有丝毫怠慢,如何能背弃君主?杨志,你我皆将门出身,我是怎么想的,你应该知道才对!”
杨志摇头,苦笑道:“倘若这条路真能走通,我又何至于此。朝廷昏庸,奸臣当道,咱们一身好武艺却只能给权贵作走狗。可即便忍气吞声,遇到了什么事他们也只会一脚把我们踢开,我知你忠心一片,我之前又何曾不是?但你看我落得是何下场,秦兄弟,三思啊!”
秦明回忆起许多年前在京中见到杨志,当时他还是意气风发一心报国的模样,可如今……思及此处,他不由长叹一口气。
赵淳楣见他似乎有所松动,也跟着规劝。
然而秦明的神伤只是一时,很快便再次强硬起来,“不必说了,你要杀就杀,我是不会行那背君之事的!”
“哎,行吧。”赵淳楣冲他挥了挥手,“那你走吧,等下找人送你出去。”
秦明愣住了,半天,有些茫然道:“啊?”
赵淳楣无奈摊手,“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能杀了你,马是不能还你了,不过将军的人还剩五百左右,要是能领回去也领回去吧。”
不过他们愿不愿意跟着倒是两说,赵淳楣心道,大宋不光对将军苛刻,对底下的士兵也基本上不把他们当人。这次打了大败仗,秦明等几个军官倒是还好说,知府还要指着他们出力,最多也就罚些俸禄,小兵们估计要狠狠吃点苦头。二龙山现在条件这么好,保不齐就有许多直接在这儿落草了。
对于秦明,赵淳楣确实是很眼馋这位猛将,与鲁智深史进等不同,这位可是真能带兵上战场的,在梁山泊中也是出战最多的好汉。虽然有时候也失手,但总体上战绩还算颇佳。
此番赵淳楣这边能赢,除了地形的绝对优势,还因双方信息的不平等,假如要是平原战一对一,自己这帮虾兵蟹将是肯定拿不下的。
不过嘛,虽然非常想让其加入,但赵淳楣一直对“赚人上山”这种手段深恶痛绝,毕竟她自己前不久就被吴用算计过,那种滋味又憋屈又难受。秦明有家有业,青州指挥司统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就这么让其放下一切当土匪想也不现实。
所以赵淳楣劝了几句,见其坚持便放弃了。
而看到这位二龙山寨主如此温和好说话,秦明也有些羞愧,感念地道了声谢,刚要起身,突然腿部一痛,差点跪倒在地。
仔细一看才知,原来方才在作战时小腿被杨志踹到,可能伤及腿筋,估计要养上两三天才能动了。
二龙山如此险峻,哪怕有人搀扶,一条腿下去也不太现实,赵淳楣索性留他暂住。
秦明犹豫了下,想着左右就几日时光,便谢了对方好意,专心在此养伤。
青州不大,秦明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从逃兵口中传到州府内,所有人都为此震惊了。要知道包括各个山头的土匪心中都有个共同认识:青州本地军队的力量很强,只不过是慕容知府想养寇捞钱,不愿意出兵罢了。也正因如此,贼人们才乖乖持续上供。
而今日二龙山竟然兵不血刃地只一天就拿下了当地最高武官秦明,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二龙山的实力到达什么地步了?秦明还活着吗?
最后一个消息是黄信最想知道的。
他绰号“镇三山”,乃是青州的兵马都监,同时也是秦明的徒弟,自己恩师现在生死不明,他这当弟子焦急万分。
想要去府衙问慕容知府要些人马继续攻打二龙山,谁知那狗官却直接闭门不见,只声称自己病了无法料理政务,让他改日再来。
“呸!”黄信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病了,分明就是吓破了胆,担心给了自己人后身边没人保护!也不想想之前是谁非要师父立刻出兵剿匪,导致仓皇启程最终落败的!
黄信是个重情义之人,即便上司不管,他也绝不能袖手旁观,不过青州就有能力出兵的人不多,除了知府外恐怕就只剩清风寨了。
咬咬牙,总要试上一试!
黄信上马,飞奔到青州边界。他在青州也算有些地位,清风寨见他来了,只简单通报了下便将其引进去。
黄信跟随小兵,一路来到寨内演武场,大中午的将士们都在休息,演武场内只有一人训练。
只见中间那高大男子持弓,距离靶子少说也有百丈远,然而那人却好像浑然不在意,随手搭箭,“咻”的三下,皆正中靶心。
黄信见此神技,不由感叹道:“百步穿杨神臂健,雕翎箭发迸寒星。人称小李广,将种是花荣!好功夫啊!”
男人听此微微一笑,抬手道:“黄都监,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第29章
清风寨的地点很妙,虽然地处青州边界,但不远处就是清风山,不光如此,还能顺着官道直通二龙山、桃花山。可以说,只要朝廷想,清风寨绝对可以凭借最快速度出兵。
事实上,在几年前也确实如此,彼时知寨花荣刚到,少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过三两下功夫就将青州境内匪乱逐一镇压。然而依宋朝官场的规矩,即便清风寨只是个小地方,也不可能让武官主事,于是便派下一叫刘高的文官担任知寨,花荣退居副手。
那刘高与慕容彦达沆瀣一气,养寇捞钱,导致青州在短短两年时间便匪乱四起,民不聊生。
而花荣作为原知寨,被剥夺权力官位不说,还要被刘高此等小人差遣,不可谓不憋屈。
收回思绪,黄信看着眼前这位作为武将而言过于俊美的青年,犹豫许久,还是讲事情的前因后果道出,之后挥泪跪拜道:“我师父现在被困二龙山,生死不知,那慕容彦达就是不出兵,请花将军看在同为青州武将的情面上,支援人马救我师父性命!”
花荣将人扶起,双目微垂沉思起来。半晌,顶着黄信期待的目光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给你兵。”
黄信的心一点点跌落谷底,眼见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只能垂头丧气道:“是了,想要调动人马还得有刘知寨同意,是小人让将军为难了。”
说罢便要离去,然而才走几步就被花荣拦下。
“黄兄弟误会了,”青年将军与其解释,“若说真能救秦统制,我花荣就是舍了这狗屁官位又如何,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黄信没太明白对方说的话,但见没有一口回绝,所以还是强压着性子坐下。
花荣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只知二龙山大概一个多月前换了主,但因为他们平日基本不怎么出门,具体是什么情况也不明了,黄都监可有什么头绪?”
黄信有些羞愧,作为本地兵马都监,管的便是青州这一亩三分地,尤其他平日里总是吹嘘要捉尽清风、二龙、桃花、这三座贼山的强人草寇,江湖上还给了个“镇三山”的美誉,结果连人家的虚实都摸不清。
花荣见此也并未多言,继续道:“想必秦统制也是如此,那黄都监觉得自己领兵打战的本领较你师父如何?”
“自是远远不如,我怎能与师父相比!”
花荣点头,“秦统制领兵十几载,自是名将风范,这次带了七百人剿匪,虽然不多,但我清风寨也就只能调动这些了。”
讲到这里,黄信已经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了,有些颓然地表示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花荣一口回绝,“明的不行,咱们还可以来暗的,你过来些,我与你讲。”
黄信侧耳,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犹疑道:“这……这能行吗?”
“放心吧,”花荣拍了拍他,随即便出去准备。
黄信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
当晚,一身黑衣的花荣出现在二龙山寨。
虽说这山寨看守还算严密,但毕竟刚刚打完仗,众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许多喽啰们吃了酒,即便当差也心不在焉。
再加上花荣身手了得,借着月色,即使艰难还是混了进去。对于官府这边,最棘手的便是于二龙山几乎一无所知。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打上去,而是探听虚实,起码要知道秦明等将领是死是活,然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二龙山寨不算大,因为主体是宝珠寺改建的,以致只一搭眼便能弄清后院在哪儿。
花荣纵身跳上屋顶,随意寻了处角落藏起,暗中细细观察周围。
此后院主要有几栋房屋,最中间的主宅瞧着最是宽敞,想必为新寨主的居所,除此之外,左右两边各有一厢房。花荣沉思片刻,轻手轻脚地向右走去。
这倒不是他胡乱定夺,此时以左为尊,而一般山寨大首领二首领都是靠着武力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而三号人物大多偏文弱,属于军师一职。
花荣凭借着多年与匪徒打交道的经验,迅速确立了目标,是的,他这次来不能白来,不光是秦明,二龙山的其他消息也要一并问个清楚。
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花荣轻轻划过门栓。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门动的一刹那,床上休息的赵淳楣猛睁开双眼。
屏住呼吸,赵淳楣慢慢地解下悬挂在头顶的小瓶子。这是她自制的机关,每到睡觉的时候便会布置上去,用一根极细的丝线连接两端,只要门栓被动,那么瓶子也会倾斜,里面的水将洒落在赵淳楣脸上。
做此装置倒不是防着谁,主要赵淳楣现在还以男装示人,万一哪个寨众不讲究,在她解衣睡觉之时闯入岂不完蛋了。
至于那三间屋子,花荣想的是很周密,不过他可能没料到,无论左中右,全都是赵淳楣一人住的。
鲁智深、闻焕章等人都知晓赵淳楣的真实性别,宝珠寺虽小,但又不是没有其他地方,自然不可能睡得这般近。他们主动搬离,剩下的人也不好意思选,于是这一排都空了下来。
主屋宽敞明亮些,赵淳楣将其当作自己办公的地方,左边靠近大门方便进出,留给桃子,她自己睡右厢房感觉挺好的,谁知今日竟误打误撞赶上这档子事。
衡量了下距离,知道喊人已经来不及了,赵淳楣起身躲在门后,拿出防身的胡椒粉以及匕首,当对面推开门走进的那一刻,直接扬撒,然后持刀向其颈部刺去!
胡椒粉是她自制的,这一路起了不少作用,连孙二娘这样的二流高手都栽在它身上,所以对此赵淳楣还是很有自信的。
然而这回出乎意料,来人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用衣袖挡住了脸,之后反手将匕首打掉,腰腿一用力,赵淳楣便被抵在墙上。
眼见一招就被制服,赵淳楣便知此人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连忙放弃抵抗,“投降投降!好汉饶命,我……”
话音未落,两人便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长相,皆是一愣。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道。
花荣下意识松手,打量了她一番,皱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相较于他,赵淳楣知道的要更多些,反问道:“花将军呢?您是来救秦将军,还是来剿匪的?”
花荣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赵淳楣脑子转得飞快,见此连忙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太好了!我正愁无法脱身!请将军走的时候务必将小人带上!”
花荣也不是傻子,对方居住环境这般好,自然怀疑其身份。
“说来话长,我其实是被前寨主邓龙抓来的,之后邓龙死了,新来的首领见我识文断字,便非要提拔我。我不敢违抗,只能应下。花将军听口音就知道,我是京城人士,家中有些田产,来青州不过寻亲,哪里是当山贼的料。”赵淳楣长吁短叹,最后又打起了感情牌,“我若无侠义心肠,当日也不会冒险救了将军未婚妻,现在自己深陷魔窟,将军可要帮我啊!”
他不提未婚妻还好,一提这三个字花荣面色巨变,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赵淳楣也不知是哪里触犯到他了,心里狂翻白眼面上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夜深露重,她只穿了件单衣,整个人显得可怜巴巴。
花荣气了一会儿,终究是心软了,觉得自己跟个文弱书生较劲没什么道理。摇摇头,询问道:“秦明如何了?被关在哪里?你知道地方吗?”
“自是知晓,秦将军因为被抓后一直不老实,寨主给他灌了蒙汗药锁在柴房,只有两人看管,我可以带您过去。”赵淳楣十分殷勤。
花荣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让对方在前面带路,自己在后面紧跟着,只要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能轻易要了少年的性命。
赵淳楣笑了笑,态度依旧十分谦卑,这时候已经快到五更,正是山寨里守备最松懈的阶段,在有意避开下,二人还真未碰到巡逻的。
“花将军是从后山翻进来的?了不起,我之前看过那边,觉得路太不好走就没怎么管,想不到在真高手面前竟都不是问题。”赵淳楣边走边搭话。
花荣并未理会她的恭维,而是专心观察周围,试图将路线记在脑海。
赵淳楣也不恼,而是继续向前,她看上去心情不错,仿佛因为自己即将脱离苦海而喜悦。
花荣见其这副样子,心中突然涌起丝愧疚,低声道:“这回怕是只能带秦明一起走,不过你放心,我迟早把你就出来。”
赵淳楣停下脚步,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花荣被其盯得不自在,不禁别过头,“你看什么。”
“无事,”赵淳楣笑了笑,“只不过想不到您长着一副聪明相,性格却这般老实。”
花荣莫名,刚想问话,却见赵淳楣向后一仰,整个人连滚带爬地钻进旁边墙的缝隙,同时大喊道:“还不动手!”
紧接着从角落中飞出几道身影,不正是鲁史杨三人!
花荣:“……”
……
二龙山大厅,黄信低垂着双眼,数地上青砖,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一连好几遍,直到再也数不下去了,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花荣黑得像炭一样的面容,又马上移开视线。
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直到秦明拄着拐进来,黄信方才松了口气,连忙山前道:“师父!你怎样了,还好吧!”
“无事,养两天就好。”秦明摇头,接着看向一边的花荣,轻咳两声:“花将军舍命来救秦某,实在感激不尽,这份情义我记下了,改日定当报答。”
花荣拱手示意了下,依旧没说话。
“那个、关于赵首领……”秦明挠头,在花荣恐怖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人其实还不错,也不是有心骗你,只不过拿不准将军是什么意思,总不能用命去赌,对于方才的事,咳咳,他也十分抱歉。”
花荣转头,盯着秦明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我原以为将军被人擒获,担心有性命之忧才赶来搭救,想不到你如今与那贼首亲如一家,这般看来倒是花某不近人情了,告辞!”说罢便起身离开。
秦明阻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荣的背影远去。
等他走了,赵淳楣方才出现,秦明见她开口埋怨道:“你惹了事儿自己说就是,何苦让我得罪人。”
“我也想啊,但花将军气性太大,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总得给他点时间平复一下。”赵淳楣摊手。
秦明在山寨两天,与众人吃了不少酒,如今相熟了许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将自己徒弟引荐给众人。
“赵寨主与众首领都是些好汉,他已跟我保证过,日后不会去劫掠过往行商以及穷困百姓,都是些苦命的,大家认识下吧。”
黄信行事向来以秦明为准,师父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当场就与众人打了招呼。其实要不是中间出了纰漏,他与花荣的计策倒也还好,由花荣进去探听,黄信带着一帮武艺不错的在寨子外面接应,倘若顺利,直接将秦明捞出来不成问题,谁知……
“不过你是上哪儿找得那么多江湖人,知府相公送来的?”秦明好奇道。
“他?狗官不跟着添乱就不错了。”黄信怒骂一句,接着将自己这两天受到的冷落说了出来,“是师娘,在得知你失踪后急得团团转,卖了自己几样嫁妆凑了些钱在城里招募的。”
秦明听罢心中百转千回,也不知是为上官冷漠愤怒还是为妻子深情感动,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赵淳楣在此期间并未趁机落井下石,之前就说了她并不爱做赚人上山那档子事。等对方冷静些,自动将话题转到花荣身上,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询问可知对方喜欢什么东西,以后也可送些礼物过去。
“暂时还是别了,花知寨心情不好,”秦明苦笑,“他这段时间也是够不顺的,未婚妻子生生退了婚约。其实我知道点儿内幕,不过是因为人家爹娘觉得乡下地方太乱,担心跟着他日后吃苦,便将女儿嫁到京城去了。”
“原本这也没什么,好女百家求,散就散了。可也许是因为他平日得罪人太多,以致被编排女方是因为被人搭救移情,生生给扣上了绿帽子,弄得江湖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这也太倒霉了。”
赵淳楣听到这里,尴尬地笑了两声,“是啊,是挺倒霉的……”
第30章
秦明脚刚能动,便张罗着离开二龙山,他一个大宋军官,总混在匪窝里总不是个事儿,况且再不走,秦明担心手下这些在寨子里吃饱喝足的士兵们全叛变了。不过即便如此,最后跟着他的也只剩一半,余下的两百多都决定留在二龙山。
他们的到来极大地缓解了二龙山人手不足的压力,并且让人惊讶的是,这些败军无论洗澡剃头还是跑操,完全没有怨言,甚至比原寨众更加积极。后世心理学给这种现象起名“皈依者狂热”,并给出了诸多解释。
赵淳楣个学理工的,也不懂这么多,来了便一视同仁,并决定观察两个月,假如表现好就让这些人也把家人接上来,总之山寨越热闹越好。
与此同时,犹豫再三后,她还是给清风寨的花荣寄了道歉信。虽说被退婚什么的跟自己没啥关系,但回想之前说的一些话也够扎心窝子的,再加上出言骗了对方,花荣毕竟是个高手,又同属青州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不要闹得太僵……
赵淳楣想得挺好,不光写信还送了些礼物,结果最后都被花荣退了回来,不过她也不在意,每隔几天接续送,迟早磨到对方没脾气。
除了这些小事儿,赵淳楣此时还面临另一个非常棘手的I问题——秋收的时间到了。
青州虽然是省会城市,但总体上多山,能耕种的天地不是很多,主要是收城里以及过往商户的钱。不过嘛,再不济好歹是坐落在齐鲁大地上,这里自古就是农耕发达地区,天灾相对较少,百姓们不仅种田技艺高超,对土地的情感也很深。所以哪怕是二龙山这样偏僻的地方,周围开垦出的田地也有一些。
赵淳楣特意在秋收开始前清点了下山上库存,因为多来了几百人,现在的食物虽然能熬过冬天,但来年开春还是要想办法,如此的话这个秋收对于二龙山而言至关重要。
二龙山才刚打赢了官府,此时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这一仗不光收获了物资,还彻底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头。毕竟这年头落草的人有许多,但真敢跟着朝廷拼刺刀最后还大获全胜的却也没几个。所以现如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想看看赵淳楣这个当债主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是扩大地盘?广招好汉?亦或者……拿下州府?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二龙山打完这一仗后便继续关门不出,只自己在山寨内忙活,甚至还派人跟官府谈判去了!
说是谈判也不准确,确切地说,是交税。
宋代田赋主要实行两税法,分夏、秋两次缴纳,夏税六月开征,税额以钱计,秋税十月开征,税额以米计。虽然有规定的品种,但是官府可以根据当地需要来变换征收物件,此之所谓“折变”。
折变本意是让当地能够更加灵活地征税,但落实下去就成为了官府利用物价波动搜括
民财的一种手段。就比如羊肉最早的时候八十文一斤,收税要求每户上交五斤羊肉,后来肉价上涨,变成一百二十文一斤,依旧让上交五斤肉。长此以往,百姓自然不堪重负。
按理说二龙山跟青州州府已经撕破脸,按照正常的土匪流程应该走上打土豪收小弟的道路,结果现在赵淳楣却提出要帮着二龙山附近两个村子的所有村民交田税,不过那什么折变在他们这儿自然不算数,二龙山交税只交银钱。
知府慕容彦达收到消息后简直惊呆了,再三询问没出差错连忙点头应下,并且十分殷勤的与赵淳楣拉关系。
是了,一个知府,要跟贼首攀交情,听起来十分荒谬,但慕容彦达也是没办法。青州战无不胜的将军秦明翻车了,像二龙山这么小的山头,朝廷也不可能派大军过来,自己手下无人,万一对方真想进城,怕是根本抵抗不住。
想到这里,慕容彦达不由埋怨起秦明,觉得要不是他没本事打不赢贼寇,自己也不必如此卑躬屈膝,自此之后对其严声厉色,没有半点好态度。
且不说秦明如何,赵淳楣这边帮四周农户交了税,便开始名正言顺地收粮。二龙山不光态度温和,还表示要是有多余的也完全可以送上来,他们按市场价格收购。
往年农户们除了交田税,还有些支移和脚钱,也就是运费之类的,杂七杂八算下来又是一大笔,现在不光税少了,还不用受商户小吏层层剥削,哪怕是穷苦一些的人家都觉得生活有了奔头,最起码能过上个好年。
……
费太公最近过得很不好。
作为浊水村最大的富户,他平日虽说有些吝啬,但为人还算和善,并未像隔壁的李太公那样为祸乡里,也正因为这点浊水村的村民过得比旁边清泉村好好上一些。
作为紧邻着土匪窝的村庄,费太公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自打几年前邓龙落了草,他几乎第一时间便送上贺礼,同时逢年过节也从未缺席。邓龙是个眼皮子浅的,只要自己有钱就不在乎旁的,费太公的家产也得以保全。
然而今年夏天,二龙山易了主,费太公送的东西被退回来后,他顿时觉得不妙。
果然,没些日子就听闻李太公一家被劫,李老头与大儿子被杀,剩下的亲眷也纷纷搬离。
费太公当晚吓得头发都白了一片,连忙打算出售房屋田地,全家搬到城内生活。
对此小儿子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表示自己有朋友在清泉村,得知二龙山上的好汉非但没有滥杀无辜,反而给百姓分发粮食,自己家又没伤天害理,怕些什么!
“哎呦!没脑子的东西!”费太公气得直拍大。腿,“那些穷鬼肚子里刮不出二两荤油,当然放过他们,咱们是什么人家!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傻啊!”
然而小儿子却铁了心要不走,费太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没办法只能跟着留下,同时疯狂加固自家庄园。
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那二龙山就不是个省心的。打赢了官府之后,马上就搞什么代收田税。当一个个梳着青皮头,模样凶神恶煞的青年来到村里,村民们吓得噤若寒蝉。
费太公特意让小儿子出面与这帮人交涉,目的就是希望能让其意识到,山贼到底又多可怕。然而结果却令人惊掉下巴,二龙山的贼寇虽然长相凶恶,说起话来却极为文气,态度也非常温和。在收粮过程中,不光没有缺斤少两,甚至连搬运工作都不用百姓出力。
不光如此,在收完粮食后,这些人还带来了个好消息。从今以后,二龙山免费为清泉村浊水村提供猪苗,等他们养大后按市价收购,同时村里要是有什么特产,二龙山也全都包圆了。
一头猪出栏时间少说也要六七个月,放在曾经农户自己都吃不饱,能腾出功夫养的其实不多。但今年手上有些闲钱,还不用自己买猪崽,里里外外算下来几乎是纯赚,于是不少人都心动了。
费太公躲在后面盘算,他家大,地方多,要是真养上个几十头利润那是相当可观了,但老头儿始终不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于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大王们这么做生意,不怕亏钱吗?”
负责记录的山贼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才能亏几个钱,二龙山身份特殊,每日去城里选购反倒更麻烦。再者我们寨主说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照拂也是应该的,等这个冬天过去,开春咱还给大家包种子哩!”
这话说得极为妥帖,再加上二龙山打从“改朝换代”,确实一次都没为难过他们,百姓便相信了,左右东西都是旁人发,自己也亏不了几个钱,于是纷纷上前报名。
费太公狐疑地领了十头,回去后还是不放心,让大儿子来回检查猪崽是不是被作手脚了。
费大郎有些无语,但又拗不过老爹,将小猪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方才得以休息。
“懂个甚,这都是你爹活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费太公哼哼唧唧表达不满,“我看就是最近被你弟弟念叨多了,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去,把那臭小子叫过来,明天我打算送他去府里念书,别整天在家闲逛。”
费大郎听命去找弟弟,然而没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不好了爹!小弟他留信,说跟着二龙山那帮人当好汉去了!”
费太公:“!!!”
……
事实上,这段时间与费小郎一般主动上山的人有许多,大部分都是些活不下去的平头百姓,也有不少江湖人,毕竟二龙山名声大了,都想来此安身。
对于老百姓,只要是性子身世没什么问题的,赵淳楣都做主留了下来,不过江湖人嘛……这个时候来基本都是想要跟着二龙山搞事,赵淳楣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被打乱,所以基本都拒绝了。
伴随着最后一间房屋建好,二龙山的过冬准备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这期间虽说一直有新人加入,但山寨里所有人都很平静。毕竟大家可是看着那一袋袋的粮食被搬进仓库,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心安的了。
赵淳楣每天虽然忙碌,但过得也算充实。打从上山之后的布局有了效果,当真有胆子大的商户开始从附近经过,不仅这样,之前放走的吕方还介绍了几位商人来推销商品,分发给村民的猪苗就是从这儿得的。
二龙山做生意厚道,附近也安全,等这波口碑打出去相信周围一定会越来越热闹。
赵淳楣对此比较满意,结果太平日子没过几天,二龙山就收到了好几封求救信。
当晚,寨中话事人齐聚,对着送信的人投向疑惑的目光。
“你说,你从梁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