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麦覆陇黄 慕秋筠:哇——
大巴车一路向前, 穿过市区拥挤的立交桥,驶上城区通往郊外的主干道,沿途楼房越来越低矮, 马路也逐渐缩窄,直至路边能看到充满农家气息的葵花田,一众练习生终于忍不住了。
“到底要去哪里啊?”
“不会让我们来剥瓜子吧?”
众人笑开,车厢里气氛欢快,摄影师兢兢业业记录着全程。
程颢掀开窗帘看了眼, 转头对慕秋筠喃喃:“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话刚说完他愣住了,手指下意识摸上慕秋筠的脸,震惊道:“脸怎么这么红?晒的吗?”
慕秋筠右侧脸颊,连带右面脖颈, 整片都是红得滴血的状态。
他自上车就闭目养神, 程颢在和前后座低声交谈,也没关注慕秋筠的状态, 猛然看到, 吓了一跳。
“没事, ”慕秋筠道,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程颢心里想, 的确是身娇肉贵的小少爷,窗帘明明拉着, 却还是因为透进来的阳光晒成这样。
他帮慕秋筠补了层防晒,然后坐直了些,替慕秋筠挡住不少阳光。
慕秋筠侧头看他, 一直紧抿的唇角柔和不少。
眼看着大巴车外的风景越来越原生态,车厢内逐渐没人说话了。
等到几辆车依次到达,停在石板路空地上, 一众人满脸茫然,排队走下车门。
石板路上灰尘多,不少人刚落地就在心疼自己特意穿的新鞋。
节目组集合人群,清点完人数后,几位导师连同导演组,站到了他们面前。
郝晶拿着扩音喇叭,宣布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正式进入‘夜来南风起’特别活动,这三天,大家会一起住在老乡家里,陪老乡下田地、收麦子。”
“啊???”
拖长的语调完美体现了所有人的震惊,导演组和导师组笑而不语,九十多个学员挤在广场上,沸反盈天。
“我的不详预感成真了。”程颢闭目。
慕秋筠失笑看他,程颢瞧着他通红的脸,担忧道:“你这皮肤……等下和导演说一声吧。”
慕秋筠静静点头。
不久,村长领着干部班子来迎接,一阵寒暄后,一众学员连房间都没进,就被领到了小麦覆盖的田垄上。
“不是吧,来真的啊?”袁直瞠目。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不会收小麦?”文野提出建设性意见。
荀鄂看着远处过来的几位农民打扮的大伯,语气发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会有老师。”
章学手插在休闲装的口袋里,茫然望着和导演组唠嗑的几位农民老伯,低喃:“不会吧。”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慕秋筠。
慕秋筠在人群中非常好找,属于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的类型。此时对方正与程颢站在一起,杨钧则和赵怀笛站在他们几步外,似乎在两两交谈。
他心想:难不成他们还打算让慕家二少下田割麦子?!
田埂上沸反盈天,那边导演组和几位田间实践老师商议好,领着几位来到学员面前。
简短的介绍后,工作人员开始给学员划分组别。每组一位导师带队,分了五组,每组分配两位老师。
“真要下地啊!!!”
此起彼伏的哀嚎不绝于耳,慕秋筠站在人群中,哀叫声并不十分明晰,反而是另一段声音越来越清晰——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童稚的读书声忽然一顿,语带不解:
“太傅,‘覆陇黄’是为何意?”
“回殿下,此句意为……”
太傅当年是怎样解的这首诗,慕秋筠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个炎热的下午,院中柳树托着蝉鸣,满院宫人在为他赶走聒噪的夏蝉。
他端坐书案后,看向窗外深柳,目光穿过枝叶,触及深红色的宫墙。宫墙后是一片水洗般的蓝天,模糊而又真切地遮盖在每一个人头顶。
他仍旧想象不出,太傅口中的“覆陇黄”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然而此时此刻,他站在田埂上,周遭声音都被炎热气流裹挟着,嘈杂而扭曲。头顶是清透的苍穹,金黄的麦田一望无际,与天相接,黄与青在极目远处切割成泾渭分明的线。
刹那间,桌案后的小儿睁大双眼,似是怀着无比惊讶与喜悦般,望着眼前一去千里的沃野。
“……程颢,慕秋筠……慕秋筠?”
林宥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刺破时空,倏然响起在耳畔。
慕秋筠回神,林宥辰皱眉端详着他被晒红的侧脸,指了指队伍。
原来是在列队。
他向右跨一步,站到程颢身后。程颢没有回头,背身拍了拍他手背,示意如果难受不要强撑。
慕秋筠其实感觉还好,他不禁晒,脸上发红发热,身体倒没有什么过敏反应。他也安抚地拍了拍程颢的手,这时杨钧则和赵怀笛站到了他后面。
身侧被人递来一个口罩。
慕秋筠转头,杨钧则也盯着他脸颊皱眉,简短道:“新的。遮一遮。”
“谢谢。”慕秋筠接过戴到脸上。
前面的程颢闻声转过头,看着杨钧则意味悠长地抿唇一笑。杨钧则别过眼,一副“老子热衷做公益”的酷盖表情。
程颢忽然想起,他们最开始认识时,四人还不熟悉,杨钧则就能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护着慕秋筠,得罪当时学员里最有人气的何轻。
就算现在闹别扭,他还是愿意给慕秋筠递上一个口罩防晒。
程颢转回头,翘着唇角,为这支队伍不会受风波困扰太久而感到开心。
很快各组集结完毕,每组都分了一块田地,热情的老乡帮忙抱来一堆堆必备工具——镰刀。
赵怀笛人已经懵了:“现在不都是现代化农业了吗?”
“分地方吧。”杨钧则说着,上前拎起一把镰刀,握在手里掂了掂。
慕秋筠刚拿起自己的镰刀,忽然身侧投下阴影,林宥辰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脸怎么回事?”林宥辰浓黑如墨的两道剑眉皱出深深沟壑,目光在他脸颊和脖颈不断扫视。
“有些过敏,”慕秋筠简短道,“不碍事。”
“这个戴上。”
林宥辰从背后变出一顶草帽,草帽是崭新的,被他双手一撑才完全打开。冰凉的草帽咻地落到头顶,慕秋筠下意识问:“那你……?”
他看到远处季梵等人都戴着草帽,显然这是给导师准备的。
“我皮糙肉厚,用不着。”林宥辰揶揄地笑了声,好像在打趣他皮娇肉嫩不禁晒,视线却始终没从晒红的皮肤上离开。
“我一会儿问问谁带晒后修复了,稍微弥补下。”林宥辰道。
慕秋筠点头,又觉得麻烦他了,刚想说点什么,林宥辰两手一抬,一压,把草帽在他头顶扣实,亲手给他调整了角度,然后系上带子。
慕秋筠从前一直被侍女伺候着穿衣戴冠,却从没被人这么直截了当、不问不管地扣上帽子。
就算是林宥辰,他还是流露出微妙的不悦,抬眼看着对方。
这一眼刚好撞进林宥辰璨亮的眼瞳中——也许是因为阳光晴朗,他的眼睛今天格外明亮。
“别摘。”林宥辰叮嘱,“你自己看不到晒成什么样了。”
——我能感受到。
慕秋筠心想。
脸上的热度和瘙痒,他必然最为清楚。但林宥辰却像是要琢磨透他现在是什么感觉似的,目光盯了半晌,又曲起指节稍微碰了下,嘟囔:“怎么这么烫。”
林宥辰的指节带来一触即分的凉意,慕秋筠的眼睫下意识一颤。
两人藏在人群中央,周围是挥舞镰刀嬉笑的练习生,几步开外就有工作人员提醒注意安全的喊声,似乎谁都没在意,摄像早已在各个角度架好机器,直播已经打开。
刚闯进直播间的观众,被不远处两个人的隐藏巨糖砸晕了。
第92章 特别待遇 弹幕:???
“这个镰刀啊, 要这样拿,你这样拿,才省力气……”
“然后你这么一下——哎, 这就割下来了。”
穿着汗衫,头戴草帽的农民师傅站在田中,给慕秋筠几人示范怎么用镰刀。接着,他俯下-身,手腕一用力, 把割下来的小麦扔到旁边。
“割好的就放旁边,摞一堆;再往前走,再摞一堆。你们可以找个人专门收一下,也可以等晚上统一收。”
一群人连连点头, 有两个男生小声嘀咕:“不难诶。”“看着还挺轻松的。”
林宥辰笑了笑, 与师傅主动握手:“麻烦您了。一会儿如果有他们不会的,我让人再请教您。”
“不麻烦不麻烦。”肤色黝黑的老伯咧嘴一笑, 常年鼓弄田地的手很有力气, 在林宥辰手背留下一个明显的红印。
“你是不是那个谁……那个那个, 冯明志, 王耀华……”老伯一连说了几个林宥辰演过的角色名, “还有那个……白青禾!”
“对,都是我演的。”林宥辰送他回田边, 老伯用力拍拍他肩膀:“演得好啊!白青禾!他一哭,我和我老伴儿也跟着哭,忍不住啊……”
林宥辰谦逊笑笑,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远去。慕秋筠回身看着林宥辰背影,脑中回响着老伯那句,“他一哭, 我和我老伴儿也跟着哭……”
“秋筠?”程颢在他旁边,看他出神,问了一声,“你也跟着下田吗?”
他端详慕秋筠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忧心:“要不你别来了,脖子晒着的地方更严重了。”
“不碍事。”慕秋筠说。
林宥辰三两步回来,对众人道:“实操已经演示完了,接下来就开始作业吧。你们自己分好负责哪块,有问题喊我,或者自己去找师傅问。”
“好嘞!”众人应声,神情很是跃跃欲试。
林宥辰皱眉看着慕秋筠脖颈,问:“你呢?”
慕秋筠回:“我也一起。”
“行。”林宥辰用没沾土的手覆上他脖颈,被他那超乎寻常的热量烫得一抽,压低声音道:“体验一下,别勉强。”
慕秋筠点头。
他们各自走向分好的区域,慕秋筠刚弯腰割了一把小麦,有位工作人员小跑到他身边,通知他说:“慕老师,导演让你过去一下呢。”
“现在么?”慕秋筠看向导演组。
小姑娘和他面对面,被太阳晒红的脸颊更红了,点了点头。
郝晶和几位副导演都站在田边的土路上,每人一顶特大遮阳帽,就算这样,还是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慕秋筠走过去,郝晶看着他通红的脖颈,也吓了一跳:“怎么晒成这样啊?”
“……”慕秋筠自己其实看不见情况,郝晶叹了口气,说:“咱们收上来的小麦得装车运走,车已经开过来了,你过去看下车吧。”
“看车?”慕秋筠问。
郝晶点头:“主要是小心收好的麦子别被刮走、拿走,也看着大家别送错车了。”
“好。”慕秋筠已经瞥见那辆车,在不远处的老柳树下,节目组的人正把车尾的护栏打开。
罗升插嘴道:“你现在就快去吧,看这晒得,别再晒伤了。”
慕秋筠一笑,对他们感谢地点了点头,抬脚向树荫下走去。
他一路走过去,正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学员们看见,各个奇道:“慕哥怎么走啦?”
“应该是晒得不行去休息了吧,我刚看见他脖子全红了。”
“啊?”有人不满,“我也全晒红了啊,为什么只有慕哥能去遮阴凉。”
有人笑他:“可能是慕哥独一份S级,导演也对他特别关爱,要是你也S级,你俩就一起去。”
那人抗议般嘟囔了两句,旁边人劝道:“行了,开着直播呢,就当增加上镜机会了——慕哥又不缺上镜机会。”
“唉,也是。”抗议的男生长叹口气,认命地继续割小麦,整件上衣都被汗濡湿了,露在外面的脖子、手臂一片通红。
导演组,有位平时就很严肃的副导演问郝晶:“这样好吗?”
郝晶道:“他确实晒得不轻,过去歇歇吧。”
“那别人也不是铜身铁皮啊,”问话的副导演看向田间,“这百十来号人,哪个不晒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的,你看这群孩子们……”
郝晶还没讲话,罗升先开口道:“不然怎么办?上面都给打电话了,你还能装聋作哑,让人家继续干活去?”
那位副导演没吭声,旁边有位中立的,小声嘀咕:“这慕秋筠到底什么来头?”
郝晶不语。
慕秋筠和章学都是拿了特殊名额进来的,章学的经纪人人脉广,既找了高层,也和他们打好了招呼,再加上章学自带流量,节目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慕秋筠,就连他们导演组都不知道,到底是上面哪位神仙“保送”进来的。
他那一身气质,打眼一看就知道绝非池中物,这段时间也身体力行地影响着其他人,导演组表面上不说,私下里对他都是极为喜爱的。
郝晶也希望他能在这期“特别安排”里,突破最近这段时间的瓶颈。
却没想到,他们刚下田没两分钟,这边就接到了上层的电话,让他们赶紧放慕秋筠去休息,万一晒出个好歹来,谁都担不起责任。
这众目睽睽的,怎么好单独让一个人休息?
别说学员们,就是导师组、导演组,也都在烈日下,陪着一起挨晒。
所以他们只能找了个看车的借口——实际上根本没人会动那辆车,别人一看就知道这边在拍节目,谁会去镜头前丢人现眼呢?
田埂上,林宥辰回身,看到慕秋筠走到柳树下,耸起的肩背微微松了些许。
季梵从几步开外看到,心里叹口气,走过来,一手搭上他肩膀,极小声道:“你也别太明显了。”
“有吗。”林宥辰面不改色。
季梵看一眼他被太阳晒着的头顶,再看一眼那边慕秋筠戴着的草帽,心说那不然呢。
他轻叹,知道自己肯定是拦不住的。
“喜欢”如果能藏得住,那还叫什么喜欢呢。
何况林宥辰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一下子上了心,完全就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季梵拍拍他,示意你保重,转身去管自己手下的小朋友们了。
慕秋筠走到树荫下,意外在老树石坛边,看到了坐在板凳上、刷着手机的宋凌。
宋凌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除他以外,其余四位导师都在和学员一起晒太阳,每个人背后都洇着一片汗渍。
两人对上视线,又心照不宣当做没看见对方。慕秋筠走到车旁,双手随意背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劳作的学员。
土色的乡路将麦田与树荫泾渭分明地切割开,学员之间的交谈在炎热气流中虚化模糊,变成杂糅的一团飘向这边。
树荫确实比田间要舒服得多,慕秋筠能感觉到热烫的皮肤在渐渐降温,火辣感不像刚才那么强烈。
车边也放着一架摄像机,但是在拍田间的远景,他过来时,身影也完全映在摄像机里。
这架机器连着的直播间正满屏问号。
[筠子哥怎么突然就来纳凉了?]
[心疼我筠宝的晒伤呜呜,节目组还算做人,知道让我筠宝过来歇歇。]
[不是,等等……为什么慕秋筠可以歇,其他人不都在干活吗?]
[刚从另一个直播间过来,说是慕秋筠晒得太厉害,所以让他来缓缓。]
[啊?所以他们是轮流休息制吗……]
[我以为的轮休是以组为单位,以个人为单位算怎么回事(笑哭)。]
第93章 五月人忙 慕秋筠:咦?
直播弹幕因为“轮休”的事情吵了起来。
有人觉得既然来了, 就应该尊重一下田地劳作的时间:
[要是干半个小时就轮休,这也太简单了吧?哪有刚下田就去休息的农民啊!]
[就是,本来觉得挺有意义的安排, 结果弄这么不伦不类,感觉不太舒服。]
也有人觉得本来就重在体验,还是要以人为本循序渐进:
[前面几个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城里刚过去的,起码得让人适应一下吧, 也不能刚下田就连着干一天啊。]
[一开始干半小时歇一下,然后干一小时歇一下,做一阵子习惯不就好了。我还是觉得节目组的安排是有意义的。]
弹幕抓着“轮休”字眼吵了半天,观众们奇妙地发现, 事情好像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九十多名学员, 只有慕秋筠去了树下,其他人还是一直在干活, 就连导师组都是一直在忙, 根本不见轮休的影子!
[啊, 这……?]
[你慕哥拿了S级, 所以有特权对吧?]
[前面不要阴阳怪气, 节目组这么安排肯定有他们的道理,筠宝看上去也不像身体很好的样子。]
[+1。就算要拍节目, 但还是学员身体为重,身体不好的也不能强求人家干重活吧。]
[啊?筠子哥身体不好?什么时候的消息,我一定是个假粉我竟然不知道QAQ。]
[没人说过他身体不好, 是粉丝一直在那儿强调……不过也可能确实不好,他估计有点紫外线过敏?]
短短一个上午,观众吵的重点就从“轮休”转移到慕秋筠本人。直播还没结束, 网上已经有了 #慕秋筠身体不好# 的话题。
慕秋筠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站在车边,旁边好几位老乡探头探脑,看他就像看天人。
他不像宋凌有手机玩,手边也没有书看,其余人都在田地里忙活,这边又没什么事情。慕秋筠静立半晌,开始在树荫下慢慢散步。
“这位大明星。”身后响起很浓的乡音,慕秋筠转头,见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大伯,手上拿着一张小板凳,放到地面上,对他说:“您坐,您坐。”
“多谢。”慕秋筠颔首示意,大伯一下子很是局促,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们拍节目辛苦了!”
说完他就拉着旁边的小孩一起离开,有点不太敢和慕秋筠接触的样子。但他没走远,停在几米开外,和也过来躲阴凉的工作人员聊天。
慕秋筠在擦得很干净的板凳上坐下,听到他们谈话:
工作人员问:“这是您孙子吧?”
“是我儿子,马上要上初中了!”
工作人员惊讶:“儿子呀?您今年多大?”
“我四十,上个月刚过四十。”
“四十啊?”工作人员讪然笑笑,问,“这片地是不是也有您的?”
“有,从那条线,你看到没?再往南,到那里……”他用手指着小麦的交界线,但在城里过来的年轻人眼里,根本看不出哪里和哪里有所谓的“交界”。
工作人员为了掩饰尴尬笑了笑,换了话题:“我们这三天都要在这里,要是学员们任务完不成,是不是影响你们收割了?”
“没事,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四十岁的中年汉子笑着,露出比皮肤白上很多的牙齿,“你们收不完的,我们晚上接着收。不碍事,不碍事。”
“哎哟,那多麻烦。”工作人员说。
“不麻烦,你们都是‘明星’,本来也不是干这个的。”
工作人员连连摆手:“他们是,我不是,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挣不了那么多钱……”
两人的话题转到了年轻人上的哪所大学,又聊到现在的工资与房价,慕秋筠本没想旁听,奈何现在无事可干,声音就这么钻进了耳朵里。
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虚浮和茫然。只觉得那边两个人似乎在聊很现实的东西,但他们说的那些话,是他此前二十余年,两世为人都没听过的话题。
隐隐的,他有种与世界的割裂感。旁边的闲聊他听得一知半解,似乎那与他是两个世界。远处的劳作他也没有加入,炎热的气流更让空间有种压抑的扭曲。
导演组与导师组似乎在商议什么,田野中渐渐听不到学员们的高声交谈。
不久,有人搬来一箱箱矿泉水,还有几箱巧克力运来给他们补充能量。田地里这才响起清晰明显的欢呼,人群在接力传递着快乐。
这些都和慕秋筠没有多大关系。
林宥辰拿着两瓶矿泉水、几块巧克力,走到树荫下,塞给慕秋筠:“一会儿吃午饭,先垫垫。”
“你……”慕秋筠看着他。
林宥辰端详慕秋筠脸侧的皮肤,松了口气,说:“看起来没什么事了。”
“你呢?”慕秋筠道。
“嗯?”林宥辰一怔。
林宥辰暴露在太阳下的皮肤全是红的,脸也没能幸免。
他的半袖已经完全被汗湿了,袖子贴在手臂上,显出非常明显的肌肉线条。素来带着冷意的眼角接连滑下汗珠,平时打理很好的头发塌在头顶。
不过好在林宥辰骨相出众,这一副汗流浃背的样子也不显邋遢,反倒隐隐流露出某种野性的荷尔蒙来。
慕秋筠抿了抿唇,把头顶的草帽接下,递给林宥辰。
林宥辰眉梢一挑,没有接,反而在慕秋筠旁边半蹲下来,示意自己手里有东西。
慕秋筠顿了下,伸手替他戴上草帽,修长的手指捏住带子打结。
——他这辈子就没服侍过别人穿戴,动作做得无比生疏,有种介于无奈和不情愿之间的微妙违和。
林宥辰挑起个笑,问:“你以前帮人戴过帽子吗?”
“没有。”慕秋筠淡淡说完,一抬眼,问他,“有什么关系?”
林宥辰似乎心情很好,笑得眼睛璨亮,抬手抛起一瓶矿泉水,接住,然后把水和巧克力一股脑塞给慕秋筠,伸手拧开瓶盖,再把拧好的水递给慕秋筠。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慕秋筠能明显感受到林宥辰身上的热量,带着隐隐的汗意传递过来。
他心里一惊。
就算是家人,除了少数几个拥抱外,平时也不会离得这样近。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林宥辰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忽然身后传来冷冷一哼,像是刻意体现存在感般,两人不由下意识瞥过去,只见宋凌面无表情刷着手机,貌似完全没注意他们。
但那哼声确实是他发出来的。
林宥辰完全不care,既没有拉远距离,也没有再特意和慕秋筠交谈。树荫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微风带走身上灼热的蒸汽。
没有乱七八糟的吵闹,也没有燥热的让人心烦的没完没了的世故人情。他悠闲地蹲靠在慕秋筠身边,感觉世界都是清净的。
“——林导师!”
平和到底还是被一声呼唤打破,林宥辰无奈地站起身,对慕秋筠说:“我先过去了。”
慕秋筠点头。他转身小跑向招手的工作人员。
阳光和高温让他的背影有些虚化,慕秋筠坐在树下看着,却觉得今天的林宥辰比平时有生命力得多。
慕秋筠略感疑惑地微微蹙了下眉。
他这个位置不在节目组的摄像范围内,但拦不住旁边的老乡们都在拿手机拍视频。
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在树下的小互动已经上了热度榜,CP粉嗑生嗑死,同人图火速占领超话热门,在一众“谢谢妈咪我好了”的评论下,已经快进到结婚领证了。
而另一边,直播间里的争吵仍在继续。《THE ONE》的观众,大多是慕秋筠的粉,即便喜欢的选手另有其人,对他也有着路粉的喜爱。
所以虽然有人不满他一个人躲闲,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站在他的角度,认为他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不得不在树下休息。
[我怎么没看出他身体哪儿不好] 这样的反驳也被压在一众理解声里,上午的直播结束时,评论区大部分都是劝慕秋筠量力而行,不要累到的声音。
“慕老师!”
慕秋筠刚要去找程颢他们会合,制片人丛立突然喊了他一嗓子,然后呼哧呼哧地跑过来,递给他一部手机:“有人找。”
慕秋筠接过,刚说了声“你好”,听筒里面传来一声焦急的:“筠筠!”
是何淑媛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快要哽咽了。
慕秋筠还没开口,何淑媛就急切地问:“我刚看到你们的直播,怎么晒成那样?紧急处理了吗?好点了吗?节目组怎么带你们去种地呀!”
慕秋筠忙安抚她:“别急妈妈。我没事,已经好了,而且一直在树荫下,没有下田地。”
《THE ONE》开直播没有提前通知,何淑媛想必刚知道这件事,看到的是早上被晒得通红的慕秋筠。
何淑媛重重松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了些:“那就好,我看到热度榜,点进去一看,真吓坏我了。”
慕秋筠安慰了她两句,何淑媛柔声劝道:“一开始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这节目这么累,要不然肯定不会让你去的。小筠,不然我们就不参加了,你别听你爸爸吓唬你,资源我们有的是,你意如阿姨说了……”
“妈妈。”慕秋筠握着手机,看着不远处成群结队向餐厅走去的学员们,以及仍旧站在路边,好似在瞭望学员一上午的收割成果,没有在等谁的林宥辰。
他低声道:“我有些事情,想要弄明白。我不会退赛的。”
“什么事情呀?很重要吗?”何淑媛追问了下,转眼话音一转,“你回家来做也是可以的呀,你想拍戏的话,咱们家和你意如阿姨合作,给你开一部戏拍。”
“不一样的,”慕秋筠笑了下,温声道,“我心里有分寸,您放心吧,好吗?”
何淑媛在另一边扣着手上的镯子,心里知道这个儿子是做过太子的,不能用常人的眼光评判他。
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怕慕秋筠伤着碰着,在节目组受了委屈又不肯说……她沉默一阵,说:“好,妈妈相信你。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累到,好不好?”
慕秋筠应下,何淑媛道:“你把手机还给制片吧。”
丛立接过手机,一迭声地应着,面上挂着笑,和韩淑媛说了一通好话。电话挂断,他摸摸头上的汗,对慕秋筠赔笑:“之前不知道慕少您亲自来参加节目,实在……”
慕秋筠一抬手,是一个上位者习惯性制止手下人说话的动作。
丛立心里嘀咕,面上立刻噤声,慕秋筠对他淡声道:“不必张扬。”
丛立不住点头,慕秋筠心下一想,觉得也没什么要说的,就对他客气地点头,转身走了。
丛立看着他背影心想:“这么娇贵,为什么还要进娱乐圈呢?有钱有权,名声也不想落下?”
慕秋筠走向林宥辰,后者满脸的汗,脖颈、手臂都是红的,唯独笑容非常轻松爽朗。
慕秋筠还没见过林宥辰这么笑,他在园区时,即使笑起来,也是稳重而克制的。
“去吃饭吧,”林宥辰看着他,有点炫耀的意思,“你还没吃过农家菜吧?”
“你吃过?”慕秋筠淡问。
“以前拍戏的时候,经常吃。”
两人跨过土路,慕秋筠这才想起,《我与土地》是林宥辰和季梵实地拍摄的。
他蓦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一望无际的田野,林宥辰看着他,听他问道:“你们之前,也是在这样的田地里……”
“比这条件更差点,”林宥辰笑了笑,“这已经是节目组给你们的优待了,拍戏如果取实景,吃土滚泥水都是常有的事。”
慕秋筠眉角那部分的肌肉似乎有些抽动。
林宥辰哈哈笑起来,说:“没骗你。”
笑完,他的目光又变得沉静,看着慕秋筠的眼睛,和缓道:“所以我一直说,这一行不适合你。”
“三百六十行,试过才知道。”慕秋筠笔直前进。
他走出几步,林宥辰追上去,他的眼睛扫过林宥辰颈侧汗珠,嘴唇轻轻开合:“累吗?”
林宥辰微微一下:“我们几个没干什么活,还好。”他扬起下巴,对着剧组给学员们包下的餐厅说:“里面那群小朋友就未必了。”
两人站在餐厅外面,正是晌午,太阳更加毒辣。
即使隔着玻璃门板,仍旧能听到里面叫苦连天。
慕秋筠刚进门,就看到靠近门口的两个餐桌上,二十来个学员正狼吞虎咽。
而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整个餐厅大堂似乎安静了一瞬。
第94章 奇怪错位 慕秋筠:我也去吗
或明或暗的视线投过来, 慕秋筠目视前方,走到程颢他们那桌。
他的脚步极其不明显地一顿。
——一桌人风卷残云,满桌的菜乱七八糟。
程颢特意在旁边给他留了位置, 正招手叫他,也正巧,丛立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进来,一路小跑到两人身边,对他和林宥辰道:“代言商又提了份需求, 两位跟我上楼,我好好给你们说说。”
二楼是包间,丛立笑容满面叫来服务员,带他们去二楼包间。
慕秋筠面上不显, 心里却很是松了口气。他和程颢略一示意, 就与林宥辰走上拐角楼梯。
几乎他们刚上去,程颢旁边和他们拼桌的学员嘘了声, 说:“还得是慕哥, 歇了一上午, 还能去楼上包间开小灶。”
声音里不乏酸意。
杨钧则直道:“你要是想也跟着上去呗, 也不差一个人的位置。”
那人满脸讪讪, 连连摆手。
程颢无声一笑:杨钧则还是下意识护着慕秋筠。
但和这人想法相近的人不在少数,大家明里暗里都含着点抱怨, 大堂越发的吵闹。
二楼,丛立引两人落座后,把菜单一推, 满面笑容可掬,却并不谈所谓的“代言商新需求”。
他对慕秋筠的态度比对林宥辰更殷勤,显然什么新需求都是说给楼下学员听的, 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无非是刚知道慕秋筠的身份,诚心想博个好印象罢了。
林宥辰这个主导师反倒成了顺带的,眼看着慕秋筠把菜单推回去,丛立报菜名似的叭叭点了一堆,他拦了下:“吃不了。”
“哎呀,没事,慕少难得来一次,吃多吃少的,都尝尝。”丛立说。
林宥辰控制着自己的白眼,看向慕秋筠,慕秋筠道:“依林导师的意思吧。”
丛立面上的尴尬一闪而逝,笑容得体地去掉了几个菜。
老式风扇在头顶吱呀地转,这餐厅在村里,空调似乎不太好用,立式的空调没吹出什么凉风,全靠风扇造出点凉意。
空间一下子被拉得非常悠远,让林宥辰想起了小时候去奶奶家玩的时候。
村镇里坐北朝南的房子,很多比城里更加凉爽,即使是炎炎盛夏,前后门窗一开,穿堂风一过,比他这十几年吹空调舒服得多。
但那也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家四位老人都去得早,父母这些年又感情不合,他太多太多年没再回过乡村,就算是剧组拍戏,拍乡野间的戏也是几年前了。
“在想什么?”
慕秋筠清润的声音将过去和现在刷拉切割,林宥辰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笑道:“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抓蟋蟀的日子。”
慕秋筠眼睛微微睁大:“蟋蟀?”
“嗯,”林宥辰伸手比划了下,然后问,“你应该没抓过吧?”
慕秋筠摇头。
他倒是看过宫人聚众斗蛐蛐,不过很快他们就被值班的领事罚了,他远远瞧着他们各自提的笼子,也不知道这种事能有什么乐趣。
林宥辰略微歪着头看他:“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晨昏定省,四书五经,临帖摹画,修武练棋。
慕秋筠道:“我没有时间玩乐。”
林宥辰很明显地愣了下,从表情来看,他大概在吐槽慕家的家教。
很快去选活鱼的丛立回来,服务员也迅速地接连上菜,几人动了筷,丛立偷偷觑着慕秋筠的姿势,心说这豪门贵公子的确不一样,这吃饭的姿态,都像是被礼仪老师教过、练过的。
看来下午也不能让慕秋筠站树下面了,多怠慢啊。
午休两小时后,学员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田地,一个个哀声叹着重拾镰刀。慕秋筠本也打算去拿一把镰刀,丛立跑上来拦住他,一顿迂回解释后,给他推进了正对着田地的小屋。
这里是村子专门的会客室,几个后期都坐在里面,正专心致志操作电脑。
房间里有空调,气温比起外面如同天堂,丛立特意叫人给拿来椅子、扇子,还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
几个后期都僵着脊背,一副想要转头围观,又生生克制住的模样。
丛立抹着头上的汗,将剧本递过来,笑道:“我和导演他们说了,您本来就容易紫外线过敏,今天太阳正大,就先别出去了,在屋子里看看剧本,这儿也有西瓜。”
——慕秋筠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事实上丛立话说的没错,他确实有轻微的紫外线过敏;笑容也得体,让人挑不出差错,某种程度上,有点像前世侍候慕秋筠的宫人。
但哪里微妙的对不上了。
慕秋筠下意识向外面望去。高温让空气模糊发虚,学员们弯腰收割,衣服全都湿贴在身上。
导师们也都站在田边,不住在学员间穿梭。
可他坐在这里。
刹那间慕秋筠心中浮现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坐在这里?
转而那个问题破碎变换,仿佛另一道声音在反问:你坐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吗?
是哪里不对呢?
从前他端坐在书案后,看满院宫人奔走在烈日下,为他赶走聒噪的鸣蝉。
来到现世后,他早就意识到,这是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没有人是谁的奴仆,大家都是合作关系。
——外面的学员也不是在为他工作,不过是各自接受着不同的合作安排,各司其职罢了。
但是,到底是哪里错了位?
丛立转头和其他人说了什么,然后转回来对他道:“下午您就在这儿坐着,晚上收工了可能大家一起去吃个烤肉,到时候我让人来叫您。”
说完他匆忙离开,几个后期这时才敢转头,迅速看一眼,触及慕秋筠的视线后,又飞速转回屏幕前。
剧本就在身前,手边放着西瓜,空调发出轻微的运转声。慕秋筠静坐片刻,从上午些微的茫然,跌进了说不清道不明、更为深层的茫然。
一下午的劳作结束之后,学员们已经没有力气哀嚎了。
有好几个中暑的,节目组连忙差人去买了药,一下子满院都是藿香正气水的味道。
慕秋筠从临时的后期房间走出来,蹲地上咕咚咕咚灌药的人群全安静了。
“我去,这屋子也太凉快了!”
“慕哥,你一下午都在这儿吗?”
两名还算有活力的学员跑进跑出,对着空调房眼底放光。
慕秋筠看着他们明亮的眼神,一时间竟不太情愿点头承认。
“有没有非常不舒服的,报给我,别强撑。”林宥辰边走边关注学员们的状态,眉头紧皱。
视线触及慕秋筠,他的眉眼缓和不少。而慕秋筠与他对视的瞬间,心底仿佛烫到了一样。
短短一天时间,林宥辰黑了两个度,他手腕、耳后等皮肤较薄的部位,也有些晒伤似的发红。
林宥辰走过他身侧,小声道:“发什么愣?”慕秋筠微微偏头,他笑笑,更加压低声音:“准备去吃烤肉了。”
学员里有几个因为要去吃烤肉期待得眼睛发亮,但更多人都席地而坐,满脸疲惫,默不作声。
慕秋筠不知为何浮起一个想法:“我也去吗?”
正这么想时,忽然有人举手,扶着旁边的好友,对林宥辰道:“林导师,我们两个不去了,他肠胃不舒服。”
旁边也有人说:“我们也是,想先回去歇歇。”
“好,回去有问题立刻联系节目组。”林宥辰示意工作人员送他们回去,顺便把今晚住宿的地方给学员指明了位置,又特意询问好了情况,把箱子里的药给他们带了两份。
做完一套流程,确定其他人都去之后,林宥辰回来,轻拍一下慕秋筠肩膀,疑惑问:“怎么了?”
“……没什么。”慕秋筠垂下眼,却无法忽视心底异样的心情。
第95章 往事如烟 慕秋筠:林宥辰。
“嘶, 疼……”
慕秋筠推门进房间,刚好听到赵怀笛的嘶气声。
程颢温声道:“刚开始可能有点刺痛,习惯一下就好了。”
“怎么了?”慕秋筠看向床边的两人。
“小笛有点晒伤, 我给他上个药。”程颢说。
赵怀笛整个人蔫蔫的,靠在床边,一言不发,眉眼间都是沉郁的疲惫。
“幸好你没下地,”程颢收拾着药箱, 说,“不然估计比他还严重。”
慕秋筠抿了抿唇,走进去,程颢问他:“你想要上铺还是下铺?”
节目组给他们找了个民宿, 但是人太多, 民宿床位不够,临时弄了上下铺的四人间。
慕秋筠看了眼两个下铺的褶皱, 说:“上铺。”
程颢没有意见, 把药箱放到桌上, 转身出去了。
风从挂着纱帘的后门灌进来, 他们后门正对一片菜地, 泥土的气息混合虫鸣,交织成为乡村的夜晚。
这是慕秋筠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他拉开房间里唯一的椅子, 坐在面对后院菜地的位置,脑中不自觉回想起林宥辰的声音。
刚刚两人饭后散步,林宥辰对他说了许多拍摄《我与土地》时的经历。
他和季梵为了演得更像, 真的找了个农家,两人一起种了半年地。演到禾苗被淹那场,他俩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半年的宝贝全没了, 可谓是全情投入,哭得真情实感。
后来那场戏评价一直很好,那部片子也拿了不少奖。
林宥辰自己说:“现在如果让我重新演一次,就真的是‘演’了。”
慕秋筠一直觉得,表演就是在戏里体验另一种人生。可从林宥辰的字里行间,他又意识到,也许,表演是在呈现他们的某段人生。
那么,他现在……
“哎,这床怎么是晃的?”
杨钧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慕秋筠转头一看,杨钧则单手握着他们的床杆,略微用力,床杆就发出松动的吱呀声。
赵怀笛有气无力道:“好像是中间接点没拧紧。”
慕秋筠站起身,跟着过去,杨钧则正双手用力,把床杆拧得更牢固些。
“怎么感觉锈住了……”他嘀咕道。
“我来试试。”慕秋筠说。
杨钧则退开,慕秋筠上手发现接点确实卡住了,拧不紧,而床铺也因此发出危险的摇晃。
两人面面相觑,杨钧则说:“我住这边吧,你去我那儿。”
“那怎么行,”赵怀笛在后面急道,“多危险啊,谁住都有可能出事故。”
“我去问导师。”慕秋筠向外走。
……
程颢回到房间,讶然望着一屋子的人,三个室友自不必说,主导师林宥辰和另外几位工作人员也在。
林宥辰正弯腰晃动他们的床杆,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还是不行吧?”
那人点头:“是不行,但也没办法了。”
另一人说:“换房间吧。”
程颢:“!”
他忙问杨钧则:“怎么回事?”
“你俩这床睡不了,”杨钧则摸着头发,“估计得给你们换个房间。”
“换哪儿去?”程颢刚问出口,林宥辰紧接着道:“季梵和我都是单人住。”
“诶?季老师不是和宋老师一起吗?”旁边工作人员接道。
“宋凌走了。”林宥辰淡答。
宋凌离开全在情理之中——他今天一天都没入镜,上午和慕秋筠一起躲了阴凉,下午就不见人影了。
旁边几人不由瞥向慕秋筠,那眼神明显是在想,慕老师明天不会也走了吧。
而林宥辰则直直望向程颢,目光平静,毫无暗示,但程颢立刻会意,主动道:“那我去找季老师吧。”
林宥辰点头,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唇角,然后在所有人毫无惊讶的目送中,带慕秋筠去到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没改四人间,两张单人床摆在房间中央,中间用一块木雕屏风隔着。
“本来枫哥要来,早上公司出了点事,他去处理了,就没过来,床位正好空着。”林宥辰边换鞋边解释道。
慕秋筠点头,对突然更换房间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林宥辰瞥他侧颜,走过来,轻敲他一下:“下午开始就一直想什么呢?”
“……”慕秋筠张了张口,却道,“没什么。”
林宥辰略蹙着眉看他,慕秋筠心知自己的疑惑只有自己能解。但他讶异于自己刚刚不自觉的动作——他竟然下意识想听听林宥辰的看法。
林宥辰静静看着他,目光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距离。他说:“好。浴室的水我放了,你先去洗澡吧,放松放松。”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清瘦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林宥辰摸了摸鼻尖,从桌上拿起剧本翻看,假装没察觉到自己的心猿意马。
慕秋筠出来,就见林宥辰一本正经研读着什么,表情神态十分专注。
他放轻声音,不做打扰,自己走到床边。
静谧的空间只听到空调轻微的运转声。两人最近时常一起散步,每每谈笑风生。
今晚同处一室,却反倒各自安静,谁也没有主动打开话题。
慕秋筠躺在床上时,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耳畔是林宥辰轻轻的呼吸,他想:
林宥辰是否也如我一般困扰过?
客观上讲,林宥辰年长他五岁,比他早踏入这个圈子十余年,在那些两人尚不熟识的日子,林宥辰一个人在娱乐圈中打拼,他面对的又是怎样的困惑?
慕秋筠胡思乱想着,意识逐渐飘散,他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片璀璨星夜。
浩瀚夜空铺就一副斑斓画面,慕秋筠沉沉地想:这该是梦了,现代社会哪里有这样的熠熠星空。
星空陡转,覆在头顶,几乎伸手可摘星辰。
他四下一看,左手边假山清泉汩汩作响,右手边青竹葱茏竹影摇晃。慕秋筠愣怔了下,发觉自己竟回到了从前的寝宫。
正疑惑时,素来近身服侍他的侍从小跑二来,匆忙行了个礼,急道:“殿下,听闻几位大人上了急奏,陛下紧着召您过去呐!”
父皇急召,是为何事?
慕秋筠愣怔间脚步陡转,几乎没走出两步,四周景物一变,已然到了书房。
一纸奏疏转递眼前,慕秋筠打开,只见触目四字:黄河水患!
崇德帝端坐御座之上,即便深夜,仍旧精神奕奕。几位臣子立在另一侧,都听到崇德帝威严的声音:“筠儿,此事交给你办理,应当如何?”
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慕秋筠几乎脱口道:“儿臣以为……”
四字既出,他顿了下。
他记得这一幕。
十六岁那年,黄河水患,周遭三州皆受水灾,民众流离失所,饿殍千里。
崇德帝深夜召他入书房,询问他的见解。
他甚至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回答的:应先安抚百姓,开仓赈灾,将受灾百姓转移到附近州县;再修堤筑坝,改善水路;如有可能,尽力恢复受损良田……
他自问思路并无问题,斗胆抬头,看到的却是父皇沉沉失望的眼神。
慕秋筠感受到帝王那沉重的视线,他垂首,将记忆中的回答复述了一遍。
崇德帝勃然变色,拍桌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到底被你读到哪里去了?!”
刷的一声,众人齐齐跪地。
慕秋筠看到了记忆中的自己:他低下头,脊背脖颈却挺得笔直,只当父皇心情烦躁,又拿他做了出气筒。
他并不觉得自己回答有什么不对。
如今,相似的龙威笼罩头顶,慕秋筠垂首,双臂平举,颤声道:“儿臣不解,请父皇明示。”
崇德帝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声叹息:“‘乐民之所乐,忧民之所忧’,你可知百姓忧在何处,乐在何处;为何而忧,为何而乐?”
慕秋筠遽然抬头,冒犯地直视龙颜——
他看到了崇德帝眼中沉郁的担忧。
帝王的嗟叹轻得像风:“这天下交给你,朕如何放心啊……”
皇袍玉冠的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他身边。他跪在地上,背对君王,却仿佛借助君王的眼睛,看到了书房外的桂树,视线又穿过桂树,俯瞰纵横交错的山河。
然后来到了麦田间。
“真正的帝王术不在书里,不在太傅口中,不在朕,”他沉沉拍着慕秋筠肩膀,指着门外道,“在山野间,在集市上,在百姓众口-交传的言语里。”
慕秋筠急促地起身,转头却发现门外是千亩良田,金黄的麦子无边无垠,天空清澈得如同洗过,穿着汗衫的百姓在田中劳作。
紧接着——不过转眼——滔天洪水直冲而下,浑浊黄汤以破云之势冲垮麦田,遍地浊水,根苗不见。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官兵竭尽全力拖拽他们到远方安顿,他们却不依不饶,哭着喊着:
“我的田啊——”
“我的家啊!”
多少人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在那粗布长衫的人群中,慕秋筠看到了白青禾和李成收。
两人悲痛欲绝,恨不能手脚并用奔向浊水,奔向自己侍奉了那么久的幼苗。
有人在身后拽他们,但他们用尽全身力气不肯离开。
这是在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人,他们的脚时刻踏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全部的心血都交付给这片土地,官府可以硬拉着他们安顿去别的州府,但……
转瞬场景又变。
青天白日,明镜高堂。
巡抚大臣送来新的消息:“禀陛下,转移灾民不堪移居,病死者众,仅此一月,黄河几州病死者达……”
“噗——”
听到臣子报上的数字后,崇德帝一拍龙椅,颜面骤红,竟生生喷出了一口血!
周遭骤乱,慕秋筠疾步冲上,不住安慰:“定有方法可解,父皇莫要心焦……”
他仍记得崇德帝那个眼神。
那个明明亮得惊人,却隐含着无数沉郁情绪:痛惜,不解,失望,悲哀……
那是一个令人一看就感到揪心的眼神。
曾经,慕秋筠不懂,他的父皇为何在那种时刻,对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现在,他却依稀明白了。
怎么能不心焦呢?那可是整整数万条人命!
怎么会不心焦呢?如果连皇帝、太子都不心焦,谁来替那些安土重迁的黎民百姓心焦?
他想起自己成年后,某次与崇德帝同游花园,两鬓斑白的皇帝望着远方天空感叹:“你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个体恤民情的好皇帝啊。”
彼时慕秋筠以为父皇怪罪自己懈怠,忙保证必定认真批阅奏疏。
崇德帝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那时慕秋筠不懂,现在才知道,那是一个苦笑。
就和他当年锒铛入狱,崇德帝望着他,露出的悲哀苦笑一样。
帝王说:“你若不是我儿,若没有这么聪明,就好了。”
他心头泣血,暗恨父皇昏庸,竟不知他一片忠心,当真以为他等不及登那皇位,信了他谋逆的说辞。
现在想来……
现在想来!
知子莫若父,崇德帝岂会不知!
但他更知,这个自幼聪明过人的嫡子,却没有理解他人情绪的能力。皇城之外民众叫苦连天,皇城之内他仍在玉座上做着自以为正确的命令。
而他那向来不得皇帝“喜爱”的大皇兄——今日被派去这个州,明日被派去那个州,每每回京,定然要与京中贵族一番唇枪舌战。
他也曾与皇兄同心协力,力排众议,肃清朝堂,激浊扬清。
那时崇德帝总用他不甚理解的复杂目光看着他。
归根究底。
是谁在为百姓谋福?
是谁动了京中权贵的利益?
为何大半京城都默认继位的会是太子,最终登上帝位的却是那“流落在外”的大皇子?
朝堂皆知太子为人刚正,谋逆的风声到底从何处传来?
慕秋筠心念乍变,几欲泣血。
眼前的画面变了。
城郊外,柳树下,清酒坠地溅起灰尘。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须发皆白的老皇帝,在心腹老监的搀扶下,走到那片土地,靠坐在横斜的矮树上。
苍老的手抚摸着枯干,老人一语不发,目光悲切。
片刻后,他忽然捂住口鼻,哑声闷咳。
“陛下……”老监声音哀戚,正欲劝说,却被帝王抬手止住。
“咳——!”
一声剧烈的咳音后,鲜血陡喷,溅在灰黄的尘土上。
“陛下!”
老监心神俱惊,忙扶住他。皇帝却只是哀切地笑了,叹道:“老了,老了……”
他仰头看着灰蒙的天空,目光像在怀念什么人。
末了也只是溢出轻叹:“老了啊……”
还算盛年时选择了最合适的继承人,将聪明而充满威胁的那个替中意的人选除去。
到了暮年,却想起那个沉默寡言而惊才绝艳的孩子。
但再也找不回来了。
……
“父皇……父皇……”慕秋筠满目悲戚,声声泣血,眼角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灼热与滚烫。
“慕秋筠?慕秋筠!”
远方却不知何人一直叫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带着一股力量,将他从无穷的漩涡中拽离出来,慕秋筠感到自己握住了一块浮木,便紧紧抓住,猝然睁眼——
林宥辰坐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满目惊讶。
慕秋筠胸膛剧烈起伏,身体好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彼岸,哪里才是归途。
他鬓边的发几乎都被汗湿了,素来清明的眼睛不太聚焦,细细看去尽是惊惶。
林宥辰从没看过他这副模样,既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也不清楚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心急之下,他大力将慕秋筠拽起来,揽进自己怀里,手掌自上而下抚过慕秋筠的脊背,一遍一遍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是……梦?
慕秋筠迷茫的视线这才有了焦点,熟悉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耳畔,他轻轻启唇,声音犹带着刚刚冲破洪水的沙哑:“……林宥辰?”
“对,是我,”林宥辰拍着他清瘦的脊背,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在呢,我在呢。”
慕秋筠逐渐定神,像是要确定他回到了这边的世界般,低低地道:“林宥辰。”
是林宥辰。
第96章 久在樊笼 慕秋筠:我再看看。
林宥辰拎着早餐回到院子, 一推门,慕秋筠正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是一张A4白纸, 手边放着他的黑色签字笔。
这人正仰头,看着头顶渐变的蓝橘色天空,听到门响,清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没多睡会儿?”林宥辰走过去,就势把早餐放到桌上, 自己在慕秋筠对面的石凳坐下。
昨晚慕秋筠半夜惊醒,林宥辰也没怎么睡着。隔着屏风,他依稀能看到对方半坐的隐约轮廓。
那轮廓大概维持了半个晚上。
慕秋筠摇头,接过林宥辰递来的早餐。林宥辰拈起他面前白纸, 看到两列工整的行楷: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四句》?”林宥辰心情复杂地笑笑, “你怎么……”
怎么跟这几句话过不去了。
“我在想, 一直以来, 我是否太过好高骛远。”慕秋筠慢慢吃着手中的包子, 林宥辰愣了下,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却懂了慕秋筠的意思。
慕秋筠微微一笑,将另一半早餐推给他:“要凉了。”
……
一早上工,众人的脚步都有些沉重。
好在今天阴天, 不像昨天那么大的太阳。但昨日的疲惫还没歇过来,学员们嘴上不说,满脸都是痛苦。
副导演罗升忙着给众人打气, 等人群散去,各自走向田地时,他眼睛一扫,发现了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罗升吓得不轻,一阵小跑拦到对方面前,笑道:“哎呀,您怎么也过来了。”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罗升心里忐忑,按着慕秋筠的手把他往回带:“这边还有点事想跟您商量商量,咱们回去说。”
“什么事,说多久?”
出乎意料的,慕秋筠脚步没动,眼睛直视着罗升。
罗升心里一咯噔,心说我哪知道什么事,我昨天刚听丛立说了您这背景,万一下田摔着碰着累着晒着,节目组哪里赔得起,管大管小先回去吧。
慕秋筠向他略一点头,正欲继续向田里走,天气闷热,罗升急出一脑门汗,正在那儿想说辞呢,忽然旁边有个男生说:“慕哥,你就跟副导演回去吧。”
另一个也说:“我们昨天已经把地方分好了,现在每块地方都是正好的,你用不着过来的。”
还有两人跟着“是啊是啊”。
罗升一听,乐了:“那正好了。今天咱也也开了辆车过来,您还是去车那边看着?”
慕秋筠微抿着唇,逡视四周,果然每人一块地,都是正好的,到的早的,已经挥动镰刀在收麦子了。
罗升见他踌躇,乐得不行,连请带推给他拉到树荫下,还特意让人拿来一个板凳。
那边说话的几个男生看他们走远,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有种心照不宣的嘲弄。
慕秋筠抿唇站在树下,很快,丛立跑过来,一顿夸捧,还说又接到了几个代言合作,等慕秋筠回去挑。
“……”慕秋筠一直沉默,丛立也不知道马屁是不是拍到了马蹄子上,打了个哈哈,借口有事,就走了。
片刻,林宥辰踱步过来。
“你不过去吗?”慕秋筠望着麦田,对林宥辰讲话的语气,带着他自己也没察觉的亲近。
“暂时没事。”林宥辰简单解释了下,问,“制片刚跟你说什么?”
慕秋筠省去夸赞,简略复述,林宥辰听得轻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听得不舒服?”
慕秋筠不语,神色却是默认了。
林宥辰轻声道:“他也是混口饭吃。”
一阵南风吹来,金黄的麦田翻出波浪,田野间又响起了学员们你呼我喊的交谈声。
两人看着同一个方向,林宥辰道:“真正的‘小人物’不在我们以为的地方,更多的都在我们过于习以为常的位置。”
他目光转向导演组:“你看那边,觉得他们在安排这安排那,手里还算有点权利。”
他笑笑:“再仔细想想,不都是在给人打工吗。”
“如果你愿意出资,没准他们可以给你打工,拿到更高的工资。”慕秋筠看过来,林宥辰目光温和,“换成你,你会不会巴结一下这位大少爷,好在对方眼里留个好印象?”
慕秋筠轻轻蹙眉,林宥辰不用他回答,直接说:“你不会,因为你不需要。”
一个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情境的人,是不会清楚自己在当种情境之下的反应的。
慕秋筠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明白了。”
风又大了点,掀起更大的麦浪。林宥辰望着远方,像是在跟风说话:“我还是坚持我之前的观点,你接些宋回云、沈卓之类的角色就好,本来也不是非得走这一行,给自己找那么多事干什么?”
慕秋筠略微弯了下唇,问他:“那你呢?”
“我?”
“你为什么走这一行?”
“我得吃饭啊。”林宥辰说完,慕秋筠忍俊不禁,林宥辰也跟着笑了笑,的确,他已经挣够了后半辈子的花销,也有自己的公司。
他抬腿踢了踢地面,说:“我到现在还没拿到国际金奖呢,怎么也得拿了奖再退圈。”
慕秋筠微微一怔。
林宥辰说:“媒体再怎么夸,少了那两三个小金人,还是觉得没有底气。”他望着天空:“拿了奖,以后跟人吵架,我好有胆量拍桌子。”
跟谁吵架?
慕秋筠轻轻移开视线,没有细问。
他换了个话题:“你以前也常去石井学习吗?”
“我用不着,”林宥辰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我本来就是市井小民。”
他屈指,轻敲慕秋筠头顶:“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
后面三个字带着笑音的揶揄,慕秋筠轻轻挑眉,拨开他犯上作乱的手,说:“知道了,大影帝。”
林宥辰一愣,又不可自抑地因为他语气中的亲近高兴起来。
远处忽然有人叫他,林宥辰心里暗道“会不会看气氛”,面上淡定地跟慕秋筠眼神示意,转身走了。
直播这时已经开了半小时,慕秋筠和林宥辰的互动全然收进镜头里。
满屏幕只看CP粉嗑得快要昏过去,其中穿插着一些路人的好奇:[林宥辰和慕秋筠关系这么好啊?]
零碎地有观众提出疑问:[筠子哥这几天是一直都在这儿站着吗?他怎么了呀?]
粉丝连忙解释是因为紫外线过敏,节目组特意让慕秋筠过来休息。
大部分观众都表示理解,也有较真的,在问有病历吗,有医院证明吗。
这样直到下午,突然之间,直播间里不断有人质疑慕秋筠偷懒躲闲,编出了紫外线过敏的借口。
一场粉黑大战拉开序幕,阵地从直播间延伸至各大平台,从“慕秋筠身体到底好不好”吵到“慕秋筠是不是有特殊优待”。
每一个爆火的明星都逃不脱粉黑相争的命运。慕秋筠的经纪人曹臻早有准备,正打算等争端发酵到最大,赚足流量,再扭转局势,给慕秋筠多吸一波粉。
傍晚,学员们收工回家,脚步沉重。
慕秋筠跟随司机师傅将收好的麦子运去加工。
“真是辛苦哦,”司机师傅感叹,“现在见不到年轻人这么累了哦。”
他瞟着慕秋筠,看慕秋筠肤色雪白,嘴唇饱满不见干裂,奇道:“哎?你看起来倒挺好的,不像他们那么辛苦?”
“我没下地。”慕秋筠说。
“难怪呢。”师傅嘟囔一句,忍不住用眼角再看看他,“为啥他们都下地干活,你没有去哦?”
“……”
没听到慕秋筠回答,师傅就顾自感慨了句:“没去好,没去好,你们这一个个细皮嫩肉,下地多半受不了的。”
慕秋筠在厂房看着他们给麦谷分离,谷子哗啦啦地从机器通口流出,堆到地上。
“你回去吧,这里我们来搞。”师傅对他说。
“我再看看。”慕秋筠盯着流下来的谷堆,眼神没动。
旁边几位加工的师傅都笑起来,感慨说:“城里孩子。”
他们以为慕秋筠是因为没见过加工过程,好奇。
但慕秋筠看着那一粒粒麦子,想的是:“这些谷子里,可有一粒是我收割来的?”
没有。
亲眼见证了收割的辛劳,才知道自己平时吃的米饭、面粉,是花了多少力气才上了饭桌。
他一直坐在高堂上锦衣玉食,从不清楚站在土地上的人们,要为生活付出多少汗水,才能勉强谋生。
更不清楚,当这片土地被迫剥离出生活,他们会有多少悲痛。
所以他演不好白青禾。
更演不好李成收。
他只能做沈卓,在高高的玉阶上发号施令,甚至看不到底下人流下的汗与泪,那些镰刀、缰绳、车板上,黏着的是他们皮肤裂口渗出的血。
他只能做宋回云,被林书华这样的进步学生叱责:“这世界上没有下等人,有的只是吃不饱饭的人。他们吃不饱饭,是因为有人让他们吃不饱饭。”
“那些让他们吃不饱饭的人,还高高在上、冠冕堂皇地称其为下等人,蔑视他们,欺负他们!”
他想起章学当时毫无感情的台词:
“回云兄,你的生活环境,让你习惯了这种优越,但我想告诉你:他们是站着赚钱的工人,不是跪着苟活的奴隶!”
章学的声音渐渐模糊,变成更加充满力量、更为澎湃激昂的声音。
那听起来像林宥辰的声音。
慕秋筠脑中无端浮现出林宥辰饰演林书华的画面。
慕秋筠站在厂房里,闭了闭眼。
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穿越过来后,他已经揭开了曾经封建帝制的薄纱,融入了这个现代社会。
但原来,他不过从一个樊笼,走进了另一个樊笼。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用心地,看看樊笼外的世界。
慕秋筠在厂房一直站到今晚的程序结束,他看到工人师傅从额边流到颈侧的汗水,看到他们大汗淋漓喊“收工”,他才跟着人群,一道走出房间。
与此同时,网上一个娱乐大V账号,转出了几个月前的一条博文:
照片上这个人影,怎么越看越像某当红秀星,大家觉得呢?//报——辰子哥最新动态,疑似在S市某酒店外约会素人!!!
照片上,两人一坐一立,一个低头,一个抬头。
抬头的看骨相分明是林宥辰没错,低头的背对着镜头,尽管只留下一个背影,却能从照片里看出气质出众。
几个月前的评论还在,是网友笑话营销号天天给林宥辰造绯闻。
但这一次,评论震惊了。
[我去这个气质,这这这……这就是慕秋筠本人吧?]
[什么?!他俩以前就认识?!]
不到十分钟,这条博文转发达到几十万。
神通广大的网友对比了《THE ONE》视频截图,和照片中的背影,大多都认为这就是慕秋筠没错,因为他们再找不出第二个连背影都这么芝兰玉树的了。
紧接着有人比对了时间线,曝出当晚应该是《一百年》剧组聚餐,正是郭晓、陈明两位导演带队见面,而林宥辰在郭晓的戏里饰演主角,慕秋筠也确定了在陈明剧组出演角色。
[啊啊啊所以我CP真的是真的!] 这是CP粉的狂欢。
[咦,既然他俩之前就认识,录节目的时候干嘛装不认识?] 这是路人的疑惑。
[呃,不觉得有点怪吗,又是私下见面,又是给开小灶,林宥辰甚至把自己的草帽给慕秋筠戴……] 这是普通网友的疑问。
网友的疑问更让CP粉觉得这就是欲盖弥彰,一时张灯结彩好不快乐。各大平台的粮在短时间内爆炸式增长。
就连不嗑CP的路人,都觉得两人亲密得非同寻常。
第97章 隐约关心 慕秋筠:为什么?
甚至有人阴暗猜测, 林宥辰和慕秋筠是不是包养关系。
林宥辰多年的洁身自好在这时起了作用,敢这么说的人都被网友骂成筛子了。
但这类发言,却给广大悠悠球女孩提供了新思路——霸道影帝和他的金丝雀小男友。
各平台“古语宥筠”TAG下, 一时呈现喜迎丰收的好年景。
范琳一早上班,发现办公室外几个年轻女助理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聊什么呢?”她平时也愿意了解年轻人的喜好,顺嘴问了一句。
“啊,范总!”
女孩子们惊慌失措地问好, 齐齐把手机藏了起来。
范琳有点奇怪,她平时跟助理们聊热梗,几个女孩都愿意和她聊,有时候直接把手机给她看。
今天怎么都一副鹌鹑样?
她随口道:“该忙什么都忙什么去。”
几个女孩散了, 她坐到办公桌后, 自己上网浏览了下。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 #林宥辰慕秋筠疑似恋爱#。
范琳惊讶得瞳孔都瞪大了,下意识拿起手机, 点开电话簿时, 蓦然想到——
前几次她追问林宥辰和慕秋筠的关系进展, 都被林宥辰极其不耐烦地搪塞回来。
犹豫一阵, 范琳唇角轻勾, 伸手拨了另一个电话。
“喂,黄总监, 最近忙吗?”范琳含笑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响起。
……
慕秋筠走进餐厅,服务员在忙着添菜,几位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几张桌上吃饭, 学员倒是一个没有。
有两人抬头看到他,跟他道了声早安,又问道:“林老师没和您一起吗?”
“他有事, 先去田地了。”
几人“哦——”地拉长声音,表情都是:“难怪呢”。
慕秋筠随便拿了点食物,在一张桌上坐下,刚吃两口,听到门口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一人说:“刚你们听到鹅叫没,鹅子,像不像你?”
“快滚。我撒手了啊?”
“哎,别。嘶——卧槽你还真撒啊?”
“我没撒,椰子,你怎么回事?”
“我手滑了……”
“你们妹……”
慕秋筠转头,看到荀鄂和文野搀着袁直走进来,三人见到他都愣了下,左右两人力道同时一松,中间的袁直登时一声嚎叫。
几名工作人员都起身,帮忙给他扶到了离门口最近的慕秋筠桌边。
“怎么了?”慕秋筠看着袁直的腿。
“没什么事,他昨天磕着膝盖了。”文野说。
袁直尴尬地笑笑:“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三人脸色都有点讪讪,这几日他们几乎没与慕秋筠交谈过,突然同坐一张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钧则带了药酒。”慕秋筠道。
“擦过了擦过了,”袁直连忙,“昨天晚上我们就去找则哥借了。”
慕秋筠点头。
他这两天与林宥辰住在一起,并不清楚他们每晚回去都做什么,正想问问,荀鄂和文野同时站起来,说去拿早餐。
袁直一脸“啊?”的表情,眼看着他们抛下自己跑路。
他沉默着与慕秋筠大眼瞪小眼。
慕秋筠把没动过的咸菜向他一推,说:“既然伤了,今日就休息吧。”
袁直尴尬道:“没什么大事,我能行。”
“回去还要继续训练。”慕秋筠点出关键。
袁直一下子住了嘴,声音低下去,不像在对他解释,更像在和自己说:“没事,能行,没问题的。”
慕秋筠无言看着他。
袁直咧开唇笑笑,问他:“慕哥你这两天都忙什么呢?”
慕秋筠不答反问:“为什么不休息?”
“啊?”袁直一呆,面对慕秋筠平静的目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挠挠头发,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难得这两天都能直播入镜,能多蹭一个镜头就多蹭一个吧……”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毕竟上一次镜就少一次。”
慕秋筠嘴唇微动,这时荀鄂和文野带着三人份的早餐回来,他便没有做声,与三人同吃了十分安静的一顿早饭。
最为活泼话痨的荀鄂也一直沉默,另外两人更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四人用餐完毕,慕秋筠本想和他们一起慢慢过去,袁直摆摆手说:“我这速度太慢了,慕哥你先走吧?”
荀鄂这时终于开了口:“我和椰子扶他过去,慕哥不用陪我们耽误时间了。”
耽误什么时间?
慕秋筠心想,他定然是要被拦着不能下地的,无非再去树下或者哪个房间无所事事。
放眼整个节目组,也就他的时间是最不怕被耽误的。
但这话不能与三人讲,他便一点头:“那我先走一步。”
三人看他离开,齐齐松了口气。
察觉到另外两人也一样的动作,他们互相看看,袁直问:“你俩在紧张什么?”
文野:“我还好奇你俩紧张什么呢。”
荀鄂搓了把脸,说:“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不会说话了。”
“……”袁直叹了口气,苦笑,“唉,算了,走吧。”
一进入摄像区域,袁直立刻换上营业微笑,也不喊腿疼了,疼也忍着不敢嘶气,还让荀鄂帮忙看看,自己的表情是否完美无缺。
荀鄂以同样的营业微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三人齐齐开始在镜头前的表演。
没多久章学过来,在进入镜头的前一刻,飞快咽下了嘴里的包子,和几人用营业状态互道早安。
他们在的这个直播间立刻热闹起来,因着章学的流量,他们的直播间一直都是人气最高的。
袁直三人也因此沾光,一下子收到了更多的注视。
四人互相打气,准备提前开始劳作——也是为了能多得点好评。
气温逐渐升高,袁直活动着身体,看向路边。
其他人也接连过来,工作人员陆续就位,人群密集了起来,但他的注意却被不远处的人影吸引了。
他们慕哥站在田边,长身玉立,正静静看着他们这个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袁直都以为他和慕秋筠对上了视线。
慕哥看我们干什么?
他奇怪地想,我们这边有什么不一样吗?
第98章 芸芸众生 慕秋筠:我也。
上午的活动结束后, 袁直让荀鄂他们先走,去餐厅占座位,他自己慢慢往回挪。
他的腿其实不怎么影响行动, 一上午的劳动,也没什么阻碍,但为了安全还是选择慢下来,毕竟回去后他们要继续训练,他又是舞担。
文野和荀鄂拍拍他, 跟着大部队跑走了。大家都急着吃饭,一下子人群呼啦啦散去,袁直猛然心里一空。
他走出摄像区,抬头看了看烈阳。
今天天气还行, 云彩多, 不算晒,中午云有点散了, 阳光普照下来。
真热啊。他心想。
忽然地, 斜里伸过来一只手, 把他扶住了。
袁直下意识地道谢, 继而才转头看向力道来源。
慕秋筠莹白的面孔在阳光下, 更白润得仿若透明。
“慕哥。”袁直愣了下。
“去餐厅?”慕秋筠问。
袁直点头,慕秋筠没多说, 扶着他要向餐厅那边走。
袁直受宠若惊,连忙推辞:“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过去就行, 慕哥你不用等我。”
慕秋筠瞥了眼他的腿,目光在说:你可以?
袁直打了个哈哈:“其实没多严重,早上我们仨闹呢, 就是淤青,肿了点,不影响。”
“嗯。”慕秋筠放开手,但也没加速,和他慢慢向前走。
袁直有点忐忑,一时摸不准慕秋筠的意思。
其实自从相识以来,他们没人看得透慕秋筠的想法。平时训练,都是他们有事,直接问,慕秋筠回答。
因着之前经常一起练习,两个宿舍也常串门,彼此距离亲近,倒不觉得有什么。
现下几天没交谈,乍然单独和慕秋筠并行,袁直总觉得哪哪儿都怪。他挠了挠脸,问慕秋筠:“慕哥,你找我有事……?”
“算是有些。”慕秋筠说。
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更让袁直感到紧张,顿了半晌才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说,没事,我这人心大,你说我不在意的。”
慕秋筠偏头,对他微微弯唇。
袁直一下子晃了眼,一边心想慕哥这颜值实在是男女通杀,一边又怀疑自己有什么事情能让慕秋筠特意等着他。
两人走了几步,慕秋筠道:“早上你说,‘能多蹭一个镜头就多蹭一个,上一次镜就少一次’。”
“哦。”袁直还有点印象。
慕秋筠静静看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啊?”袁直是真的愣住了,怔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他露出一个苦笑:“慕哥……”
很突然地,他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袁直感觉自己鼻尖酸涩,眼眶发热,他连忙收敛了一下情绪,不自在地笑道:“也没什么,就当我发了几句牢骚,没想到你记住了……”
慕秋筠停住脚步。
他在大部分时候,不太会注意其他人的情绪,但一旦认真看着谁,对方最细微的变化都不会逃出他的眼睛。
他意识到袁直此时想掩饰什么,并且有些难堪。
慕秋筠道:“抱歉。”
“啊?”
袁直又愣住了,他第一次听到慕秋筠道歉,对象还是自己,这种冲击比他第一次看荀鄂穿女装还震撼。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慕秋筠认真道。
慕秋筠神情郑重,白玉般的脸庞光华流转,袁直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没那么想……”
他结巴了下,才犹豫着问慕秋筠:“倒是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慕秋筠轻轻抿唇。
昨晚回去后,他辗转反侧,想了很多。
他想起前世父皇的训斥,今生林宥辰点到即止的提醒,眼前是千里麦田,学员们劳作的身影,脑内浮现工厂里,工人师傅鬓边的汗珠。
他意识到,此前,他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与身边的人迥然不同。
有很多深藏在土地里的东西,被他一直以来,并非刻意地忽略了。
他只看到了世界一角,还妄想为生民立命——他甚至从未真正理解过民众的想法。
所以,在早上听到袁直那句话时,他心里一下起了疑问。
这段时间,他能感受到几人对自己的疏远,但他并未在意,以前在宫中朝堂,忽然的亲近和没来由的疏远都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
可袁直无心的一句,去让他忽然察觉到,也许并非毫无来由。
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与自己所看到的的世界,也许千差万别。
于是他想弄明白这差异到底在哪里。
在他默不作声、又平稳沉静的注视下,袁直到底抵挡不住,讪讪笑了笑,说:“你肯定是不理解的。”
“那你说与我听。”
袁直从来不知道,与别人对话会有这样的压力。慕秋筠其实没把他怎么样,甚至语气都十分温和,但他就是压力陡增,明明不太情愿全盘托出,却下意识地按照对方的指示走。
“怎么说呢……”他又苦笑一下,“慕哥,我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你板上钉钉是要出道的了,我们三个,未来还不知道要在哪里,不趁现在抓紧时间露脸,混点粉丝,以后该怎么办啊……”
他说完,并未如自己预料那般,会脸红发热,反倒心里松了口气。
袁直无奈地想,这就是自己和大佬的差距吧,在慕秋筠这种全能ACE,具有压倒性实力的选手面前,承认自己菜鸡也没那么难过。
“演戏、跳舞,需要粉丝来支持吗?”
慕秋筠问得一本正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自己经历过两次试镜,彼时他还没有在大众面前露脸,仍旧通过了试镜。
袁直一屁股在滚热的地面坐下,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心酸,低声道:“或许不用……但前提是,我们能拿到试镜和舞台的机会。”
他轻轻地说:“慕哥,我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是,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资源——脸、身材、气质、拿到的剧本……我们只能从最底层,一点点熬,现在尽量攒点人气,回公司求经纪人多给点资源,然后我和椰子去做伴舞,鹅子估计真要去演戏了……本来我们仨说好一起做舞台的。”
他仰头看着慕秋筠:“我们就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想出头,就要一步一步走,人家不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说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他望着被阳光笼罩的慕秋筠,苦笑:“你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在云彩上,我们可能……”他说着,鼻头蓦地一酸,“可能熬三四十年都未必能赶得上你。”
袁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也可能连续在镜头前装笑脸,表情已经失控了,他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把脸,说:“我们仨最近可能……态度不太好,你别介意,其实我们都是尊敬你的,真的,我长这么大,没看过像你这么完美的人。”
“就是……”他露出一个哭兮兮的笑,“越和你接触,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自……哦,自惭形秽。”
“其实我平时有看书的。”他苦中作乐笑了下,然后看着慕秋筠,说,“你跟我们这些普罗大众太不一样了,你就像小说男主走到了现实,我有时候也有点好奇,你为啥还要来跟我们一起吃苦……”
《THE ONE》的训练确实是很苦的。
袁直他们在公司就每日练习,到了节目里仍旧吃不消。
袁直不止一次地想,电视里那些富二代星二代,都光鲜亮丽地在拍戏、唱歌,时不时晒一下阔少名媛聚会照。
为什么慕秋筠会选择上选秀节目,来和他们一起做魔鬼训练。
看了网上他的海报,《一百年》和《镜中云》啊!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慕秋筠明明轻易就能拿到这些,干嘛这么想不开呢?
袁直看着慕秋筠,眼见对方半蹲下-身——就连这个姿势,他做起来都那么优雅好看。
慕秋筠的膝尖沾了点土,但他没有介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男士手帕,递给袁直。
袁直愣愣接过,一边惊讶于丝绸那柔软的质地,一边想着“我能用吗?这是我能用的吗?”
同时他听到慕秋筠说:“你我都忽略了一点——”
“我也是芸芸众生。”
袁直愣了下,眼泪还没擦,突然起了阵风,吹着他的泪珠坠到地上。
小小的尘土花溅开,空气里满是干燥而厚重的,泥土与麦秆的味道。
他看到慕秋筠对他轻轻一笑,那笑容似乎带着一股释然与轻松,袁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紧接着,风里又飘来饭菜的馨香。慕秋筠站起身,向他伸手:“走吧。”
第99章 机动部队 慕秋筠:问题不大。
“我去, 你这怎么了?疼的吗?”
袁直坐到文野帮他占的位置,眼眶还有点泛红。荀鄂眼尖,一句关心脱口而出。
“没事没事。”袁直摆摆手, 拿起筷子,余光瞥见慕秋筠上了楼,不大一会儿又下了楼,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
他愣怔地看着慕秋筠出门,其余三人也顺着他视线看去, 章学问:“怎么了?”
“没……”袁直夹了一筷子菜,含混地道,“我总觉得慕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另外三人一脸莫名,他摸摸口袋里柔软的手帕, 一时也没再开口。
穿堂风清透而过, 慕秋筠走在走廊里,就听到林宥辰沉稳的声音:“行, 我知道了。你帮我多看着点……按你说的办。”
门没有关, 他走到门口, 思忖着林宥辰也许在办公事, 就停住脚步。
手上的塑料袋因这停顿发出声响, 林宥辰转头看来,无意识紧了下手机, 对着手机简短道:“那就这样,挂了。”
慕秋筠缓步进门,将打包好的餐盒放到桌上。
“给我带的?”林宥辰一改刚才的严肃, 语调轻松。
“制片说你没吃午饭,直接回了房间。”
慕秋筠解开塑料袋,把餐盒一个个拿出来, 林宥辰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餐盒,说:“我来弄,你去洗手。”
慕秋筠擦净水珠回来,餐盒已经全数打开,整齐摆在桌上,两双筷子搁在倒放的盒盖上,分别摆在两边。
他刚坐下,林宥辰没来由地解释了句:“刚在和枫哥打电话,说了点公司的事。”
“嗯。”慕秋筠已经猜到,轻轻点头。
他举筷吃饭,察觉到林宥辰还没动筷,疑惑地看了眼。
林宥辰正静静看着他,眸光柔和唇边含笑,和初见时冷硬疏离的模样相去甚远。
那目光温柔而幽深,慕秋筠观人无数,却不大能理解林宥辰目光中的含义,不由做了个询问的眼神。
“没事,吃饭。”林宥辰干净利落地抬起手,给他夹了不少菜,然后才低头自己吃起来。
下午的时候,预计要收的麦田区域还剩一小部分,因为晚上要坐车回录播大楼,节目组估计了下速度,让大家尽量提提速,不要给老乡留尾巴。
慕秋筠总算在最后一天的下午,从制片和导演那里争取来一份工作——把大家割好的麦子堆挨摞抱回车上。
丛立和罗升其实不想让他下地,生怕万一出点什么事,慕家找上来,他们整个节目都得完蛋。
是郝晶拍板做了决定,让慕秋筠承担这份任务,帮大家提升一下效率。
慕秋筠走到田地里时,周围的学员都有点不太自在。
他们已经协力合作三天,彼此习惯了各自的速度和范围,或者说,已经自成了一派小圈子。
慕秋筠的所有活动几乎都与他们分开,早就隔绝在了小圈子之外。
再加上,那天放假,慕秋筠坐豪车出入园区的事已经传遍了,这群男生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明白,之前搞得满城风雨的那则传闻——慕秋筠没受选拔,直接进入节目的事,绝对是真的。
也就是所谓的“特权阶级”。
但节目录制到今天,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慕秋筠自身实力有多可怕,所以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人怀疑,即使不拿所谓的“特殊名额”,慕秋筠也绝对会凭借极其优异的面试表现来参加节目。
更何况,留到现在的人,在混合授课阶段结束,接受宋凌考核时,可以说都承过慕秋筠帮助。
这些天,几乎每间宿舍都会谈论慕秋筠,谈到最后无非感慨一句:“神仙下凡来让我们开眼了。”
继而满室欢笑。
可笑过后,又没有人能做到完全不在意。
因为“特权”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他们在地里干活,慕秋筠在树下乘凉,甚至直接进空调屋吹空调,听说还有制片人亲自端过去的西瓜。
从那座封闭式的钢铁大楼出来,所谓的“特权”更加明显地,让每一个人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种站在台阶下仰望的失意与无奈,无声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弦。
因而,当他们看到慕秋筠走进麦田时,都有点恍惚与茫然。
有人在想:“作秀吗?最后一个下午,给观众刷刷好感度?”
也有人在想:“啊?真让慕哥干啊?这不合适吧,人家什么地位啊。”
还有人,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台阶上的人影在慢慢走下台阶,以一种小心稳重、却又迫不及待的姿态。
慕秋筠走过一片安静,抱起最远处的那摞麦秆。
因为大家还没干多久,一摞麦秆并不多,他依次合抱了四摞,走回田边,将麦子扔到车上。
说实话这个工作并不受欢迎,因为他们是分区域的,每个区域设置了一架摄像机,连接着一个直播间。
而运麦子,要从头走到尾,一路上穿过多个直播间,每个都没有多少停留。
对于把直播当做露脸机会的学员来说,明显得不偿失。所以他们这两天半,都是采取的先干着,傍晚收工统一运的策略。
有几人看着慕秋筠的背影,感慨:“还得是慕哥,一点不在意出没出镜的。”
“他差这点镜头吗。”另一人道。
“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了。”旁边一个男生停下手,望着已经割完的那片土地,又看向远处沉甸甸的、金黄的麦田。
“啊?什么意思?”
男生看了看手上细小的割伤,说:“导演本意是让我们体验一下农民生活,但我们一直在算谁出了多少次镜,今天有没有在直播里说点吸粉的梗……”
“那不然呢?”吐槽慕秋筠不差镜头的男生说,“你得先活下去再体验生活吧。再说,咱们这几天也真的在干啊。”
“哎呀,别吵,”旁边一直没停下动作,最先发出感慨的男生道,“对得起手里的镰刀就行,继续割吧,别真干不完了。”
另一边,慕秋筠把麦子扔上车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向来养尊处优,只有笔茧和琴茧的手上,出现了三四道细小的伤口。
被叶片划到了?
他抱麦堆时压根没感受到疼痛,放下麦子,才察觉手上毛刺一般的痒意。
“戴手套。”
斜里一双白色劳动手套递过来,慕秋筠侧头,入目是林宥辰微蹙起的眼眉。
“手伤到了?”
慕秋筠接过手套,林宥辰低声问道。
“没什么,”慕秋筠忽地想起袁直那句口头禅,对林宥辰笑笑,“问题不大。”
第100章 高墙不再 慕秋筠:无所谓,我会拆墙(……
下午四点, 节目组开始喊收工。
这比前两天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副导演拿着大喇叭在喊:“都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坐车回基地啦。”
喔——
真是个意外之喜,他们还以为今天也要干到六点多, 半夜才能到宿舍呢。
众人喜笑颜开,拎着镰刀往回走,忽又听副导演补充一句:“大家的任务目标没有完成,如果有已经收拾好的学员,可以留下来继续任务。”
“我去, 不是吧。”
“谁还继续留下干啊……统一回去收拾东西算了。”
两个男生唠着嗑,从慕秋筠身边走过。
慕秋筠两鬓浸着汗珠,望着有着明显划分的区域——
大部分区域都没完成,留了点小尾巴, 剩余面积或多或少的问题。
摄影组陆续都关了机器, 扛着架子往回走。有几个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出镜,收一波好感的男生一看, 也利落地转身回去了。
一个摄影师经过慕秋筠身边, 好奇问了句:“慕老师, 你不走吗?”
慕秋筠:“再等等。”
摄影看着手上已经全关的机器, 有点惊奇, 脚步不停,收工了。
麦田里只剩下零丁几个人。
几人互望之后, 都忍不住笑了。
杨钧则问:“你们也不走啊?”
程颢:“我这块没剩多少,不如做完了吧。”
赵怀笛:“我想跟你们一起。”
三人区域挨着,站得很近, 慕秋筠站在他们几步开外的位置。程颢微微提高声音:“秋筠?”
“我也一起。”慕秋筠回。
另外一块区域中,袁直一屁股坐到地上,文野转头问章学:“我俩帮弯弯把剩下的收了, 学哥,你也不回去吗?”
章学一脸别扭:“陪陪你们呗。”
还有两个男生一起留下了,面对本来就很熟的八人组,他俩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插话,默默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收割。
田边忽然喧闹起来,众人一转头,是村民们得知他们收工了,都来接力收割田里的麦子了。
打头的几个村民一看还有人,惊讶:“不是都走了吗?”
“哦,我们留下收个尾。”杨钧则说。
“嗨呀,我们来吧我们来吧,你们这几天真是辛苦了!”村民热情地就要上前来拿工具,几人连连推辞,与村民们一道埋头干活。
慕秋筠从路边捡了把镰刀,他之前还没用过这个,但观摩其他人三天,已经无师自通了。
杨钧则正想提醒他注意点,扭头一看,慕秋筠已经在利落地割麦子了。
村民里好几位都认出慕秋筠,一看这不是身体不好休息那位吗,惊讶道:“哎哟,小伙子你能行吗?放下家伙去休息吧。”
“我没关系。”慕秋筠一边迅速收割,一边回道。
学员们剩下的区域比较分散,众人也站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慕秋筠周围无人,正专心干活,忽然耳边响起收割声。
一转头,是林宥辰。
林宥辰站在他两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头也没抬,随手把割下的麦子扔到一旁。
慕秋筠没来由地心里一暖。
最近常与林宥辰同进同出,对方从来不特意说一句陪,但他每每转头,总能看到林宥辰不远不近陪在身边。
两人没有交流,手上动作不停,有点要比赛谁更快的意思。
抱麦子的活被另一个小伙子抢了,慕秋筠脚踩在土地上,一手抓住麦尖,一手操纵镰刀割到根部。
忽然间,心变得尤其静。
身体仿佛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耳鬓、脖颈感受到吹拂的微风,世界广阔,却又浓缩在手心的麦子里。
想来春华秋实,一棵谷物的生长,是以泥土为根基,以时间为养料。
最后一棵麦子收完,田地里响起喜悦的掌声。
至此,他们此行的任务才算完成。
没有摄影机,导演组也都离开了,周围的观众只有村民,他们十个练习生,连同导师林宥辰,就默不作声地做完了其他人觉得“不划算”的收尾工作。
村民们高兴地鼓着掌,一回到田边路上,立马有人端来水盆,让他们就地洗个手。旁边也准备了水果糕点,可以直接填填肚子。
也到了晚饭时间,大家谁都没嫌弃,拈起糕点往嘴里放。
旁边就是田地,风稍微一吹,尘土就能盖到食物上。
慕秋筠斜里伸来一只手,越过他,拿了两块糕点。他轻轻侧头,竟然是章学。
总是嫌东嫌西的章学,一手拿着糕点,正往嘴里放。与他对上视线,章学愣了下,把另一只手上那块向他递来。
慕秋筠微微一笑,示意他吃,自己弯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旁边一位年轻姑娘看见,不好意思地攥了攥手,说:“集市上随便买的,味道可能……”
“味道不错。”慕秋筠道。
那姑娘像得了天大夸奖一样,脸立刻就红了,蹭到了母亲身后。
林宥辰也吃了两块,低声问慕秋筠:“你吃得惯?”
他担心,慕秋筠这样娇养出来的胃口,万一再吃坏肚子。
慕秋筠以为他问口味,摇头:“吃不惯。”
又转身看向身后收好的麦田,低声道:“但总会吃惯。”
未收的那辽阔麦田掀起层层麦浪,慕秋筠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踏在土地上。
餐厅那边飘来香味,村民招呼大家都去吃饭。慕秋筠脚步没动,让其他人先过去了,林宥辰单手插着口袋,站在他旁边。
说来也怪,越到傍晚,厚重的云朵反而散开,浓烈的夕阳不要钱似的泼洒下来。
慕秋筠的脸很快就被晒红,林宥辰往周围一瞅,看到了他随手扔到旁边的草帽。
这草帽被他戴了几天,下午又掉地上,沾了土,早就不复最初的干净。
林宥辰犹豫了下,没舍得把脏兮兮的草帽戴到慕秋筠头上,而是用手举着,让草帽停在慕秋筠头顶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刚好也能遮住阳光。
正出神的慕秋筠忽地一怔,转头看他。
林宥辰轻笑:“谁不禁晒,自己心里还没点数?”
这几天他也晒黑了不少,这样咧嘴一笑,有种别样的英俊。
慕秋筠莞尔,却是抬起手,将林宥辰刻意抬着的草帽,按到了自己头上。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田野,轻轻感慨。
林宥辰迟疑:“你……?”
他早就有感觉,也从慕秋筠话语间得到了印证,但此时此刻,仍旧有种极其复杂的心绪涌了上来。
夕阳勾勒出慕秋筠的轮廓。
不远处有人叫他们,两人同时转身回走。走到半路,慕秋筠短暂停了一下,复又转头,像是要把那深褐色的土地,和金黄的麦田,尽数刻进脑海中一般。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童稚的声音响在耳畔,那时他读书认真刻苦,太傅时常夸奖,唯独父皇每次检查功课,总有不满意。
慕秋筠现在才明白,崇德帝当时的不满,是对的。
餐厅里人声鼎沸,大家终于结束劳作,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程颢依旧给慕秋筠留了位置,他走过去,同桌的正是章学他们一组四人。
他一张张看过他们的脸。
曾经困扰他的疑惑几乎都消除了,他差不多能理解,几人的想法都在哪里出现了偏差。
节目组主动给每桌都上了一小瓶酒——真的只有一小瓶,生怕学员们喝醉。
宋凌不在,王堪主动提了声:“声乐班的各位注意一点,能不碰尽量不碰,啊。”
赵怀笛一脸歉意,给自己倒了饮料,杨钧则倒不怎么介意,于是另外几人都多少倒了点酒。
慕秋筠举杯道:“我敬大家。”
一桌子人受宠若惊,荀鄂颤声道:“慕哥你别别别……”
慕秋筠柔和一笑,一饮而尽。
杨钧则轻嘶一声,明白过来,立刻一拍大腿,跟了一杯,然后对几个小朋友说:“你们能喝就喝,不能别逞强。”
赵怀笛弱弱放下果汁,气氛好像一下子就变回他们排练时那样了。
他傻笑一声,看着桌上兄弟。
只有章学盯着空掉的酒杯,心想:他不是酒精过敏吗?
装的?!
不远处的一桌,林宥辰一直看着慕秋筠提杯敬酒。
他也和章学一样,想起那次两个剧组聚会,在那么多业界前辈面前,慕秋筠不卑不亢推说自己酒精过敏。
时过境转,他在今天主动举杯,敬了那一桌他认可的朋友们。
林宥辰神情复杂,看着慕秋筠的眼神却异乎寻常的柔和。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的确奇妙得让人失语。
他当初那么严厉地写下评语,希望慕秋筠能发现自己的盲区,冲破视线的限制——但慕秋筠没有理解。
后来他动心了,心软了,不再希望慕秋筠走下神坛,只想他坐在白玉高台上,纤尘不染。
可慕秋筠却自己走向土地,在他若有若无的阻拦下,坚持打破藩篱。
其实说到底,所谓的“遮蔽”,无外乎两方面:
一是家世。又或者说阶级,慕秋筠所处的层级和圈子,注定不会让他看到底层市井小民的心酸。
二是天资。慕秋筠资质卓绝,只要他想,没有做不到的事。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能理解普通人为了达成一个阶段,要付出多少艰辛的汗水和努力。
这两重因素筑起的高墙,已然形成坚固至极的象牙塔,慕秋筠就站在塔顶。
但他没想到的是,慕秋筠会自己拆墙跑出来。
心跳在胸腔内震响,林宥辰看着慕秋筠的方向,忍不住心头微热,想:
他终于从另一个世界走了出来,接下来他会怎么做?